沈棠轻轻拍了拍莲莲的背,“这样的人,你又何必真的与她动气?”

莲莲瞥了一眼赵誉,小脸气得鼓鼓的,“也不知道姑母是怎么想的,看起来貌似疼爱这位江表姐非常,吃穿用度都赶得上正经郡主的了,但却什么礼仪规矩都不曾教会她,一站出来就整个的市井泼妇模样。”

她哼哼地吐了口气,“我还在伯府时,她每回都要跟我比,事事都想盖过我一头,看在姑母的份上,我都忍了。她倒好,自以为处处都占着上风,竟然连府里的姐妹们都不放在眼里,说话行事无一不招人恨。”

赵誉尴尬地摆了摆手,“我连母妃的面都甚少见到,哪里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这位江表妹,如今俨然瑞王府的主人自居,府里的仆从都避之如蛇蝎,便是吴侧妃和两位夫人见了她,也都是让开的,除了我父王在时,她能收敛一些,其他时候简直……”

沈棠听了若有所思,“母妃竟然这样纵着她,为何不将她收入膝下,认作义女,也总好过她现在这样虚张声势得强。”

赵誉叹了一声,“这倒是不清楚。想来收作义女,手续繁多,还需宗亲认可,颇是麻烦吧。”

莲莲的脸上显出鄙夷的神色来,“我祖父从前有一位卞姨娘,虽是小户出身,但却颇受宠爱,她育下的两个女儿,祖父都很是看重。姐姐想是知道的,十几年前我们家曾有个庶女逃婚出走,这位三姑姑和江表姐的母亲四姑姑,都是卞姨娘所生。”

她语气微顿,接着说道,“论理这是家丑,我不该说,但姐姐和誉哥都不是外人。当时大姑母嫁过去北疆,两年无出,祖父曾提出过让四姑姑去给瑞王爷作侧妃,四姑姑也是愿意的,但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事没成。恰巧又有南边一位老伯爷要娶填房,看中了四姑姑,祖父都已经答应了这门亲,四姑姑就被发现……祖父无奈,只好成全了四姑姑和这位新点的七品县丞。”

沈棠眉头微蹙,轻轻问道,“这么说来,老伯爷一定很生气了。”

莲莲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微嗔,“三姑姑出走,祖父为了向威北侯府赔罪,已然折上了叔祖家的两位堂姑姑,四姑姑又闹出这样的事来,逼不得已之下,祖父便将嫡次女嫁去了南边,给那位老伯爷作填房。”

她冷哼了两声,“卞姨娘无法承受这两个女儿给她带来的巨痛,没过多久就抹脖子自尽了。祖父既受到叔祖族人的压力,又要藏着掖着圆谎不让门楣受损,最喜欢的卞姨娘也因此没了,当时恨死了这两位姑姑。所以后来,江表姐被人送回伯府时,祖父是不想要的,将她打发到了庄子上养。”

沈棠眯了眯眼,“后来母妃得知了这消息,才将江表妹接去了北疆?”

莲莲点了点头,“按理说,卞姨娘常年受宠,祖母没少受憋屈,后来更是因为四姑姑的作为,让无辜的二姑姑嫁去了南方,给个和祖父差不多大年纪的作填房,大姑母该也是和李氏其他的人一样厌恶这个江表姐的。许是因为誉哥不在身边,大姑母将江表姐当成了寄托吧,但寄托是一回事,收为义女却是另外一回事,祖父和祖母都绝不会同意的!”

沈棠低声劝慰,“好了好了,这些陈年旧事,说它做啥?你若是不喜欢江蓉蓉,咱们便在侯府前立个牌子,写上江蓉蓉不得入内,这样可好?”

莲莲噗嗤一笑,“我心里知道不该和她计较,但想到两位堂姑姑青春早逝,二姑母她在南边处境艰难,心里就是难过得慌。”

沈棠又软语劝慰了一顿,莲莲这才消了气,听话地回了松涛院。

赵誉静静地坐在那里,满脸都是疑惑不解,他低声说道,“从前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今儿听莲莲说了这往事,却让我心里觉得有些发慌。”

沈棠柔声问道,“怎么了?”

赵誉低垂着眼眸,睫毛忽闪忽闪的,“我母妃她,有些不对劲。”

沈棠目光一闪,“哪里不对劲?”

赵誉迟疑地说着,“哪里都不对劲。她和父王之间不对劲,和我也不对劲,便是对待江蓉蓉的态度也不对劲。”

他将头抬起,直直地对视着沈棠的双眼,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将心中的想法吐出,“近来我常会想起幼时的事,有个想法时常萦绕脑际,这想法说来简直是疯狂可怕,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总是忍不住要往那处想。”

沈棠不由问道,“是什么想法?”

赵誉的脸上显出悲怆的神色来,他低声说道,“母妃是假的!”

沈棠心中微震,但却缓缓地摇了摇头,“母妃年轻之时,在京城颇有声名,认得她的人不少,回来这大半年,虽然很少出席宴席,但忠勇伯府却是回去了多次,若是有假,那早就该被认出来了。”

赵誉摆了摆手,“我说的不是这个。瑞王妃定然是忠勇伯府的大小姐,这个无庸置疑。可是,我父王口中的母妃,却一定不是这个!”

他眼中迷茫之极,“据我所知,父王深爱母妃,我每次偷溜回北疆,他都要与我絮叨许久,那话中满是对母妃的深情爱意。可是,如今你看,他们两个之间除了冷漠疏离,便是忍耐和暗恨,哪里还有半分情意?”

沈棠闻言大震,她早就感觉到了瑞王夫妇相处之间的奇怪之处,但却不敢轻易推断什么,此时听了赵誉的话,又想起吴侧妃这些日子来的闲谈,不由大惊失色,吴侧妃提及赵誉的母亲时,从来都没有提及过“王妃”,她说的可一直都是“世子的母亲”!

她曾经暗自揣测过赵誉的身世,假设过赵誉的生母另有其人,但总是有许多的问题解释不通,她正犹豫该不该将自己的想法说出,赵誉又迷惘地说道,“父王曾说过,暖玉制的镯子就戴在母妃的手腕之上,她很欢喜,一刻都不愿意拿下,可是……这个母妃的手上,戴着的是只翡翠镶金的镯子,根本就不是暖玉所制!”

他有些悲泣地转向沈棠,“她不是我的母妃,我并不是她生的!”

沈棠将他搂在怀中,轻柔地安慰,“若是你果真对身世存疑,那咱们可以悄悄地查,你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总是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只是这会先别急,等郡主的事处理完了咱们再从长计较,可好?”

赵誉点了点头,“嗯。”

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靠在沈棠的怀中,闭上眼什么都不想,在她轻柔的声音中,渐渐觉得平静下来。

正在这时,沈榕火急火燎地赶了进来,“姐姐,沈灏出事了!”

第二百章 离世

沈棠是第二次踏进这书房,上一次是在出嫁前夜,她还清楚地记得在这里发生过的每一句争吵,那次她来时是狐疑的,离开时是愤怒。

她轻轻将门推开,一股厚重的炭灰味扑面而来,她眉头深皱,立刻命人将门窗尽数打开,又问道,“这些天来,侯爷这屋里都是烧着重炭,却紧闭门窗的吗?”无错不跳字。

随侍哆哆嗦嗦地答,“侯爷心情不好,整日在书房里借酒消愁,莫说开窗透风,便是我们进进出出的,都嫌冷,炭盆是入冬时候就多加了两个的,银炭也是一早就储在耳房里。侯爷那日将我们都赶了出来,说是没有吩咐不得入内,便是每日的饭食,也只准我们禀了放在门口。”

沈棠沉沉地点了点头,然后踏入内室,只见沈灏毫无声息地躺在软塌上,面上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嘴唇苍白如纸,若不是尚还留存了一丝鼻息,倒像是死了一般。

她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脉搏,眉头紧皱了起来,转头问道,“医正什么时候能到?”

沈榕低低地道,“去请了,应是马上就能到。他……怎么了?”

沈棠面色有些凝重,“这书房好几日不曾通风,银炭又烧得过重,屋里沉闷,容易头昏胸闷,实为中了炭毒的缘故。他又心情郁结,心境遭逢起伏,酗酒凶饮,两病齐发,只怕有些凶险。”

她话音刚落,白总管带着医正匆忙赶到,医正细细检查了沈灏的脸色,又听了会脉搏,面上现出惊恐的神色来,“侯爷这是中了炭毒,而且中毒颇深,已入五脏六腑,恐怕……”

沈棠低声问道,“可有解法?”

医正咬着牙摇了摇头,“恕某无能,侯爷这病着实发现得晚了一些,只能先开几副清热解毒的药先吃着,或者贵府可立即派人进宫请太医院的院判大人来看看,院判大人医术高超,许是还有解法也说不定。”

沈灏是侯爵,得了这样的病非同小可,医正是怕会追究到他头上去,所以将院判推了出来。

沈棠点了点头,“快去请院判大人务必要来一趟。”

其实沈棠心中早就有了定论,院判来了,也不过还是这个说法,果然,院判皱着眉头一脸哀戚,“侯爷似是经过什么大痛大拗,心脉已伤,炭毒和酒毒又将他的身子一下子掏了空。准备后事吧!”

一日之间,安远侯和荣福郡主相继病危,且都是院判亲自下的定论,这让他有些惶恐,等交代完了各项注意事项之后,便忙不迭地告辞。

沈榕的语调有些不自觉地失落和悲怆,他徐徐地摆了摆手,“白总管,出去准备吧!”

白总管的情绪有些低落,近来侯府接二连三地出事,让他觉得自己的管理出了大的漏洞,但到底是哪里出了漏子,具体又是怎么回事,他却想不明白,因此他只能点了点头,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去。

沈榕低低地问道,“姐姐,他……他当真就没法可医了吗?”无错不跳字。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父亲,沈榕又不曾亲眼见过当初沈灏的无情,以往是生气是愤怒,恨不得他早些死去,但真的看到沈灏奄奄一息地在面前时,不知怎得又生出些莫名的悲拗来。

沈棠摇了摇头,“这炭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不是那样容易就能清掉的,何况他喝得太多,胃脏受损严重,回天乏力,若是我师父在此,或许还能保他不死,但我却是无能为力的。”

她想了想,又说道,“若是以金针刺他大穴,或者还能让他有片刻清醒。”

沈榕一时沉默,久久无语,过了良久才方开口说道,“请姐姐施针,他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该致歉的,该交代的,总不能一句话都不留下就这样走了。”

沈棠眼眸低垂,“去请在厢房候着的医正进来,然后再去将三少爷四少爷还有白姨娘柳姨娘请来。”

此时已近亥时三刻,沈柏早就睡着,被柳姨娘弄醒了带了过来,白姨娘诚惶诚恐,害怕地依偎在柳姨娘的身后,而沈松则是遍寻不着,没有出现。

沈松院子里的丫头瑟缩地说道,“三少爷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回府了,奴婢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沈棠眸光微微闪动,摆了摆手让那丫头下去了。

她低低叹了一声,“父亲的病情来势汹涌,院判大人已经让准备后世了,我方才请教了医正大人,他说以金针刺穴,尚能让父亲清醒一会,若是两位姨娘还有四弟同意,那我便请医正大人施针了。”

柳姨娘的脸色平静无波,她点了点头,“嗯。”

医正无法,只得将金针刺入了沈灏的几个大穴,然后迅速地离开屋内,他知道接下来定是侯府主子之间的秘话,知道了是要掉脑袋的。

过不多久,沈灏果然徐徐睁开了双眼,他在昏迷之前曾有过剧烈的挣扎,如今醒来见榻前围着妾侍子女,自然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不由一滴浑浊的泪水缓缓滴落下来,“我……你们……”

他不由将沈柏招到近前,声音嘶哑地唤了声,“柏儿!”

沈柏见了沈灏有些畏惧,并不上前,却一个劲地往柳姨娘怀中靠,直到柳姨娘说了他几句,这才不甘不愿地叫了声,“父亲。”

沈灏见此场景,想到那日月芙阁中沈棠的声声指责,不由悲上心来,嚎啕大哭起来,但他的身体太过虚弱,承受不住这样的大哭,很快便变成了费力的干嚎。

沈棠淡淡地问道,“父亲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们交代的吗?”无错不跳字。

沈灏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半晌,才微弱地说道,“我对不起你们……到了地下,若是还能遇到你母亲,我也会郑重地求她原谅。可是……”

他的双眼满是祈求,“就看在我们父女一场,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无错不跳字。

沈棠挑了挑眉,“你说。”

沈灏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听说柔妹在诫堂得了重病,近日天冷,若是这样拖下去,她自来娇贵,怕是也要受不住。若我一死,能抵得住她的罪过,那还要求你们将她放了出来。”

沈棠的唇角扯出勉强的笑容来,“父亲对您的柔妹,果真情比金坚,便是戴了绿帽子,也要维护她到底,这让女儿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沈灏用尽全身的气力撑了起来,拉住沈棠的衣裳,他的脸色惨白,眼睛却赤红一片,眼泪不住地滴落,“柔妹是做错了,但如今她也受到了惩罚,我不求你能善待她,只求留她一命,毕竟她还有松儿啊!松儿可是你的弟弟!”

沈棠冷冷地笑道,“你放心,便是你不说,秦氏也不会死的。我们不像你们,能够随意将他人的性命践踏在脚下。”

沈灏似乎是松了口气,脸色渐渐显得平和安静,“我若是死了,你们定然会放过柔妹,他果然没有说错。”

沈棠闻言大惊,“他……他是谁?谁跟你说过什么?”

但回答她的却是可怕的寂静,她颤抖着探出手去,沈灏的鼻息已停。

就在这时,莲莲匆忙赶了来,满脸是泪地说道,“夫君,姐姐,郡主没了。”

沈棠沉沉地对着沈榕说道,“这件事另有蹊跷,将他的随侍都找来一一审问,看这几日来还有什么异样之处,这书房内也要仔细查看。这几天他是几时进的饭食,吃了多少剩了多少,一共饮过多少酒,是什么酒,各多少,全部都要查清。”

等吩咐完了,便按照规矩,将郡主和沈灏双双病逝的消息送进了宫里,然后等到天亮又至各个有殷勤的府邸去报丧。

这样两个本来好端端的人,忽然之间同时病逝的事情太过罕见,一时间整个京城都哗然了,有好事者便将永宁伯夫人被扔出侯府那事传了出去,不多时便生出了好几个版本来。

有的鉴于秦氏对沈灏原配所出的一对儿女常年来的迫害,便说沈棠回门那日,秦氏因嫉妒她嫁得好,便在席间对她数度奚落,荣福维护这个女儿,因此与秦氏闹了冲突,秦氏暗恨便着人对荣福下毒,被发现后打入诫堂。沈灏为后院之事烦心,借酒消愁,昏沉中又不曾注意开窗透风,小厮们玩忽职守,便让他中了炭毒,以至枉死。

又有人说,秦氏从前虽是平夫人,气派威严犹胜正妻,后来荣福来了,她的地位骤然下降,早就对荣福不服气了,因此买通了会巫术的婆子,令她对荣福作法,被发现后投入诫堂,荣福本以为解了巫术,对己无害,但谁料到永宁伯夫人前来兴师问罪,或是催动了巫术,引得荣福急病身亡,沈灏因为心情不好,加上继妻病逝,伤心交瘁之下,也倒下了。

但版本虽多,总的来说却都是将矛头指向秦氏。

皇上下了圣旨,赐沈灏谥号为贞烈,在众多熟悉沈灏的人眼中,这谥号十足是一个笑话。痛失爱女的景阳王不出预料地大闹了一场,并且认定了荣福是沈灏和秦氏联手害死的,无凭无据,刑部自然是不会随意定罪,但秦氏谋害论却越发不胫而走,私下里惹来许多对当年那段旧案的揣测和猜想。

因为临近年关,沈灏和荣福只不过在侯府停了五日,便就匆忙出殡落葬,由于景阳王的坚持,荣福的墓穴另点在了别处,不与沈灏合葬。

第二百零一章 变数

景阳王静默地看着荣福的棺木落葬,想到她这两年来所受的苦,眼角终是留下了感慨的泪花,但他还是很快擦去了眼泪,刚毅地转身,坚忍地离开。

荣福自然不在棺中,她此刻正躺在南郊别庄的绣房内,在沈棠亲自看护下悠悠转醒,景阳王的暗部早就在下葬途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换下。

沈棠将药汁喂入她口中,笑着说道,“我已经让碧笙去煮粥了,你五日不曾进食,一开始不能吃得太硬太油腻,等过两日才能恢复饮食。”

荣福的脸色仍有些苍白,但她的神情却十分兴奋,“我父王还没有来吗?”无错不跳字。

话音刚落,景阳王便撩开珠帘进了来,他坐到榻前捏了捏荣福的脸蛋,难掩激动地说道,“虽然棠儿再三安慰,但这几日来我这颗心却是一刻都不曾放下过,如今看到你好端端地在我面前,这才能安了心。”

荣福发现景阳王的眼角尚有泪痕,有些愧疚又有些心疼地唤了一声,“父王……”

景阳王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都不必说了,今夜先睡个好觉,等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去西疆。”

沈棠一惊,“王爷是要跟郡主一块走?皇上那里,怎么肯答应?”

作为赵氏宗室中绝对有权威的长者,又是拥立赵慕的有功之臣,在羽翼未丰的今日,皇上是绝对不肯放景阳王离开的。

景阳王轻抚胡须,笑着说道,“我也曾以为会拖一阵时日,许是因为痛惜本王丧女的心情,皇上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转头对着荣福说道,“你大哥得了金印,继位为景阳王,他向来英果明达,你大嫂又是个贤惠懂事的,王府交给他二人,我能放心地跟着你一块去西疆。为了王府操劳了一辈子,也是时候该出去走走,会会老朋友了!”

沈棠见他们父女情深,心中不由生出苦涩来,她拉着荣福的手说,“自此之后,你我相隔万里,下次再见时也不知是何年何夕,更不知道是何种光景,我只盼你能够和陈大哥相依相守,幸福一生。”

荣福一时动容,眼中流转着晶莹的泪光,但她却爽朗一笑,“傻丫头,不过万里之遥,又不是天各一方,你是人所瞩目的世子妃,举止进退多行一步都不得,但我从此却不再是郡主了,若是想你得慌,我就来京城看你,又有何妨?”

景阳王也道,“我儿赵善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将来你若是遇到什么难解之事,可以去找他,我早就交代过他,他定能为你效犬马之劳。”

第二日,景阳王以散心为由,轻车简骑带着化妆成小厮的荣福离开了京城,朝阳下,城门前,沈棠挥别这世最知心的好友,心中很是不舍,但却更多祝福,荣福终于要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和生活去了。

而自己呢?安远侯府尚未理清干净,瑞王府更是一团乱麻。

沈灏的丧事过后,便该是新任安远侯的请封,安远侯府的情况有些复杂,若不是沈源过世时,沈枫并不满十五,是轮不到沈灏承世子位后来袭爵的,但爵位这种事情,不是买卖货物,尚有个讨价还价,一旦错过了,就再无回转的可能。

因此,便算是沈榕还不满十五,但身为沈灏唯一正经的嫡子,又素来与皇上亲近,受太后疼宠,朝中众人都认为这爵位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不会也不该再出什么意外了。

但圣旨下达,皇上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以沈榕未满十五为由,又将安远侯的爵位还给了沈枫,此举一出,满城皆惊,便是突降光环的沈枫也只是惊吓而丝毫不见欢喜。

沈枫脸色沉重地将圣旨递给了沈榕,“二弟,这事是你做的吗?”无错不跳字。

沈榕很是坦然,“我倒是想,但却不是。”

得到圣旨之后,沈榕是错愕的,他确实曾夸过海口说要将爵位还给沈枫,但后来经过各种历练,知道这事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因此便歇下了心思,一心想着要将沈氏发扬光大,沈氏强,则沈枫强,如此也算是一个补偿。

但他胸怀宽广,内心其实是不愿意拘泥在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之中,一辈子做个内敛深沉殚精竭虑的侯爷的,因此在片刻错愕之后,竟然生出些隐隐的欢喜来。

初时,他还怕莲莲因为地位骤变而感到不快,但莲莲同样充满兴奋的双眼却让他有些忐忑的心安定下来,莲莲眨着晶亮的眼,鼓着肉嘟嘟的腮帮子问道,“这样,我们是不是纵游九州四海,甚至可以去西疆看看你洒过热血的地方了?”

所以此刻,沈榕可以真诚地笑着对沈枫说道,“这爵位本来就该是大哥的,皇上下这道旨意,虽然有些奇怪,但总算是拨乱反正,解了我一段心事。”

沈枫却摇了摇头,“你我不过是沈氏的一个枝叶,谁做这侯爷并不重要,我担忧的是皇上此举的用意。他明明知道,你执掌沈氏的暗部,却将爵位不按常理地给了我,这是要引得我们兄弟反目啊!”

沈榕经之提醒,也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来。

他低声说道,“姐姐嫁给了誉哥,身后有瑞王的支持,莲莲的身后是忠勇伯和卫国大将军,而我手中又掌握着沈氏的核心,若是我有心反抗,大哥你就成了徒有虚名并无实权的傀儡。”

沈枫点了点头说道,“而我母亲与泰安侯不和,我的身后一点势力也无,在这种境况之下,要想扭转颓势,就不得不依靠外力,若是此时有人助我,那你我兄弟必有一争,自相残杀之下,沈氏难免元气大伤。”

他面色凝结,“历朝历代,皇上都会严防外戚,我不曾想到皇上竟然选在此时下手。”

沈榕沉沉地说道,“大哥谨记先祖的教诲,深知沈氏只有抱成一团才会永固生存,而我其实更想做个驰骋疆场的将军,以军功拼得自己的荣誉,封妻荫子。但别人却并不知道我们兄弟的心思……”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不管这次皇上是何居心,不如我们就将计就计!”

沈榕第二日一早便去了瑞王府。

馨菲院内,沈榕面色微凝,“莲莲昨日回了一趟忠勇伯府,听说皇上瞧上了永宁伯府的三小姐,这几日就要送进宫去,按着皇上从前的脾性,秦三这样扭捏的小性子,根本就入不得他的眼去,除非……皇上已经和永宁伯府达成了什么协议。”

沈棠想到永宁伯府的可疑,眉头紧蹙,“沈松还是遍寻不着吗?”无错不跳字。

沈榕点了点头,“他常去的那几个赌场都派了人盯着,素来和他有些交往的那些人那边也没有什么消息,他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他又摇了摇头,“我思来想去,若是绑架,实在想不到沈松有哪点值得绑的,但若不是绑架,又是什么呢?他人虽然混了一点,但也不过就是沉迷赌博罢了,若是欠了别人巨款,这都那么多天了,怎么也该派个人上门来要钱。”

沈棠所有所思地静默半晌,才问道,“秦氏呢?”

沈榕撇了撇嘴角,“在家庙中养着呢,医正说她精神不好,不过是忧伤过度,心神受损罢了,并无大碍,过些日子就好了,在她身边看着的俱是郡主留下来的嬷嬷,不会出什么事的。至于柳花巷那,也着人看着了,若是有什么异动,我们马上便能知晓的。”

沈棠点了点头,“太后已经有二十来日不曾接见命妇了,我递了几次牌子上去,都不曾应允,皇上又突然是这样的态度,我心里很是不安,你记得时刻要将玄铁护甲穿在身上,用外头的食物酒水前先含一颗玉露丸,凡事小心。”

沈榕“嗯”了一声,又忽然说道,“我以为到手的爵位丢了,我还是心甘情愿丢的,姐姐会有些不高兴。”

沈棠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从前这爵位正好落到了你身上,按照常理是推拒不得的,你若不要,便宜的还是沈松,但沈松那样的人,又怎能担当起沈氏的大任?我总想着,这世道艰难,你我失去了母族,只有依靠父族才能立足于世,不为人所欺,只有身居高位,才能获得相对自由,我希望你过得自在一些,因此才殚精竭虑替你筹谋。”

她轻轻叹了口气,“但如今你已经长大了,又经过烽火锤炼,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便是没有侯爵之位,也能傲立世间。这样的你,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榕终于轻松地笑了起来,“姐姐,你真好!”

沈棠却忽然以袖拂扫,将几案上的杯盏尽数跌落,她厉声说道,“竟敢欺我姐弟至此!”

沈榕耳边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知道外头有人经过,他不由附和着说道,“姐姐帮我!”

等到脚步声消失之后,他才不解地问道,“姐姐的耳力什么时候比我还好了,竟然先我一步就能听到那人的脚步声?”

沈棠的嘴角浮起笑容来,“我的耳力不行,但鼻子却十分敏感,那人身上有药味。”

第二百零二章 阴谋

瑞王府中只有王妃院中的人身上常年带着药香,但不管是叶嬷嬷还是江蓉蓉,都不可能不经通禀就擅入馨菲院,那便是说方才躲在门外意图偷听的是这院里的丫头。

沈棠沉吟片刻,然后说道,“瑞王府情势有些微妙,我说话行事须得步步思量,谨慎行事。下回若是有事,咱们要么约在外头,要么你就让莲莲来。”

瑞王府后院是个什么情况,沈榕自然清楚,瑞王妃健在,也并未发话要让姐姐理家,姐姐便是有心想理个清楚,却也是无从下手的,他想了想说道,“不若我再去南阳王府找一趟三叔?他虽在城防卫,但却自来得皇上信任,也许他有所发现也不一定。”

沈棠却摇了摇头,“擎弟封了南阳王,三叔心之所向便不再只有沈氏一家,南阳王府的安危或更令他挂心,你若是主动去寻他相问,也许并不会有何用处,反倒不好。”

她想了想,“之前曹府附近有一座宅院,是原来陆翰林的居所,他蒙皇上恩旨告老还乡,便急着要将宅子兑出。我瞧那宅子就与曹府隔了一户,位置也好,价钱也实在,手头恰好得了一注横财,便将宅子买了下来,小修了一番。你和莲莲若是愿意,过几天就搬过去吧。”

陆翰林的宅子甚是别致清幽,沈榕还曾跟着曹大人去拜访过,哪里还会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他心中考虑的却更多一些,“圣旨已经下了,我和大哥迟早是要分家的。只是,我若是搬了出去,四弟和两位姨娘却有些为难了,还有秦氏……”

他眉头微蹙,“沈灏死得甚是蹊跷,该盘问追审的都已经问过审过,却并无收获。若是我们搬离了侯府,那岂不是就再没有了弄个清楚明白的机会?”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说道,“是大伯母做的。”

沈榕万分惊讶,“什么?是大伯母?”

大伯母莫氏端庄贤惠,素来又对他们姐弟和蔼可亲,自从大伯父过世之后,又一味地退避人后,整日吃斋念佛,他很难相信慈和的大伯母,竟然就是沈灏咽气之前口中所说的那个“他”。

沈棠沉沉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能够号令仆从,又将事做得那般滴水不漏的,府里一共能有几人?秦氏自然不必说,她那几日重病沉疴,又被关押在诫堂。柳姨娘若是有心,也能算她一个,但她对沈灏既然无爱,自然也就无恨,完全没有这样做的理由,更何况四弟还小,失掉了沈灏这个父亲,凡事便要艰难许多。”

她淡淡地说道,“但大伯母不一样。她掌管侯府事务多年,积威深厚,又素来懂得收买人心,多的是愿意替她卖命的人。沈灏若是不死,大哥永远都没有机会,沈灏若是死了,大哥还尚有一线希望。大伯母向来眼光毒辣,也许先我们看出了朝局的变化,于是兵行险招,赌了一把。”

沈榕面色微凝,“她赌对了。”

沈棠冷笑着说道,“便是赌输了,也对她没有什么影响,我们没有证据。况且,她不过说了几句话罢了,若是沈灏没有为了秦氏而牺牲自己的心思,又怎会真的自戮?”

沈灏对秦氏的感情,虽然愚不可及,但确实是发乎内心,不管秦氏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管秦氏对他的欺骗和背叛让他显得多么可悲可笑,他都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原谅她,并且以自己的性命去维护她。

沈榕一时有些怔忪,沈灏再怎么该死,他都不愿意看到他是以那样的方式,死在那样的手段上。

他低低地说道,“不管怎么说,大伯母……都是一个凶手,难道我们就要算了吗?”无错不跳字。

沈棠摇了摇头,“若我不曾料错,叶姨娘还有大厨房的罗娘子夫妇,都是她所害。大伯母手上满手血X,所为的固然是大哥的前程,但却也不乏心中那份不甘。”

一直以为牢牢握在手心的东西,权利地位名誉以及独子光明的前途,突然有一天,随着笃爱的丈夫一起随风而逝,这种被人掠夺的不甘,除非真的看透了世情,才能消弭。

她苦笑着说道,“身在高门大户,若是心中有了执念,那手上难免是要沾血的,不管是蓄意为之,还是假借他人之手,哪里会有完完全全清白无暇的人?”

便是她自己,不也曾因为柳嬷嬷的恶行,而故意设了个局让秦氏去钻吗?柳嬷嬷纵然是死在了秦氏手上,但她又岂能逃脱得了干系,将自己说得那样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