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翁应的太干脆了。”

“嗯?你明明白白说话!”郭推官丢了棋子,看着洪先生道,洪先生也丢下棋子,看着郭推官问道:“这案子,东翁不觉得蹊跷?”

第十六章 讹诈2

“嗯,是有人要谋算这间铺子,这事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郭推官带着丝自得斜了洪先生一眼,洪先生摇头笑道:“这谋算既送到府衙,就是要从咱们这里走路子,可有人寻过东翁?”

郭推官笑道:“我跟温国公府上素无交情,要托自然是托到季府尹那里。”

“对呀,所以我说东翁应的太干脆了,若是明天季府尹直接出手,非要跟东翁一起审这案子,上来就扔竹签打板子,那乔八可是温国公门下出身,人品虽差,手艺却好,一两板子就能打死人!东翁是拦还是不拦?”

“自然要拦!”郭推官怔了一瞬道:“他不就是想要人家的铺子?铺子拿到手,再要打死人,这事我断不能容!”

“东翁性子耿直,可这事,只怕没那么简单。”洪先生顿住话,看着郭推官,郭推官挥手道:“赶紧说,别卖关子。”

“老程还托了我另一件事,说若明天季府尹不到,这案子他们两家就当场赔钱依例具结,若季府尹到了,”洪先生嘿嘿笑了几声:“老程说宁远侯府那场大火烧了不少东西,这荣安堂的一应契书只怕难寻到,只好请咱们府衙出个判书才行,老程还托我写明白,常黑皮媳妇吃的是荣安堂施的慈善药病重,这才赔出铺子。”洪先生慢吞吞一字一句说道。

郭推官拧着眉头,呆了片刻道:“好象哪儿不对,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东翁天性聪明!”洪先生奉承了一句:“这事若是他们两家你情我愿出了具结,赔多少都是他们的事,咱们不过做个中人,可若是官府出了判书,施的药没医好人就要赔出铺子,这岂不是荒唐?说没事是没事,真有人挑出来,这案子岂有这样判法?”

“这老程到底是谁的人?”

“老程说他受林老夫人恩重,李五娘子若有什么事,他责无旁贷。”洪先生看着紧拧眉头的郭推官接着道:“东翁,要么这李家小娘子不简单,要么这小娘子身边有高人指点,这一着怕是留的后手。”

“嗯,荣安堂是这京城最大的生药铺子,说不要就不要了,换了我都不能舍的这般干脆,这事也容易,反正我跟那姓季的也说不到一起去,明儿就翻脸吵一架,我拍屁股走人,你写你的判词,再帮我加一句:老子觉得这是混蛋判法,你润色好了添上。”

“东翁放心。”洪先生笑着拱了拱手。

隔天季府尹到的比郭推官还早,案子将结,两人却因为一句话当场吵翻,郭推官气势汹汹,甩袖扬长走人,季府尹气的头晕手抖,半晌才用力握着笔在判词上签名画了押。

樊楼后院雅间里,李恬捏着文书,来来回回看了两三遍,转头看着孙六问道:“常黑皮那边怎么样?”

“那泼汉子吓傻了,睡一觉就成荣安堂东家了,他刚一到家,戴管事就寻过去了,我就躲在他家屋后头听着,那戴管事也是横惯了,丢下五十两银子就想把铺子拿走,常黑皮当场就跟戴管事翻了脸,兄弟几个连打带推把戴管事轰了出去,不过这事胳膊扭不过大腿,不过一盅茶的功夫,戴管事就带人堵了常黑皮家门,扭着常黑皮按下手印,把常家兄弟痛打了一顿。”孙六说的极详细。

李恬带着冷笑晃了晃判词吩咐道:“这判词我已经让人抄了几十份,让王掌柜和孙二掌柜挨个送到跟荣安堂有往来的各家铺子、钱号去了,铺子门口也用大字抄好帖了几份,程掌柜,把这案子连这判词往那些小官小吏中间传。”

“是!”程掌柜隐隐猜出了几分李恬的打算,惊讶中带着不敢置信,急忙答应,李恬转头看着孙六吩咐道:“你的差使,第一,安抚好常黑皮,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处,第二,往外散话,就说常黑皮得了铺子发了大财,把这发财的经过说详细了,铺子被温国公府夺了的事就不用提了,第三,物色些常黑皮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是!”孙六干脆应诺,程掌柜迟疑了片刻,看着李恬低声道:“东家,听说季府尹是东阳郡王府门下,是四皇子的人。”

“我知道,”李恬看着程掌柜,绽放出一丝灿烂的笑容,她果然没挑错人,程掌柜已经推出她的用意了:“他是给温国公府当枪使折了的,关咱们什么事。”

徐夫人在南宁郡王府二门里下了车,急匆匆往正院赶去。

蒋郡王妃站在上房门内迎了她进来,徐夫人刚跨过门槛,就看着蒋郡王妃急道:“你听说没有?荣安堂被人家赖走了!”

“我听说了,你别急,先进来说话。”蒋郡王妃急挥手屏退众人,将徐夫人让到炕上坐了,亲自倒了杯水递给她道:“我当什么大事呢,你看你急的。”

“这还不是大事?恬姐儿的铺子被人生抢了!我让人打听了,说是个姓常的无赖闹的事,已经倒手把铺子转给温国公府上了,这温国公府上怎么能接这样的铺子?谁不知道荣安堂是林老夫人的陪嫁铺子,是恬姐儿的东西,大长公主跟老夫人那样好,这怎么能接下这铺子?!”徐夫人又气又急。

“你先平一平气,听我说。”蒋郡王妃叹了口气,拍了拍徐夫人道:“你呀,也太实在了,温国公府上不是接下这铺子,是抢下了这铺子,这你还没看明白?”

徐夫人一时呆住了,好一会儿才恨恨的‘唉’了一声:“是我糊涂了,可不是,一个无赖哪有这本事,这温国公府连脸也不要了?她怎么下得去手?”

“好了好了,做都做了,还有什么脸不脸的,真金白银才是实在货,算了,这事咱们也管不了,恬姐儿一个小女孩子家,哪守得住这许多财货?只要人平安,钱财都是身外物。”蒋郡王妃温言软语的劝着徐夫人。

徐夫人直盯着蒋郡王妃,带着丝不敢相信:“你这话这意思,这事你不打算管了?”

“你看看你!你倒说说看看,这事怎么管?是你,还是我有本事管这事?那是大长公主,是官家的姑母,连官家见了她都得敬上三五分,你我能怎么样?”蒋郡王妃又气又笑道,徐夫人带着不甘道:“怎么没有办法?你跟东阳郡王府是亲家,去求一求孙老夫人,她是叶贵妃的母亲,是四皇子的外祖母,再怎么着,大长公主也得给她几分颜面,这事,是她长大公主太下作!”

“孙老夫人上了年纪,早就不管俗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拿这么点子事去打扰老夫人,旁的不说,贵妃先就得不高兴,不过一家铺子,恬姐儿手里的银子都堆成山了,她也不在乎这些!”蒋郡王妃一脸的不悦。

“林老夫人临死前把恬姐儿托付给你。”徐夫人满脸失望的看着蒋郡王妃,蒋郡王妃冷脸道:“她把恬姐儿托付给我,我自然尽力护她周全,她的银子可没托付给我!你们府上这几天消停没事了?你倒有闲情操这个心了!”

徐夫人直直的盯着蒋郡王妃看了好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站起来,径直往门口出去,一只脚跨出了门槛,停了停,转头看着蒋郡王妃道:“只怕你的周全和林老夫人的周全,还是两个周全呢。”说完,转身出了门,径直走了。

蒋郡王妃铁青着脸,一口气闷的半晌缓不过来。

勇国公府,杨夫人听儿子李孝祖说了荣安堂的事,直楞楞了好半晌才说出话来:“她倒财大气粗。”

“她能有什么法子。”李孝祖嘀咕了一句,杨夫人突然红了眼圈:“人家当咱们勇国公府跟没有一样,可不是跟没有一样,这么大的事,她一句也没跟咱们说过!”李孝祖皱了皱眉头,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

李恬裹着件雪白素绸面银狐斗篷站在廊下看雪,又下雪了,刚睛了没几天,李恬脸上透着轻松,仰头看着漫天的雪花,荣安堂被讹诈赔进铺子的事,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是时候发动下一步了。

李云裳穿着件旧的泛白的大红哆罗呢斗篷,站在垂花门下出神的看着李恬,往年她回来拜年,一身穿戴晃的人眼睛睁不开,她心底一直有个念头,她那么好看,都是那穿戴的缘故,要是自己也能那么打扮,也许不比她差呢,可这会儿,她服小功孝,一身素白,浑身上下一丝装饰都没有,可看着,怎么更让人心折,让人移不开眼呢?

大姐姐说她长的其实不怎么好看,要是站在那儿不动,根本不起眼,就是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间,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大姐姐说,这都是因为她举止有度、大方得体,让自己别羞怯,也大大方方的,就能比她还好看,李云裳眼底有些发热,她原以为大姐姐说的对,可这会儿她站在那儿一动没动,还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三娘子怎么不进去?”银桦关切的声音吓了李云裳一跳,下意识的紧了紧斗篷笑道:“看雪”

第十七章 讹诈3

“这儿穿堂风冷,三娘子进去看雪吧,这只手炉您先拿着,我再去给五娘子拿!”银桦热情的将一只半旧的红铜手炉塞到李云裳怀里,脚步轻捷的另外再给李恬取手炉去了。

“三姐姐过来这里看雪,这院子我走过好几遍,就这儿看雪景最好。”李恬隔着院子招手道,李云裳捧着暖意融融的手炉,心情突然好了很多,沿着檐廊转过去站在李恬身边,仰头看了一会儿,突然‘呀’了一声道:“光顾看雪了,阿娘让你过去一趟,说是裁过年衣裳的事。”

“那咱们赶紧过去吧。”李恬忙笑道,李云裳摇头笑道:“我过来跟水先生练琴的,阿娘说让我顺便带句话,这么大雪,她就不打发小丫头跑一趟了,你赶紧去吧。”

李恬眉头微蹙,竟是单叫她去,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勇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什么事都有规矩定例,不知道又要生什么事,李恬暗暗叹了口气,换了件灰白布面丝棉斗篷,带着熊嬷嬷和青枝,出门往议事厅过去。

议事厅里,杨夫人端坐在正面榻上,媳妇周氏垂手侍立在左边榻角,二太太许氏和三太太柳氏并排坐在左边扶手椅上,李恬进来,去了斗篷递给青枝,许二太太上上下下放肆的打量着李恬,柳三太太眼里带着探究之意瞟个不停,杨夫人厌恶的扫了眼许氏和柳氏,然后更厌恶的扫了眼李恬,周氏用目光和李恬打了招呼,下意识的瞄了眼婆婆,又将头垂下去了。

李恬规规矩矩的见了礼,垂手站在横榻右边。

“坐吧。”杨夫人声音里透着不加掩饰的厌烦,李恬微微曲膝谢了,恭敬的坐在右边中间的椅子上。

“哟!这就是宁远侯府老夫人的规矩?眼里还有我们这些长辈吧?啊?千等你不来,万等你不来,来了倒好,一个礼没有,就大马金刀的坐了?哪家有小辈在长辈面前坐着的规矩?这还有个孝字没有?大郎媳妇还站着呢!”二太太许氏死盯着李恬刻薄道,李恬目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转头看向杨夫人,杨夫人却端起杯子,垂着眼皮喝起了茶!

“二伯娘这话我听不懂,我姓李,是勇国公府嫡四房嫡长女,二伯娘说的宁远侯府老夫人的规矩,跟咱们家是什么相干?二伯娘是等我呢?不知道二伯娘打发哪个婆子丫头去传唤侄女儿的?青枝,回去先查咱们院子,这等欺主的东西,查到直接打一顿板子发卖出去!若不是咱们院子里的,你跟大伯娘禀报一声,大伯娘断不会容府里有这等欺主之刁奴。”李恬声音柔软安宁,话却如利刀一般。

青枝干脆的答应一声,传话的可是三娘子李云裳,杨夫人脸都绿了,重重放下杯子喝道:“好了!”李恬应声闭上了嘴,这会儿,她一点是非也不想多惹。周氏惊讶的看看李恬,又扫了眼婆婆那张绿脸,眉梢兴奋的动了动,忙又屏声敛气低下头。

三太太柳氏幸灾乐祸的看着许氏,许氏气的不停的拍桌子:“反了反了!这眼里还有长辈没有?啊?还有没有?”

“你自己也尊重些!”这回杨夫人不等李恬开口,先将许氏堵了回去:“行了,还有正事呢!”

二太太许氏对杨夫人还是很有几分惧怕,不敢再吵闹,只狠狠的冲李恬一眼一眼的放飞刀。

“叫你来,是说说这过年衣裳的事,”杨夫人干脆直截了当:“咱们府上比不得你外婆富贵,这四季年节衣服都是有定例的,如今你那院里的丫头婆子比姐妹们多了一倍有余,柴炭菜疏上的用度就不说了,可这四季衣裳再这么着,我也难服众。”

李恬挑了挑眉梢,想了想正要说话,三太太柳氏吃吃笑道:“人家那么大一个铺子说不要就不要了,大嫂还为了几件衣裳说话,也不怕人家笑话。”

“吃里扒外的东西,端着李家的碗,吃着李家的饭,倒把铺子送给别人!”许二太太一听这话就愤怒了,干脆跳脚大骂,周氏同情的看着李恬,李恬转头看着柳三太太,突兀的关切道:“说是四方馆从明天开始就要整修屋子、备着过年接待使臣,听说三伯父领了件要紧差使,这临近年节,真是辛苦三伯娘了。”

柳三太太怔了怔:“五姐儿还知道关心你三伯父。”

“熊嬷嬷有个远房侄子也在四方馆当差,正巧和三伯父一班,听他说起的这事。”李恬迎着柳氏的目光,语气柔和中却透着隐隐的寒意,四方馆这几个月连赏赐带私分,一个人足派了二三百两银子,这些银子,三房一声不吭全部私藏下了。

柳三太太脸色微变,下意识的扫了杨夫人一眼,干笑了几声,扭头向外,连句客气答话也不肯说了。周氏惊讶的看看李恬,又看看柳三太太,心里暗暗打起了主意。

杨夫人还在痛心李恬赔出去的铺子,倒没留意到柳三太太的突然败退,许二太太光顾痛快的泼口大骂,连李恬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

李恬见柳三太太扭头闭上了嘴,寻着许二太太的话空儿,看着杨夫人道:“这些人是外婆留给我的,都是外婆的疼爱之意,若要削减,我一个也舍不得,可若不削减,就是让大伯娘为难,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大伯娘再疼我,也不能坏了规矩,要不,这也跟月例一样,一概按府里的定例来,姐妹院子里一年多少四季年节衣裳,大伯娘就把料子丝线发到我院子里,让她们拼拼凑凑,自己裁衣裳穿吧。”

杨夫人狠盯着李恬,她是看中了李恬那几个丫头,比李云裳的丫头不知道强过几百倍,本想等她说开话缝,要一个给李云裳,近身用上两年,以后出嫁就是条难得的膀臂。这妮子这是不把人放眼里!杨夫人突然升起股怒气,转头看着许二太太问道:“你刚才不是说有事?有事赶紧说。”

许二太太一通痛快淋漓的叫骂,正觉得舒心爽气,听了杨夫人的话,呆木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抬手点着李恬道:“听说你院里有个姓水的婆子,会弹琴,叫她过来侍候你四姐姐,你四姐姐想要个会弹琴的婆子跟着。”

李恬看也不看许二太太,只歪头盯着杨夫人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轻笑说不出是讥讽还是好笑:“水先生原是宫里的琴供奉,小时候教过我几年琴,外婆许下她,要我把她当长辈供奉一辈子,大伯娘既然想请她教府里的姐妹弹琴,这也是好事,不过束脩的事得先说到前头,水先生的束脩比别的供奉要贵几分,一人一年五千两银子,等大伯娘备好银子,我再去求一求水先生。”

杨夫人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点着李恬的手指抖个不停。

“呸!你说供奉就是供奉啦?你当你是什么阿物儿,抢钱也没你这么抢的!”许二太太又开始跳脚起骂,李恬厌烦的皱了皱眉头,她最讨厌这样半分理不讲只会恶泼骂人的泼妇,哪天赶着没人,非让悦娘塞她一嘴马粪不可!

“大伯娘这会儿忙,我就不多烦扰大伯娘了,侄女儿告退。”李恬干脆起身曲膝告退,周氏目光热烈崇敬的看着李恬,兴奋的来回挪了两下,这个五妹妹,太招人喜欢了!她那个供奉竟这么值钱?这一巴掌打的婆婆少说也得气上十天半个月!她跟三太太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三太太竟怕成了那样?这是要紧事,得赶紧好好打听打听。

李恬出来走了老远,才长长吐了口闷气,熊嬷嬷看着李恬开解道:“别跟她们一般见识,唉,这勇国公府,怎么沦落成这样了?!”

“嗯,哪有功夫理会这些小事?嬷嬷让人备车,我得去趟樊楼,外头该动一动了。”李恬边往青桐院走边吩咐道,熊嬷嬷答应一声,径直从偏门出去叫车了,李恬回青桐院换了衣服,带着悦娘上了车往樊楼过去。

周氏又是很晚才从杨夫人上房出来,陪房肖嬷嬷忙接上去,递了只手炉给她,周氏抱过手炉,急切好奇的问道:“打听出来没有?”

“嗯,”肖嬷嬷脸上带着笑,左右看了看,往周氏身边凑了凑低声道:“我寻了五娘子身边的熊嬷嬷,熊嬷嬷人真是不错,爽利的很,一五一十都跟我说了,只一样,奶奶可得守紧口风,这事千万不能让夫人知道了。”

“我知道,你快说!”

“熊嬷嬷那个远房侄子,和咱们家三老爷同在四方馆一个班上,说是这几个月,前前后后连赏赐带分利,一人足足分了二三百两银子!”

“这么多?!三房一分钱也没交上来过!”

“还交上去呢,别说银子,人家连话也没漏过一星半点!”肖嬷嬷撇了撇嘴道:“这府里,这傻子还真没几个!”

“嗯!”周氏咬着嘴唇,脚步走的慢,心思却转的飞快。

第十八章 讹诈4

回到院子,刚进门李孝祖就迎上来关切道:“阿娘没跟你发脾气吧?”

“没有,她哪还有功夫跟我发脾气!”周氏心情很好,李孝祖松了口气。两人吃了饭,收拾好躺下,周氏撒娇的将脚伸在李孝祖怀里让他给揉着,连说带笑的将今天议事厅里的事说了:“五妹妹厉害吧?一句话就把二太太堵回去了,你说,她身边的一个供奉竟能值这许多银子,咱们以后,”周氏的声音水水的又柔又软:“唉,你看看,要是有了女孩儿,只怕连个教琴的都请不起,就这样,阿娘还整天话里话外让我拿嫁妆银子贴补家里呢。”

李孝祖手顿了下,脸上闪过丝难堪,周氏挪开脚,贴过去双手吊在他脖子上嗲声细气道:“不是我舍不得银子贴补家里,银子算什么啊,可这府里也不只咱们一家,这银子贴补出去,谁知道都贴到谁身上去了?回头等咱们有了孩子,连学个琴也学不起,你就不难过?虽说这一家子都姓李,可也得分个亲疏远近,你看看我,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你也只对我最好,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这银子我得替你和孩子守好,我心里就只有你!”

李孝祖感激的点头不停,看着媳妇儿满脸讨好道:“以后我天天给你揉脚。”

“嗯!”周氏娇俏俏的从鼻子里应了一声,挪了挪伏在李孝祖身上,一只手扯着他的耳朵拉来拉去撒娇道:“大郎,你看,家里都这样了,咱们得替阿娘打点打点才行呢,不然,往后可怎么办哪?你说是不是啊大郎?”

“你说的对,咱们是得替阿娘打算打算,可是,咱们”李孝祖伸手抱住媳妇儿温软的腰肢,脸凑过去亲着媳妇儿的脸。

“要不咱们做点生意吧。”周氏打断李孝祖的话,兴致勃勃的建议道,李孝祖怔了下:“就是我怕我不行,你跟着我,我就觉得委屈你,我没本事,你看”李孝祖心疼的看着媳妇儿。

“瞎讲!”周氏飞快的在李孝祖嘴唇上亲了下,腿伸过去缠在他双腿间,柔媚嗲气的软软道:“你最好了,你对我这么好,天底下就数你最好!”李孝祖脸红红的全是傻笑。

“谁是生下来就会的?这事我盘算了一下午,我大嫂的娘家三哥,在楼店务当差,听说外头租房子极挣钱,要不咱们寻一寻他,你跟他学学”周氏支着一只胳膊,胸脯压在李孝祖身上,另一只手按着李孝祖的嘴唇,小心思又转起来:“嗯,这事咱们不瞒着阿娘,你跟她商量商量,家里总得有点能挣钱的营生不是?做租房子的生意最好,纵不挣钱,那房子在那里呢,让阿娘拿些本钱,明年挣了银子,也省的阿娘那么辛苦节省,等你生意上手了,再顺手做点咱们自己的小生意,你说呢?”

周氏那只小算盘拨的叮咚脆响,今年先用阿娘的钱练练手,明年上手了,再做自家小生意,李孝祖哪转得过这许多弯,连连点头道:“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最好,我这辈子绝不辜负你,只对你一个人好。”

“我是你的媳妇儿啊,你对我这么好,我心里都是为了你呀。”周氏咯咯笑着,胳膊圈着李孝祖的脖子紧贴着他,含含糊糊的娇笑道:“大郎,你前儿说那花样儿,你得温柔些儿”

“乖兰儿,你放心,我听你的,你让进我才进。”李孝祖吐气粗重,翻身压到周氏身上,一会儿功夫两人就赤精条条、热烈的滚缠在一处,周氏娇滴滴的婉转喘息和李孝祖的痛快闷吼混在一起,给这冬夜添了一支暧昧轻快的小夜曲。

大雪纷飞中,眼看着要进腊月,京城的掌柜们却烦恼骤增,荣安堂施药赔了铺子这事让人实在闷气,可没隔几天,寺东门巷口的宋家药铺也被人抬着棺材,举着招魂幡堵了门,说是宋家药铺施的都是假药,杀了人了,进门二话不说就开砸,乱叫着不赔铺子就要去府衙打官司。

没等衙役过来,寺东门大街上一溜四五间药铺都吓的齐齐下门板关了铺子。其余的药铺得了信儿,就是不关门,也赶紧的把施药的摊子收了,这药不施总行了吧。

没等别的铺子掌柜看热闹回来,这讹诈祸事也堵上门了,先是桥西的孙好手馒头店被人抬着两床嗷嗷乱叫的病人给砸了,说是吃了他家馒头就病倒了,必是他家用了霉面坏肉,堵着门要赔钱赔铺子,接着就是香药铺子、胭脂花粉铺子,就连靴子铺也被人讹了,非说就是穿了在他家买的靴子,才摔断了腿!

京城处处绽放着讹诈之花!

两三天的功夫,就连各世宦富贵大家的粥棚也陆续被人撒泼打滚的讹上了,一群群衣不蔽体、面色青白无人色的或老、或残的叫花子,坐的满粥棚都是,敲着碗打着拍子,扯着嗓子连哭带叫的跟唱小曲儿一样:“毒死人啦!脏心烂肺假慈悲啊,快来看哪,毒死人啦啊!拿长毛的霉米发假善心啦,毒死人啦!”

京府衙门扑天盖地都是吃药、吃饭、吃点心、穿衣服、穿鞋子等等等等死了、病了、断了腿要赔银子、赔铺子的状纸,没几天功夫就堆的有半人多高,衙门内外更是挤满了抹泪痛号、半死不活、滚刀肉一般的‘受害人’,京府衙门从没这么热闹过!

这遍地是无赖的情形,别说几十年,就是几百年也没见过一回,整个京城乱了套却又热闹非凡,看热闹的人成群结队。

徐夫人接了清江侯府粥棚被人讹了的禀报,没惊愕完,又听说各家粥棚几乎家家被讹,倒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细问了各家粥棚和各处铺子被讹诈的情形,打发走婆子,长长舒了口气,又咯咯笑出了声,这样最好,大家伙儿一起来尝尝被人讹诈的滋味儿!

蒋郡王妃得了信儿,怔的半晌回不过神,赶紧打发好几拨人四处打听,仔仔细细听了禀报,长吸了口凉气,那妮子纵有这心计,可到哪儿寻这许多泼皮无赖去?这后头有人帮她?还是真就是巧了?

郭推官马不停蹄四处奔波,满城跑着镇压事端救火,只忙的哑着嗓子,两只眼睛全是红丝、却是精神抖搂、心情愉快,一来这场祸事他脱得干干净净,二来,眼看着姓季的要倒大霉了,真是太让人心情愉快了。郭推官一连几天都是直忙到半夜方回。刚在二门里下了马,幕僚洪先生就迎上来拱手笑道:“东翁辛苦了。”

“真他娘累死个人!牢里都满了,连衙门厢房里也关满了人,怎么样?今天上头又有什么信儿?”郭推官嗓子哑的几乎说不出话,将缰绳扔给小厮,罗圈着腿,甩着酸痛不堪的胳膊,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洪先生笑道:“听说今天朝会上说的全是这事儿,弹劾咱们府衙的折子说是装了好几只大竹筐,连大爷这个挂名的府尹也被人弹劾了,官家大发雷霆,当场把大爷骂了个狗血淋头。”

“关大爷什么事?噢!”郭推官一句话没说完,就反应过来,大皇子秦琰那京府府尹一职虽说就是挂个虚名儿,可认真论死理儿,那也是担着京府府尹一职的,骂他好象也说的过去:“他那府尹就是挂个名,又不管事,骂他无妄之灾。”郭推官摇了摇头。

“大爷挨了骂,下了朝就到咱们衙门署理公务来了,”洪先生意味深长的接着道:“焉知非福啊,季府尹的请罪折子今天也发下来了,听说官家批了‘尸位素餐、蠢如鹿豕’八个字。”

“大爷到衙门理事了?”郭推官敏感的意识到什么,洪先生左右看了看,推着郭推官进了屋,这才低声道:“一早散了朝就来了,一直忙到天黑透才走,进门就动了真格,清案子查冤狱,乔八打板子轻重按银子来的事也捅出来了,已经收了监,还有”洪先生俯耳细说,郭推官听直了眼,圆瞪着眼睛怔了好半晌,突然长吸了口气,跺脚叫道:“你怎么不赶紧打发人跟我说一声?这都”

“东翁!”洪先生微微提高声音,打断了郭推官的抱怨:“你且冷静。”郭推官又吸了口气,抬手往下虚按了好几下,又深吸了口气点头道:“好了,静了,你赶紧说!”

“大爷一进衙门,先褒扬了东翁,说看东翁这几天所为,他都看在眼里,是个真正实心做事的,所行所为非为取悦上峰,纯以社稷百姓为重,东翁,你听听,还有比这更好的话没有?”

郭推官兴奋的眉梢乱动,洪先生忍不住笑道:“我掂量了好一阵子,才没让人去跟东翁说,东翁这脾气,藏不住心事,若是听了大爷这话,怕你就不自在了,倒不如不知道,行事顺由本心,东翁本来就是实心为民嘛。”

“那是那是!”郭推官哈哈笑起来,伸手重重拍着洪先生道:“姓季的倒了血霉,爷得了大彩头!哈哈哈,爽快!”

“季府尹这回算是废了,”洪先生同情的叹了口气:“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得了官家这八字评语,这辈子再难有出仕做官的机会了,好不容易熬到三品,可惜了!温国公府那个,真是个祸害!”

“这哪能怪别人?”郭推官瞪眼道:“温国公府吃相恶心,他偏跟着上桌,能怪谁?活该!”

“明天东翁必得见一见大爷,这见了面,怎么说怎么对,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

“嗯,有件事,你给出个主意,这几天我约约摸摸知道这线头在哪里,你说,这事要不要给大爷说一说?”

第十九章 讹诈5

“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洪先生捻断胡须,拧眉苦想了好一会儿,才摇头低声道:“这场事,看这心计手段,谁知道这背后真正使力的是哪只手?中间又有多少只手掺进来?东翁昨儿不还说,那黄家竟也任人讹诈,还好吃好喝侍候着,那是五皇子外家,他家怕谁?如今这群龙逐鹿的时候,东翁,笨了比聪明好!”

洪先生意味深长的总结了一句,郭推官连连点头道:“先生这话极是,极是!咱们只求得个彩头儿,旁的,管他娘的哪只手!让人炒几个爽口菜,咱们两个好好喝一盅。”郭推官哈哈笑着,和洪先生一起坐到东厢炕上喝酒去了。

清风楼后湖东北角的一组小巧精致的亭阁从不对外招待客人,这会儿,暖阁临湖的一面窗户开着,一根钓杆从窗户里伸到湖中,却一会儿挥到东,一会儿挥到西,根本没半分要安心钓鱼的意思。

窗下大炕上,清风楼的东主、号称西北第一商家的黄家二掌柜黄净节拎起水刚刚滚起的紫砂壶,慢条斯理的点了一杯茶。挥着钓杆的五皇子秦琝随手扔了钓杆,端起杯子闻了闻,满意的深吸了口馥郁的茶香。

“大爷到府衙理事,今儿都第三天了。”黄净节语气随和轻缓,五皇子‘嗯’了一声,继续欣赏着那杯茶,小心的抿了一口。

“今儿早上四爷又差人过来寻过您一趟。”黄净节接着道,五皇子仿佛没听见,又抿了口茶,眯缝着眼睛细细品着,黄净节不再说话,微笑着看着他品茶。

五皇子品了半杯茶,这才满足的放下杯子,往后仰靠在厚软的垫子上,跷着条腿,悠闲的晃着道:“赶着这节骨眼上,他找我能有什么好事?有好事我也不想要。”

“大爷这回可得了大便宜。”

“嗯,”五皇子双手枕在头后,晃着腿,仰头看着屋顶的缭绫承尘,出了半天神,才呼了口气道:“我们兄弟几个,就数大哥最大度宽厚,在他手底下日子最好过。”

“那?”黄净节刚开口,五皇子忙打断道:“无为为上,圣心不可测,我那老爹是不可测里头的不可测,我这身份地步儿,除非想争那个大位,不然还有什么奔头?我无欲无求,干嘛给他们当枪使?管他谁坐上去,任谁也少不了我一个亲王!你挣你的银子,我享我的清福,闲事不管!”

黄净节笑着摇了摇头:“这场讹诈风潮,咱们也算帮了一把。”

“这不一样,这不算帮,”五皇子忙坐起来辩解道:“就是顺水推了把舟,再说,这种先做圈套再遍地放无赖撒泼打滚的刁钻手段,不合大哥的脾气心性,不过这事竟让大哥得了这么大一个便宜,真叫天意!”

“这背后之人,要不要让人查一查?”黄净节笑问了一句,五皇子摆手道:“知道那么多干嘛?闲事不管。”

东阳郡王府深在花园最里处的内书房里,东阳郡王叶立海脸色铁青,背着手站在窗前,嫡长子叶树盛正低声禀报着:“儿子亲自问过最先闹事的几个无赖,都说是听了常黑皮得了铺子的事,也想碰碰运气,纵不能得间铺子,能拿些银子过个肥年也好,谁知道那几个无赖竟真拿到了银子,再后头,就是一窝蜂往上涌了,怕便宜都让别人占了去,怎么也得抢点好处到手,这才闹得讹诈这事满城风雨,常黑皮那案子。”

叶树盛抬头看了眼父亲,才接着说道:“实在是季常文太过大意,这案子荒唐、判词更荒唐,在市井流传极快,小报上连篇累牍不说,瓦子里说话本儿的也拿这事当帽子话说,连演杂耍唱小曲儿的,开场前也都拿这事说道几句,实在是,由不得不让人心生歹意,季府尹实在是太过大意了。”

叶立海恼恨非常的长叹了口气,转回身,看着嫡长子叶树盛痛心疾首道:“季常文是过于大意,可这事起因就因为这点子小事!这一点点蝇头小利,折了咱们一个京府府尹!整个京府衙门!我费了多少心思才把老季安置到这个位子上,这才一年不到!真是蠢货!蠢货!”叶立海一阵咆哮。

叶树盛紧拧着眉头,烦恼的垂着手不敢多话,叶立海气的胸膛起伏不定,好半晌才勉强平缓了些,叶树盛见父亲怒气稍停,小心的劝道:“父亲,季常文自己太蠢,纵是不折,以后也难当大任,父亲不必太过可惜”

“我不是可惜他,是这京府衙门,刚刚宫里已经递出信儿,这权京兆府尹,官家已经准了大爷的折子,委了侯明泰。”

“咱们荐的那些人岂不是白忙了?”叶树盛失望道,叶立海沉沉叹了口气:“大爷借着官家这责罚,这些日子天天在京府衙门署理府务,竟真让他理出不少事来”叶立海突然顿住话,转头看着叶树盛问道:“那铺子,武成林还给李家没有?”

“象是儿子没听说。”叶树盛迟疑道,叶立海狠狠的一拳打在书案上,咬牙切齿道:“他必是还没还,这个武成林,他才是真真正正蠢如鹿豕!你去趟温国公府,现在就去,请见大长公主,让她把铺子还给人家!这么明目张胆的谋夺一个孤女的产业,她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叶树盛抬头看了眼盛怒的父亲,咽了口口水,一脸苦相也只好长揖答应。

宁国大长公主只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点着垂手站在自己面前的独生儿子、温国公武成林破口大骂:“你那些心眼哪儿去了?你的本事都用到哪儿去了?那铺子跟一堆没主的银子有什么分别?你竟做成这样,你怎么能蠢成这样?!你看看你捅的这祸,你那心眼都用在女人肚皮上了!”

“阿娘,这事都怪那季常文”武成林并不怎么怕宁国大长公主,忍不住嘀咕道,宁国大长公主气的脸都青了,抓起旁边几上的杯子冲武成林兜头砸了过去:“混帐!你坏了人家的大事,还不自省?!姓季的丢了官,京府衙门易了主,都是因为你!都是你惹了祸事,你还不自知?!”

武成林侧身躲过茶杯,这回不敢吱声了,垂着手任由宁国大长公主怒骂不停,宁国大长公主痛骂一阵,喘着粗气点着武成林道:“把铺子还回去!”

“阿娘,拿都拿了,怎么好还?!”武成林肉痛万分道,宁国大长公主咬牙切齿道:“你要是不想要命,你就不还,你就留着!”

“阿娘,我也是为了府里,咱们这府里的情形,您又不是不知道,那铺子,您不早就说过,那就是棵摇钱树!可咱到手才这么几天,一文钱还没见着,这还回去,您就舍得?再说,外头欠的那些银子从哪儿出?!这可年底了。”吞下去的东西,武成林说什么也舍不得吐出来。

“先还回去!”宁国大长公主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儿子咬牙道:“东阳郡王府发了话,大皇子又在府衙坐镇理事,闹出这么大的事,这案子没有不翻过来的理儿,府衙一直没来人,那是看着我的面子,这会儿无论如何保不住那铺子,今天就送回去,过了这阵风再说,你放心,那铺子早晚都得姓武!”

“是。”武成林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

荣安堂兜了个不大不小的圈子,又回到李恬手里,王掌柜和孙二掌柜带着众伙计,从前一个半夜里直忙到后一个半夜,才算将杂乱不堪的铺子内外粗粗理好,忙了几乎一天一夜,两人却都没什么困意,干脆打发人买了几个菜,热了壶酒对坐小斟。

“这么几天功夫,就在生死边上走了几个来回。”王掌柜响亮的咂了口酒感慨道。

“可不是,大郎吓坏了,我也是,这几番来回,这心里哪,真不知道怎么煎熬过来的,多亏了东家。”孙二掌柜跟着感慨道。

“可不是,东家小小年纪,还真不简单,她这命也好得很,谁能想到这一场讹诈官司,竟惹出这么大风波,就这么着,铺子又回来了!”王掌柜抿了口酒,吃了块猪头肉,满脸的笑容。

“掌柜的,不瞒您说,东家简单不简单,这一条我不管,就冲东家对您、对咱们这份义气,我这辈子就算跟定东家了,您那会儿在牢里不知道,我和大郎去寻东家,东家就一句话,先救您出来,就是赔了铺子,也要把您救出来,您说说,有几个东家能这样的?咱说句难听话,就是爹娘救儿子,也就这样了吧?就冲这份义气,这东家我是跟定了!”

“这话大郎跟我说了,我这心里唉,这感激就不说了,我也这把年纪了,想说跟一辈子,也跟不了几年了,说到这个,你跟了我这些年,也能出徒了,我想过了年就寻东家说说,让你做这掌柜,我再给你做半年二掌柜,就回乡下养老去了。”

“掌柜的,您这话我哪担得起”

“担得起,担得起,来来来,喝酒,咱们师徒这么些年,都说师徒如父子,这缘份难得”

第二十章 相看

转眼就是腊月中了,京城内外家家忙着备年,李恬一身普通读书人打扮,一件暗纹叠帛面丝棉里斗篷,戴着顶同色交脚幞头,站在离郑门不远的李七家正店二楼,看着纷飞的大雪和楼下繁华热闹的西大街。

离小年也就小十天了,这样的大雪也阻不住京城百姓办年的热情,西大街上沿街照样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杂物摊子,卖什么门神、钟馗、桃板、桃符,还有什么回头鹿马、财门钝驴、天行帖子等等过年必备的吉利物什儿,挑着满挑子新鲜的韭黄、生菜、薄荷叶的近郊农人蓑衣上积着厚雪,在拥挤的人群中照样快步如飞,往相熟的酒肆人家送货,街两旁的店铺已经早早将十五的灯笼挂在廊下,灯笼下长长的五彩流苏随风飞扬,搅着鹅毛大雪,平添了无数喜气,店铺前时不时蹲着只巨大的雪狮子,挡在路上,逼得密集的人流象水遇石头般往中间流过去,再流回来。

“来了!”银桦脚步轻快的掀帘进来道,李恬忙看向郑门方向。

一支车队风尘仆仆的从高大的城门楼下缓缓进来,人流太密,那一队车子走走停停,行的极慢。

车队前面,一个十七八岁,身形修长,稍稍有些显瘦的少年郎走在最前面一辆车子旁,少年眉宇间干净疏朗,目若点漆,穿着件天青灰杭绸面斗篷,头上没戴帽子,用一根青玉簪绾住发髻,雪花旋转着落到他头上,又钻进脖子里,却不见他有一丝瑟缩之意,纷飞的大雪和喧嚣的人群,都压不住他身上透出的那份安然平和,他就如同一块温润的美玉放在砾石堆上,是如此让人赏心悦目。

这就是林老夫人给李恬订下的郎君,冷家大郎,冷明松了。

李恬轻轻舒了口气,悦娘用手指弹了下窗棂赞叹道:“好一个俊秀少年郎!”说着,转头看了眼李恬接着道:“放心吧,这冷家小郎君一看就是个谦谦君子,他压不住你,你准能把他吃的死死的。”

李恬懒得理会她,璎珞抿嘴笑着,抬手点了点楼下示意道:“曹家老太太来了。”

冷明松身边,曹四的老娘、曹家老太太沾着满身厚厚的烟灰,怀里抱着一篓子杂炭,一边嚷嚷着一边脚步蹒跚的往前冲,经过冷明松身边,突然身子一歪,连人带怀里的炭篓子一齐砸在冷明松身上。

李恬等人屏着气,目不转睛的看着冷明松的反应,冷明松一把抱住差点跌倒的曹家老太太,搀着她站稳,脸上透着关切,说了句什么,曹家老太太一脸焦躁恼怒的吼着,冲散了一地的木炭舞着手,冷明松连连点着头,松开她,拿起炭篓,后面一个小厮奔过去,和冷明松一起将木炭拣回篓子里,曹家老太太没接炭篓,只顾拉着冷明松不知道说什么,一边说,一边将满手满身的烟灰不停的往冷明松身上蹭,冷明松脸上没有一丝厌恶和不耐烦,笑容温和明净、神情专注的听曹家老太太说话。

曹家老太太颠三倒四胡缠了半天,这才接过炭篓,走几步转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银桦忍不住笑道:“曹家老太太真会装神弄鬼,看她把人家那一身衣服蹭的,脏死了,冷大爷真是好脾气。”

李恬抿嘴笑着没说话,转身下了楼,上车回去。

悦娘掀帘子坐进车子,看着李恬认真道:“这小郎君家教脾气都没话说,就是少了点锐气,往后官居一品、统帅百官什么的,只怕指不上了。”

“我压根没指他统帅什么百官,他要真是一看就非凡不似池中物,我还不想嫁了呢,”李恬轻松的笑道:“没听说过那句话么,悔教夫婿觅封侯,那都是外面的光鲜,内里不知道怎么苦呢,我不要这个,最好呢,就是年青的时候一直做外任,要是都能求到风景秀丽之处那就更好了,我跟他到任上,反正银子咱们有的是,不求上进不缺银子,他这官就好做,我和他两个人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和和美美,怎么舒服怎么过,一任五年满了就换个地方继续玩乐,做个四五任,四十岁往上了,就乞骸骨回来,在这京郊盖个园子,他喝点小酒、吟几首酸诗,我种种花草,悠然见个南山什么的,这样多好!要是再养出个出类拔萃的儿子,少年新进,一统百官,那就更完美了。”

悦娘‘噗哈哈’大笑出声,笑了好一会儿,才重重拍了下李恬的肩膀道:“好大志向,你说的这日子,我也向往的很,那好,我陪着你,这辈子就听听酸诗、赏个花草啥的。”

冷家车队总算挤过人流如潮的大街,到了冷丁氏兄长帮着置办的宅院前,等在院门口的丁家婆子和冷家下人忙着搬这个安置那个。冷丁氏却顾不得这些,连车也没下,就忙赶过去见母亲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十几年没见女儿,抱头哭个没完,冷丁氏急道:“阿娘别哭了,我好好儿的,你女婿调回京城,咱们往后就在一处了,这是大喜的事,我还有要紧的事呢。”

“对对对,”周老太太忙抹掉眼泪道:“可不是有要紧的事,前儿蒋郡王妃刚打发人过来问你回来没有,就等你回来起草帖子下定了,我跟你说,李家五姐儿生的那是百里挑一,脾气性格儿那是千里挑一,还有”

“阿娘!”冷丁氏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烦躁无比的打断了周老太太的话:“我让你给松哥儿留心几门亲事,不是跟你说的明明白白的,一定要挑个娘家有助力的,那李家五娘子,她有什么肋力?你看看你这事办的!”冷丁氏这口气憋了一路子,一开口就语气不善,周老太太被女儿数落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赌气道:“不过就说了那么一句,别说草帖子了,连亲还没相呢,你不肯就不肯,当我白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