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众人皆都散去,沈榕将沈棠留了下来,“这些日子咱们都忙,许久都不曾好好团聚,这正好到了午膳的时间,姐姐就别走了,我已经派人去请姐夫,今日咱们四人便一块好好吃一餐罢。”

沈棠正好还有事要与他商量,便点了点头,跟着莲莲先回了松涛院。

看得出来,莲莲将松涛院打理得很好,院中花草修剪得宜,屋子里因为有了莲莲的巧手,也装扮地更温馨甜蜜了,她情不自禁地点头说道,“莲莲还有这等巧心思,果然当初就该死皮白赖地将你给求回家来,做这当家理事的太太。”

莲莲也不害羞,亲沏了杯茶水递给沈棠,“柳姨娘是怕到了侯府觉得拘束,又贪恋外头的自在,但若是真的搬出去了,难免会招惹来言语嫌疑,好在姐姐想到了这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然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沈棠低声叹道,“柳姨娘手头有钱,又有不少私产,如今头上无人压着,自然想要自己单过。更何况,这武庆侯是榕儿自己挣下来的功名,她这个庶母住着,总觉得不踏实。这倒是实话。我正是因为理解她的心情,她对我们姐弟向来还算友善,秦氏做大事也曾替我们解过围,因此便想成全她一把。”

她浅浅一笑,“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好。柏弟也逐渐大了,将来总是还要再分家的,到时候再分,很多事情就都说不清楚了。况且,她是庶母,不管如何,你总是要敬着让着,她又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无事还好,若真的有什么事,你的立场也甚是为难,还不如就这样清静。”

莲莲感激地点头,“嗯。”

她拉住沈棠的手甜甜地说道,“桔梗姐姐的事,我已经跟大伯母提过了,这几日就会将她们家人的契约都送过来,我们新开府,有些得用的家人,总是要好过重新买起。”

沈棠点了点头,“碧螺巷孙嬷嬷那里,还有些得用的人手,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派人去那里寻她。”

她语气微顿,抬头问道,“最近你可有听说江蓉蓉的踪迹?”

莲莲摇了摇头,“我只听说她自证姓江,非瑞王府的人,然后逃了出去,但后来便就不知所踪。祖父本来就不喜她,又是这样的原因离开的,因此责令李氏不得去寻。”

她低声叹道,“卞姨娘早就没了,三姑姑四姑姑都也化为白灰,李家哪里还有人会为她出头?若不是瑞王府的名声支撑着,她还有什么?可惜,她竟生生地将保护伞扔了。”

沈棠心中颇有些感慨,瑞王妃的这招捧杀,果然养出了一个嚣张又怕事的无脑女人,江蓉蓉这回,便算是回来,恐怕瑞王府也再也不肯接受她了。

只是江蓉蓉的命运会如何,却已经不在沈棠的心上了,她很快便将这事丢了开去,又和莲莲闲话了一会家常。

莲莲笑着说道,“我听榕哥说,芙姐姐与宋大哥订下了准日子,好事就要近了。咱们什么时候一块去趟学士巷给芙姐姐添妆去吧”

沈棠有些惊讶,“好些日子都不曾和芙姐姐见面了,我竟不知道此事。”

莲莲点了点头,“芙姐姐比姐姐还略大上一些,宋大哥的年纪也不小了,这亲事又是年前订下来的,约莫都准备地差不多齐全了,我听说好像是六月初的好日子。”

她笑嘻嘻地说道,“我与宋大哥略相熟些,他实在是个不错的好人,脾性又温和,家里的气氛也好,芙姐姐这样柔弱的性子,嫁给宋大哥倒真是件好事。”

沈棠想到沈枫,心想曹芙对他有意,他未必就对她无情,但那日他那样的选择,已经说明他是个将家族前景看得比私人感情更重要的人,于是不由低声一叹,“是啊。”

即便安国公府现在人员简单,沈枫又是公爷,但公府百废待兴,正是要重新振奋的时候,大伯母又是厉害人,沈枫需要一个杀伐决断果敢的女人,来作这当家主母,而曹芙那样绵软的性子,显然是不合适的。

对沈枫来说,心底这份朦胧的好感,只是少男最初的情动,也许并不能坚持多久,但是家族的未来前途,才是根基和保障吧

这时,珠帘攒动,沈榕和赵誉说说笑笑着进了屋内,“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第二百三十六章 宝藏

莲莲和赵誉是表兄妹,向来相处随意,因此便不多礼,笑着说道,“在说宋大哥和芙姐姐的亲事呢,先皇大丧虽然过了,但曹大人和宋大人却都不想张扬,只不过就请一请交好的亲戚朋友,但我们……与芙姐姐的关系却是不一样的,因此还是要早些登门给芙姐姐添妆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贴身的丫头去小厨房催菜,自己却拿起桌上的茶盏,又替他们沏了两杯热茶。

沈棠见沈榕有些愁眉不展,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赵誉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声答道,“方才三叔的人来报,说是让容觉给跑了。”

“跑了?”沈棠惊诧道,“不是说早就探查好了他藏匿的地点,这回是万无一失的,又有那么多身手高强的京畿卫围着,竟也能叫他跑了?”

恒王事败那日,便决定了云州容氏的命运,作为家主的大公子,容觉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但派去捉拿容觉的人却落了空,保国公府的人称已经好些天都不曾见过他了,连保国公都说不清他具体的去处。

这也是为何皇上会不待见金家的缘由,若非当年金家有从龙之功,又一向紧密地站在他这一边,恐怕这次就不只是丢几个官职那么简单了。

沈榕表情复杂,“我们与阿觉一场交情,实在是不忍心看他身陷囹圄,反正容家已经倾覆,他就是跑了也折腾不出什么大浪来,按我的本心,倒宁愿他跑了算了。但是容伯父杀得匆忙,咱们想要知道的事恐怕只有阿觉才能知晓一二,他这一离开京城,再要找着他,可就如大海捞针了,难道舅父的冤情就这样暗无天日了吗?”

沈棠想到,这回皇上虽然雷厉风行,将恒王一党尽数歼灭,但却仍旧漏了几条大鱼,花满是其一,秦焱也不可小瞧,如今又添了一个容觉,这几人虽然站在自己的对立派别,但却不能否认他们三人的能力。

若是让他们又搅合在了一起,恐怕来日尚有一番周折。

但这念头她却暂时将之丢开去,他三人纵然有通天之能,但元气大伤之下,若非经年的休生养息,绝不可能再反戈一击。况且,新帝作风强势,又曾在战场上浴血过,手腕甚是凌厉,再不能像他兄长那样被人轻易就撂倒。

她想着,便微微一笑,“今日在宫里,皇后给了个消息,说是找着了当日将舅父尸身送回来的那个青衣卫了,可见天可怜你我,并没有将所有的线索都绝去。若是你明日得空,不妨与我一块去一趟天牢,咱们去见一见那人。”

沈榕又惊又喜,“果真?那明日一早我便去王府接姐姐。”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母亲的大仇都已经得报。父亲自戮,秦氏中毒而亡,祖母自食其果故去,与当年之事有干系的永宁伯秦家也家破人亡,这血海深仇算是彻底得到了报应。

但舅父莫名其妙的死因,却仍旧是压在沈榕姐弟心上的山,对于他们姐弟来说,方明轩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父亲,养育他们,教导他们,疼爱他们。在他们各自成家立业,生活幸福的今日,这种为舅父报仇的心便变得越发迫切恳切殷切起来。

等用过午饭,沈棠便与赵誉一块坐车回瑞王府。

她想了想问道,“你还记得忠勇伯府家有个逃婚的庶小姐吗?”

赵誉点了点头,“嗯,是卞姨娘所出的三小姐,论理我该唤她一声三姨母。怎么了?”

沈棠轻轻说道,“今日和莲莲闲聊,我总觉得咱们应该要去查一查那位三姨母的旧事。京中高门大户中的小姐,又不是嫡女,能常常出门,怎么也不像是能够拒婚出逃的人。况且,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没了就没了,哪怕是死了,也总该找到尸身才对。”

她看了看赵誉的脸色,低声补充道,“我听莲莲说,那位三姨母,长得……与母妃有些相似。”

赵誉苦笑着点了点头,“你说的,我也曾想过。只是,那位三姨母一个弱质女流,纵然逃婚出去,也未必能到得了北疆,北疆苦寒之地,别说是一个娇弱的女子,就是强壮的男人过去,也要受些折腾的。她恐怕是出了京城之后,遭遇了强匪吧”

他将沈棠揽入怀中,又轻抚她的额发,低声说道,“当年的事,其实只需要问父王便能知晓一切,但父王却什么都不肯说,这才是症结。”

过了半晌,他又感慨着说道,“既然父王不肯说,那咱们还是不要再追查了。父王不说自然有他不说的道理,不管我的母妃是谁,父王都是我最尊敬和爱戴的人,若是咱们这样追查,是在揭他心底的伤疤,那我宁愿就这样过吧。”

沈棠一怔,随即却又点了点头,“嗯。”

赵誉苦笑着说道,“我也曾想过的,若我母妃另有其人,那么她如今在哪,是不是已经死了,是怎么死的,会不会是被现在的母妃害死的。这些我都曾想过,但就算我追根究底将真相刨了出来,那又能如何?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却会更痛苦。”

他将头深深埋在沈棠的颈间,低声说道,“但若是最后,母妃仍旧是母妃,那我这样做,岂非既伤了父王,又伤了母妃?”

沈棠不由轻抚他的发丝,柔声说道,“你说得不错。最坏的结果,便是你我心里怀疑过的那样,但将这最后的窗户纸撕开,又能如何?不过是在父王的心上重新揭一次痂,让他再痛一次罢了。”

她语气微顿,苦笑着说道,“对于母妃……这些年来她所过的日子,恐怕每一天都在煎熬之中吧,她早就是一尊行尸走肉,活得没有半点趣味了。”

按着她的直觉以及瑞王和王妃的反常,沈棠想也许事情的真相更接近于她的猜测。

忠勇伯家的三小姐不知道什么缘故拒绝了威远侯的婚姻,在大婚当日逃了出去,去了北疆投靠大姐,没料到却和姐夫天雷勾动了地火,然后生出了赵誉,王妃自然不能容忍,于是不知道又是什么原因那位三小姐死了,王妃却成了赵誉名义上的母亲。

但这样的孩子,王妃如何能够待见他?因此才有了赵誉五岁之前的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可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王妃却不得不让赵誉成为她的嫡子,将来继承王爷的爵位,并且她只能将这仇恨埋在心中,一点一点地折磨着自己。

若不是沈棠上回提醒了王妃一回,恐怕王妃刻意求死,这时候早就已经没有气了,由此可见,就这样生活对于王妃来说,是一种多么大的痛苦,她过得比行尸走肉还要苦闷。

况且,沈棠相信,这个故事一定不会有想象的那样简单,一个名满京城才华出众的名门贵女,是要怎样的绝望才会将自己糟蹋成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里头若是深究下去,将那些陈年旧事追根究底,恐怕会有更让人失望与痛苦的事实,这样于赵誉而言,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瑞王妃的身子衰败地很快,恐怕也没有几年的活头了。还不如就像如今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这样过下去,至少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王爷的心里也能够好受一些。

赵誉见她静默不语,便笑着说道,“这些事情虽然闷在心里难受得慌,但与你说了一说,便觉得好许多了。我相信,父王总有一天会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我的,我愿意等到那一天。”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对了,有件事我忘记说了,大哥前些日子去东郊替父王收租,在那边的小镇子上待了一两日,竟让他打听到了沈松的消息。”

沈棠抬起头来,“哦?”

赵誉想了想,“说是在茶楼的时候听茶保说的,几个月前有一伙高头大马凶神恶煞的人,带着一群小伙子经过那里,其中有个特别不听话的逃了出来,口中嚷嚷着他是安远侯府的三公子,但那帮人人多势众,还是塞了他的口舌,将他捉了回去。看样子,是往东北方向而去。”

他低头沉思,“东北方向一直过去,便是苦州,那里虽然地大辽阔,还与北疆接壤,但那处地势极其险恶,山中多有猛兽,素来没什么人敢去的,那些人去那里做啥?”

沈棠接口说道,“他们捉了沈松,却并没有来勒索,可见是不相信他的身份的,因此捉那些人多半是为了让他们充当劳力。苦州……那地方虽然也属于大周,但因为地势艰险,向来都无人管理,我对那地方唯一的印象,就是以前曾听人说过,苦州的深山里到处都是宝藏。”

她忍不住噗嗤一笑,“莫非那些人带着沈松这样肩不能背手不能提的家伙,去苦州深山挖宝藏去了?”

赵誉听了这话,却并没有笑,他沉思着说道,“你还记得传说中容家的那张藏宝图吗?”

沈棠严肃下来,“嗯,怎么?”

赵誉低声说道,“我听说轩朝哀帝虽然兵败给赵氏先祖,但是轩朝却在某处藏有巨大的宝藏,这宝藏是轩朝的先人为后人预备下来的,以待哪日国破之后,让后世子孙作为复国之资。因此这世间才有许多宝藏的传说,容家的那藏宝图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他忧虑地说道,“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

第二百三十七章 毒蛇

第二日一早,沈榕便来瑞王府将沈棠接了走,在去皇宫的路上,沈棠忐忑说道,“舅父最后一件任务是去云州,可容伯父已死,容觉也不知道下落,这人便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若是他那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她此时懊悔不已,捶着脑袋说道,“都怪我,当初知道了舅父的死,从容家查起是一个线索,就该顺着这线索直接了当地去问容觉,也不必等到了此时再……”

不管容觉是否行踪不定,至少还曾有过当面质问的机会的。

沈榕安慰道,“姐姐想那么多做什么,若是那人处问不出什么来,自然还有别的青衣卫好问,我不信舅父是折损在一二人手中,这世间总还有别的知情者。车到山前必有路,路到桥头自然直。”

因为有皇上的谕旨,天牢的狱官见安国公府的马车从远处而来,就早早地迎了上去,等沈棠姐弟下了马车,那狱官便上前行了礼,然后将他二人让了进去。

天牢设在距离皇宫不远处,有别于刑部衙门,天牢内关押的都是身分敏感的政治犯,因此沈棠步步深入下去,倒并没有刑部衙门的狭小混乱和简陋,但宽大而干净的牢房,却让人更觉得阴冷冰寒。

狱官领着他姐弟到了一间牢房前,恭声说道,“禀武庆侯和世子妃,皇上吩咐将这人单独隔离到一个房间。此人在青衣卫中代号毒蛇,是这帮人的首领,即便此时他身上戴着脚镣和手铐,但仍旧是个危险人物,两位贵人若非万不得已,还请不要靠近。”

他亲自将牢门打开,然后说道,“属下等就在门外,若有不妥,只需要唤一声,立刻便到。”

沈棠一矮身子,跟着弟弟弯腰进去,只见宽大而空旷的牢房内,一个穿着囚衣头发散乱的男子无力地仰靠在角落里,他听到动静转头过去,并没有认出眼前这两个人是什么身份,他露出嗤笑来,“不管你们要问的是什么,在我这里都不会得到答案。青衣卫的四字精神是宁死不屈,我毒蛇绝不会背弃这四个字。”

“所以”他冰冷地说道,“你们还是不要浪费唇舌了。”

沈棠闻言不由轻轻笑了起来,“宁死不屈?倒是好志气,只不过我却看不出你们这样的牺牲,有何意义。青衣卫成立之初,最初的目的是要成为皇帝的左右手,替皇帝将明面不能除的敌人一一铲除。若是出任务之时出了意外,身死的青衣卫都能以别的名义移入贞烈陵,享受着后世百姓的万代香火。”

她低声叹道,“那样的话,倒也还算是为君捐躯,死得其所。”

沈棠不顾毒蛇微微颤抖的身躯,继续说道,“毕竟,青衣卫的人多是孤儿或者寒门子弟,自小就开始训练,一直都长在暗处不见天日,便是俸禄再高,也没个花的地。素来任务艰险,若没有在这次任务中丧命,便要继续在下一次任务中拼搏,到最后能安然隐退享受晚年的,竟然少之又少,娶妻生子这样的事,对青衣卫的人来说就是个奢侈的愿望,除非……爬到了统领的地位,才有可能。”

她靠得更近了一些,低声问道,“能进入贞烈陵供后人景仰,让自己的姓氏发光,便是青衣卫最终的荣誉。可是,你们这批,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

毒蛇强自镇定地说道,“先帝很早就将我们交给恒王了,这意味着先帝心中,只有恒王才是大周之主,我们青衣卫拥护正统,并无什么过错。倒是你们,指鹿为马,指黑为白,你们才是祸乱大周的始作俑者”

他冷冷说道,“立身不正,根基未稳,大周必然会乱。至于我们,原本就不曾想过要得到什么,我们只是忠于先帝而已。”

沈榕嗤笑了一声,“我只知道皇座之争,向来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若是要论正统,你所拥护的先帝既非嫡又非长,不过是因为御太后的提拔,才能登上皇位的。恒王当日既然已经失败,天下百姓都已经认了先皇为主,那再次挥军而来便是谋逆。你们不分青红,不辨黑白,倒还是在为了维护正统了?”

他冷笑着说道,“真是可笑周朝向来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对百姓而言,谁做皇帝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想要兵祸,不想要流离失所,先皇愿意给百姓这份安宁的世道,这便是正统恒王是为了一己利益而罔顾天下百姓生死的逆臣,而你们不过是他获取利益的爪牙罢了,竟然敢将自己说得那样高尚,正统?可笑”

毒蛇脸色通红,“你,你们”

沈棠浅浅一笑,“算起来,你也该三十多快近四十了吧?我们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回过头去看,你们所坚持的那些是多么虚渺,而且没有意义。”

她低声轻叹,“人生短暂,你们已经为了一个错误的执念在黑暗中度过了十五年,往后的人生之中,还有多少个十五年可以过?为什么不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样去度过剩下的日子,像个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享受一些天伦之乐呢?”

毒蛇态度有些软了下来,但却仍旧犟嘴说道,“你以为我们这样的人还有将来?新帝不过是在等我们松口罢了,不管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最多不过一年半载,我们便是死人了。谈何娶妻生子?谈何天伦之乐?这才是真正的大笑话”

沈棠轻轻摇了摇头,“不管新帝会对你们如何处置,但你们心中却还是有期待的,不是吗?”

毒蛇浑身一震,“你胡说些什么”

沈榕笑着说道,“你们青衣卫的口中不都含有剧毒吗?就藏在左下第三颗牙齿处。若是你们真心想要求死,那么便不会被关在这牢狱之中,只需要狠下心来咬下去,就能立刻去见你们的恒王正统。”

他语气微顿,接着说道,“据我所知,被搜查出来的青衣卫,共有一百余人,分别关押在不同的所在,但却并无一人咬破毒囊自杀。可见,你们心中,早就厌倦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虽然身处绝境,但却还幻想着能有重新来过的一天。我说的,不是吗?”

毒蛇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我们之中已经有人背叛了吗?”

沈棠的语调忽然柔了下来,她低声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姐弟吗?四年前,淮南方家,我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当时你带着人皮面具,但我却记得你的左手有些僵直。”

她的目光对上了毒蛇的左手,“看,就是那个样子,它似乎曾经受过重创,不能自然地弯曲,看起来很僵硬的样子。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淮南?方家?”毒蛇脸上显出讶然的神色来,“你们是那对孩子”

他苦笑着说道,“如果你们是方明轩的外甥外甥女,那知道我们青衣卫的秘密,也就不足为奇了。你们来见我,那定然是因为当年的事了,可惜,那也是机密,我虽然敬佩方明轩的为人和本事,但那事请恕我无可奉告。”

沈榕恨恨地说道,“真是冥顽不灵恒王党已经全军覆灭,你心中既然还存有生的期望,那为何还要死守着恒王的秘密,不为自己的将来留一条活路?”

沈棠轻抚弟弟的肩膀,柔声说道,“让我跟他说。”

她徐徐向前,走到毒蛇的面前,低声说道,“我们的意思,并非是让你背叛你所信仰的组织,而是想要知道当年我们舅父的死因。如你所说,他是个真正的豪杰,但却死得那样不明不白,我们不能让他就这样不清不楚地死去,必须要找到缘由。”

沈棠想到当年舅父那伤痕累累的尸体,不由泪从中来,她带着些哭腔说道,“你是将舅父的尸首送回来的人,他是怎么死的,你也许是这世界上最清楚真相的人了。”

她直直地望着毒蛇,“而且我相信,他绝对不是为你所害,因为如果是那样,你根本就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将他的尸体送回淮南方家。我和弟弟,当时还小,若是舅父失踪了,我们也无从去找,更不会因此怀疑到青衣卫的头上去。所以,不管当年你是出于什么目的,现在也请帮帮我们吧”

毒蛇一时有些犹豫,“这……我不过是因为仰慕方明轩的为人,不忍心他客死他乡,所以才……”

沈棠哀求道,“恒王已经不存在了,按照青衣卫的规矩,效忠的都该是正统皇帝,那么如今的新帝便是你们的正统,为何还要执著于过去的信仰,即使明知道那信仰未必是对的?所以,帮帮我们吧帮帮我们,也让你自己重新开始”

她想了想,咬着牙说道,“想必你是知道我们的身份,若是你肯将当年的实情告诉我们,我会去竭力说服新帝给你们一个重生的机会。我是个言出必行之人,只要你们配合,也有信心能够说服新帝,这不光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和你出生入死共同浴血奋斗,一起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生活了十五年的同僚朋友属下。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第二百三十八章 仇恨

说完这番话,沈棠便冲沈榕摇了摇头,然后叹着气作势离开,她脚步迟缓,心中暗暗数着一二三,果然在她默念到十之时,身后如她所料传来了毒蛇迟疑却又急切的唤声,“且慢”

沈棠敛住脸上笑意,神色间仍然显得有些失望,她低声问道,“嗯?还有什么事?”

毒蛇的脸色从迷茫犹豫到坚定,他沉沉说道,“如果你真的能让新帝对我们网开一面,那我就答应你的请求,将你们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沈棠脸上的惊喜再也藏不住了,她笑着说道,“嗯,新帝那边由我来说服。你放心,新帝是个睿智之人,只要你们肯合作,便算是有功者,他又岂会为难有功之人?”

因为毒蛇的软化,沈棠便让狱官将他的脚镣手铐都除下,不管如何,总是要给即将给出答案的对方一点诚意。

但狱官却颇有些担忧,他为难地说道,“世子妃,您要不要再稍作考虑?这毒蛇武功高强,若是将这些钳制都解除了,怕是会有不少麻烦。伤到了两位贵人,就不好了,皇上怪罪下来,我们谁都吃罪不起啊”

沈棠笑着说道,“你放心,他是一言九鼎之人,既然有心投诚,便绝不会出尔反尔,更不会出手伤人。”

她转了转眼珠,浅浅笑道,“皇上那边不仅不会责罚你,还会重重地赏你。来,你过来,将我的话一字不拉地进宫禀告皇上去,然后便等着你的赏赐就行。”

狱官这才放了心,他能爬上这个位置自然不是驽钝之人,沈棠一说便听出了其中的价值,他心中想着这差事已经不是赏赐的问题了,说不定他还因此得到晋升。

他满脸堆笑地将毒蛇的脚镣手铐都解开去,然后命手下牢牢守在外头,一定要保证好这两位贵人的安全,而自己却疾步向宫中跑去。

沈棠以礼相待,请了毒蛇坐下,她笑着说道,“既然是舅父的同僚,论理还当喊你一声伯父,但这里简陋,着实不适合见礼,等以后吧。”

毒蛇苦笑着说道,“我知道新帝的人很快就要来了,所以咱们便不耽误时间,先将你想要知道的都说了吧。不错,我与你舅父曾是同僚,但他并不知道,我与他并不是一条心。先帝故去之后,恒王登位失败,他使了一招金蝉脱壳之计离开,临去前命令我们这些人在宫中自己隐蔽,以谋他日。”

他叹了一声,“我们大多数人都隐匿于普通侍卫,禁卫军,甚至宫人,御厨之中。也有少部分人,因为要掌握皇帝的消息和动向,混迹于青衣卫中。而我,与你舅父走得最近,几次生死与共之后,成为了朋友。”

沈棠咬了咬唇,“舅父那次得到的命令,真的是先帝命令他去云州容家取得那什么藏宝图吗?”

毒蛇嗤笑道,“容家哪里有什么藏宝图?真正的藏宝图在恒王手中。而那次,不过是秦家被你舅父查到了太多东西,怕他继续深查下去便连老本都被窥光,而所作的圈套罢了。”

秦家先在先帝面前透出口风,说容家有宝图,先帝那样的人自然按捺不住,便令他最信任的方明轩前去取得宝图,因为这宝图事关重大,他只通知了方明轩一人,并且嘱咐他机密行事。

方明轩自然独身上阵,去了容家后发现这宝图实乃子虚乌有的传说,于是便离开了容家,但是他一出云州,便被秦家的人包围住了,毒蛇得知此事,不忍看方明轩身死,便借故离开京城,前来救援,但是为时已晚,他赶到的时候,方明轩已经断了气。

毒蛇念在与方明轩相交一场,不忍他被弃尸荒野,但是又不能曝光自己的身份,因此取了人皮面具,将方明轩的尸身送回了淮南方家。

毒蛇低缓地说道,“你母亲被秦家的人害死,你舅父一直都难以放下这心结,因此他便去深究追查这真相,但越查越深,竟然查到了秦家和恒王之间的秘密。这便是你舅父的死因,是秦家的人怕阴谋败露,所作的圈套。”

沈棠软软地坐了下来,“果然是秦家啊”

沈榕又怒又哀,他吼道,“秦老匹夫下的指令,那么到底是谁执行的这任务?若是他没死,我必要将他杀死以报舅父的大仇,若是他死了,我也要将他坟前的绿草都根根拔尽告诉我,是谁下的手,是哪个下的手?”

毒蛇低低说道,“是……是秦家的一位公子,那回是他第一次为家族效力,因为手段凌厉,干脆利落,得到了永宁伯的大加赞赏。”

沈棠浑身一震,四年前秦焱十五岁,而秦家其他的公子都还年幼,那么说来……杀害舅父的凶手竟然就是数度救了自己的秦焱?她眼角不由有泪滴滑落,这样的秦焱,明知道与自己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却还来说什么喜欢自己?那岂非是太可笑了吗?

她转头看到双眼中熊熊燃烧着仇恨火焰的沈榕,轻轻捏住他因为愤怒而僵硬的手指,沉声说道,“舅父不会白死。”

毒蛇似有所感,他低声叹息,“从前与方明轩交往之中,他因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而时常与我袒露心扉,他曾经说过,你们这对姐弟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宝贝,虽然不是他的儿女,但是感情却胜过这世普通的儿女甚多。如今看来,果然如是。”

他望向遥远的前方,声音虚无渺茫起来,“而我,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得到这种感情的机会了。儿女?天伦?对我来说,已经太遥远了,遥远地让我无法企及。”

沈棠擦干眼角的泪滴,“不会的,只要你肯与皇上好好配合,你想要的都会有。人的一生真的很短暂,不管是帝王还是平民,英武如我舅父,还是狂傲如恒王,都抵不过这法则,最长不过百岁的人生,如弹指一挥匆忙而过。你会发现,你所执着的那些都及不上安稳地活着重要。”

她的语气慢慢柔和了下来,“若是舅父还活着,此时该有多好?”

这时,外头传来响动,听这声音和阵仗,应该是皇上亲来无疑,沈榕缓缓地起身,将沈棠扶着,“姐姐,话都问过了,皇上快到了,咱们也该走了。”

毒蛇却忽然将他们叫住,“恒王虽然死了,但是他的长子仍在,他们手中有轩朝的藏宝图,必然不肯甘心就此罢休。你们姐弟,此次为新帝立了大功,但却成为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沈棠转过身去,低声谢过。

毒蛇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沉声问道,“我只去过一次淮南,觉得那里真是个温暖明媚的好地方,若是我还有命在,我能去淮南生活吗?”

沈棠缓缓点了点头,“嗯,淮南是个四季如春的好地方,很温暖,很舒服。”

在回王府的马车上,沈榕自言自语地说道,“来时我一直都担心,舅父的死会与容伯父有关,如今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舅父与容伯父是那样地投契,我们和阿觉也算是患难之交,若是这一切都是假的,舅父死于好友之手,那该是何等的悲哀?”

他转头说道,“姐姐,我们的仇人是秦家,自始自终都是秦家,而秦家只除了秦老贼被斩,其他的嫡子嫡孙却还好端端地活着。这让我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沈棠的眼眸微垂,她低声说道,“那些未作恶的倒也罢了,他们也不过是为家族所累,但是秦焱,这个亲手将舅父杀死的秦焱,我却一定要问一问他,他的手沾满了我舅父的鲜血,然后又站在我面前的心情,是怎样的?”

她从怀中掏出玉斗令来,呢喃着说道,“御太后曾用它来号令沈氏为她效力,如今,它可还有这样的效力,能让沈氏的人继续为我所用,哪怕我是为了一己之私?”

马车刚停至王府门口,文绣便从里头迎了上来,“小姐,苏夫人来了。”

沈棠眉头轻挑,“苏夫人?”

文绣补充道,“表少爷晋了翰林院编修之后,外头便将沈紫嫣称为苏夫人了。她一早就到了,我说小姐有事出去了,请她改日再来,但她却怎么都不肯。虽然……但外头这事到底还是藏着掖着的,我也不好随意赶她,免得别人见了,说您苛待娘家妹子,到底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就只好让她在偏厅里等了。”

沈棠点了点头,沈紫嫣不是沈灏的骨肉,而是恒王与秦氏的种,这事若是闹了出去,实在是沈氏的大丑闻,因此外人并不知道此事,甚至连沈明月和苏蓦然也是不知晓的。

这也是为何沈紫嫣尚能活着的缘由,但沈紫嫣经此一事,应该更加谨慎小心才是,怎么会在这当口上门来找自己?

她想了想,对着沈榕说道,“那事,咱们暂且先放在心里,等有了确切的想法,再从长计议。我这里还有客,便不留你了,你先回去帮着莲莲收拾收拾,过些日子就要搬新府了,这几日该是很忙才对。”

她目送着沈榕的车驾远去,这才跟着文绣进了门,刚到馨菲院,便听到屋内传来王妃的笑声,“棠儿有你这样的好妹妹,自该欢喜才是,怎么也不见她邀你来王府玩?也罢,我可替她作了这个主,以后你可要常来玩”

 

第二百三十九章 担心

沈棠大感不解,一向深居简出的王妃怎么竟然在自己屋中,言谈之间,似乎对沈紫嫣颇为热络,她转头过去望向文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