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珂推着蒋鸿道:“大哥让你去书房找他,你快去吧,走,咱们先到我屋里喝茶去,我阿娘还忙着呢,说让咱们先玩一会儿,她好了再让人叫咱们,我昨儿新得了几饼今年的早茶,又刨了罐去年的雪水,就等你们来了一起品茶,咱们快走!”林珂一手挽着一个,往月亮门进去,蒋鸿跟进月亮门,慢慢摇着折扇,从眼角瞄着三人,往书房方向一点点蹭的极慢,直到三人转弯看不见了,才大步往书房过去。

林珂看着蒋姗笑问道:“鸿表哥那件衣服是用什么料子做的?又细密又柔和,最难得是没有亮光,看着真是让人舒服,要是拿来做裙子指定好,是百易练?”

“不是,”蒋姗温婉的笑道:“那是寺绫,用一种黄草心织出来的,江南尼庵里的姑子们最擅织这个,所以叫寺绫,哥哥就喜欢这样的东西。”

“寺绫,我好象听说过,你那帕子用的就是这个?”林珂恍然问道,李恬有些无语的看着林珂道:“我那帕子用的是叠帛,那寺绫是用草织出来的,细密若绫罗,却比绫罗贵重得多,却极不经洗,不好做帕子,你不是学过认针线料子了?我记得去年秋天,舅母就拿过各色料子给你认,中间就有寺绫,这寺绫就这一种颜色,极好认”

“啊那个啊,我其实姗姐姐你看那边,看到那株牡丹没有?那是阿娘的宝贝,开出来的花几乎就是黑的了,可漂亮了,去年我戴了一朵,她们都说好”林珂顾左右而打岔,蒋姗一边应着林珂的话,一边从林珂身后向李恬微笑示意。

三个人在园子兜兜转转,看了半天花草才转到林珂院子里,刚坐下喝了半杯茶,蒋郡王妃就打发人来叫三人启程了。

东阳郡王府前的车子直排出两条巷子,却是井然有序,一辆接一辆往前移动的不算太慢,他们家一来整天门庭若市,二来象今天这样的热闹事一年少说也有五六回,要是赶上老夫人做寿,人比这还得多,说不定还得备着接宫里的贵人,管事下人们早就是训练有素,府前车马虽极多,却并不怎么耽误,蒋郡王妃一行人的车子很快就进到二门,车帘掀起,踏步已放好。

蒋郡王妃带着媳妇丁氏、林珂、李恬和蒋姗四人下了车,站在二门里迎客的大女儿林雯忙上前见礼,蒋郡王妃并不多耽误女儿,拉着林雯低声问了几处要紧的地点儿,就跟着婆子往刘郡王妃受礼的大厅过去。

第三十七章 拜寿4(晴好百元捧场加更)

一行人刚走上大厅台阶,俞瑶芳就从靠门最近的角落里满脸喜悦的笑迎出来,徐夫人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跟在后面从角落里站出来,蒋郡王妃紧忙上前几步,亲热的一把拉起刚曲了半膝要行礼的俞瑶芳笑道:“哪那些礼?你们姐妹一处玩去。”说着,将俞瑶芳往后送到林珂和李恬一处,转身上前几步,一把拉住徐夫人的手,一边拉着她往大厅里进,一边亲热的不见一丝异样的笑道:“这几个月怎么不到我们府上去了?让人请你也请不动,真跟我生气了?你这脾气也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疼她,我也一样,哪能少疼了?你看看,后来那事不也好好的了?还生气呢?”

“哪生气了,这一阵子忙,你也知道我们府里的事”徐夫人意外于蒋郡王妃的态度,有些不好意思的赶紧找话解释,蒋郡王妃一脸舒心的笑容:“那就好,你们府上的事,唉,你也该硬气些,这事咱们回头再细聊,今天不提这窝心事,你进去贺过寿了?”

“还没有,刚到,瑶瑶说要等阿珂和恬姐儿一起。”徐夫人神情寥落中带着浓浓的不自在,她本来就是个面皮薄不爱四处走动的,相熟的人家不多,这东阳郡王府更是极少往来,一年也就是来拜两回寿,一回老夫人,一回刘郡王妃,这一阵子清江侯府里大事小事又闹的厉害,说是俞瑶芳要等林珂和李恬,倒不如说她也想等等蒋郡王妃一起,把年前那事说开,至少有个说话的人,省的在这份繁华热闹中茕茕孑立的难受。

蒋郡王妃明白她的脾气和心情,拉着她一边往里进,一边笑道:“他们府上这份热闹,热闹的太过了,一进门就吵的人头痛,我来的时候就想着了,今天无论如何得寻到你说说话,你们府上那些事我影影绰绰听到不少闲话,不放心得很,正想寻你问问,从二门一进来,就一路张望寻你,这么些人,正愁着怎么寻到你呢,咱们赶紧进去贺寿,贺了寿就好安心寻处好地方坐着说话去了,一会儿人还得多,咱们今天也不凑什么热闹,等会儿寻处清静的地儿,就坐在一处说说话儿算了。”

徐夫人和蒋郡王妃解开了年前的结,心情松驰多了,蒋郡王妃这番话正说到她心坎里,忙笑应了,两人低声说着话儿,一路往里面正堂进去。

李恬四个人跟在后面进到正厅,依年纪排了序,蒋姗站在最前,林珂居末,齐齐给刘郡王妃磕头拜了寿,刘郡王妃抬手把四人叫到面前,先拉过蒋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转头和蒋郡王妃笑道:“这就是你侄女儿了?生的真是好,到底是江南的女孩儿,你看这水灵的,真让人不知道怎么爱才好。”说话间,旁边丫头已经托了一对赤金嵌宝虾须镯递上来,刘郡王妃取了镯子套到蒋姗手上笑道:“戴着玩吧,以后常跟你姑母来玩,可别见外。”

蒋姗曲膝谢了,刘郡王妃又拉过李恬看了看笑道:“清减了些,气色倒还好,赶紧往后头给老祖宗和大长公主磕个头去,这半年多没见你,老祖宗和大长公主都惦记的很呢。”李恬忙笑应了,和林珂三人辞了蒋郡王妃等人出来,先往后面花厅给东阳郡王府孙老夫人和宁国大长公主等几位老夫人磕头请了安,陪着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告退出来,往园子里玩乐去了。

蒋郡王妃带着徐夫人和几家相熟的老夫人、夫人说笑应酬了几句,刚在大厅里寻了处视野开阔的安静角落坐下,就听外面一迭连声的通传,东阳郡王世子叶树盛陪四皇子进来给刘郡王妃拜寿了。四皇子一身宝蓝长衫,戴着只小巧的金冠,看起来英俊非常,刘郡王妃荣耀欢喜的脸上放光,连声吩咐快请,勉强按捺住坐着没迎出来。

叶树盛侧身略前半步,让着四皇子来到刘郡王妃面前,刘郡王妃上身微微前倾,客气中透着浓浓的恭敬,四皇子刚拱手要揖下去,刘郡王妃就急急的吩咐道:“快扶起来,哪要行这样的大礼,四爷能来,这心意就到了。”

刘郡王妃声音刚出口,叶树盛已经上前一步,恭敬的扶起还没揖下去的四皇子,四皇子也不坚持,顺势直起身子,笑着说了两句吉祥祝福话儿,就随世子退了出去。

眼看着四皇子出了大厅走远了,厅内才由静寂骤然热闹,议论声嗡嗡喧起,徐夫人轻轻舒了口气,她刚才真有点小紧张,蒋郡王妃出神的看着门口,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低声感叹道:“四爷这样的人品,真不知便宜了哪家小娘子。”徐夫人绷不住笑道:“您看您您就别替古人操心了,随便他便宜谁去,反正咱们没那福份,咱们也不要那福份。”

“阿珂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孩子,瑶瑶心眼倒够,就是想不起来用,这孩子随你,心地太纯良,这俩孩子真都不是那块料,没那个福份,倒是恬姐儿,心计人品,都够得上这份大福。”蒋郡王妃看着徐夫人低低的认真道,徐夫人惊讶的看着她,连连摆手道:“您怎么会这么想?这算什么大福?恬姐儿人是好,可她那样没个父兄家世支撑的,嫁了这样的人家,得累成什么样?这帝王之家,尊贵是天下第一尊贵,可若说福份,还真是算不上,说起来,我就觉得冷家真是不错,冷家那哥儿我见过两回,真是可惜了,要不,再托人去说合说合?”

“这还怎么说合?”蒋郡王妃眼里闪过丝失望,这徐夫人就是个死读书读傻了认死理儿的,往后这话可不好再在她面前提起,不然又得惹出她那句两个周全来。

“他家不算什么,冷家哥儿也就那样,算不得好,好人家多着呢。”蒋郡王妃不咸不淡的堵回了徐夫人的提议,嘴里说着闲话,心里却暗自度量着东阳郡王府的安排,想着林雯说的那处会文的地方,那地方离孙老夫人所在的花厅最近,先到那边看看再说。蒋郡王妃打定主意,嘴里转着话题笑道:“你看看,一会儿功夫,这里的人就多成这样,真让她们吵的头痛,听说孙老夫人那边叫了杂剧班子,在那边花厅歪着看戏取乐呢,老夫人一向爱清静怕吵,那一处必是清静的,咱们不如去那儿躲躲清静去,正好给孙老夫人问个安,你看呢?”

这样的提议徐夫人哪有不肯的,两人出来,不紧不慢的转到后面花厅,这一处果然人少多了,也清静多了,蒋郡王妃和徐夫人给孙老夫人等人行福礼问了安,陪着奉承了几句,就在离老夫人不远处寻了处地方坐下,支着耳朵凝神听着老夫人和宁国大长公主等人说话,留神算着看能不能寻到什么机会,双眼看着前面的戏台,看似专心却目无焦距,看戏没心思,跟徐夫人说话就更没心思了,徐夫人只当她看戏看的专心,也不再多说话,转头看着戏台,细细欣赏起戏台上几个小唱名角儿的唱腔来。

宴后,诸仆妇丫头收拾妥当,重又上了茶汤点心,台上开始演起整本的杂剧来,东阳郡王府请杂剧班子,一向是请最红的那一班,时下外头最红的,就数玉堂春这出戏了,俞瑶芳和蒋珊都没看过这出戏,林珂虽说看过了,却极乐意陪着众人再看一遍,这是恬姐儿家的戏么。

李恬等四人紧挨着蒋郡王妃和徐夫人坐着听戏,扮演书生的周二郎刚甩着水袖、一幅冻饿欲死的模样上来,宁国大长公主就在上首招手叫过李恬,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道:“我听人说这台戏是你让人排的?这戏唱得好,我喜欢得很。”宁国大长公主这话里仿佛还有话,李恬目光坦诚的看着她摇头笑道:“我不懂这个,这是千春坊赵掌柜的主意,赵掌柜说千春坊的玉堂春酒不比流霞差,正好去年柜上有一万多银子的利,赵掌柜说不如拿这银子争一争今年这竞酒的第一,我不懂这个,他们几个掌柜议了,说好,我也觉得好。”

“噢,”宁国大长公主意外又狐疑的盯着李恬看了几眼,转头看着孙老夫人笑道:“你听听,不得了了,要跟清风楼较劲了。”

“我倒觉得玉堂春好,那流霞就是不合我的脾胃,恬妮子,今年的玉堂春,好好挑几坛子给我留着。”

“老祖宗放心,一定挑最好的给老祖宗留着。”李恬忙欠身笑应道,孙老夫人目光幽深不明的看着李恬,笑着点了点头,重又专注的看起戏来,蒋郡王妃眼睛仿佛盯着戏台,上身却不由自主的往宁国大长公主和孙老夫人这边倾过去,支起耳朵听着宁国大长公主和李恬的对话,徐夫人一看李恬被宁国大长公主拉过去,满眼焦急的看着李恬,忍不住拉了拉蒋郡王妃道:“得把恬姐儿叫回来!”

第在三十八章 拜寿5

“这怎么叫?”蒋郡王妃正凝神听着两人说话,轻轻推开徐夫人的手随口道:“那就失了礼了,别担心,恬姐儿没事。”

“再怎么她也是个孩子!那个她哪有好心!?”徐夫人担忧的看着李恬急道,蒋郡王妃无奈的回头看了徐夫人一眼道:“这满屋子的人,她能怎么着她?再说,你放心,我说没事就没事,你听你的戏。”说完这话,不再多管徐夫人,眼睛仿佛看着戏台,注意力却都集中在眼角,用余光瞄着两人和孙老夫人,只管凝神听宁国大长公主和李恬说话。

“我跟你说,这事也不能光听掌柜的调度。”宁国大长公主语气很是关切,李恬仰头看着她,眼里看起来仿佛满满的都是信赖道:“外婆在的时候说过,这做生意全靠掌柜,一定要信得过掌柜。”

“那倒也是。”宁国大长公主话风一转,接着问道:“千春坊这一万银子是去年一年的净利?好象少了些。”

“嗯,前年有二万多两,大前年也是,赵掌柜说今年后半年酒卖的不好,利润就稍稍薄了些。”李恬老实里仿佛还带着些茫然,看着宁国大长公主答道,宁国大长公主皱着眉头还要再问,孙老夫人微微探身过来,满脸笑容的打断两人的话道:“你们两个不看戏,嘀咕什么呢?”李恬忙笑答道:“大长公主教我庶务呢。”

“乖孩子,也就你肯听她唠叨,”孙老夫人夸了李恬一句,转头看着大长公主调笑道:“你怎么也跟我一样,看到谁都想指点指点,这人一老,就好为人师了?我跟你说,前儿十一姐儿拿了幅画给我看,我就教导她了,一看你这画就知道用的是秃笔,十一姐儿是个知道节俭的孩子,可也不能太过了不是?这笔秃了就不能用了。”

大长公主满脸笑容的看着孙老夫人,眼底却闪过丝恼怒,孙老夫人一边笑一边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怜十一姐是个老实的,哪敢驳我,就那么听着,十二姐性子爽快,就拉着我嘀咕道,老祖宗又冤枉人了,那不是因为笔秃了,这是画山水的一种笔法,叫什么皴!你看看,我还让人多给十一姐儿送几匣子笔呢!”

一席话说的满堂大笑,大长公主心底泛起股恼意,这是笑她外行教导内行呢?!心里虽恼,脸上却依旧笑容满满,看着孙老夫人道:“连你们府上的姐儿也画上山水画了?四哥儿爱山水画,你们府上就全爱上这个了?我记得东阳郡王从前最爱工笔花鸟,听说现在也跟着四哥儿改了脾气,爱上泼墨山水了。”

“可不是,”孙老夫人仿佛没听出大长公主话里的讥讽之意,爽快的笑答道:“这话我也说过他,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说四哥儿那么好的孩儿,谁见了不爱?说到四哥儿,这孩子是真好,我记得他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回不知道在哪里吃了口黄雀鲊,就喜欢上了,顿顿要吃,贵妃就让人带他去看这黄雀鲊是怎么做出来的,他一看那小小一罐黄雀鲊竟要杀了那许多黄雀,再也不忍心吃了,才七八岁的孩子,可见这仁心厚道是天生的。”

“可不是!”周围一片奉承声:“说到这泼墨山水,倒真是越品越雅,越品越有味儿,当真是又大气又雅致,也难怪四爷喜欢,那股子自然的趣味儿,当真让人越看越爱!”

“说到这清雅自然,”蒋郡王妃提高声音,笑吟吟接话道:“瑶瑶和恬姐儿她们给碧涧流泉这支曲子想了个新鲜的花样儿,我听着就是这个又清雅又自然的味儿。”

“是吗?!那还不赶紧弹给我们听听。”孙老夫人笑道,蒋郡王妃忙站起来四下看了看道:“要不让她们到湖边那间亭子里弹去,借着水音儿更好听。”

“这是最好,这戏先停一停,你们几个快去,让我好好听听,我最喜欢碧涧流泉这支曲子。”孙老夫人满脸笑容的示意李恬和林珂等人,三人只好站起来,林珂顺手拉起蒋珊,四个人一起往湖边的亭子里演她们那支自创的碧涧流泉去了。

东阳郡王府园子另一边的一处宽敞厅堂里,林扬风心不在焉的站在蒋鸿身边,无意识的转着手里的折扇,目光不停的瞟着四皇子那一边,拧着眉头,挖空心思盘算着怎么才能凑上去替李恬谢那救命之恩。

别说又要显得自自然然,又不能让别人听到了,就是这些全不顾,也没办法搭上话!这能有什么法子?!总不能直冲上去开口就说吧,要是那样,四皇子还不得把他当失心疯拿了?林扬风愁苦万状、一筹莫展,想的头都痛了,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这根本就是没法子的事!任谁也想不出法子来!可回去怎么跟阿娘交待?若说是因为跟四皇子搭不上话这话打死他也不想说出口,林扬风烦躁不安的把折扇抖开又合上,合上又抖开,折磨的那扇子噼里啪啦作响。

蒋鸿奇怪的看着林扬风,眼看着那折扇要被折磨的骨皮分离,实在忍不住,靠过去轻轻捅了捅他问道:“表哥,你这是怎么啦?”

“噢!没事!”林扬风‘啪’的收了折扇,‘哗’的又抖开,转头看着蒋鸿,实在忍不住抱怨道:“是你姑母,唉,也不是你姑母,也不算大事,就是有句要紧的话得悄悄跟四爷说一声,可你看,四爷那么忙,对吧?他哪有空?他又没空,我怎么跟他说?”蒋鸿扫了眼正闲闲坐着的四皇子,眉梢连抖了几下,用折扇抵着额头,微微低头用力绷回笑意,他这个表兄,根本入不了四皇子的眼,却又死要面子,蒋鸿忍回笑意,轻轻咳了一声,转头看看四皇子,又看看一本正经的表兄林扬风,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吧,我填首词,要是能得个彩头儿,也许能让四爷空一会儿。”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四爷最爱才,你若能得了彩头儿唉,还是算了,这彩头儿哪是那么容易得的?”

“试一试又不多,纵不得彩头儿,那也没什么坏处不是。”蒋鸿悠然摇着折扇,透着浓浓的自信,林扬风连连点头,招手叫过小厮要了个纸封儿,蒋鸿接过撕开,仔细看了一遍,捻着纸条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转身走到铺满纸笔的长几旁,笔走龙蛇,将抽到的声声慢填了一首出来,提起来吹了吹墨痕,也不等干,就递给了旁边侍候的小厮。

小厮双手托着奔送到四皇子等人面前,小心的铺到几案上,四皇子扫了一眼,忙直起上身,一边赞叹一边示意递过来:“好一笔字!笔意顾盼,气韵生动,难得!真是难得!”说着,接过纸举起,细细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连声赞叹道:“好词好句!好一笔字!这是哪位郎君的手笔?”

蒋鸿写好词递给小厮,悠然踱步回来,摇着折扇想和林扬风说几句闲话以示悠然不在乎,却见林扬风双目呆直、满脸紧张的盯着小厮,盯着他将写满字的纸铺在几上,盯着四皇子等人,只紧张的喉结不停的滚动。蒋鸿只气得往上连翻了几个白眼,只好转身对着窗外,专心致志的欣赏窗外的美景。

小厮急忙奔过来,恭敬的请蒋鸿过去,蒋鸿一把拉上紧张的脸色发白的林扬风,穿过厅堂,在离四皇子两三步处站住,潇洒的长揖见礼道:“学生蒋鸿蒋雁回,见过四爷。”

“看你不过十七八岁,这么年轻已经有字了?”四皇子满眼欣赏的上下打量着蒋鸿,微微有些惊讶的笑道,蒋鸿神情平和的笑回道:“前年学生侥幸中了举,长辈就赐了字。”四皇子脸上的惊讶之色更浓了:“前年就中了举?真是难得!这样的少年才子,我竟不知道。”

“四爷过奖了,学生哪敢称才子二字,学生在淮阳老家时,就常听人说京城文风极盛,人才辈出,今天托表兄之福得以见识,才知道所言非虚,旁的不说,只此一厅中才子之多,已让学生看的眼花缭乱。”蒋鸿边说边冲四周做了个团揖,林扬风见蒋鸿提到他,关键时刻反应还算快,忙上前长揖到底给四皇子见礼,恭恭敬敬的报了名姓。

四皇子微笑着冲林扬风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又转头看着蒋鸿接着道:“你是淮阳人士?与蒋尚书可是同族?”

“是,蒋尚书是学生族叔。”

“出了五服没有?”

“尚在三服之内。”

四皇子眼里骤然闪过丝亮光,脸上的笑容更浓,招手示意道:“怪不得小小年纪如此出众,果然是书香大族底蕴深厚、人才辈出,蒋尚书一笔字最得父亲喜爱,我们兄弟小时候都临过蒋尚书的字,看你这笔字,风骨已成,将来必定青出于蓝,来,坐下说话。”

第三十九章 拜寿6

蒋鸿拉着林扬风在四皇子身边落了座,四皇子看起来心情极好,和蒋鸿谈诗论经、评文说字,谈的极是投机,林扬风端坐在旁,一脸认真的听两人说文论句,可越听越云里雾中,只好努力而认真的装着听的入神。

又有十来首诗词送上来,四皇子和蒋鸿一一品评,选了两三首,连同蒋鸿刚才写的那首,一齐交给小厮,小厮捧着这几首上佳之词飞奔送出去,片刻功夫,不远处的高台上,笛声琴声响起,一个歌伎轻敲檀板,轻吟慢唱起刚送过去的那几首词。

众人安静的听歌伎唱完蒋鸿的词,嗡嗡的说话声渐起,蒋鸿递了个眼色给林扬风,却见他只顾摇头晃脑的听曲儿听的入神,压根没看到蒋鸿的眼色,蒋鸿只好从后面捅了他一下,往四皇子努了努嘴,林扬风总算反应过来,紧张的理了理思绪,暗暗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凑到四皇子身边笑道:“四爷,在下表妹,勇国公府李家五娘子李恬,托在下替她谢四爷救命之恩。”

四皇子茫然的看着林扬风,这话没头没脑,他实在想不起这救命之恩何来,林扬风急忙解释道:“四爷忘啦?就是去年十月底,在下表妹李恬,自城外归来遇到强盗,多亏四爷援手,不然只怕逃不过那一劫,这恩情李家表妹一直牢记心里,只是守着外婆的孝,一直未能当面道谢,救命之恩,李家表妹没齿难忘,原想当面道谢,又碍着男女有别”林扬风这会儿想起来了蒋郡王妃的交待,背书一般说的溜快。

“噢,不过举手之劳,我都忘了,不必多客气。”四皇子看着紧张的脸色微红的林扬风,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直接转开了话题:“这风里怎么有股荷花的清香?”四皇子说着,站起来往临湖的窗前过去。

蒋鸿坐在旁边,看似悠闲的晃着折扇,其实竖着耳朵,将林扬风的话听的一字不漏,心里莫名的升起股懊悔和恼怒,忍不住错着牙腹诽抱怨表兄,真是太糊涂了,怎么能当着外男的面把人家姑娘的闺名说出来了?表妹还知道避讳这个呢,早上就没跟他提过李家娘子的闺名,表哥真是糊涂!早知道是这么个忙,就不该帮!

原来李家娘子名恬,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恬’字,真是名如其人,也就她配得上这个恬字一颦一笑皆景致,从前他还以为是写这句子的人夸张,这会儿才知道,还真有这样的人,那份风致真不知道怎么形容,所谓只可意会不能言传蒋鸿怔怔的想出了神。

四皇子背着手,笔直的站在窗前,出神的看着不远处湖边花枝招展的众女眷,林扬风的一番谢意让他又想起了那个一身白衣、如空谷幽兰般的身影,他倒真没看出她的惊恐惧意,那几个贼人根本无足惧,自己就是不帮,那些长随也能料理吧,这谢恩谢的这般郑重,还牢记在心、没齿难忘,四皇子不知怎么的竟升出几分失笑的感觉,没等笑出来,心里突然微微一动

一声清越欢快的檀板声从远处湖边的水阁中传来,紧接着铮铮琴音响起,象是碧涧流泉,却更随意而自由自在,一支悠扬的尺八也紧跟着加进来,这尺八声里透着股浓浓的清雅之气,完全不同于琴声的随意自在,也不是同一支曲子,竟是各有各的曲调,偏没有一丝半点违和,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四皇子惊讶的抬了抬手,高台上的唱词声嘎然而止,四皇子凝神听着湖边传来的琴声、尺八声和那清脆的、时快时慢的檀板声,这三种声音各有曲调,各有风格,却偏偏又和谐无比,如同行走在丛林中,耳畔流水叮咚,又伴着婉转鸟鸣,令人心情愉悦非常。

一曲终了,四皇子连声赞叹不已,转头看着东阳郡王世子叶树盛笑道:“你们府上这些女伎越发清雅了。”

“哪是我们府上的。”叶树盛忙摆手笑道:“四爷可是唐突佳人了,我刚让人问过,这敲檀板的,是林兄的胞妹林二娘子,弹琴的是林兄的表妹、勇国公府的李五娘子,这尺八,是清江侯府的俞大娘子,说是专程练了给母亲上寿的,那些歌伎哪能有这样的高境雅趣?”

“没想到林兄胞妹倒是难得的雅人,那次遇劫的就是她们三人?”四皇子转头看着林扬风问道,林扬风骄傲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忙拱手道:“四爷夸奖了,是她们三个,舍妹和李家、俞家娘子自幼莫逆,交情极好。”

蒋鸿看着一脸与有荣焉的林扬风,无语之余,只觉得自己这位表兄真是实诚的可爱,四皇子这话不能细品,没想到他妹妹倒是雅人,这言下之意,林扬风就是个大俗人了?嗯,他也确实是个实实在在的大俗老实人。

李恬和林珂、俞瑶芳、蒋姗四人从水阁出来,李恬瞄着四周无人,拉着俞瑶芳慢下步子,稍停了停,落在林珂和蒋姗后面三四步,咬着耳朵道:“阿珂她娘替她看中哪家郎君了?还是你阿娘看中谁家了?怎么想起来要咱们出这样的风头?还在这水阁里,哪,你看,那边就是他们会文的地方,到底是给谁听的?”

“谁知道!”俞瑶芳低低的抱怨道:“我看是临时起意,也该先悄悄问咱们一声,咱们都多长时候没一起玩过这个了,万一中间岔了音跑了调,岂不是露脸不成反倒出了丑?要是那样,这脸都得丢尽了,肯定是阿珂她娘的主意,我娘想不起来这个。”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林珂一回头,正看到李恬和俞瑶芳在咬耳朵,忙松了蒋姗,转身看着两人笑问道,李恬紧走几步,推着她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刚和瑶瑶说,我都有大半年没碰过琴了,也不知道弹错了没有。”

“没有,肯定没有,弹错就错了弹,这不是你常说的?”林珂嘻笑道,蒋姗失笑出声,处了这半天,她发现这三位小娘子说话行事坦真爽快,特别是她们说的那些话,真是有意思极了。

四个人说笑着进了花厅,孙老夫人叫过林珂,拉着她的手坐到自己身边笑道:“我就听你那板子敲得好!”众人附和着笑起来,李恬和俞瑶芳、蒋珊规规矩矩的坐在蒋郡王妃和徐夫人身边听戏,宁国大长公主瞄着李恬,却没再叫她过去。

“你们去园子里逛去,不用跟我们在这儿拘的难受。”四个人刚看了一会儿杂剧,蒋郡王妃就把四人往外赶,李恬和俞瑶芳飞快的交换了个眼神,乖巧的笑应了,和林珂、蒋姗四人一起出了花厅,往园子里转过去。

转了个弯,俞瑶芳悄悄拉了拉李恬,抿嘴笑着冲前面的林珂点了点手指低低耳语道:“你看看,我就说是她阿娘要打什么主意吧,肯定是替她看中哪家郎君了,这么又是展才又是准备让人相看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但愿别又是想高攀哪家,阿珂这脾气,低嫁比高攀好。”

“不会,她阿娘是真心疼她,也说过好些回,要替她寻个懂事脾气好的结门低头亲,咱们就不远不近的寻个地方坐着说话,这事也得看缘份。”李恬低低的应道,俞瑶芳点头赞成。

四个人走走寻寻,穿过几处小娘子众多的花厅暖阁,一直往前走过半边湖,总算寻到了处清静又有人侍候的小亭子,俞瑶芳紧几步过去左右看了看笑道:“这一处最好,不远不近,景色又好又清静,就这里吧。”

“嗯,备的还有茶炉呢,正好让她们点茶给咱们吃。”林珂紧跟后面跑进去,转了一圈,左右看了看笑道,李恬和蒋姗也觉得好,四人转进亭子,安置在这一处侍候的使女们忙送上几样点心,扇起小泥炉烧水点茶,四人或坐或站,在亭子里喝茶说话儿。

不远处的林子中,东阳郡王世子叶树盛正和四皇子慢慢踱着步说话。

“蒋尚书崖岸高峻,这蒋鸿倒是个难得的,往后得多多交往才是。”叶树盛谨慎的笑道,听叶树盛提到蒋尚书,四皇子脸色微微沉了沉,淮阳蒋家出仕的极多,蒋尚书一向谨慎持重,从不肯与哪个皇子多亲近半分,贵妃屡次示好,蒋尚书一丝回应也无,沉默了好半晌,四皇子才‘嗯’了一声,低着头又走了十来步,转头看着叶树盛开口道:“你们府上和南宁郡王府是姻亲,平时该多亲近亲近,若越过南宁郡王府,一来不见得能交好蒋氏一族,二来,未免太过功利,凡事要看长远些,所谓水到渠成,过于急功近利没有能成事的。”

“是!”叶树盛微微躬身,极恭敬的应了。

第四十章 拜寿7

两人转了个弯,上了旁边一处半人高的假山,站在假山顶上,四皇子意外的看到了山下亭子里的李恬等人,叶树盛注意力都在四皇子身上,见他微微蹙眉盯着亭子里的四人,犹豫了下建议道:“这些小娘子也太贪玩了些,我这就让人请她们回去。”

“不必。”四皇子只吐了两个字,虽然离的不算太近,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李恬,穿着件颜色极浅的丁香色短褙子,下面一条略深些的丁香色宽幅裙,侧着身子站在亭子口,正和旁边的女子说着话,微风吹动着裙子,却衬得她更加静谧安然,如同浓绿中悄然绽放的一朵紫丁香,说不出好在哪里,可那股韵致却让人心神荡漾,四皇子心里涌上股说不出的感觉,这个如花如雾、动静皆宜的小女子,说要牢记在心,是要记那所谓的救命之恩,还是

四皇子嘴角渗出丝丝笑意,这必是个极有趣的女孩子,清雅脱俗、好象还带着几分俏皮,不知道还有哪些好处。叶树盛瞄着四皇子嘴角的笑意,仔细打量了下亭子里的几位小娘子,一时有些头痛,若是哪个女伎,能讨这位爷破颜一笑高兴了,那是大家的福份,可那是各家贵女,真有点什么事那可是丑闻!

叶树盛正愁肠百结,亭子前的李恬仿佛觉出什么,转头四下张望,四皇子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果然是个极聪明的小娘子,四皇子嘴角往上挑了挑,又往后退了半步,李恬对面的小娘子往亭子里招了招手,亭子里坐着的两个小娘子站起来,四人出了亭子,往回去了。

叶树盛暗暗松了口气,扫了眼隐隐有些失望的四皇子,决定只当没这回事,不管是娶还是这都是极棘手沾不得的事,还是装糊涂最好!

后园戏台后艺人们歇息换衣的几间硬山平房里,姚纤纤正急匆匆的卸着脸上的浓妆,妈妈姚氏一边给她递着帕子,一边忧心忡忡的低低道:“你还是见一见他好,他都打发了十来趟人了,你要是这么一声不吭的先走了,谁知道得出什么事?纤纤,那可是堂堂的国公爷,正牌子的皇亲国戚,咱们可得罪不起。”

“妈妈又糊涂了,”姚纤纤一边手脚极快的卸着妆,一边低声答道:“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这府上跟温国公府好的就跟一家子一样,我在这府里见了他,他若拦着不放我走,再强要了我,谁肯吭一声?我倒没什么,不过求着他抬我进府,倒是我的福份了,就是妈妈这梳拢银子可别指着我要,我是要不下来,别说梳拢银子,只怕连身价银子都难要到。”

姚妈妈呆了片刻,恨恨的往地上啐了一口道:“这老东西,让他给你开/苞,他又拿不出那许多银子,偏还死霸着不许别人梳拢,你说这事,唉,你今年也不小了,还是你想的周到,亏的这是到内宅演戏,要是在外头,他那么个没脸没皮的老东西,真就敢霸王硬上弓!”

“嗯,等会儿让袁先生和周师父送我回去,妈妈还得留下来搪塞一阵子,妈妈也听刚才那婆子说了,他今天可喝了不少酒,他本来就不要脸,再趁着几分酒兴,真半路上把我掠了去,咱们有什么法子?搁他们这些贵人眼里,还是件风流美事呢。”姚纤纤卸了妆,一边换着衣服,一边低声道,姚妈妈皱眉想了想,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只好这样,又烦劳袁先生和周二郎了,回头我让人给袁先生送桌席面,再送包点心给周二郎,这一阵子可没少劳烦人家。”

姚纤纤快手快脚的换好衣服,裹了件粗使婆子常穿的靛蓝细布薄斗篷出来,姚妈妈悄悄请了袁秀才和周二郎,三人沿着墙边屋角,从角门出了东阳郡王府,上了袁秀才的车子。

袁秀才和周二郎坐在车前横板上,车子转了个弯,袁秀才示意周二郎,周二郎垂下头,掀帘进了车子里,袁秀才捅了捅车夫吩咐道:“绕一圈再回去。”车夫赶着马转进条巷子,袁秀才袖着手,靠在车厢板上听着车子里隐隐约约的情话低语声,脸上的笑容渐渐转成哀伤,唉,两个低贱如鞋底泥的可怜人,再两情相悦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李恬别了蒋郡王妃和徐夫人等人,在二门里上了车,从东阳郡王府出来没走多远,悦娘探头进来道:“唉,那头猪又跟在咱们车子后头了!上回怪我,不该砸马前腿,应该断后腿,把他压在马下面,少说也得压断他一条腿,你说他怎么能笨成这样?一点觉悟也没有?怎么还敢往咱们这儿凑?!”

“要不怎么说他是猪呢!”青枝掀帘往后看了看气愤道,李恬连往后看也懒得看,只挥着手道:“这么热闹的大街上,他不敢妄为,咱们也不好做什么,先随他去。”

“嗯,要不哪天我把他诱出城,干脆挖个坑把他埋了算了!”悦娘的法子永远是这么直截了当。没等李恬说话,青枝白了悦娘一眼道:“水先生不是让你常念念往生咒静心,你肯定又没念。”

“那咒有什么好念的?我哪有那功夫,咱们快点回去吧,看见那头猪就让人厌气。”悦娘忙将念往生咒的事岔开一句,将头缩回去放下帘子。

车子在勇国公府二门里停下,李恬下了车,刚走到月亮门前,守门的钱大媳妇捧着只一尺来长、鲜艳华丽的匣子,满脸笑容的冲到李恬面前,胡乱曲了曲腿,将匣子捧到李恬面前笑道:“五娘子,门口有位衙内,说是莱国公丁家七爷,让奴婢把这个匣子给五娘子,说是给五娘子的礼物。”

李恬面寒如霜,冷冷的盯着钱大媳妇正要开口,只听月亮门内一个尖锐刺耳如锯子撕裂空气般的声音叫道:“唉哟!可不得了了!这在外头就勾搭上了?啊?还勾搭回家了,啧啧,真瞧不出来,李家出了这么个狐狸精,这一家门的名声可都丢尽了!”

李恬转身看着扶着月亮门,甩着帕子一脸兴奋激动叫个不停的许二奶奶,冲悦娘抬了抬下巴道:“为老不尊,诬人清白,掌她嘴。”悦娘脸上的怒容一下子转成了笑脸,许二奶奶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悦娘重重的连抽了四五下,悦娘虽说没敢用力,还是打的许二奶奶两颊紫涨,满嘴流血扑倒在地,随着血沫吐了两三颗牙出来。

钱大媳妇吓的半张着嘴傻在了那里,李恬转过身看着她冷声问道:“得了多少赏钱?”

“没,没”

“搜她!”李恬根本不跟她打嘴仗,青枝上前两步,伸手就从钱大媳妇袖子里掏了块半分的银角子出来,李恬扫了眼银角子,盯着钱大媳妇阴冷道:“半分银角子就能买的你卖了主家?你过来。”李恬抬手点着缩在门房一角探头探脑、不敢看又想看的另一个看门婆子吩咐道:“你送她去大夫人处,大夫人宽厚待人,你们就真当府里没有规矩法度了?青枝也跟着走一趟,把这银角子和匣子都交给大夫人处置。”

青枝答应一声,用脚踢了下钱大媳妇道:“快走!”钱大媳妇面灰如土,捧着瞬间烫手无比的华丽匣子,只好往正院捱过去。

李恬不紧不慢的走到瘫在地上一口口吐着血沫的许二太太身边,居高临下的打量她,阴沉沉道:“我就是这会儿打杀了你,谁能替你出头?谁肯替你出头?你们许家?许家在京城还有人吗?大夫人?二伯父?只怕有人高兴还来不及呢,正好再续娶一个年青貌美的回来,又能带进来不少嫁妆,四姐姐倒是能真心实意哭你两声,可惜不等眼泪干,她就得哭自己了!”

说完,李恬转过身,仿佛没看到四下里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仆妇婆子,带着悦娘不紧不慢的回去青桐院了。

丁七还没到家,杨夫人已经打发人将那匣子连同那只半分的银角子送到了莱国公丁府,莱国公夫人哪肯接这事,再说也不把勇国公府放眼里,连看也没看,直接打发个婆子引着勇国公府的婆子去寻二太太乔氏。

乔二太太接过匣子和那只银角子,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就将人打发了回去。乔二太太一直等到儿子回来,忙递过匣子笑道:“你这孩子可算懂事了,总算知道外头那些狐媚妖道的东西不能往家里带,你跟李五娘子见过面没有?见了几回了?她对你好不好?要是差不多了,咱们得赶紧上门提亲去,那可是一座银山,不知道多少人掂记着她呢,你可得快手些。”

“阿娘放心!”丁七喜的眉梢乱抖:“虽说还没搭上手,不过是没寻到机会,那小妮子没经过没见过,她懂什么?只要搭上手,不过略施些小手段,别说她,多少红倌人都逃不过我这手掌心,我寻思过了,只要有机会,就先把生米做成熟饭,说什么也不能让这银山落到别人手里。”

“好好,好孩子,先把人占了更好,这聘则为妻奔为妾,咱们肯娶她回来就是咱们厚道,她到了咱们家,这头就再难抬起,到时候也好调教。”

“阿娘说的是,儿子也是这么想的”

第四十一章 不宜出行1(娇媚百元捧场加更)

从东阳郡王府回来,蒋郡王妃把蒋鸿和蒋姗带回南宁郡王府,先把蒋鸿和林大郎叫进去,一遍遍细问文会的情形,直把四皇子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都问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才松了蒋鸿,笑的合不上嘴。

蒋鸿被姑母问的汗透衣背,出来长透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浑若无事的表兄,暗暗感慨不已,表兄这般老实木呆,都是被姑母成年累月这么问出来的吧!

蒋姗出来的倒快,蒋鸿一盅茶没喝完,林珂就挽着蒋姗送出来。

“我们这回进京一路顺当,阿娘说后天要带我去二郎神庙还愿,听说那里热闹的很,你也一起去吧,上好香再让阿娘带咱们去吃好吃的,把李家妹妹和俞妹妹也叫上,刚才从东阳郡王府出来我就想和你商量这事,偏你光顾着和人说话不理我。”蒋姗一边邀请一边嗔怪道,蒋姗也是个单纯活泼的,和胸无诚府,待人真诚的林珂很对脾气,不过两天功夫,两人已经处的很亲近。

“咦,你要请李家姐姐和俞姐姐,不跟她们两个说,跟我商量什么?”

“我初来乍到,不懂这京城的规矩,不是怕失了礼让人笑话么。”蒋姗解释道。

“你是我表姐,她们两个不会笑你的,我们很少笑话人,李家姐姐说那样不好,后天我不能去,我和李家姐姐约好了后天去买纸墨,俞姐姐明天要跟她阿娘出门,大后天才回来,也不得空儿。”

蒋姗失望的‘噢’了一声,她极喜欢和她们三人在一起,看她们说话行事,真是太有趣了,林珂见蒋姗满脸失望,忙仔细解释道:“本来买东西不算急事,谁家会现买纸墨用呢,可李家姐姐不一样,她从前是和她外婆一起住的,外婆过世后,她和她外婆的住处走了水,那么大一个院子,烧的干干净净,她从前收的那些好东西一件也没有了,这才满了孝能出来走动,真正是现缺东西用,买了纸墨我们还要去颉玉坊看看,一天都不得空儿。”

“不知道京城哪家的纸墨最好,我也要买几锭墨用。”蒋鸿突然在后面插话问道,蒋姗看着哥哥奇怪道:“你收了那么多墨”

“哪收多少了,都在淮阳没带过来,昨天就想去买了。”蒋鸿截回了妹妹的话,又多解释了几句,林珂歪头瞥着他,慢慢的‘噢’了一声,小心眼突然好用起来,脑筋转的飞快,恬姐的亲事还没着落,表哥这么好恬姐自然是嫁进自己外家最好!林珂虽然打着小算盘,可也不敢莽撞,拖着长声道:“让我想想到底哪家好么,我还真不懂这个,不过么,我和李家姐姐,还有俞姐姐,都是去韶华斋买的,我们又不会文,也不习字,不懂这个,也不知道那里的东西算不算好,你要买这个,还是问问大哥或是二哥最好,他们肯定知道。”

蒋鸿一颗心被林珂这一番说的落到底再提上去,牢牢记住了‘韶华斋’三个字,林珂斜了他一眼,拉着蒋姗热情的道:“姗姐姐,你要是想买什么就来寻我,咱们女孩儿家用的那些,什么脂胭花粉啦,珠花领抹啦,还有什么香粉香末,哪家的哪一样东西最好,我都知道,我带你去买,保准件件又便宜又好!”

“好,我要买什么一定寻你。”蒋姗忙开心的答应,蒋鸿从后面打量着林珂,张了张嘴想再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个表妹好象也不是全无心眼,还是小心些好,反正,旁的也不是大事,不过多费点功夫蒋鸿嘴角翘出丝丝笑意,抖开折扇悠然摇着跟在后面,一句话没再多说。

隔天,李恬起了个大早,挑了件浅灰绸裙子,浅灰抹胸,外面一件天青灰褙子,璎珞取了顶深灰暗花牡丹轻庸纱帷帽包好递给银桦拿着,青枝和银桦跟着李恬出了门,角门外,熊嬷嬷已经带着两个跟出门的婆子等着了。

李恬上了车,车夫抖动缰绳,车子不紧不慢的往仪鸾司和车辂院等外禇司聚集的东华门外过去。

几年来,李恬的木记汤面小店在外诸司和其它各衙门附近,以及贡院、大相国寺等士子聚集的地方,陆陆续续开出了七八家,这些小店大体一样,铺面都不大,小的也就摆个三四张四人小桌,大的也不过摆个十几张桌子,每个店的汤面品种都极少,不过五六样,有几样常年供应的汤面,各家都是一样的,可家家又必有一两种应季的汤面是别家没有的,这些小店别的都不讲究,只重两样,其一是味美,其二是干净。

当初李恬开这些小面店时另有打算,并不指着能挣银子,只别亏太多就行,谁知道这些小店开出来,生意竟好的不行,在那些小官小吏、士子读书人等中等之家极有口碑,小店开出当月就能挣钱,这一点,倒出乎李恬的预料。

这几家小店,从前李恬差不多一个月去一家,尝尝味道,查查卫生。从外婆生病到现在,一直不便外出,这已经有半年多没去看过了。

东华门外这家汤面店是去年下半年刚开出来的,和其它几家一样,店门口挑出块小小的招牌,上头只写了个‘木’字,店门半掩,银桦先推门进去,李恬戴上帷帽下了车,和青枝一起进了小店。

这家汤面店是小店中的小店,一共只有三个人,掌柜也是铛头,一个给掌柜负责照料店面的焌糟,一个在后厨洗菜洗碗连打杂的伙计。

掌柜刚买了菜回来,和伙计一起,正在后厨忙着收拾,并不知道李恬要来,焌糟正忙着到处擦洗。见李恬进来,掌柜忙洗了手过来匆匆见了礼,又赶紧回到后厨,三个人一通紧忙活,将店内现卖的六种汤面:素汤面、爆鳝面、焖肉面、排骨面、青菜面和海鲜面各做了一碗,热腾腾端出来摆在李恬面前。

李恬进了店也不坐,去了帷帽递给银桦,银桦接过仔细叠好拿着,青枝跟在李恬后面,仔仔细细查看各处,拿着素白帕子四处抹了一遍,点出了几处不怎么干净的角落,又转到后厨看了一遍,这才回到店里,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前落了座,先探头一碗碗仔细看了汤色,刚拿起勺子准备尝尝面汤,店门突然被人推的大开,未见人先闻声:“老朱,给爷爆碗过桥鳝面,老规矩,宽汤重青!”话音未落,五皇子秦琝一件鸭青长衫,束着根白玉带,长身玉立,摇着折扇一脚踏进小店,直如朝霞乍然冲了满屋,那股子英气俊美让李恬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

他怎么到这里来了?看样子还是熟客,可还没到木记开门做生意的时辰呢!

五皇子秦琝的惊讶比李恬更甚:“是你?你怎么寻到这个地方?你也喜欢这里的面?没想到!好品味!咦?”五皇子认出了李恬,话没说完,一眼看到李恬面前整整齐齐摆着的六碗汤面,惊奇的‘咦’了一声,睁大眼睛看看端直的坐着、直瞪着他的李恬,看看六碗面,再看看李恬,再看看面,突然捧腹大笑起来。

五皇子笑的跌坐在凳子上,点点面无表情看着他的李恬,又点点一脸苦恼的掌柜老朱,哈哈大笑道:“小娘子你好胃口!这一大早,好胃口!老朱,你也不能光顾挣钱,这六碗面哈哈哈,你好歹也一碗一碗上,这一排六碗,好生壮观!小娘子,你吃,你赶紧吃,我看着。”

李恬有种一脚踩上了烂泥的感觉,这么大的京城,她半年多才来一回铺子,怎么偏偏撞上了他?!李恬垂下眼帘,深吸了口气,‘呼’的站起来,从银桦手里拿过帷帽,戴上就往外走,算了,改天再来吧,一来他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二来,看他这样子,是准备坐着欣赏自己吃面了,让他这么指指点点的笑着,她吃什么也品不出味道来!

“唉!小娘子,你吃你的,别走啊!”五皇子正跺脚大笑,见李恬要走,忙眉飞色舞的招手挽留道:“你这一走,那六碗面就可惜了,唉!你面钱给了没有?”李恬在店门口顿了顿,错着牙抬了抬手,青枝有些慌乱的从荷包里摸了极小一块碎银子,也不敢看五皇子,低头放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桌子上,垂着头赶紧出去追李恬走了。

李恬急急走的裙飞纱扬,直冲到车前,连帷帽也没拿下就踩着长纱往车上上,只踩的帷帽扑落下来,绊的自己直跌进车厢内,青枝忙接住帷帽,和银桦紧跟在后面爬上车,挥手示意赶紧走,车子晃动急往前冲,李恬坐在车上,抬手狠狠的揉着太阳穴,看来以后出门前得好好看看黄历!

第四十二章 不宜出行2(浅斟低吟百元捧场加更)

“五娘子,是回去吃了早饭再去韶华斋,还是另寻一处地方吃早饭?”青枝看着李恬问道,李恬想了想吩咐道:“去张记吧,吃完了去韶华斋也近。”青枝掀帘子吩咐了,车子调转了个方向,往韶华斋方向过去。

青枝和银桦陪着李恬在张记雅间慢慢吃了早饭,李恬吃饱了,刚才那股子惊气和踩了一脚烂泥的闷气也渐渐散了,看着时辰差不多,出来从张记侧门出去,再从侧门进到韶华斋。

专待女宾的管事嬷嬷急忙迎上来笑道:“五娘子来了,林二娘子刚到,在甲字雅间。”边说边殷勤的引着李恬甲字雅间过去。

林珂也是刚到,听到动静,忙迎出来笑道:“瑶瑶昨天一早打发人来,让咱们帮她大中小染各挑几支,她就不另外跑一趟了。”

两人站着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几个粗使婆子已经送了几摞子纸、四五盘墨和十来匣子笔进来,管事嬷嬷指着放在最前的几刀纸陪笑介绍道:“这是新鲜样的洒花笺,那颜色是揉了花汁染出来的,那香味儿是花汁的香,并没有熏香,五娘子、二娘子,你们闻闻。”

林珂凑上去闻了闻,李恬用手捻了捻,将手指送到鼻尖闻了闻,林珂笑道:“这纸倒有几分意思。”

“这不是花汁儿的香,”李恬笑道:“花汁儿揉出来也没法直接染纸,你不如买几刀上好的白宣回去,想熏想染自己做。”

“又熏又染的太烦了,瑶瑶最擅这个,我干脆多买些好纸,拿去换她那些精致的不得了的信笺去。”林珂松了那洒花笺笑道,李恬笑着正要说话,只听外面有人扬声问话:“我看到南宁郡王府的车子了,是他们府上哪位来了?大表兄还是二表兄?”

是蒋鸿的声音,李恬笑容凝了下,转头去看林珂,林珂象是没注意到李恬正看着她,只顾一脸专注的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高挑着眉眼,看着李恬笑道:“是鸿表哥!他把咱们当成大哥二哥了,我去见个礼。”

李恬想制止,嘴张到一半又咽了回去,这个蒋鸿昨天那一瞬间的失神她都看在眼里,这样的,能离多远就多远最好,不然有什么事,伤了名声的是自己。可若不让林珂出去见礼,又实在说不过去,算了,还是大大方方的疏离冷淡远着吧。

“鸿表哥也是来买纸墨的,他最懂这个,要不,让鸿表哥过来帮咱们挑东西吧?”林珂也不进来,只探头往雅间看着李恬笑道,李恬无语的看着她,往后退了半步,点了下头,她都叫的这样人人听见了,自己若说不好,若不是过于扭捏造作,那就要成心让人心生疑惑,想一想自己这个‘不’字是为什么了。

蒋鸿一身靛蓝暗纹织锦缎长衫,腰间束着靛青丝绦,稳重中透着清爽,极是赏心悦目,跟在林珂后面进来,看到李恬,目光飞快的上下看了一遍,拱手半揖客气道:“多谢李家表妹对舍妹的照拂,昨天舍妹回去,和阿娘几次说起,实在是感激的很。”

“蒋大郎客气了,姗姐姐对我才是照顾良多。”李恬垂着眼帘,客气却明显疏离冷淡的曲膝答道,说完,不动声色的往后侧退了半步,将蒋鸿隔在林珂那一边。

这个蒋鸿人品才气过于出众,锐气十足,看着又是个有心计的,齐大非偶,这不是她想嫁的人,再说,这蒋鸿是蒋郡王妃嫡亲的侄儿,蒋郡王妃绝不愿意她嫁入蒋家,既不打算也没希望嫁的人,还是离的越远越好。

“我和李姐姐要买纸,还有墨,李姐姐写字用,我要画画,还要帮俞家姐姐买些大中小染,俞家姐姐画的一手好花草,表哥帮我们挑一挑吧。”林珂将蒋鸿往堆满了纸墨的几案前推去,蒋鸿笑容满面,连声答应,回转头看着林珂问道:“先说你是画工笔还是写意,若是画工笔就得挑熟宣,若是写意,就从生宣里挑。”嘴里问着林珂,眼角余光却越过林珂,瞄着后面的李恬。

“我只画写意花草,工笔太难为人了。”林珂笑道,蒋鸿‘嗯’了一声,步子随意的围着几案转了半圈,停在和李恬斜对面处,又挪了挪,借着那堆高高的宣纸掩着,微微垂着眼皮,看似认真的用手指一张张捻着挑宣纸,目光却一路往前,粘在李恬身上。

原来浅灰配天青这么好看,裙子下绣鞋露了个头,小巧柔软,鞋尖上绣着只宝蓝蝴蝶,真是只有福气的蝴蝶,这裙子真雅致

“哪一种好?”林珂见蒋鸿捻着纸半天不说话,忍不住问了句。

“啊?噢!说不上哪一种好,这得看你功力如何,学的哪家的笔法其实也不用那么讲究,若是初学,先用半熟宣最好,省得一不小心,晕染的过了”蒋鸿头两句有些零乱,很快就反应过来,语调缓和带笑的和林珂细心解释起来。

李恬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几步,绕到长几另一头,和蒋鸿隔着案几上高高的几大叠纸,垂着头挑了几刀云母和蜡生金花罗纹纸,又随手挑了几锭墨,示意婆子包起来。

蒋鸿和林珂说着话,全部心神却都在李恬身上,见她脚步轻移,被案子和案子上的纸墨挡了个干净,只觉得这案几和上面的东西如座山一般碍眼,想挪步子,却又怕让人觉得端倪来,这满屋的人好象都在盯着他,蒋鸿心里紧张,不挪又不甘心,眼角余光飞快的溜了眼四周,不动声色的挪了挪,又挪了挪,从那几堆纸缝里见她柔痍轻点,挑好了纸墨就要让人包起,忙急窜两步抬手笑道:“先别包起来,让我看看。”人窜了两三步,话也说完了,这才想起来林珂,忙指着李恬示意给林珂笑道:“李家表妹挑好几样了,咱们先替她看看去,我看这金花罗纹纸你用着也好。”

不等林珂答话,蒋鸿已经几步就绕过几案,婆子忙将李恬挑的纸墨摊开,蒋鸿飞快的扫了李恬一眼,没敢看清楚就赶紧低下了头,伸手拿起一锭墨竖在案几上,先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听到金石之声,又举起来仔细认真的看了一遍,李恬微微带着笑,也不答话,只看着堆了满几的纸墨,不动声色、慢悠悠的挪到林珂身后,蒋鸿凝神看完几方墨,抬头看着李恬笑道:“李家表妹真是好眼力,这几方都是好墨,可惜都是当年墨,火气太大,不知李家表妹习何字体?”

“不过随便写几个字,哪习过什么字体。”李恬客气道。

“我和李家姐姐临的都是曹全碑。”林珂笑盈盈接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