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李恬又伤感的暗暗叹了口气,有人欢乐有人苦。

蒋郡王妃将帘子掀起条缝,看着热闹非常的清风楼,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起,这文会也真是折腾人,把两个孩子都累坏了,守志原本想着他是南宁郡王世子,自然不能下场跟人争长短,打算好好帮弟弟才秀准备诗文挣彩头,谁知道头一天就被点出来评诗文,这倒好,这天天的,一个搅尽脑汁要评出个新意来,一个苦吟诗文简直要白了头。

蒋郡王妃眼里闪过丝疼惜,嘴角的笑意却更浓了,听说守志评的文几个皇子从没说个‘不’字过,才秀的诗有一回评了第九,不光四皇子赞过一回,连大皇子也夸过两句,大皇子生性沉默稳重,可是轻易不夸奖人的,这一场文会,若能在几位皇子心里留下青年才俊的好印象,往后守志和才秀的机缘就多了。

唉,蒋郡王妃轻轻叹了口气,勇国公府败落了,宁远侯府也败落了,可南宁郡王府又能好哪儿去?丈夫和公公一样的懦弱没本事,两代人没出过一个能出仕领差使的,外面摆着郡王府的大架子,可谁真把南宁郡王府放眼里?

蒋郡王妃心里泛起股酸楚苦涩,他们家门庭冷落到可张网罗雀就不说了,年年赏雪赏花会,除了几家常来常往的内眷,还有谁肯来?连长安侯、临川侯这样的人家,爵位跟郡王差了整整三级,可年年下帖子请人家,也就几个女眷过来捧捧场,府里的小爷们哪肯来过一回半回?谁让人家子孙出仕的多、实权在握呢,蒋郡王妃心里的酸涩更浓,忍不住叹了口烦闷之气。

这原不是该自己操心的事唉,不提了,好在儿子大了,总算知道上进,一点不象他爹,大女儿又嫁进了东阳郡王府,这门亲事是她费尽心机高攀的人家,原本揪心的很,生怕雯儿受气,虽说雯儿说她自己愿意,可到底这份愧疚折磨了她好几年,如今女儿女婿夫妻和美,女儿又生了两子一女,早站稳了脚眼,自己心里才算好受些。

珂儿心思单纯,这亲事一定得寻个合适的,若是冷家门第再高些,倒是门好亲蒋郡王妃放下帘子,低头看着仿佛睡着了的李恬,目光复杂难辩,李恬长的不象她母亲和外婆,她母亲和外婆都是典型的林家人长相,靓丽而神采飞扬,她象她父亲,恬静自然的空谷幽兰一般,倒是珂儿,和她姑婆生的极象

想到林老夫人,蒋郡王妃心里一阵烦乱,对于这个姑母,她心里总是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味道,林家上两辈子的聪明果断,全跑到这位姑母身上,公公和丈夫两个人的头都长在姑母肩上,这位姑母坐镇宁远侯府,一只手把宁远侯府捏的死死的,一只手按着南宁郡王府,就连自己,也是这位姑母挑中定下的,她总觉得自己是捏在姑母手中的人偶。

第六章 勇国公府

她终于死了,仿佛云散见了睛天,蒋郡王妃的心颤抖了下,自己怎么会这么想?姑母对自己有恩无过,如今这美满日子都赖姑母,丈夫年青时荒唐没主见,耳根子又软,多少回小妾作耗,都是姑母立逼着丈夫处置了,自己生了嫡子,刚满了月,姑母就过府给所有通房小妾灌了绝子汤,府里如今一个庶子庶女没有,自己一丝恶名没担,都是姑母的

可她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她母亲和她,蒋郡王妃看着李恬的目光里有说不清的味儿,她是为她们留恩积福,她对自己施恩至此,不过是想她百年后,自己能站在她母亲或是她背后,担下那娘家人该做的事。

蒋郡王妃扭头看着轻轻颤动的杭绸车帘,心乱如麻,昨儿宁远侯府那两把火真是姑母显灵?这位恬姐儿,心思深沉远胜姑母,可到底只有十三岁,蒋郡王妃心里划过片冷丝丝的惧意,又一次下意识的往左右看,算了,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不犯着多事,那冷明松听说也是个少年才子,今年刚中的举人,他父亲可是个传胪,这冷明松中进士不过早晚的事,恬姐儿手里有的是银子,冷老爷又年青,父子齐心,有出身再有银子,往后前程也是不可限。

唉,蒋郡王妃叹了口气,自己这也是盼着恬姐儿好,她这样的才貌心计,埋没了多可惜,若是进了宫,必定大放光彩算了算了,不想这些没用的,官家也五十好几了,不年青了。

车子在勇国公府门口停了好大一会儿,管事婆子才堆着笑容迎出来,引着车子进到二门,蒋郡王妃和李恬下了车,站着又等了一会儿,勇国公夫人、李恬的大伯娘杨氏才带着大儿媳妇周氏不紧不慢的迎出来。

杨夫人今年只有四十一岁,可看着却比蒋郡王妃还显老,她是川南杨家的姑娘,川南杨家家规严苛,杨家姑娘个个以贤惠著称,她是老勇国公亲自到杨家求的亲,进门就恪守女训,侍候公婆、伏侍丈夫极其谨慎,宁老夫人只比她大十二岁,管家理事,外出应酬什么的,根本不用、也不容她沾边,后来李恬的母亲嫁过来,她更是远远退在角落,直到出了后来那些惨事。

那血淋淋的场面,经过这十几年,一丝也没褪下去,还是那么鲜明,她得到信儿最晚,冲到前院,院子里已经摆满了尸首,正堂里,那对风光无限的夫妻并排躺着,头和身子分在两处,公公瘫在地上,冲尸首拼命张着手想要爬过去却动不了,婆婆直直的盯着儿子,风吹起她的裙子,透着无限寒意

这是飞来横祸,又能怪谁?她杖杀了沈姨娘,庶子承爵,去母留子,也是常有的事,可后来她搬空勇国公府,又和公公一起服了毒,这是发的什么疯?难道那个儿子死了,大家就都得殉进去?勇国公府哪一点对不起她了?

这些年,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蒋郡王妃抬着下巴没什么笑容,杨夫人腰背挺直,也一样没什么好脸色,两人都得体却冷淡的见了礼,蒋郡王妃牵着李恬的手,不紧不慢的跟着侧身前引的周氏,进了勇国公府正堂。

杨夫人陪坐在上座下首,李恬站在堂前正要肃身下跪给杨夫人行跪拜礼,蒋郡王妃抬手止住她道:“地上凉,先让人拿个垫子来。”杨夫人面色微变,周氏忙从后排椅子上取了只垫子,亲自放到李恬面前,李恬低眉垂首、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杨夫人端坐受了礼,脸上的笑容远看有近看无,冲李恬淡淡道:“你也累了,坐吧。”

说完,也不看李恬,只转头看向蒋郡王妃道:“恬姐儿说回来就回来,我这儿一点准备也没有,一来不知道恬姐儿日常用的东西哪些带了来,哪些是要现添现置办的,二来这住处上您也知道,我们府上地方小人多,几个姐儿都是两个人挤一个院子,若要让恬姐儿和姐妹们挤一挤,又怕恬姐儿是富贵娇养惯了的,就怕委屈了她。”

“昨夜里宁远侯府走了水,想你也听说了,”蒋郡王妃淡然回道:“恬姐儿从衣服到用具,一应都是要现置办的,恬姐儿自小跟着外婆长大,她外婆是个极讲究的,也是娇养了些,这衣服用具就让熊嬷嬷张罗着置办吧,我前儿从她外婆那儿借过一千两银子,再添上一千两,拿给恬姐儿添置东西,至于住处,那可得好好挑一挑,你们府上这嫡支嫡出的姑娘,也就恬姐儿一个,就是把最好的院子给她,也是应该的。”

一翻话说的杨夫人脸色发青,闭了闭眼睛,压住心头的火气强笑道:“光顾着说话,倒忘了请恬姐儿二伯娘、三伯娘了,快让人去请。”杨夫人转头吩咐媳妇周氏。

蒋郡王妃嘴角带着笑,端起杯子抿着茶一声不吭,李恬眼观鼻、鼻观心,这会儿没她说话的份,只好旁观蒋郡王妃和杨夫人打擂台,可蒋氏这般盛气凌人的作派,是给她撑腰呢,还是给她拉仇恨呢?

不大会儿,二太太许氏和三太太柳氏进来,李恬打量着两位伯娘,许氏比春节时更老更瘦了,直瘦的两颊往里吸着,颧骨高耸的几乎破了相,柳氏倒没什么变化,还是一贯的干净利落,两人进来和蒋郡王妃见了礼,李恬也起身曲膝见了礼,还没直好身子,就听杨夫人三言两语说了腾院子的事。

杨夫人话音未落,许二太太踩了尾巴般叫道:“我们松哥儿的院子还没着落呢,过了年,松哥儿就十岁了,你家伟哥儿也九岁了吧?这哥儿还没院子呢!”许二太太顺手拉了柳氏做同盟,柳氏却抿着茶,只装没听见,她这一房人最少,要腾也腾不到她头上。

蒋郡王妃根本不理会许二太太,气定神闲的只等杨夫人的话,杨夫人咬着牙一声不吭,屋里一时静寂的让人难堪。

李恬轻轻咳了一声,先看了眼蒋郡王妃,又怯生生看向杨夫人道:“上回回来,三姐姐带我去青桐院看梅花,青桐院的梅花开的真好,那一处要是还空着,我想住青桐院。”

“那怎么行!”蒋郡王妃一口否定道:“那青桐院你一个小孩子家,这不行。”青桐院偏在勇国公府后园东边角,是圈了一角园子修的一处宽敞的两进院子,有一处角门直接通往府后的巷子,是老勇国公给自己修的养老之处,老勇国公和宁夫人就是死在青桐院上房东厢。

杨夫人楞楞的看着李恬,许二太太眼睛眨的飞快,大约在盘算青桐院的好处以及要不要争一争。

“舅母,我喜欢青桐院。”李恬看着蒋郡王妃道,蒋郡王妃看着李恬,略一思量,重重叹了口气道:“那是你嫡亲的祖父、祖母,跟你外婆一样,不知道多疼你,也好,让人挨个屋子放放鞭炮,尽个礼,走吧,我陪你看看院子去。”

蒋郡王妃站起来,等李恬过来拉了她的手,理也不理堂上三人,昂首径直往后园去,杨夫人反应过来,气的脸通红,也懒的站起来,只烦躁的挥手吩咐媳妇周氏道:“让人去打扫打扫,拿鞭炮去,再拿几刀纸你陪你五妹妹看看去。”她本来就厌恶青桐院,干脆吩咐媳妇周氏陪过去,周氏答应一声,转身跟在蒋郡王妃和李恬身后,绷着嘴角,眉眼里都是笑意,难得见婆婆被人话里话外堵成这样、气成这样,真让人舒心。

熊嬷嬷和曹四媳妇出门买东西,璎珞带人先将厢房收拾出来,让李恬和蒋郡王妃有个歇息的地方,李恬疲倦的躺在榻上,这一回是真累了,朦朦胧胧似睡非睡。

蒋郡王妃站到廊下,看着忙的脚不连地却极有章法的璎珞等人,暗暗叹了口气,这几个丫头婆子,个个好的让人眼热,虽说人都是姑母给她调教的,那也得会用会管,这又是一个理家的好手。

不过一顿饭功夫,送货的大车就到了后角门,蒋郡王妃掂着碗碟杯壶细看,都是极普通的细白瓷,被褥帘幔也都是便宜常见的细布,不是本白就是靛蓝,蒋郡王妃转身看着满屋陈破的家俱,配着本白靛蓝细布帘幔,这份寒素让她一下子想起荣萱院里流金滴翠、富贵万千的气象,突然心酸非常,这人生际遇,真是眨眼间。

送走蒋郡王妃,李恬一头倒在新床新被里,安稳大睡,一觉醒来,闭着眼睛在榻上懒了好一会儿,这才伸了个懒腰,从被窝里伸出胳膊问道:“什么时辰了?”

“酉正两刻了。”正坐在床前脚榻上打络子的青枝一边答话,一边起身叫人进来侍候刷牙净手脸,李恬换了衣服出来,外头已经摆好了饭菜,青枝递了竹箸给李恬笑道:“五娘子别嫌清淡,您这几天吃的都是外头买的冷东西,先养一天胃肠再吃荤腥。”

李恬点头应了,接过粥碗,先抿一口尝了尝,粥味道清香,熬的浓淡适宜,正合她的口味,六样小菜清爽可口,搭配的极用心,也都是她爱吃的,李恬吃了满满一大碗粥,青枝收了碗碟,熊嬷嬷掀帘进来道:“管厨房的胡三媳妇想给五娘子磕个头,五娘子这会儿见不见她?”

第七章 余泽

李恬忙点头示意带她进来,玉叶上前打起帘子,胡三媳妇一身靛蓝衣裙,身上头上一丝亮色不见,进门就扑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头,熊嬷嬷等她磕好头,忙上前扶起,李恬上半身微微前倾客气道:“嬷嬷别客气,刚才粥菜极好,嬷嬷费心了。”

“五娘子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胡三媳妇两只手在围裙上缠搓着,紧张拘谨的连连躬身:“听说五娘子回来了,奴婢高兴的很,老夫人那天一早听说老夫人没了,奴婢”胡三媳妇揪起围裙想抹脸上的眼泪,那围裙没那么长,只好顺手拉长衣袖,在脸上横一把竖一把的抹:“奴婢想到老夫人灵前磕个头,奴婢是下贱人,不敢去,全家在院子里磕了响头,给老夫人化了纸,知道老夫人不希罕这个,可奴婢奴婢”胡三媳妇哭的说不下去了。

李恬黯然神伤,胡三媳妇是祖母手里使出来的老人,本份老实,吃苦耐劳,做的一手好菜饭,前些年生孩子大出血,是外婆打发人替她请的大夫,又送了十两银子、两枝五十年的老参给她,这才把她从鬼门关上拉回来,当年祖母用过的老人,外婆都照顾的很好。

“你的心意外婆和我都知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外婆走的很安祥,不必多难过。”李恬低声劝道,熊嬷嬷抽出帕子递给胡三媳妇劝道:“快别哭了,你再哭,五娘子也受不住了。”胡三媳妇连连点着头,重重抽泣几声,哽咽了好一会儿,才红着眼睛说出话来:“五娘子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奴婢明儿天一亮就去东市买蛤蜊,还有”

“可不能这样!”李恬忙摆手道,这是勇国公府,要是让杨夫人知道了,自己日子难过不说,只怕胡三媳妇这差使不保,李恬看了熊嬷嬷一眼,熊嬷嬷垂了垂眼帘,示意知道了,带了胡三媳妇出来,转出垂花门,这才低声交待道:“你是个实在人,你这心意,五娘子明明白白的,可如今这府里国公是大老爷,当家夫人是大夫人,哪是宁老夫人那时候?你这心意哪,得藏在心里头,青桐院一应茶饭上头自然有份例下来,你千万别越过规矩去,只悄悄把五娘子的饭菜打点的干干净净、咸淡可口就行。”

胡三媳妇老实并不笨,一点就明白了,忙点头道:“多谢您指点,我知道了,您放心,五娘子的饭菜我亲手做,干净可口上头,是保证得了的。”熊嬷嬷露出丝温和笑容,从袖子里顺出只荷包塞到胡三媳妇手里道:“这是五娘子赏的,拿回去给孩子买糖吃,你跟五娘子还要客气?拿着吧,若有什么事,就去后街马大郎家寻温嬷嬷。”

“温嬷嬷回来了?”胡三媳妇惊喜道,熊嬷嬷一边引着胡三媳妇往外走,一边答道:“回来了,往后就常住大儿子家了。”

熊嬷嬷和胡三媳妇出了门,李恬站起来伸展着胳膊问道:“悦娘回来没有?”

“早就回来了。”没等青枝回话,悦娘自己答着话,从东厢掀帘出来,悦娘三十四五岁,眼神极亮,挺拔的如一棵白杨,没等李恬发问,就先说道:“都安排下了,法云寺那边租了地藏殿最东边一间,旁边有扇角门,从角门到那处院子,也就走个一刻钟,你那小步子挪得慢,得走两刻钟。”

“你睡东厢?”李恬走到东厢门口,掀起帘子探头看了看问道,悦娘‘嗯’了一声:“这院子这么好,竟空关了这些年,真是,这京城你来我往不知道打过多少仗,哪个地方没死过人?”

“都象你这么明白,哪还能便宜了咱们。”

“也是,”悦娘掸了掸衣襟道:“秋娘住前面东跨院,我去寻秋娘说话去,这院子前后都看过了,放心住着吧。”

熊嬷嬷迎着悦娘进来,侧身让过悦娘,跟着李恬进到西厢,侧身坐到炕上,低声说道:“温嬷嬷昨儿午后回来的,已经见过三四个人了,五娘子放心。”

“嗯,”李恬应了一声,温嬷嬷是勇国公府的家生子儿,也是宁老夫人生前最得用的心腹嬷嬷,宁老夫人死前,将她一家子连身契送到了林老夫人手上,林老夫人给温嬷嬷一家脱了籍,写了投靠文书,从家生子儿转成了李恬的义仆,温嬷嬷的两个儿子先在外头学做生意,现在管着李恬私下做的几处小生意,温嬷嬷则从林老夫人处领了银子,暗中打点照顾从前宁老夫人用过的老人。

“夫人那边送人过来没有?”李恬转了话题问道,熊嬷嬷撇了撇嘴:“从咱们进来,除了几个探头探脑偷看的,一个人一根线也没见着,唉,勇国公府当年在京城也算数得着的人家,怎么败落到这份上了?你看看这行事,比那小门小户还不如。”

“这样更好,这府里的情形你还不知道,祖母那手多狠,就给她留了个空架子,这些年她也不容易,贴着嫁妆支撑这个家,大伯父除了喝酒任事不管,二房三房一个整天就知道惹事生非,一个光顾着往自己小家搂钱,平时站干岸瞧热闹也就算了,还时不时拨拨火,咱们跟她们最好井水不犯河水,等明年顺顺当当嫁出去,彼此留一层脸面就行了。”

“那倒是,”熊嬷嬷爽快的应道:“咱们只守好咱们这一亩三分地,你累了这三四天了,赶紧歇下吧。”说着,站起来叫璎珞等人进来侍候李恬梳洗。

李恬通好头发换了衣服,刚歪在床上,璎珞示意青枝等人先出去,侧身坐到床前脚榻上低声问道:“五娘子,您昨夜里让我去藏书楼,今儿又要那些书,那一处没安排过人要不要递个信儿进去?还是您都安排下了?”

“不用,”李恬眼里带着丝笑意看着璎珞,璎珞是外婆挑给自己的掌总大丫头,忠实可靠,稳重细心,人品端方,对这些小伎小俩上,常常反应不过来,可外婆说,掌总的大丫头就是要这样的才最好,这一点她非常赞同。

“你是不是也觉得那藏书楼有什么玄机?”

“五娘子从来不做没用的事。”

“连你都觉得藏书楼里有玄机,那他们更要这么觉得,那银票子、地契什么的,若是一张张夹在书里”李恬嘴角带着讥讽的笑,璎珞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书楼里几千本书呢,这要一本本翻过来他们得累成什么样?”

“就是要累的他们没空想别的,书楼里近万本书呢,够他们日夜不停的翻到外婆出殡了,咱们也得有功夫喘口气,累了这几天了,你也赶紧歇下吧。”李恬温声吩咐道,璎珞应了一声,站起来侍候李恬睡下,熄了灯,放下帘子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勇国公府正院,周氏侍候婆婆杨夫人用了饭,正打算告退回去陪丈夫吃饭,只听杨夫人吩咐道:“去看看,五姐儿那头的花名单子送过来没有。”

周氏只好答应一声,取了熊嬷嬷送过来的花名单子递上去,杨夫人盯着单子看了好一会儿,眉头拧到一处点着单子叫道:“四个教导嬷嬷,两个粗使婆子,两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比三姐儿足足多了一倍去,她好大排场!”周氏瞥了她一眼,垂着手一声不吭。

杨夫人两根手指拎着单子举到眼前,眯着眼睛狠盯着,那个恶婆子搬空了勇国公府,要不是她,勇国公府何至于此杨夫人抬手握住恨意泛滥的胸口,努力吸着气,当年勇国公府是何等排场到月容出嫁,四十抬嫁妆都凑的自己想号啕大哭!

周氏瞅着婆婆气的脸色青白,又停了片刻,才细声细气的禀报了一句:“送这单子过来的熊嬷嬷说了,五妹妹既回来了,就得依着咱们府里的规矩,三妹妹她们院里一个月统共多少月例,五妹妹这边也是多少月例。”

“这过日子就只有月例?亏你还是大家出身,月例才几钱银子?开门七件事,哪一件不是钱?”杨夫人尖利的训斥道,周氏垂着头错了错牙,不打算再说话,杨夫人夹七杂八说了一大通,见周氏木头人一般,烦躁的摆手道:“行了,大郎早该回来了,你不回去侍候着,在这儿忤着干什么?!”

周氏告退出来,连转了几个弯,见四下无人,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抚着胸口,气的连喘粗气。

“奶奶耐一耐性子,哪家媳妇不是这么熬出来的,当年”周氏的奶娘肖嬷嬷柔声劝道。

“我知道,不用你劝,我就是顺口气。”周氏深吸深吐了好几口气,想起上午的事,忍不住又抿嘴笑道:“她上午吃了人家的排头,拿我出气罢了,随她,我就当她放那个啥。”

“奶奶明白就好。”肖嬷嬷松了口气,周氏又深吸长吐了几口气,一边往回走,一边和肖嬷嬷嘀咕道:“我是怕吧,这家里添了十几口子人,她又要敲敲打打逼我拿嫁妆银子出来贴补了,她拿自己嫁妆贴补,我也认了,想让我拿银子,门也没有!”

“奶奶是个明白人,是没这个理儿,就一样,奶奶可不能因为这个,和大爷生份了。”

“你放心,”周氏笑的一脸甜蜜:“要不是冲他对我这么好唉,只要他对我好,那个老太婆,我才不理她呢!”

第八章 暗处的算计

院子里,李家大郎李孝祖早在廊下伸长脖子等着了,见周氏一进院门,急忙迎上接进去,讨好的扶着她坐到炕上,关切的笑道:“回来的这么晚,阿娘又发脾气了?五妹妹回来的事我听说了,你别往心里去,饿坏了吧?你先喝碗汤匀口气,饭菜都凉了,我让人去热一热。”

“不喝汤,气都气饱了,脚酸得很,你给我揉揉!”周氏声音软软,撒娇的用脚蹭着李孝祖,李孝祖好脾气的笑着正要伸手去揉,肖嬷嬷重重的咳了几声,周氏冲肖嬷嬷嘟了嘟嘴,伸手拍开李孝祖道:“没让你真揉,我就说说。”

“那我晚上给你揉。”李孝祖回头看了肖嬷嬷一眼,往周氏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笑道,周氏似嗔非嗔的斜了他一眼,从鼻子里柔柔的‘嗯’了一声。

北城一处五进宅院,花木扶疏,雕梁画栋,红红的灯笼被风吹的轻轻晃动,照着寂静的院落,温暖的红光竟将院落照出一片冬日的萧索寒意。

正院上房东厢,屋角的五头烛台上只点着一根细细的红烛,烛光稳稳的落在炕几上那张纸新墨亮的吏部委任书上,炕几一侧,盘膝坐着个中年人,垂头耷肩,一动不动,中年人对面,一个二十来岁的锦衣青年急切焦躁、坐立不安的紧盯着中年人,俊秀的脸上急出了丝丝狰狞。

“阿爹!”儿子忍不住叫道,中年人缓缓抬起头,儿子拿起吏部委任举到中年人面前,急切中带着哀告:“阿爹,你就不替儿子想想?这是儿子的前程,是咱们黄家的前程啊!您为奴为仆、辛辛苦苦半辈子,不就是要替黄家、替儿子挣份前程,让咱们黄家一代更比一代强吗?阿爹!”

“老夫人待咱们不薄”中年人艰难的说道:“你让我想想,你先出去,让我想想。”

儿子双手捧着吏部委任,突然直挺挺的跪在中年人面前,仰头看着父亲咬牙道:“阿爹,儿子是您的儿子,您答不答应,儿子决不敢有一丝怨言,可这前程儿子若没有前程,不如死!”

“你”中年人又急又疼的看着儿子,无力的抬了抬手,声音嘶哑:“你起来,老夫人待咱们不薄,信任重用不说,从你大爹爹起就给咱们脱了籍,你能呼奴唤婢的长大,都是老夫人的恩典”

“大爹爹和阿爹两代人给她做牛做马,这是咱们该得的,再说,老夫人已经死了!”儿子盯着父亲咬牙切齿一般说道,中年人双手抱着头,老夫人待黄家是不薄,可她死了,儿子有了这份宁远县县丞的委任,有了这个起步儿,黄家往后也是官宦之家了,那位李五娘子这两年,她卖了七八间铺子,抽了那么多流水,钱哪儿去了?谁给她管着?常言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李五娘子毕竟不是老夫人,老夫人已经死了,也不能怪自己

“我辞了这大掌柜,可咱们不做别的,旁的不能再做,不能坏了良心。”中年人口齿艰难的说道,儿子脸上全是狂喜,点头如捣祘:“戴爷说了,只要阿爹肯随我赴任,戴爷还想跟您说几句话,就几句话,再没别的!儿子这就去请戴爷。”

看着儿子满身狂喜的奔了出去,中年人长叹了口气,仰头呆望着漆黑黑的窗外,李五娘子才十三,一个女孩子家,银子太多也不是好事,自己就是不走,也没法替她保住那些铺子,这家业凋零不过早晚的事,自己一个管事能有什么法子?这不能怪自己,再说,自己也是有家有子的人,谁不是先替自己着想的

“戴爷,您请!”儿子恭恭敬敬的让进了下巴往上抬、嘴角往下撇、一身华服的戴爷,戴爷昂然站进屋里,背着手,眯着眼睛先四下打量了一遍,中年人已经下了炕,客气拱手道:“戴管事请坐。”

“黄大掌柜请坐。”戴管事敷衍了一句,不客气的居上首坐了,从怀里摸了几张纸出来,拍到炕几上往黄大掌柜面前推了推道:“请黄大掌柜看看,可有遗漏,再有哪些人可用,请黄大掌柜指点一二。”

黄大掌柜垂头看着那几张纸,用手指在上面划了几下道:“这几家前些年已经出脱给别家了,”又用指甲掐了几处低声道:“能不能用我也不敢说,戴管事且试试吧。”

“好!黄大掌柜果然是爽快人!在下必替黄大掌柜跟家主多美言几句,不知黄大掌柜打算什么时候动身?什么时候跟贵东主请辞?”

“十天后启程,行前再请辞吧,不过一封书笺。”黄大掌柜面容倒轻松了,戴管事哈哈笑着站起来,随意拱了拱手道:“黄大掌柜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那好,在下告辞了,黄大掌柜此去山高水长,前程似锦!”

黄大掌柜看着送走戴管事回来的儿子,叹了口气吩咐道:“悄悄让人收拾行李,京城的两处宅院都卖了吧,这京城,咱们再也不回来了。”

隔天一大早,李恬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梅树,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给杨夫人请个安,小丫头银桦转进垂花门禀报:“五娘子,俞家大娘子过来看您了。”李恬忙沿着檐廊迎过去,没等两人进屋,就听到林珂脆生生的声音从垂花门外传进来:“俞家大姐姐已经到了?她好快的脚!我又晚了!”

两人在正屋门口站住,等林珂进来,才一起进了屋。

林珂拧着眉头,转圈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布置,俞瑶芳拉李恬坐到炕上,先伸手摸了摸炕,见烧的暖暖的正好,这才关切的细问家里人待李恬可还好?姐妹们见了没有?好不好相处诸如此类,林珂各屋转好,跳过来紧挨着李恬坐下,听了几句,拉了拉李恬说道:“恬儿,你这屋里太寒素了,等你出了孝,咱们一起好好布置布置,对了,有件事,昨儿没法问你,你怎么知道前儿夜里他们要放火?”

“我跟你说过他们要放火这话了?”李恬又气又笑,俞瑶芳伸手轻弹了下林珂的额头道:“恬儿说的是只要有不寻常的事就过去,哪说放火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怎么知道有不寻常的事?”林珂白了俞瑶芳一眼,摇着李恬追问道,李恬叹了口气:“我哪知道?不过是防个万一,外婆在的时候,他们害我就不只一次两次了,如今外婆走了,你用脚跟头想想,也能想的出来吧!”

俞瑶芳抿着嘴笑的眼睛弯到了一处,林珂嘟着嘴嘀咕道:“你那脚跟头是比我想的多。”俞瑶芳‘噗’的笑出了声,李恬无语的冲林珂翻了个白眼。

三人正说笑着,就听银桦在门口扬声道:“五娘子,四娘子过来看您了。”李恬怔了下,忙示意两人安坐,自己掀帘迎了出去。

二房嫡女、四娘子李玉棠一身艳丽时新的粉蓝衣裙,面相形容就是个年青版的二太太,边走边转头四下打量,不停的撇着嘴,见李恬迎出来站在门口,也不理她,只探头往窗户里看了看,一脸的颐指气使道:“听说你这儿来了客人,是哪家的小娘子?我来帮你陪陪客人,别失了礼。”

李恬郁闷的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四姐姐,跟她母亲如出一辙,尖酸刻薄又蠢又笨,偏还自觉精明无比,这张扬傲然的要来给自己陪客,看样子是打着结交贵女的主意了。

唉,李恬暗暗叹了口气,也只好客气的侧身让过李玉棠,跟在后面进了屋。

第九章 堂姐和伯父

李玉棠热情的给林珂、俞瑶芳见着礼:“才听婆子说南宁郡王府的二娘子和清江侯府的大娘子来了,我就赶紧赶过来了,来的晚了,二位别见怪,我这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若有怠慢处,看在我的薄面上,千万别计较才好,我们府上这婆子人老成精,也不早禀报我,这样的事儿都敢不上心,着实该打,两位千万别见怪才是。”

林珂瞪着李玉棠,愕然的不知说什么才好,俞瑶芳表情古怪的看着李玉棠,抬头扫了眼一只手按在眉间,一脸郁闷的李恬,轻轻咳了一声客气道:“这位姐姐不知怎么称呼,这话不敢当,我们两个跟五娘子是自小的知交,说不上怠慢不怠慢的,这位姐姐客气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闺名玉棠,行四,你是俞大娘子了?这位小娘子风采这么出众,一定是林二娘子了!啧啧,真跟朵花儿一样,咱们都是极亲的亲戚,林二娘子往后要常来走动走动才好。”李玉棠根本不用人让,大马金刀的上炕坐了,四下扫了一遍,招手叫过青枝训斥道:“你看看,这样的贵客来了,茶没有,点心也没有,我们家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侯府的脸面都让你们丢尽了,赶紧去,就说我的话,让厨房赶紧送些上好的点心来。”

青枝气闷的头也不愿意抬,曲了曲膝退出去,站在廊下刚用帕子扇了几下,没等喘过那口闷气,银桦提着裙子奔进垂花门叫道:“五娘子,二娘子也过来看您了。”话音未落,二娘子李珠兰甩着帕子进了垂花门,李珠兰是二房最得宠的韦姨娘所出,腰肢细柔,走起路来摆着腰款款而行,很有几分媚气,眼角时常似有似无的挂着一颗泪珠,让人不敢不怜。

李恬看着一路弱柳扶风进来的二娘子,反倒无所谓了,虱子多了也就不痒了。

李玉棠厌恶的看着二娘子,不等她见礼说话,就点着李珠兰介绍道:“她是二娘子李珠兰,姨娘生的,不用跟她多礼。”

这下是俞瑶芳的眼睛瞪圆了,无礼到这种程度的,她还真是头一回见,林珂却笑眯眯的看着李玉棠,好些年没见过这么有趣的蠢货了,有意思!

“对了,你们刚刚说什么呢?我也听听。”李玉棠转过头,兴致勃勃的看着林珂和俞瑶芳道,林珂眼珠微转,看着她笑道:“我们刚才在说,明儿温国公府上开品菊会,可惜恬姐儿去不成了。”

“要不我替五妹妹去,”李玉棠两眼放光:“说起来,温国公武家还是我的外家呢。”

“噗!”俞瑶芳懒得跟李玉棠说话,刚端起杯子抿了口茶,一下子全噗了出去,林珂哪把李玉棠放眼里,当场跺着脚笑岔了气,李恬满头黑线,只好摆手示意俞瑶芳带林珂先走,俞瑶芳用帕子擦了擦手,转头和林珂道:“恬姐儿今天忙,咱们先回去吧。”林珂笑的止不住,由着俞瑶芳拉起来,拖着她出门就走。

李恬转头扫了眼用帕子掩着满脸讥笑的李珠兰道:“我正给外婆守着孝,不便待客,不周之处还请二姐姐见谅,就不多留二姐姐了。”李珠兰扫了眼被林珂笑的满脸血红的李玉棠,站起来客客气气的告辞而去。

李玉棠不等李恬说话,‘呼’的一声站起来,指着李恬叫道:“这是勇国公府,你惦量清楚!”李恬理也不理她,掀帘出来,抬手叫过青枝吩咐道:“去跟大夫人说一声,四娘子刚跟林姐儿和俞大娘子说了,明儿要去她外家,就是温国公府上赏花去,我守着孝不能去,问大夫人要不要遣人陪一陪。”

青枝答应一声,转身就走,李玉棠摔帘子出来,指着李恬尖叫道:“你等着!”说完,提着裙子,恨恨的跺着脚奔了出去。

悦娘双手抱在胸前,从东边廊下踱过来,看着狂奔而出的李玉棠感慨万千:“她爹是武夫人的丫头生的,武家就是她外家了,这得多厚的脸皮啊!对了,武家不是跟你们李家断过亲了么?!”

李恬不理她,耷拉着肩膀,仰头四十五度角望天,这勇国公府,怎么烂污到这份上了?这堂姐就是朵令人无语的奇葩!

俞瑶芳拉着笑的脚步踉跄的林珂进到二门,左右看了看,点着林珂的额头郑重道:“小妮子你听着,今天这笑话就烂心里,千万不能外头说去,那是恬姐儿的堂姐,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她丢人现眼,恬姐儿脸上也不好看。”

“我知道,不用你交待,就咱们几个笑一笑,这位四娘子,你说她是不是缺心眼儿?”林珂笑的眼角挂着泪珠儿,映的眼珠分外莹亮,俞瑶芳嗔怪的推她上了车,转身上了自己的车,放下帘子,越想越忍不住,也在车里笑的几乎岔气。

杨夫人听了青枝传的话,只气的一张脸蜡黄,怒气一股股往上冲,正要发作,帘子掀起,勇国公李忠超双眼浮肿,背着手,腰背微微抠搂,慢吞吞的跨进门槛,杨夫人的怒气一下子有了方向,‘呼’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子笔直的看着勇国公道:“哈!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这离午时还远呢,国公爷怎么起来了?”

勇国公仿佛没听到杨夫人的尖利讥讽,慢吞吞从杨夫人面前穿过,慢吞吞在杨夫人左边坐下,慢吞吞接过丫头递过的茶,慢吞吞喝了两口,慢吞吞转头看向杨夫人,杨夫人已经深吸深吐了好几口气,不等勇国公说话,噼里啪啦将刚才璎珞来传的话重复了一遍,愤怒的拍桌叫道:“你看看你看看,在家里丢人现眼还不够,这脸又丢到外头去了,国公府的脸面都让她丢尽了!温国公府上是她外家,她怎么有脸?”

“行了,她还是孩子,你严加管教就是。”勇国公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杨夫人被他这不耐烦更激的火起,声音越发尖利:“她是孩子,她哪懂这里家外家,这是谁教的?谁挑唆的?她这是什么意思?武家抬嫁妆断亲,她这是要怪谁?她”

“行了!”勇国公猛的一掌拍在桌上,震的茶托茶杯一阵叮咣作响,杨夫人吓了一跳,涌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全没了,勇国公烦躁的闭了闭眼睛道:“你是当家主妇,管教孩子理好家是你的本份,哪个不好,你该罚罚,该打打,你跟我嚷,是要我替你处置后院这些事?你们川南杨家的姑娘,不是以贤惠善持家著称么?”

“你?!”杨夫人听到最后一句几近诛心的话,气的嘴唇发抖,勇国公抬起眼皮,目无焦距的看着门口道:“五姐儿回来了?安置在哪一处了?”

“青桐院。”半晌,杨夫人才拧着头咬牙答了句,勇国公眼睛的焦距一下子聚起,眼眶不自觉的缩了缩,盯着杨夫人看了好一会儿,深吸了口气,慢慢舒出来道:“把云裳挪出去,紫云居让给五姐儿住。”

“你?!”杨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丈夫,勇国公长长叹了口气,双目焕散又没了焦距,无力的抬了抬手指吩咐道:“去看看五姐儿这会儿有空没有,若空着,请她过来一趟,就说”勇国公踌躇了片刻才接着吩咐道:“就说算了,别去了,吩咐下去,任谁也不能委屈了五姐儿,谁也不能!”

勇国公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背着手走到门口,停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杨夫人仿佛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重重叹了口气,抠搂着身子跨出门槛,慢吞吞的往前院回去。

“他疯了!”勇国公走了好一会儿,杨夫人才从愕然中回过神尖叫道。

周氏避在后面茶水房,这会儿磨磨蹭蹭出来,离杨夫人远远的垂手侍立,心里却盘算着云裳会挪到哪一处,紫云居从前是大娘子李月容的居处,是府里最雅致的一处院子,大娘子出嫁后,三姐儿搬进去还不上一年呢,三姐儿人不错,该让二姐儿和四姐儿挪出去!最好挪出府去,周氏也只好这么想一想发发心里对二房的厌烦,公公真奇怪,怎么对这个五姐儿这般好?不是说唉,公公是个好人,可惜,娶了婆婆这么个恶妇。

杨夫人双手紧紧攥着衣襟,心思转的飞快,事一关到她一儿两女身上,她这理智和心眼就骤然增强不知道多少。

“你亲自走一趟,跟你三妹妹说,让她去一趟五姐儿那儿,别空着手,就说一来看看五姐儿,二来,父亲让她把院子让给五姐儿,问五姐儿什么时候有空搬,她好准备准备腾屋子。”杨夫人转头吩咐周氏道,周氏眨了两下眼睛就明白了,婆婆这是要五姐儿自己说不搬,若搬了,那简直就是逼着三姐儿腾屋子,可就得罪三姐儿了。

“是。”周氏爽快的答应了,三姐儿这个小姑子对自己只有好意没有坏心,帮她自己是极乐意的。

第十章 丫头们

李恬接了李云裳进屋,李云裳接过丫头手里捧着的那瓶插的极漂亮的金黄倒挂金钩,递给璎珞,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也不知道五妹妹缺什么,这是我亲手插的花,妹妹别见笑。”

“好漂亮!”李恬伸手抚了抚菊花赞赏道:“就放到炕头高几上,好让我坐哪儿都能看到。”李云裳暗暗舒了口气,面对这个堂妹,她一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自惭形秽,在她面前,她这手脚都觉得拘束无法自然。

“我来是有件要紧的事,”李云裳拘谨的端坐在炕上,看了眼李恬真诚道:“父亲吩咐了,让你挪到我那院子去住,那院子清静,大姐姐出嫁后,阿娘让人重新粉刷过,比这儿好,”李云裳胆怯的扫了眼东厢:“我还搬回原先的院子,我原先那个院子也好。”

李恬意外的看着李云裳,大伯父吩咐的?李云裳现在住的紫云居是这府里数二数三的好院子,大伯父让李云裳让给自己住?把最好的给自己?李恬越品越觉出一种怪异的违和感,脸上却丝毫不露,只笑着摇头道:“我就喜欢这青桐院,从前每次回来我都想,要是哪天回来住,我一定要住青桐院,不知道为什么,一进这院子,我就觉得特别亲切。”

李云裳最怕鬼怪之类,李恬这最后一句话吓的她脸色发白、嘴巴微张,恐惧的不敢看东厢,却又不受控制的瞟了一眼又一眼,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李恬瞄着李云裳的恐惧,停了一会儿,才岔开话题问起她看什么书弹什么琴来,一提到琴,李云裳有了话题,渐渐自在多了,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李云裳才起身告辞,李恬沿着游廊将她送出垂花门,抬眼扫见旁边通往水秋娘居处的红漆小门,心里一动,指了指小门笑道:“我记的姐姐琴艺最精,水先生也擅琴,姐姐哪天有空,过来寻水先生切磋切磋。”

“我那琴不过能弹出个声音来,哪敢跟人切磋?水先生是?”李云裳被李恬一句话说的脸色泛红,不好意思中又透着丝丝骄傲。

“水先生从前做过宫里的琴供奉,也擅尺八,她就喜欢你这样爱琴的。”李恬笑着介绍道,李云裳脸色微变,满眼敬畏的回头看了眼那两扇红门,能在宫里做供奉的,都是顶尖儿的人物,要是能得她指点

“水先生真肯指点我?”李云裳激动的眼睛水亮,李恬忙点头道:“水先生人很和气,你有空就来。”

“嗯,那我明儿一早就来。”李云裳脸上笑容绽放如春花。

傍晚,李恬吃了晚饭,和曹四媳妇对完了木记等几家小铺子的帐,曹四媳妇笑道:“这小有小的好处,开业当月就能挣钱,跟本钱比起来,这利可正经不薄。”李恬随手翻着薄薄的帐册,笑着没有说话,这几家铺子做的是长远生意,好处可不在挣钱上,

璎珞端了两碗甘草汤送进来,递了一碗给曹四媳妇笑道:“曹四嫂子辛苦了,喝碗汤润一润。”曹四媳妇忙起身接过笑道:“璎珞妹妹这么客气,我可受不住。”李恬慢慢喝了口甘草汤,看着曹四媳妇说起了家常:“实哥儿这几天好些没有?”

“好了,哥儿到底是哥儿,玲姐儿那会儿断奶,直闹了小十天,他倒好,昨儿我回去,他太婆正喂他喝牛乳子,他看看我,又看看牛乳碗,竟没理我!只抱着那牛乳碗恨不能把头都扎进去。”曹四媳妇言语爽快。

“实哥儿好玩的很,”青枝一边收拾桌子上的纸笔算盘,一边笑道:“胖的手上胳膊上全是窝窝,见人就笑,一笑那口水呀,”青枝比划了下:“哗的一下就流到了这里!”

一句话说的几个人都笑起来,李恬看着曹四媳妇嘱咐道:“跟他太婆说,牛乳子里要少放糖霜,他太婆身体不好,别总抱着孙子不松手。”

“记下了,五娘子放心,我也怕累着老太太,前儿和他爹商量着又买了两个小丫头回来,如今也能搭把手了。”曹四媳妇忙欠了欠身子答道,李恬‘嗯’了一声,曹四媳妇喝了汤,就告退回去了。

“曹四嫂子这日子越发过的好了。”银桦感慨了一句。

“这有什么,你用心侍候五娘子,往后嫁了人,领差使做了管事娘子,这日子不是跟她一样?!”青枝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银桦正和璎珞抬着被子架到熏笼上,叹了口气道:“这哪是想做就能做的?当初在老夫人屋里侍候的几位姐姐,也就曹四嫂子做了跟外头一样的管事,一个月挣二十两银子。”

“当初老夫人屋里几位姐姐,就数红玉姐姐最用心,也最肯学。”璎珞温和的接过话道。

“从前咱们院里的三等丫头,一个月也有一两银子的月例,外头哪家有这样的例?可咱们院里的三等丫头,随便挑一个出去都能做一般人家的大丫头,这理儿你还不明白?要想多挣银子,你得有那本事。”青枝泡好清茶,倒了一杯递给李恬。

李恬接过茶,慢慢抿着,闲闲的听她们说话,自己屋里从前丫头婆子众多,如今不同往常,她只挑了璎珞、青枝两个大丫头和银桦、玉叶两个二等丫头带出来,青枝言语爽快,御下严厉,银桦反应极快,跟谁都是自来熟,玉叶看着老实木讷,其实焉坏焉坏的,这三个人都极服璎珞。

“这倒是,”银桦喜滋滋的道:“我选进这院子那会儿,我娘高兴的摆了好几桌,去年升了二等,一个月二两银子,比我爹我娘加一起还多!”

“正院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璎珞转头问了一句,银桦轻轻‘呀’了一声,忙看着李恬道:“一直没有动静。”青枝的眉梢一下子竖了起来,到嘴的话却又咽下了,这银桦差使当的也太不经心了,这样要紧的事还要等别人问,回去得好好教训教训她。

“都这会儿了还没动静,看样子大夫人不想责罚四娘子了。”璎珞也扫了银桦一眼,皱了皱眉头道,李恬没有说话,银桦接着道:“花房的闪婆子说,辰初刚过没多大会儿,她正在园子里修花枝,看到二门看门的钱大媳妇进来寻二太太说话,接着二太太就去了四娘子屋里,一会儿功夫,四娘子就往咱们这儿来了。”

“看样子大夫人不知道四娘子过来的事。”青枝接道,李恬点了下头:“自小读书明礼就这点好,她就是想做,也难抹下那张脸,不过睁眼闭眼,纵容一二罢了。”

“那咱们要不要?四娘子这丢的也是您的脸。”银桦眼里闪着丝兴奋问道,青枝抬手拍了她一下皱眉道:“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呢?三娘子的亲事还没着落呢,大夫人断不会让她坏了李家姑娘的名声,哪要咱们管?”银桦缩缩头吐了吐舌尖,忙端起洗脚水送出去。

“水先生刚过来过,看五娘子正忙着,让我跟五娘子说一声,三娘子想学的,她都好好教给她。”璎珞转告道,李恬晃着泡的热呼呼舒舒服服的脚‘嗯’了一声。

“三娘子是个良善人,大娘子人也好,”青枝夸了一句又感慨道:“大夫人那样的人,竟养出这样的两位姑娘。”

“她”李恬轻轻叹了口气:“也不能怪她,她本性不坏,自小的教养也好,可惜,一个穷字,她又要强的太过你们想想,她接手勇国公府前,祖母从来没让她沾手过家务庶务,一夜间长辈暴亡,勇国公府空空如也,大伯父这些年天天泡在酒坛子里,唉,她也不容易,只要不越线,咱们不跟她为难。”

“要是敢越线,咱们饶不了她!”银桦忙接道,青枝重重弹了下她的额头道:“我看你是惯坏了,回去抄一百遍心经去!”

“好姐姐我错了,饶我这回吧。”银桦揪着青枝讨饶,青枝冷着脸瞥了她一眼道:“还不只这一桩呢,回去再和你说。”银桦吓的忙松了手。李恬歪头看着两人,并不打算多话。

“从前水先生说过,有些话,人人都心知肚明,可就是不能说出来,一说出来,就落了下乘。”璎珞看着银桦教导道,银桦怔了片刻,郑重的冲青枝和璎珞曲膝道:“多谢姐姐教导。”

隔了几天,李恬到宁远侯府给林老夫人烧了二七纸出来,曹四媳妇脸色苍白的迎上来,声音有些发颤的低低道:“五娘子,出大事了,黄大掌柜他”

“上车再说。”李恬眼角还带着泪,声音哀伤却安然的打断曹四媳妇吩咐道,曹四媳妇意识到失态,忙深吸一口气,脚步稳稳的跟在李恬身后,往二门出去。

第十一章 请辞1

“黄大掌柜怎么了?”李恬上了车,不等曹四媳妇坐稳就问道,曹四媳妇从怀里摸出个桑皮纸信封递给李恬:“这是黄大掌柜遣人送过来的,您看!”曹四媳妇指着桑皮纸信封上的‘辞呈’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