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榕闻言心中一凛,他忙唤道,“姐姐!”

沈棠冲他浅浅一笑,“你放心,我无事。大伯母的事你不必插手再管了,大哥是个精细的人,你与他将府里的事宜都交接之后,这桩桩件件他迟早都会查清楚的。与其我们做这个恶人,与大哥的关系骤然急转直下,还不如让他自己发现,然后再作抉择地好。”

她不是什么正义道德的卫道士,虽然心里也会为枉死的人感到悲哀挽痛,但一时冲动揭破真相,只会让沈榕和沈枫真的反目。

这是个主子可以合理合法地打杀奴仆的世道,大厨房当差的罗娘子夫妇是签了卖身契的奴仆,叶姨娘虽然是妾,号称半个主子,但内里也依旧是奴。至于沈灏,不说无凭无据,便是真凭实据摆在面前,说莫氏与他有过会面,也不过就是多一桩叔嫂不忌避的丑闻而已,沈灏终究仍然算是自杀……

沈榕离开不多久,赵誉便满身风尘的回了馨菲院。

沈棠盈盈笑着将沾了水的帕子递过去让他擦了擦脸,一边又问道,“不是说要去将东街那几个铺子盘下来吗?怎么那么快便回来了?”

赵誉拉她坐下,少有地用正经的语调说道,“盘了一间,剩下的交给父王身边的长随伦叔去办了。”

沈棠见他模样,便知道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事,她想了想不由问道,“是聚雅集出了什么事?”

赵誉脸上闪过一丝讶然,随即却笑着点头,“你真是聪敏,我看中的那几个铺子正好离得那不远,不巧又被我瞧见了几个西域人自那里进出。”

他忽然又问道,“猜猜看,我还看到了谁?”

沈棠心中隐隐猜到了,但却还是摇了摇头,“是谁?”

赵誉略有些傲娇地昂起了头,“原来咱们的女诸葛也不是回回都能猜中的。是秦焱,永宁伯的嫡长孙,你应该是认得他的。”

沈棠不由有些苦笑,她自然是认得秦焱的,而且她还清楚地知道,秦焱对自己有着莫名的情愫。

她轻轻地将下巴搁在赵誉的肩膀上,“原来是秦表哥。”

赵誉的眉头忽得皱了起来,“上回去西域时我就觉得可疑,这么一联系起来,便就都通了。恒王果然未死,而且不知因了什么机缘,成了西域的贵族,但他誓要皇位的心仍旧不死,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暗地筹划着卷土重来。永宁伯府,云州容氏都是恒王的拥护者。”

沈棠轻轻地点头,若是如此,秦氏还有永宁伯府那些处处与西域有关的秘药就有了解释。

不只如此,容氏的诡处也便解释地通了。

容氏虽然昌盛,但不过却是蜗居一方,既没有爵位,便算不得正统的世家勋贵,大周朝这百年来,历代皇帝都有打压世家勋贵的心思,因此只有被废去勋爵的家族,还不曾立过新贵,除非是拥立从龙之功。

因此容氏将历代累积的财富尽数献给了恒王,一同献上的或许还有那张藏宝图,恒王兴兵需要大量财物,容氏这献宝之举,定然能得到恒王的欢心,若是恒王得逞,容氏或许真的还能得封个侯伯之位。

也许......沈棠心中不由有些发沉,她忽然想到,也许舅父的死因也能从这个答案里得到注解。她知道舅父一直都在追查母亲的死因,他是青衣卫的统领,本事自然也非比寻常,总是能够顺滕摸瓜,摸到永宁伯府的头上,也许他是发现了什么,在般若寺里听静虚长老那番话,舅父就是已经发现了什么,所以才......

她正陷入迷思,忽然听到赵誉越发低沉的声音响起,“西疆一战是恒王策划的阴谋,但他定不会甘于这失败,如今西域人又入了我都城,想必大周很快就要再起波澜了。”

沈棠眼眸微垂,低低地说道,“可是,皇上却一点都不曾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反倒开始对沈氏下手了。太后尚且健在,定是不会同意皇上对付沈家,也许这便是太后称病的缘由,太后恐怕已经失去自由了。”

皇上从前虽然算不得是个明主,但至少还不算糊涂,但登基才不过一年,就散了心神,嗅不到山雨欲来风满楼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抬秦三入宫,与永宁伯府达成交易,这无异于引狼入室,自投落网。

说失望,自然是极失望的,当初为了自救而助皇上夺宫,这才安稳了多少时日,又要提心吊胆深谋远虑,去谋求沈氏的平安。

即便现任的安远侯乃是沈枫,但沈氏若是被发难,阖族皆难,沈棠是出嫁女能逃过一劫,但沈榕却无论如何也是逃不过去的。

她幽幽地叹道,“我该怎么做,才能护得榕儿一世平安?”

第二百零三章 为妾

由于瑞王妃身子不好,王府便不像从前安远侯府那边,初一十五必然会阖家坐在一起,一同用一顿团圆饭,各院都备有小厨房,素日餐膳都是各吃各的。

因此,沈棠婚后每日只需去王妃处立一会,吃个闭门羹,然后便就回房,读读杂记游记,与文绣下下棋,听听碧笙的八卦,也就没什么其他的事做了。

倒是瑞王,他回京方半载,正忙于与宗室联络感情,安稳地位同时又广置产业,因此并不常常在家,但他若是得空,是必要抽出时间到馨菲院与儿子儿媳一块进膳的。

但除夕之夜,万家团圆,就算瑞王府过年的气氛极淡,这数百年来约定成俗的民俗风情,也是必须要守的。

吴侧妃对沈棠的热情,丝毫不因为沈榕最终失掉了爵位而降低,自那后的几日,反倒来得更勤了,还非要与沈棠一道商议夜宴上的菜色,过年期间该如何安排。

沈棠因为对王妃好奇,又觉得吴侧妃总是话中带话,听起来就像是要告诉自己什么,因此便也随着她去,倒是听出了不少值得深思的意味来。

比如吴侧妃绝少说起王妃,但却常常提到“世子的母亲”,还曾像太后那样说过,“赵氏的男儿都是情种,得他所爱的自然庆幸这一点,但没入他眼的,却又是另一种光景。”

这些话多少给了一点信息,瑞王曾经深爱过某人,那某人也许是王妃,但不知道因了什么变故,两个人从曾经挚爱,变成相看两厌。

但更大的可能是,瑞王深爱的那个女子,方是赵誉的生母,依据赵誉的长相,那女子左右也逃不开是忠勇伯府的人,而那个逃婚的庶出三小姐,显然是最可疑的人选。

但这事关人伦天常,因此也只能暗中查探,徐徐图之。

除夕夜宴,腊月风寒,竟然还飘起了雪花,设宴的暖房在正堂,离得虽然不算远,但走过去却也要小半刻。

沈棠让文绣将早前缝制的羽绒斗篷拿了出来,与赵誉一人一件披了上去,又嘱咐文绣和碧笙莫忘记带上铜炉,等准备停当了,夫妻二人这才出了门。

吴侧妃要安排丫头们做事,自然早就到了,她一见沈棠进来,笑着说道,“世子和世子妃来得真早,外头冷吧?无错不少字来,快坐下,喝杯暖姜茶热热身子。”

她又转过头去说道,“蒙儿,你还愣着干啥,快过来跟世子和世子妃唠唠话。”

赵誉似乎与赵蒙关系不错,还不等吴侧妃将话说完,便笑嘻嘻地走了过去,兄弟两个说起了话来,聊的虽然不过是些家常,但两个人却都显得很高兴。

这是自敬茶那日后,沈棠第一次见到赵蒙,他浑身的气质依旧是冷酷的,但许是这暖房的温度融化了他身上的坚冰,他硬朗的脸上竟然时不时流露出温情。

赵蒙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忽然开口问道,“听说弟妹懂医?”

沈棠浅浅一笑,“略懂罢了。”

她深藏高明的医术,这事情虽然并没有大肆宣扬过,但知道的人却也不少,当日大伯父沈源病危,她献上回转丹时,那些太医院的御医们自然清楚她与药圣的渊源匪浅,后来她替沈太后疗毒,宫变那夜又认得出罗贵妃所用的毒药,人多口杂,总是会有一星半点传出去的。

赵蒙的目光微微闪动,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久,瑞王和鲁夫人吴夫人便到了,江蓉蓉也扶着瑞王妃进了暖房,吴侧妃见人都来齐全了,便让丫头们开始布菜斟酒。

酒过三巡,宴席过了大半,瑞王妃突然开口说道,“蓉蓉已经十六了,是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她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实在不忍见她低嫁。但她的身份,到底还是差了一些……我又舍不得她远嫁,所以便想着蒙儿尚未娶妻,不如?”

沈棠与赵誉对视一眼,嘴角各自浮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来,赵蒙虽然是庶子,但却是侧妃所生,母亲又有些份量,若是娶妻,正经的高门嫡女也是配得的,江蓉蓉那样的身份,岂能相配?

这门亲,吴侧妃和赵蒙定不会同意的,而瑞王妃又如何不知?她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将江蓉蓉推到赵誉房里罢了。

果然,吴侧妃的脸色一僵,但她并未接话,静默地替瑞王盛了一碗汤。

瑞王的脸色也有些不好,他低沉地说道,“难得吃一回团圆饭,你就非得说这些扫兴的话吗?”无错不跳字。

王妃古井一样冷淡的表情,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她冷哼了一声,“蓉蓉的亲事,怎么会是扫兴的事?你不过是嫌弃她身份低微,配不上赵蒙罢了。吴氏的儿子你舍不得,那我将蓉蓉给了誉儿,你总该无话可说了吧?无错不少字”

沈棠眉头微挑,这话在王妃心中想必憋了许久,这会总算是说出来了,她只说给,并未提及要给江蓉蓉侧妃的名分,而自己如今又在热孝中,若是她铁了心要做成这事,自己是没有理由推拒的。

瑞王闻言脸色大变,将碗筷重重地放下,他沉沉地说道,“棠儿过门才不过一月,你便要往誉儿房中塞人,塞的还是你自己一手养大的侄女,你是想让我瑞王府被人非议,受尽唾骂吗?”无错不跳字。

瑞王妃冷笑着说道,“当年我过门还不过一月,你就又订下了侧妃,也不见你受人非议了,怎么,当时你做的事,如今我便做不得了?”

瑞王一时语窒,“你!”

瑞王妃转过脸来,对着沈棠说道,“你在京中,颇得贤名,既然是如此贤惠的人儿,自然是不会对我这决定有何异议的,何况你如今正在热孝之中,总该有个人替你服侍誉儿,蓉蓉愿意这样委屈,你该知足才是。”

赵誉脸色铁青,正要反驳,却忽然感到沈棠的手捏住了他的,她笑意盈盈地望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他心中忽然想到,母妃只说“给”,只说“服侍”,但却并没有明晃晃地说要作妾侍夫人,难道还有破解之法?

他身为人子,若是就这样与瑞王妃发生冲突,可是忤逆大罪,到时候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反倒还给沈棠带来骂名。

沈棠见他脸色平静了下来,这才笑着对瑞王妃说道,“母妃想得周到,只是,江表妹素来被您疼着,若是照您说的做,岂不是太委屈了江表妹吗?”无错不跳字。

瑞王妃见沈棠如此平静,还笑脸相迎,倒有些狐疑,她冷冷地盯视了沈棠良久,这才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无名无分地跟了誉儿,是太委屈了她。但这名分的事,一时也急不来,等到蓉蓉怀了子嗣,再上奏请封也是一样的。”

赵誉再也无法平静了,但沈棠的手却一直捏住了他,他转眼过去,看到沈棠充满自信地对着他微笑,只好再一次将心中的怒火,强自压了下来。

瑞王妃似乎并不曾在意到赵誉的痛恨,她接着说道,“这也是蓉蓉自己的意思。好在还是在家里,就算没有正经名分,又有什么关系?我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这事,既然你已经答应了,那么等过了年,就着紧办了吧。”

沈棠笑着说道,“就听母妃的。只是,有一事,儿媳是要事先问清楚的。江表妹既然到了我们院里,照顾着她一些是应该的,但该守的规矩她是不是也要守着?”

大周妾侍的地位十分卑微,除非替主家诞育了子嗣,不然不过就是个能暖床的奴婢罢了,越是高门大户,为了保证嫡子的绝对利益,妾的地位就越是低。

王府之中,除了正经得到册封的侧妃之外,没有名分的妾侍,都被尊称为夫人,但此夫人与彼夫人之间,天差地别。一旦为王府妾侍,是要递上卖身契的,等到生了子嗣后,又一向听话的,王妃开恩,才会准予将卖身契发还。

瑞王妃自然知道沈棠说的是什么,她的眼神忽得凌厉了起来,“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蓉蓉可是誉儿的表妹,难道你想让她签下卖身契吗?这简直岂有此理!”

吴侧妃在旁边嘀咕了一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没有规矩,王府岂不是乱了套?王爷刚在朝廷立足了,若是有御史因此参他一本,这可是吃罪不起的。”

沈棠抿嘴一笑,接着说道,“吴侧妃说得不差,就是这个理。我原本也觉得这样委屈了江表妹,本来虽然身份差了些,但有忠勇伯府和瑞王府在身后撑着,总能嫁个二品官员的嫡子,将来也是一府的当家奶奶。但是既然母妃都这样安排好了,又是江表妹自己的意愿,我这做儿媳的,岂有不遵之理?”

她这话虽然说得好听,但却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若是江蓉蓉非要做这个妾侍,那就按照规矩来办,卖身契拿来。

瑞王妃皱着眉头问道,“蓉蓉,你听见了?你还愿意委屈自己去服侍誉儿吗?”无错不跳字。

江蓉蓉脸上的表情变了三变,但终于还是软了下来,她望着赵誉丰神俊朗的英姿,不由脸色绯红,“我愿意。”

她心中想着,便是签了卖身契又能如何?这卖身契也不过是在姑母手里,跟没签是一样的。自己在府里地位超群,谁还能欺负得了她?一旦得了子嗣,那沈棠也要看她脸色。

沈棠笑着说道,“母妃,您听见了?既然是江表妹自己的意思,那么这几天,您就派个人将她的卖身契送到我这里来,我也好开始着手准备。”

第二百零四章 煮汤

就这样一顿好好的团圆饭,几家欢喜几家愁,各怀心事地结束了。

自出暖阁的门开始,直到回到馨菲院房里,赵誉沉着脸不发一言,颇有些赌气的模样,沈棠知道他心里还在憋屈江蓉蓉的事,不由抚着他的发髻低声说道,“当时情景,若是我不这样应下,难道你还能与你的母妃反目翻脸不成?”

赵誉有些不赞成地说道,“可那日你分明说过,这等事情当由我来出面,母妃这要求强人所难,又不符合常理,便是闹了出去,也绝不会有人赞同她的,你又为何偏偏要将江表妹揽了进来,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事,说不清道不明的,岂不是让人平添不快?”

沈棠的嘴角弯了起来,她笑着说道,“她既自甘堕落,即便要签卖身契,也想要为妾,那就让她这样做好了,只要你不对她真的做出点什么来,一个没有名分的妾而已,身家性命都捏在我手中,又有什么为难的?”

她撇了撇嘴,“想当初你的名下有多少美姬侍女,难道你都忘了不成?”

赵誉有些猜到了沈棠的打算,但他却不如沈棠那样笃定,“我对你真心无二,任她是仙女下凡都不会动别的心思,更何况江表妹的姿色平庸人品轻浮,我自然是绝对不会对她做出什么的。”

他皱着眉头说道,“但江表妹到底是母妃的外甥女,即便拿到了她的卖身契,但到底不好随意拿捏,了不得就将她困在后院,又不好说打就打,说卖就卖。但以她无风都要起浪的性子,你对她温良恭让,她怕是还要侮你辱你,你若是对她稍有些不好,她怕是能将王府掀穿。”

沈棠轻轻笑了起来,“她是什么身份,能掀出什么大浪来?不过是府里的人看着王妃的脸面给她脸面罢了。如今她自毁长城,甘愿为妾,你说上至别府的贵人,下至府中的仆众,谁还会对她另眼相看?”

她扑闪的眼眸在灯火之中,显得越发晶亮起来,“真的发卖了她,会伤了王府的脸面,但我若真想打她骂她罚她,又有何不可?”

忠勇伯府的人是不会为了江蓉蓉出头的,王府里所需要顾忌的也只有王妃一人,但既然江蓉蓉已经是赵誉的妾,那打杀发卖都是她这个世子妃的份内事,王妃又怎能插手儿子房内的事?

王妃所走的这步棋,简直极蠢无比。

江蓉蓉的段数太低,沈棠是不可能因为她而受到困扰的,此刻对她而言,最难解的困境,应该是宫中的局势。

她望了一眼赵誉,将近来皇上和太后的可疑之处对他说了,然后问道,“你可有什么高见?”

赵誉凝眉想了想,“我和皇上自幼一起长大,对他还算了解,他虽非英果明君,但却绝不是庸才,这些事,有些不像他素日的为人作风。我想,宫里的变故,应该超出我们的想象。”

沈棠大惊,“你是说,不仅太后没有了自由,连皇上也都身不由己了?”

赵誉沉沉地说道,“皇上虽然日日早朝,但却已经很久没有单独接见过朝臣了,便是威王,也不得他召见。这便是蹊跷之处。金銮殿上,御座遥远,朝臣只不过能看清个大概,若是有人与皇上长得相仿,又学会了皇上的声音,那有谁会去怀疑金銮殿上的那个,不是皇上?”

沈棠身子微微一震,赵誉所说,并不是不可能的。她曾亲眼看到过计都能将赵誉扮得一分不差,只除了眼神不对,容貌神态举止都一点不错。

那么若是有人有心为之,一个假冒的皇上在金銮殿上发号施令,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她沉沉地点了点头,“我会将此事告诉大哥和榕儿,近期得想个法子进一趟宫,即便不能见到皇上,也要见一见皇贵妃。”

沈紫妤深得皇上宠爱,算得是皇上最亲近的人,若是能见到她,那么皇上是真是假,便能一目了然了。

这时,赵誉的肚子忽然响起了“咕咕”的叫声,他脸色微红,似乎为自己的肚皮在说如此重大的正事时,突然响起,大杀风景而感到不好意思,但他素来有些小别扭,却偏偏还要昂起头来以作掩饰,仓促之中将最常见的解尴尬用语吟了出来,“今晚的月亮可真圆啊!”

沈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今夜苦寒,无风无月,但她清楚赵誉略有些小别扭的个性,便忍住笑意说道,“可惜了吴侧妃准备的一顿精致的膳食,因为江蓉蓉,我都没好好吃,这会忽然觉得腹中饥饿了起来。”

赵誉忙道,“你一说我似也觉得有些饿了。饿着我也就罢了,你可是饿不得的,快去叫碧笙给咱们做点好吃的。”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碧笙和文绣这会想必已经歇下了,她们两个自早忙到晚间,也挺不容易的。咱们右手有脚的,自己也能动手做得,又何苦要扰了两个丫头的清梦?”

她指了指自己,颇有些自傲地说道,“这顿我来做。”

赵誉的眼中颇有些狐疑,他知道沈棠会的东西很多,但从来也不曾听说过她还会做饭食,不由带着怀疑地问道,“你会?”

其实是不会的。

不管前生今世,沈棠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倒是吃过不少好东西,但其中却没有一样是自己做的。

说起来,唯一会的本事,便是煮泡面了,在前世地震之前,正值实验室一个重要项目的紧要关头,时间紧迫,根本没有回家吃饭的时间,她便是在那时学会的煮泡面。

这些年来,凭借着回忆从前吃过的美味,又有碧笙这样的神厨,她所享受到的口福甚至比宫中的主子还要更甚几分,所谓没吃过猪肉,总也看到过猪跑,她想自己给赵誉做点东西吃,还是不成问题的。

于是,沈棠笑着点了点头,“倒果真是第一次做,若是做得不好吃,你还请多担待吧。”

两个人不敢惊动服侍的小丫头们,将自己裹严实了,便偷偷地开了门,一路迎着冷风溜到了小厨房。

看守小厨房的韩婆子自然是被惊动了,她诚惶诚恐地说道,“若是世子和世子妃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就是了,何须劳动大驾呢?”

沈棠笑着说道,“你将厨房里有什么物事,油盐酱醋都在哪边都告诉我,然后便下去吧,我们弄好了自然替你将门关好,不需在此守住。还有,这事你就烂在心里,谁都不准告诉。”

韩婆子哪里敢有什么异议,将肉菜调料都分明交代清楚了,便立刻躬身退了下去。

沈棠检查了一遍,发现所剩的材料不多,不过一些青菜肉沫,她忽然想到早起的时候碧笙给她做了几根油条,碧笙做吃食时素来大手大脚,向来都会有留余,于是上上下下地找了找,果然发现了韩婆子不曾介绍的那个柜子里,还静悄悄地留下了几根。

她笑着对赵誉说道,“咱们便吃油条汤吧!”

大周是没有油条这种食物的,这做法也是沈棠凭借前世记忆然后精心揣摸后所得,碧笙尝试改良了几次后,才能变成现在这样的成品。

赵誉甚少吃这油条,当然便觉得美味,于是对这油条汤便也感兴趣了起来,他连连点头,“嗯,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沈棠洗干净了锅底,又舀了水进去,然后便拿起柴火来,想要点燃,但这显然超出了她的能力,三番四次之后,仍旧没有燃起来,倒是将脸弄了一曾灰。

她顶着脏兮兮的小脸,仰起头来,求助地望着赵誉,“点火这回事,你会吗?”无错不跳字。

这回轮到赵誉昂着头趾高气扬了,他笑着点头说道,“我小时候和严知一起烤过兔子的,你说会不会?”

果然,他手法娴熟地将火点上了,不一会儿熊熊的火便在灶底燃开。

等了一会,终于水沸腾了,沈棠便将洗干净的蔬菜肉丝以及切成片的油条,一古脑儿全部放了进去,等熟了再放入调味料,她头一次煮食,不知道标准,因此放得极其小心,在尝试过几次后,才终于确定了味道。

煮过一开之后,撒入香葱,便将油条以及菜蔬都捞了起来,在幽暗的烛火之下,两碗散发着清香的油条汤,静静地摆在桌上,汤色晶莹,略带着油花,青菜碧绿,看起来十分美味。

沈棠得意地说道,“尝尝吧,不好吃不要钱。”

自然是好吃的,便是不好吃,赵誉也必会说好吃。

他果真是有些饿了,不一会儿便将整碗油条汤都一扫而空,然后还装腔作势地抹了抹嘴,满足地说道,“所谓美味当如是,棠儿,这是我此生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沈棠将自己的碗推了过去,“若是不够,你将这碗也吃了。”

赵誉心里明白,沈棠其实并不饿,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面子,才故意先开口说饿的,他不知是因为心中的感动,还是这碗油条汤所带来的暖意,只觉得外面的风寒再大,天气再冷,他却是温暖的,他笑着点了点头,“嗯,我吃一半,棠儿一半。”

小小的厨房之内,一时温馨涌动,似乎更暖和了。

第二百零五章妆扮

年节喜庆,虽是风寒料峭,却也抵不住贵妇们的热情,公侯府邸几乎每日都有宴请聚会,瑞王府的帖子自然是少不了的,但因王妃称病,沈棠又尚在热孝之中不便出门,因此这出门赴宴的机会便落到了吴侧妃身上。

吴侧妃心中怀揣着赵蒙的终身大事,对这些能见到待嫁贵女的机会自然是决不肯放过的,但她在北疆生活了十数年,衣着发饰自忖跟不上京城的时髦,因此日日都要到馨菲院请教。

沈棠自知无法婉拒,又体谅她一片爱子之心,倒也尽心为她出谋划策,五彩刻丝起花八团锦缎的袍裙,青金闪绿双环四合的狐皮大裘,霜角晓梅红宝石鎏金钗,倒颇是相得益彰,既华丽得体又丝毫没有逾矩。

初六日是保国公六十岁大寿,金府大开筵席,瑞王与保国公似是有什么渊源,因此前夜便跟赵誉说好,要早些过去帮忙。

瑞王本不欲带上赵蒙,但吴侧妃再三相求,赵誉又在一旁帮腔,他想到吴侧妃的兄长刚被皇上点了京兆尹,虽然不过是区区三品官,但却是掌握京畿动脉,不好做得太绝,因此便点了头,同意了带上赵蒙。

到了正日,瑞王果真一大早便催着赵誉赶去了金府,赵蒙则是晚一些跟着吴侧妃一道过去。

沈棠送走了赵誉,便在小丫头的指引下到了吴侧妃的莲华院,吴侧妃一早就央了沈棠,保国公的寿筵几乎邀请了整个京城的名流贵人,未出阁的贵女自然也是极多的,这么好的机会,务必要替她再参谋一下穿着打扮,以免失了体面。

她说得诚恳,沈棠只能答应。

莲华院离馨菲院并不太远,只隔了两座空院子,但昨夜下过一场雪后,这本来只不过小半刻便能到的路程,竟然走得艰难了起来。

文绣不赞成地说道,“穿衣打扮,本该是丫头们做的事,这吴侧妃又不是没有随身伺候的丫头,竟三番两次地劳动小姐去替她挑选衣裳首饰,若是平素也就罢了,这天寒地冻的,还要劳烦您跑这趟,真不知是何居心。”

碧笙也有些嘀嘀咕咕,“明明出门子前,郡主嘱咐过小姐的,这吴侧妃和大公子是您第一等要紧防着的人,可如今小姐与吴侧妃走得那么近,倒教我看不懂了。”

沈棠浅浅一笑,“素常以为,这诺大的王府掌事之权竟然在一个侧妃手中,那这吴侧妃定然是个心机深沉颇有智谋的人了,但我这些日子与她相处所见,却非如此。”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王妃不作为,这当家理事的权利吴侧妃便是不想要,那也不可能啊!”

文绣想了想说道,“小姐是说,吴侧妃是不得已的?”

沈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人便有私心,吴侧妃心中想着要为赵蒙多谋划一点,因此使些小手段,此为人之常情。我只是觉得她性子还算和善,为人还算公允,又是一片爱子之情,便愿意帮她一把。”

她自然知道,吴侧妃非要让自己替她挑选衣裳首饰的理由什么,一来自然也是相信自己的眼光,二来却是为了要在京城贵族圈中表明她在瑞王府的地位。

一个有品阶的亲王侧妃,能执掌王府事务是得王爷王妃的器重和信任,又能与世子和世子妃相处融洽,这表明了她的手段和本事,娘家虽然不算显赫,但却掌握着京畿实权,她所出的儿子,虽然不能承袭爵位,但条件却已经比公卿侯府家里不能承爵的嫡子还要强上许多了。

文绣迟疑地问道,“小姐就不怕王妃有想法?”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王妃对我似乎有着很深的成见,这成见绝不会因为我不与吴侧妃交好而减少。再说,我这样做,也算是对王妃的一种试探。”

文绣不解地摇了摇头,“试探?”

沈棠的眼眸一深,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凝结,她低低地说道,“我想知道,王妃的成见到底来自于谁,是我,是吴侧妃,还是……”

还是因为赵誉。

若赵誉所言果真,他并非王妃所生,他的生母另有其人,那么显然瑞王与王妃达成了某种协议,这才令王妃同意将赵誉记在名下来养,但这同意显然并非心甘情愿,王妃对赵誉其实内心是深恶痛绝的,这才有了五岁之前北疆时的素少谋面,也能解释王妃对赵誉的冷淡和对自己的厌恶。

碧笙眼尖,看到远处来了一个墨绿色的身影,她“咦”了一声,“是大公子。”

沈棠抬眼望去,果然是赵蒙。

赵蒙穿着墨绿色的万字刻丝锦袍,显得深沉而幽邃,他沉沉地说道,“雪深路滑,母亲特命我来接弟妹。”

沈棠点了点头,“多谢大哥。”

她对赵蒙的感觉并不差,因为赵誉闲暇时偶尔会说起他五岁之前在北疆的记忆,提及最多的除了父王,便是这位异母兄长。吴侧妃果然并没有杜撰什么,至少在赵誉进京为质之前,他们兄弟的感情甚好。

就这样静默着走了一段,赵蒙忽然开口说道,“母亲恣意任性,还请弟妹多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