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多想,这事跟你,跟你阿娘有什么相干的?”不等她说话,李恬先开口道,俞瑶芳愤愤道:“是跟我阿娘不相干,可跟我舅母相干,我真没想到舅母竟做出这样的事来,明明答应的好好的,回头竟摆了这么大一个乌龙,这算什么事?!”

“也怪不得她,”李恬声平气和道:“都是替儿女着想,三姐姐父母双全,性子温柔,确实是个难得的贤妻良母,她和九哥儿也般配,咱们不说这个了,都过去了。”

“嗯,我阿娘难过的不行,直说九哥儿没福,不说就不说了,反正你还小,前儿我阿娘也说呢,这定了亲,最多三年就得嫁过去,你今年才十四,我阿娘说就是撑足三年,十七岁嫁人也早了点,嫁了人就要生孩子,年纪太小不好,生孩子可是道鬼门关。”

李恬垂着眼帘,只觉得满嘴苦水,她这着急定亲嫁人的理由,只好闷在心里,一个字也说不得。

“不说这个,你阿爹最近怎么样?没再出什么事吧?瑶仙呢?没再闹什么事吧?”李恬转了话题,俞瑶芳嘴角往下扯了扯道:“他还敢出什么事?这一趟事下来,旁的还好,就这嫡子一件,算是被他记到心里了,如今天天折腾什么偏方密方,到处寻人给我阿娘诊脉调理身子,我前儿明白告诉他,那些个偏方、密方统不管用,我阿娘万般病都是从一个气上起来的,他不惹我阿娘生气,比什么偏方都管用,这话他倒听进去了,前儿我阿娘挑了个老实本份的家生子儿,要开了脸给他放屋里侍候着,他死活不要,总算长进懂事点儿了。”

李恬惊讶的看着俞瑶芳,忍不住笑道:“听你这话,真是,你这阿爹哪是阿爹,听你这么说话,跟说你弟弟一个样,如今你们府上,是不是就数你最威风,说一不二的?”俞瑶芳也笑起来:“哪有,我阿娘那脾气,我再不硬气些,只怕过不多长时候,这日子就又过回去了,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对了,还有件好玩的事儿呢,我那个七表哥,这一阵子在家里闹腾的不得了,你听说了没有?”

第九十九章 躲清静

“出什么事了?”李恬惊讶的问道,她这一阵子哪有心思管别的闲事,还真没听说关于徐思海的什么事。

“就为了说亲不说亲的事,”俞瑶芳仿佛想起什么,忙解释了一句:“我这话问错了,你哪里能听说这事,这事被我二舅母捂得严严实实的,二舅母治家那么严,满府上下,谁敢走漏一丝出去?我是听我阿娘说的,二舅母都快愁死了,从进了京,二舅母不知道给七表哥说了多少人家,可七表哥一个也看不上,其实他连看都不看,就说不行,还扬言这亲事必得他看中点了头才行,要不就怎么怎么样的,二堂舅气的连家法都动过了,骂七表哥是不孝子,说徐家绝容不下这样的逆子,要七表哥去跪祠堂,说若他能跪到祠堂里祖宗点了头,这门亲事就听他的,七表哥还真去跪祠堂了,直挺挺跪了一个多时辰,说就是跪死,也要跪出个祖宗点头,二舅母心疼的不得了,哭的什么似的,好说歹说才把他拉回去,如今这亲事就这么僵在这里,二舅母愁的头发都要白了。”

俞瑶芳边说,边留心打量着李恬的神情,李恬微微眯着眼睛,慢慢抿着茶,看起来神情很是漠然,俞瑶芳犹豫了下,四下看了看,挪了挪拉了下李恬道:“你真这么心硬,一点都不动心哪。”李恬歪头看着俞瑶芳,蹙着眉头,声调清冷:“这事跟我有什么相干?”

“你难道没看出来?七表哥他是,”俞瑶芳挥着手,不知道后面的话怎么说才合适,李恬悠悠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和他无缘无份,他再怎么闹,跟我都没什么相干,我有什么好动心的?”

“恬恬,我跟你说,七表哥不是你说的那种风流才子,我特特细细打听过,七表哥从来不去那些烟花之地,他房里那些丫头我也都看过,没有那种狐媚妖道的,听说七表哥从来不在那些丫头身上留心。”俞瑶芳极认真的解释道:“你不是说,日子好不好看谁过,有些人嫁给谁都能过的好,有些人嫁给谁都过不好,你都肯嫁给九表哥,怎么反倒看不上七表哥了?舅母说之所以定了李三娘,也是觉得九表哥实在配不上你,这句倒是实在话,我和阿娘也这么觉得,要说配得上,真就七表哥配得上你,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怎么就是觉得七表哥不好呢?”

“不是他不好,”李恬耐心解释道:“就跟黄夫人觉得我太好一样,我也是觉得你七表哥太好,咱们相交这么些年,你也知道我的脾气禀性,这辈子不想求什么荣华富贵、一品夫人的,只想寻个有靠山的本份人,过一辈子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富家翁日子。九表哥是个有靠山的本份老实人,就是黄夫人说的没出息,可你七表哥不是,他少年新进、雄心万丈,再说,徐氏一族又在他身上寄着厚望,他这辈子无论如何也没法平淡安稳。”

“雄心万丈就让他雄心万丈好了,依七表哥的才华,又有徐家后援,你不用多担心他,一样可以在后院过你的平淡安稳日子。”俞瑶芳劝道,李恬看着俞瑶芳,一边笑一边摇头:“你看的书多,我问你,史上有哪一个有才华有雄心,一心往上爬的仕宦一辈子一帆风顺,没有起起伏伏过?哪一个不是经过无数磨难?有多少能得善终的?就是你二堂舅,十年前重罪谪边,不也是九死一生才回来?你二堂舅谪边、病重不起的时候,你二舅母能心境平和?这日子能过的安稳?换了谁都一样,都是一个熬字,我不想过这种煎熬的日子,一天也不想。”

俞瑶芳连眨了几下眼睛,呆了好一会儿,长长吐了口气道:“嗯,你这话也是,二堂舅谪边那几年,二舅母一下子就老了,这样了日子我也不想过,算了,我不劝你了。”

“就是这样啊,有起必有伏,再说,”李恬放下杯子,看着俞瑶芳笑道:“你七表哥这样的性子,就这么直通通的闹,真让他闹成了,你二堂舅、二舅母可是被他寻死觅活逼着应下的,心里必定结着大疙瘩,儿子么,是自己亲生的,自然什么都好,这事过睁眼闭眼也就算了,可那媳妇怎么办?没进门就让姑舅心生抱怨,这日子能好过了?”

俞瑶芳轻轻‘呃’了一声:“七表哥肯定没想到这个,我也没想到,这倒是的,看样子七表哥怎么闹都是白闹了,算了,咱们不说他了,今年夏天咱们三个一趟也没出城游玩过,我家那些事刚了,林珂她阿娘又病了,你又要避什么灾星,眼看着夏天都要过去了,咱们明儿去金明池坐船赏荷花去吧。”

“你刚才不还说吗,我要避灾星,出不得门。”李恬郁郁道,俞瑶芳奇怪不已:“好好的,你避什么灾星?这事我早就想问你了,出什么事了?你从来不信什么灾星不灾星的,说这都是借口,你这灾星到底要避什么?”

“你别问了,以后再跟你说,没什么大事,就是不想出门,对了,你的亲事有着落了没有?”

“没呢,我今年才十五,现在家里又这样顺顺当当的,我才不着急呢,我跟我阿娘说了,晚两年再给我说亲,我要在家多陪陪阿娘,二十岁再出嫁也不晚。”俞瑶芳带着几分小得意道,李恬羡慕的看着她,伤感的长叹了口气。

送走俞瑶芳,李恬百无聊赖的坐在廊下的摇椅上,看着院子里被烈日晒的焉巴巴的花木发了好一会儿呆,转头看着青枝道:“明天咱们去千倾湖吃藕粉去。”

“好啊!”青枝往常跟着李恬出门逛惯了,在院子里一连闷了一个多月,一听说出门,兴奋的声音都高了不少,刚兴奋应下,却又反应过来:“还是别出门了,万一遇上那个,那可不得了。”

“没事,”李恬晃着摇椅答道:“那位爷有差使在身,又是个有壮志雄心的,天天拘在户部,他哪有闲情逸趣到千倾湖这样的地方,咱们明儿一早就走,吃好藕粉回来吃中午饭。”

清风楼后阁楼一处极小的隔间里,闵掌柜站在黄大掌柜身后,掂着脚尖、伸长脖子看着前面二楼雅间里隐约的人影,黄大掌柜背着手看了一会儿,转过身,一边出门下楼,一边吩咐道:“好好侍候着。”

“是。”闵掌柜应诺一句,目送黄大掌柜转个弯看不到了,才扭头往二楼那个雅间又仰望了一眼,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位四爷怎么突然看上了清风楼,竟天天跑到清风楼吃起晚饭来了,这饭吃的让人提心吊胆。

黄净节进了后湖那处楼台,五皇子秦琝听到动静,转身看着他问道:“又来了?”

“嗯,”黄净节一脸的无奈,五皇子却是一脸的烦躁:“这算什么?!他这不是害我么!这让大哥怎么想?让阿爹怎么想?他那龌龊心思大哥和阿爹又不知道!唉哟,我要被他害死了!”五皇子原地兜着圈子,折扇在手上打的啪啪作响:“不行,不能让他天天守在这里,这可怎么办?!”

五皇子突然停下转圈,抬脚就往外走:“我找他去!”黄净节吓了一跳,急忙拦住他道:“五爷可别冲动!”

“冲什么动啊!”五皇子伸手拨开黄净节:“我又不是去赶人,我寻他说说话去,得想法子把他哄去。”黄净节舒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跟在五皇子身后往前院过去。

四皇子捏着只汝窑细瓷杯,正站在二楼雅间窗前,望着勇国公府方向出神,叶树盛端坐在桌前,闷闷的看着四皇子的背影。五皇子人未进门笑声先到:“听说四哥来了,也不早点打发人叫我,早就想和四哥好好喝几杯了。”

叶树盛急忙站起来迎出雅间,四皇子转过身,靠在窗前看着五皇子笑容灿烂的进了雅间笑道:“我过来躲躲清静,可不是来寻你喝酒的。”

“到这儿躲清静?四哥可真是,这哪是躲清静的地方,你听听,吵成这样,四哥要想清静清静,得寻我,我告诉你,要论清静,首选一丈佛园子,他家园子极大,各处离得极远,听不到这样的吵闹,也不象这儿门口窗前晃来晃去都是人,那才叫清静,除了一丈佛园子,还有李驸马园子,前面一排是不怎么好,可后头临湖的雅间极好,他家那么大一个湖,临湖的也就四五间雅间,真是又清静又雅致??”五皇子话多的象七八十岁的老太太。

第一百章 巧遇

四皇子微微蹙眉应道:“我哪你那份清闲之福。”五皇子一脸的我是纨绔我不在乎:“哪有,我也忙的很,这一阵子各大勾栏一齐出新人新曲儿排新剧,这事大郎清楚,”

“我哪清楚这个,”叶树盛急忙打断五皇子的话辩白道,五皇子打着哈哈,凑到叶树盛面前笑道:“四哥又不是那种半点趣味没有的老古板,你不用这么小心,四哥一是没空儿,他要有空儿,也喜欢听听小曲儿看出小杂剧什么的,这东西谁不喜欢哪?二来么,四哥看剧听曲儿都挑剔,要看要听,只要那最好的,可象玉堂春那样的好剧太少,说到这好曲儿,”五皇子转身两步走到四皇子面前认真道:“绿莲楼新来了个柔柔小姐,刚刚十四五岁年纪,一管嗓子真是不错,清丽不俗,一点不比姚纤纤差,四哥哪天去听听,你保准爱听。”

四皇子听五皇子提到玉堂春,目光闪动,紧盯着五皇子,似乎要看出些什么来,五皇子却仿佛浑然无觉,只顾废话成堆:“四哥肯定是被那帮子官员吵的头痛,这才要出来躲躲清静,当然不能再去听小曲儿看杂剧,那个有点闹腾,对了,我知道有个地方,绝对清静,明儿一早,我陪四哥去那儿躲一天清静去,四哥指定说好,那份清静,任谁也挑不出一丝不好,明儿一早,咱们从宫里直接过去。”

“我哪有那个空儿。”四皇子无奈的摆手道,可五皇子这兴致却好的出奇:“我知道四哥忙,可再忙也得抽闲歇一歇,阿爹不也常说,一张一驰才是长久之道,就是忙,才得时常抽空清静清静、歇一歇,歇好了才能再忙么,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一早我去寻你,我就舍上这一天,好好陪你舒散舒散,四哥千万别客气,我就是再忙,也得抽空陪四哥一天。”

五皇子根本不由四皇子分说,就这么一个人定下了。

送走四皇子,五皇子嘴角带着丝得意的笑往后湖边晃回去,黄净节落后半步跟着,皱着眉头道:“爷这是?”

“这还不是被他逼的?”五皇子‘哗’的抖开折扇:“只要他晚上来这清风楼坐着不走,我白天就去寻他,他不让我清静,我也不让他清静,明天非拉上他去城外逛上一整天不可,我看是他有功夫,还是我有功夫,破着这几天的小曲儿不听了!”

黄净节无语的挑着眉头,五皇子嘿嘿笑着:“眼看着秋天了,他户部正是忙的时候,真把我逼急了,我天天送小姐到他户部唱小曲儿去!”黄净节失笑出声:“送小曲儿就算了,真送了小曲儿,官家可饶不了你。”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五皇子就堵在四皇子宫门前,死拉活拽,硬是把四皇子拉出宫门,再拽出城门,去寻地方清静散心。

“这会儿城里城外全加一起,景色最好的地方,就得数千倾湖,满湖翠绿一望无边,清风徐来,粉荷摇曳,站在湖边一眼望去,保你心胸开阔,多少闷气都能散的干干净净,湖东边那一片桂花说不定也开了,不算不开也不打紧,有它不多,没它不少,我知道一处地方,是整个千倾湖景色最好的去处,那一处还养了几个品味极佳的琴师,让他们远远的弹曲子,咱们坐着听着曲子,赏着景儿,吃碗藕粉,剥几弯新菱,多少逍遥。”

五皇子一路上闲话不断,四皇子听他闲话,心里的郁闷之气倒真是消散了不少,两人信马由缰,不多长时候就到了千倾湖,五皇子引路,一行人围着湖兜了大半个圈子,才到了五皇子所说的那处风景绝佳处。

一行人刚勒马停住,湖边隐于绿柳碧桂下的一处朴拙中透着精致的小院中飞奔出几个麻衣布衫、干净清秀的小厮,迎着五皇子和四皇子满面笑容的恭敬见礼。五皇子往湖边走了几步,背着手四下看了看,听着湖边传来的隐隐的丝竹声问道:“还有比爷更早的?叫吴七过来给爷弹几支曲子听听,让人去湖里现捞几筐菱角,别煮太老了,调两碗藕粉,其它的你看着配几样,摆到一碧天光。”

“回爷,今儿不巧,一碧天光已经有人了,吴七也在一碧天光侍侯着,清风无边空着,今天正好有微风,清风无边坐着指定比一碧天光舒服,爷也知道,清风无边那边赏景一点也不比一碧天光差。”小厮小心翼翼的陪笑道,五皇子怔了下,眉头就要往一块儿拧,四皇子从后面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就清风无边吧。”

五皇子‘嗯’了一声,小厮暗暗松了口气,急忙殷勤无比的引着两人往清风无边过去。

走了十几步,五皇子往一碧天光瞄了几眼,他要的东西,全被别人抢到前头去了,这心气就很有些不顺,忍不住指着一碧天光道:“从那边绕过去,爷去看看谁这么好雅兴。”

小厮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却半个不字不敢说,急忙躬身陪笑答应,引着两人转上往湖边的碎石小径,往一碧天光绕过去。

一碧天光内,李恬正悠闲的半躺在几乎与湖水平齐的月台上,怀里放着只装着菱角的精致竹筐,吃着菱角,和坐在旁边的悦娘说着闲话,青枝袖子高高卷起,正蹲在月台边上小心的拽着根菱角蔓看能不能寻到几个菱角。

五皇子一眼扫见,两眼发黑,脚下一滑,差点跌扑出去,不等站稳,急转头看向四皇子,只见四皇子整个人象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呆在那里,脸上的神情时惊时喜,突然将折扇塞到五皇子怀里,下意识的抬手理了幞头,又拉拉拽拽理着衣衫,五皇子重重咽了口口水,也顾不上看四皇子的笑话了,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伸手将四皇子的折扇塞到叶树盛怀里,一边往后退一边低声道:“忘了忘了,忘了大事了,你先陪四哥过去,忘了大事了,我得去告诉他们,烧鱼的时候不能放醋。”

“啊?”叶树盛看到李恬先是一惊,再看到四皇子的失态,那份惊讶中又添进了无数忧惧,又被五皇子这一通交待,给交待的又平添了无数愕然加茫然。

五皇子深一脚浅一脚直奔回去,有心要上马就跑,又觉得不妥当,真跑了,等四哥傻过劲来,这话不好解释,四哥这心思,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知道。五皇子一把拉过带他们过去清风无边的小厮,揪着他退了十几步才吩咐道:“带爷过去看看你们厨房,爷差点忘了这等大事,要是你那厨房脏的下不去脚,不得把爷恶心死,快带爷瞧瞧去。”

小厮虽说不知端的,可能在这样的地方侍侯,那眼力是没话说的,自然早就看出那股子诡异来,当然也知道,这样的时候,那是躲的越远越好,听了五皇子的吩咐,忙不迭的连声答应,躬身哈腰,引着五皇子一溜小跑往那处朴拙又精致的院落奔去。

五皇子一路奔进院子,连头都没敢回,只懊悔的恨不能拿头往哪儿碰几下,这算什么?是自己非要拉四哥出来逛,是自己要来的这千倾湖,也是自己带他来的这一处,又是自己非要去的一碧天光,可自己哪知道那位姑奶奶在一碧天光啊!五皇子悲伤的抬手重重的拍在脑门上,这个巧劲儿可怎么说得清?要是四哥起了疑心??自己真是跳进这千倾湖也洗不清了啊!

没等五皇子跑出几步,李恬已经听到动静,三人齐齐转头看向岸边,也一齐呆若木鸡。

李恬最先反应过来,急忙跳起来就往水阁里进去,悦娘一把拽起青枝,两人紧跟在李恬身后急步进了水阁。没等李恬等人冲下水阁,四皇子已经拎着长衫前摆,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水阁。叶树盛哪敢跟进去,可也不敢象五皇子那样逃之夭夭,只能装着一肚子苦水,指挥打发着众小厮、长随远远散在各处,既不能听到水阁里的动静,又不能离的太远。

四皇子眼睛亮的仿佛能发出光来,迎着李恬,莫名的紧张而不安,连咳了几声,才说出话来:“你怎么在这里?”李恬满眼戒备的看着四皇子,这么偏僻的地方,要巧也没有这么个巧法,看来是自己大意了。

“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四皇子被李恬一声不吭盯的更加紧张放不开,下意识的往岸边指了指道:“是五哥,说这里景色好,真没想到你也在这里,你怎么到的这么早?”

李恬垂下眼帘,悄悄的往后退了半步,悦娘盯着李恬,见她退了半步,以领神会,没看到她脚下动,身子却已经拦在四皇子和李恬之间,李恬垂眼瞄着悦娘的脚步,随着悦娘的步子急步往水阁外奔下去,四皇子眼里只有李恬,跟着她不由自主的转了个身,两人隔着悦娘就调了个方向,四皇子背对着水阁,面向湖岸。李恬暗暗松了口气,急转身,提着裙子往台阶下奔去。

第一百一章 表白(广寒宫主百元捧场加更6)

第一百一章

“等一等!”四皇子急叫道,他不叫还好,这一叫,李恬跑的更快,跳下台阶,提着裙子,沿着碎石路往前跑的飞快。

叶树盛正郁闷的背着手,背对着水阁守在碎石小径上,听到四皇子着急的呼唤,一转身正看到飞奔过来的李恬,下意识的伸手拦住了李恬,李恬眉梢倒竖,瞪着叶树盛正要呵责,后面脚步紧促,四皇子已经急跟上来。

叶树盛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将手紧紧背在身后,只懊悔的紧咬着自己的舌尖,转身急步往后退走,自己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傻事?家里对这事的态度再明白不过,刚才应该闪到一边,让李恬过来,可自己竟然神使鬼差,伸手把她拦住了,这算什么事?!

这一拦一顿间,四皇子已经急步追上来,伸手拦在李恬面前急道:“你先别走,我有件事要问你,是极要紧的事,一定得当面问你。”李恬垂眼看着四皇子拦在自己面前的手臂,小心的往后退了半步,抬起头,目光静漠的看着四皇子,等他说话。

叶树盛对自己的莽撞悔恨不已,走了十来步,却又下意识的转头回看,正看到李恬紧绷的脸和冷漠的目光,竟吓的心头猛跳了好几下,急忙转回头,脚下加快,急急慌慌的避到远的不能再远的地方,悦娘推了把青枝,示意她赶紧从草地上绕过去,青枝一张脸雪白,脚步却不慌乱,掂着脚尖跑的飞快。悦娘往后退了两步,离两人五六步远,微微侧过身,只用眼角余光瞄着两人。

“这玉佩,”四皇子伸手从怀里掏出那块明黄龙佩,递到李恬面前温声道:“上回是不是不小心失落了?正好林家大郎拣到,又送到了我这里。”

“不是失落,”李恬声音疏离清冷道:“这不是我能收的东西,不光这个,四爷的东西??不光四爷的东西,外男所有物件,我拿了哪一样都是私相授受,这样的恶名我担不起,这玉佩是我让人丢到五爷面前的,也是想着四爷的东西五爷必定熟识,丢给五爷才不至于让四爷的东西失落在外。”

四皇子脸色微变,托着玉佩的手僵住了,低头盯着玉佩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李恬低声解释道:“这玉佩你先收着,不是我不尊重你,实在是,”四皇子沉吟了下,才接着道:“你该知道,这王妃事关重大,我得想办法说服娘娘,还有阿爹,娘娘一直想让我娶个有助力的王妃,这事得容我周旋??”

“四爷想多了,”李恬被他解释的头痛,急忙打断了他的话,直视着他郑重道:“我早就和四爷说,蒲柳之质,入不得华庭玉堂,你和我,两不相宜!四爷就是能娶,我也不能嫁,你我本就是路人,两不相干,还望四爷自重。”

“恬恬,你听我说,”四皇子脸上泛起层红晕,有些急了:“我知道这么长时候还没能上门提亲,你肯定生气了,这事牵涉众多,真不是容易事,娘娘那头,我探过话,我仔仔细细想过,这事得从阿爹那里想法子,得看时机,必得确保阿爹点头才能开口,不然,一是万一阿爹说了一个‘不’字,这事就再难回转,二来,就算阿爹没回绝,让娘娘知道??这事没成之前,不好让娘娘知道。你且放宽心,我绝不负你,更不是要做个登徒子,我不是那样的人,上回从南宁郡王府出来,听说你不舒服,我担心的几夜不能成眠,想打发太医过府诊看,又怕让人看出端倪,坏了你的名声,这些日子,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你,坐在清风楼上,看着勇国公府,咫尺间几近天涯,却连打发人过去问候一句都不敢,就怕伤了你,我待你一片真心,你别这样,你放心,我必不负你。”

李恬郁闷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位皇子大爷这样空前绝后的强大自信从何而来?看他这一举一动、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自己只恨不能嫁给他、绝无其它之意,他难道就不明白,自己确确实实是不愿意嫁给他?不愿意嫁进皇家?

“四爷请自重!”李恬忍着闷气道:“我再说第三遍,我这样的蒲柳之质登不得你们皇家的大雅之堂,我跟你两不相干!你这??”李恬本想讽刺几句四皇子这莫名其妙、让人抓狂的爱意,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这位是龙子凤孙,也许以后还是要君临天下的主儿,可以拒绝,但无论如何不能伤了他的自尊,他这样自小得宠的皇子,伤自尊无异于种仇,这样的祸根无论如何不能结下。

“四爷是要做大事的人,一来你这王妃之事事关重大,二来,四爷既要做大事,怎么能让一点点儿女私情绊了手脚,四爷且静一静,好好想一想,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坏了四爷的大事,更不能因为这种无谓的儿女私情伤了贵妃娘娘拳拳爱子之心,这可有损孝道。”李恬只好转个方式劝的苦口婆心,四皇子听的眼里亮光闪闪,目光痴迷的看着李恬惊喜道:“我就知道没错看你,你果然是个极贤惠识大体的。”

李恬被他这一句话差点呛出内伤,圆瞪着四皇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人怎么能自信到这份上呢?四皇子笑颜灿烂如朝霞似春风,往前半步柔声道:“你能处处替我着想,我这心里感动得很。”李恬无语之极的翻了个白眼,干脆的扭过头,这种一根筋只照自己希望的那个方向理解的人,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让开,我要回去了。”李恬干脆直接道。

“天色还早得很,这儿没有外人,咱们到水阁里说会儿话再回去好不好?”四皇子目光粘在李恬身上,柔声软语的商量道,李恬懒的跟他这么个根本没法说清楚的人多说话,闪身跳到旁边草地上,提着裙子就要越过四皇子,四皇子急退后一步拦在李恬面前,李恬干脆利落的抬脚踢在四皇子小腿上,四皇子没提防,竟被她踢的踉跄了下,李恬抓住时机轻巧的越过四皇子,也不讲什么仪态风度了,搂着裙子往自己车边狂奔。

悦娘看的眼睛都瞪圆了,急忙跟着李恬,两步越过四皇子,冲过去突然又刹住步子,扭过头,半边身子往后仰着,看着四皇子劝道:“我看你还是算了,五娘子真不是贤惠人。”说完,没等四皇子反应过来,悦娘已经追到李恬身后,伸手托在她腋下,将她扔进车里,自己纵身跳到车前坐下,车子猛的往前冲了出去。

四皇子眼睛紧盯着弯来弯去,眼看着要上了驿路的车子,缓缓弯下腰,慢慢拍了下被李恬踢脏的衣衫,又拍了下,突然直起上身吩咐道:“赶紧回去。”

小厮、长随哪敢多说半个字,急忙牵马过来,叶树盛接过缰绳,一只脚蹬在马蹬上,看着树荫下那座院子,迟疑了下,招手叫过自己的小厮低低吩咐道:“去跟五爷说一声,四爷有急事,先赶回去了,以后再陪罪。”小厮答应一声,急忙过去传话,叶树盛抖动缰绳,紧跟在四皇子马后,奔着前面的车子急赶上去。

“后面,又跟上来了。”悦娘探头进车厢,冲李恬扬了扬下巴道,李恬烦躁非常的挥了挥手:“随他!我能有什么法子?!”

“他那翻话说的倒实在,看样子对你少说也有七八分真心,人也不错,也不是真不能嫁。”悦娘无视李恬的烦躁恼怒,笑眯眯劝道,李恬斜眼白着她,‘哼’了一声没理会,悦娘缩回头,伸头往后面看了看,重又探到车厢里笑道:“人长的也不错,骑马的样子也好看,其实志向大不算坏处,老实人也不一定就安稳??”

“他娶不了五娘子,”青枝瞄了眼闭着眼睛往后靠在靠枕上,一脸烦躁的李恬,打断了悦娘的话:“水先生说过,叶贵妃肯定要给他结个助力强大的姻亲,咱们五娘子又没有助力,他肯定娶不了五娘子!”悦娘满脸惋惜的一声长叹:“也是,可惜了。”

“你还是好好留心外面,当心又生出砸坏车轮的事来,这车子跑这么快,伤了五娘子可不得了。”青枝推了悦娘一把道,悦娘又叹了口惋惜之气,缩回头道:“放心吧,那位爷这会儿正是那啥的时候,他哪舍得伤了咱们五娘子。”

车帘子放下,李恬睁开眼,面色阴沉的看着绡纱窗外模糊的红花绿树,心里的郁气恶气翻腾的停不下来,看样子四皇子这份莫名其妙的爱意有增无减,简直是志在必得,这样下去,自己岂不是早晚要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偏偏这事自己几乎是束手无策??若不是徐家的亲事中途生变,如今自己已经定亲徐思静,理想的日子已经握在手里,这个勇国公府,自己还是大意了。

第一百二章 及乌

四皇子不远不近的缀在后头,一直目送李恬的车子进了勇国公府,这才心满意足的拔转马头,坐在马上,目无焦距的望着前方,出神的细细品味着刚才的情形,信马由缰往户部过去。

虽说她一直板着脸,可一个大家闺秀,不正该如此么?四皇子嘴角渗着笑意,她也太小心了,不过正该如此。他这会儿正情浓心热的爱着她,她做什么自然都是极好极妥当的。

叶树盛落后半个马头,忧心忡忡的看着四皇子,他比四皇子年长的多,虽说没象四皇子这么??爱过吧,可女人他见的多了,就那一眼,他也看出来了,那位李娘子,根本不象四爷想的那样,只怕人家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的心思,叶树盛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别别扭扭有些理不清,那位李娘子是真没有这份心思呢,还是欲擒故纵?要是真没有,那是该庆幸好呢,还是该替他遗憾好?

过了楼店务衙门就是户部,四皇子骑在马上,转头看着楼店务,想起了前一阵子被自己安排进去的李孝祖,那是她堂兄,她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这个堂兄就是最亲的了,往后得靠这位堂兄替她撑起娘家助力,也不知道这个李孝祖有几分才干没有,若能有几分才干,自己再多加栽培,不过几年功夫,就能替她撑一撑了,得让人好好打听打听??

四皇子正想的长远,楼店务衙门内,李孝祖额头带汗、神彩奕奕的从衙门里出来,四皇子勒住马头,用马鞭指着李孝祖吩咐道:“请李大郎过来,我有几句话问他。”小厮急忙答应,跳下马急步过去召唤李孝祖。

叶树盛似有似无的皱了下眉头,忙又舒展开,带着几分冷意斜着街对面的李孝祖,四皇子安排李孝祖进楼店务当天,他就让人将李孝祖从头到脚后跟打听的一清二楚,这是个胆小懦弱没本事的,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其实四爷要是娶了李家娘子,这样的后族最让人放心,不至于日后皇后一族过于强大,压的叶家忍气吞声??

自己又想偏了,老祖宗说的对,这会儿还不到想这种事的时候,如今首要之事,是四爷的大位,再说,宫里有贵妃,叶家根本不用担心这样的事,如今看,四爷这颗心都在李娘子身上,四爷又是个执拗性子,这未来的皇后别说得四爷欢心,能不被厌弃就不错了,占了大位。娘家得力的却没有宠,有宠的那个居于人下,娘家无助,象老祖宗说的,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叶树盛眼里的冷意散去,满脸温和笑容的看着激动的满脸通红,跟在小厮后头往这边奔过来的李孝祖,这样的无能无心之辈,宜于交好。

四皇子身后不远,一个三十岁左右、容长脸、鹰钩鼻,精明中带着丝丝狠辣的男子,正紧盯着四皇子一行和对面跟着小厮急奔过来的李孝祖,这是莱国公丁府长房嫡二子、丁二爷丁金经。丁金经盯着李孝祖,满眼愕然,他什么时候洪运当头,攀上四皇子了?怪不得平白得了修缮处的肥差。

李孝祖跟着小厮挤过来来往往的车流人流,离四皇子还有五六步远,丁金经突然从斜刺几步冲到李孝祖面前,满脸笑容、亲热熟谂非常的一把拉住李孝祖哈哈笑道:“敬宗,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我正寻你呢,咱们哥俩可有一阵子不见了,你忙什么呢?”李孝祖被他这一拉一笑亲热的一脸茫然,他跟丁二爷什么时候成哥俩了?他印象中的丁二爷从来都是严肃着脸,一句话多话没有,连目光也不怎么在他身上停留的。

“我??”李孝祖刚说了一个‘我’字,丁金经仿佛刚发现身后的四皇子,忙松开李孝祖,用折扇敲了下自己的头,爽朗的笑着,冲四皇子和叶树盛拱手道:“瞧瞧我,光顾着大郎了,两位是?”丁金经问到‘两位是’,仿佛这才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一般,一脸恰到好处的目瞪口呆,惊恐慌乱的长揖到底陪礼道:“原来是四爷,学生竟是个有眼无珠的,还望四爷恕罪!”

“你是?”四皇子微微蹙眉看着丁金经,他并不认识丁金经这么号人物,不等叶树盛介绍,丁金经直起身子,恭敬胆怯的正正合适,拱手自我介绍道:“学生丁金经,字云清,家父莱国公丁鸿庆。”

“噢,”四皇子听说是莱国公府上的,想起四月里清风楼那一场事,不禁多打量了丁金经几眼,丁金经指了指李孝祖,恭敬的接着道:”学生和李大郎是莫逆之交,有几天没见到大郎,刚看到他,高兴之下竟失态冲撞了四爷,还望四爷恕罪。”

叶树盛眼睛微眯,看看丁金经,又看看一脸茫然的李孝祖,嘴角往下扯出丝不屑。

李恬奔进青桐院,冲进上房转了个圈,又冲出来,直冲进水秋娘的小院。

水秋娘听青枝和悦娘你一句我一句说了经过,眉头微皱,看着李恬安慰道:“不过是场巧遇,不算大事。”

“我知道是场巧遇,我是说这人怎么能这样,他怎么就认定我就是想嫁他,生气也是嫌他提亲晚了,生的是嫁不成他的气,天底下怎么能有这样的人?!”李恬愤怒道,水秋娘带着丝丝笑意道:“他是皇子,身份贵重,又兼年少英俊,才色出众,不正是天下女子心目中的最佳夫婿么?哪个女子不想跟着他?他这又是要三媒六聘的娶,他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

“我得赶紧定门亲事。”李恬咬着嘴唇道,水秋娘点了点头:“这是釜底抽薪的好法子,只是,既是抽薪,只能悄悄儿的,这悄悄行事不是咱们一家不声不响就行的,这缘由又一个字说不得,得好好打算,务必一举而成事,不然,若是这议亲的事落到四爷耳朵里,一是难议成,二来,往后再想议就难了。”

“嗯,”李恬点了点头:“我先把勇国公府的事料理好,议亲的事,得寻个他不在京城的时候速战速决。”

“有看好的人家了?”水秋娘问道,李恬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落的答道:“这事也不知道能瞒多长时候,太一般的人家不行,怕他们顶不住,到时候再生出退亲的事来,家世过得去,人又不算差,对方又肯娶不会退亲的,也就那么两家。”

“嗯,徐家门第高,蒋家,蒋氏是知情人。”水秋娘看着李恬问道:“你觉得哪家好?”

“蒋家吧,”李恬有些无精打彩:“徐思海性子莽撞,以后做官必定也是勇往直前,勇易伤,他这宦途必定起伏极大,蒋鸿做事三思而后行,纵有起伏,也比徐思海强些。至于蒋郡王妃,”李恬低头转着手里的杯子,想了片刻道:“我得寻机会见一见蒋鸿,蒋郡王妃那边得他去想法子。”

“四爷这事也告诉他?”

“还是不说好,只要我定了亲,四皇子这份心思就只能压在心底,我定了亲,他再有想法,就是谋夺人妻,他是要谋大位的人,这样的恶名哪里担得起?”李恬看着水秋娘解释道,水秋娘点了点头:“既然这会儿不说,以后这事就烂在心里,蒋鸿志在仕途,知道了这事??这人心,唉,人心不可细想,不可穷究,这上头,难得糊涂的好。”

“嗯。”李恬也跟着悠悠然叹了口气,两人谁也没再说话,沉默对坐喝了杯茶,李恬就起身告辞回去了。

午后,李恬了无睡意,刚坐下抄了几行经文,璎珞掀帘进来笑禀道:“五娘子,曹四哥回来了。”李恬忙吩咐请进来,放下笔急步出来,曹四媳妇在前,引着面容黑瘦、风尘仆仆的曹四进来。

曹四进了屋,咧嘴笑着,跪倒在地就要叩头,李恬急忙示意曹四媳妇道:“快扶他起来,曹四哥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曹四叩了两个头才顺势站起来,解下背后的包袱,递给媳妇,曹四媳妇接过包袱托给璎珞,李恬也不看包袱,只笑盈盈吩咐曹四道:“曹四哥坐下说话,璎珞好好点碗茶来。”璎珞将包袱小心的放到几上,转身出去点茶。

曹四半边屁股挨着椅子,恭敬拘谨的坐着,不等李恬发问就禀报道:“回五娘子,小的先到杭州府见了姑奶奶,姑奶奶大哭了一场,收下包袱,隔天就打发郑大管事跟小的一起,带着几个帐房,把江浙路的铺子都跑了一遍,各个铺子的帐都对,细帐郑大管事带回去了,总帐在包袱里,姑奶奶让小的转告五娘子,一是铺子的事,让五娘子别担心,有姑奶奶和姑爷在,断不让五娘子吃半分亏,二是姑奶奶说了,姑爷这一任差使到今年年底就满五年了,姑爷已经上书求调六部任职,也就年里年外,姑奶奶和姑爷就能举家回到京城,姑奶奶让五娘子先在府里委屈这一年。”

第一百三章 忌辰1

李恬凝神听着曹四的话,听说姑母年里年外就能回到京城,不由自主的舒了口气,又听曹四琐琐细细的禀报了江浙路等各处铺子的情形,看着曹四媳妇笑着吩咐道:“曹四哥这一趟辛苦了,你也歇几天,好好给曹四哥做点好吃的补一补。”

曹四媳妇笑应了,两人一起告退出去,璎珞念了句佛笑道:“姑奶奶回来就好了,总算有个真心为五娘子好,又能说得上话的了。”

“嗯,”李恬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想了想,转到东厢,掀帘进去,看着端坐在榻上打坐的悦娘道:“烦你走一趟,跟程掌柜交待两件事,一是让他留心下四皇子的行踪,二是往吏部留心打听打听姑父江清远今年的考绩和明年差遣的事。”

“好!”悦娘爽快答应,跳下榻,这回倒没跳窗,规规矩矩绕到门口出去了。

李孝祖被四皇子特意叫过去说了几句话,傍晚从衙门出来,又被丁二爷堵住,死拉活拽非要和他痛饮几杯,李孝祖推辞不过,和丁二爷一起到会仙楼饮酒,直热闹到戊正前后,才摇摇晃晃醉熏熏回到勇国公府。

周大\奶奶接了李孝祖进去,忙着让人准备醒洒汤,又侍侯李孝祖沐浴洗漱,李孝祖虽说酒喝了不少,却兴奋的半丝睡意没有,拉着周大\奶奶语无伦次的讲四皇子怎么跟他说话,丁二爷怎么热情,周大\奶奶听的糊涂,灌他喝了半碗醒酒汤,一点点细问了好半天,才弄清楚怎么回事,愕然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那位高高在上的四爷,怎么认识李孝祖?还这么特特叫过去问几句连李孝祖也觉得是闲话的话?

“你别光傻笑,这平白无故的,哪有那么多好事?这到底怎么回事?”周大\奶奶推着只顾傻笑的合不上嘴的李孝祖急道,李孝祖用力摇了摇头,醉眼朦胧,根本听不清周大\奶奶的话了,看着周大\奶奶傻笑了几声,就一头倒在床上,眨眼功夫就呼呼大睡。

周大\奶奶侍侯他睡好,呆坐着想了一会儿,打发人叫了肖嬷嬷进来,将李孝祖的话说了一遍,看着肖嬷嬷发愁道:“大郎是个没眼力没心眼的,我就想不明白,四爷怎么会认识大郎?还这么特意叫他过去说话,哪有这样的好事?”

“难道是南宁郡王府?”肖嬷嬷迟疑道,周大\奶奶皱着眉头:“咱们府上跟南宁郡王府哪有这样的交情?平时都不来往的。”

“除了南宁郡王府,哪还有别人?也就他们府上跟四爷常来常往,我看,”肖嬷嬷神秘的指了指青桐院方向:“南宁郡王必是看在那位姑奶奶面子上,大\奶奶想想,从她回来,南宁郡王府那位小娘子就不说了,一天一趟都是少的,郡王妃也是三天两头打发人过来,送这个送那个,再怎么说也是亲戚,再说咱们如今又跟徐学士家结了亲,我看哪,往后咱们府真是要一点点好起来喽。”

“嗯,”周大\奶奶慢慢点了下头,又点了一下,转着眼珠盘算了好一会儿,看着肖嬷嬷道:”这事先不用说给夫人听,明儿我交待大郎,夫人一提起南宁郡王府气就不顺,大郎是个孝顺的,别万一又生出什么事来,再说,”周大\奶奶撇着嘴道:“她那样的,说是贤惠,其实就是个傻,这事要是让二房、三房知道了,还不知道得生出什么事来,这财啊,咱们得闷着头发!”

“大\奶奶说的极是,我也是这个意思。”肖嬷嬷忙笑着附和道。

经了千倾湖的事,李恬守着青桐院半步不出,反正只要四皇子在京城,她就不出门。

很快进了九月,初七日是老勇国公夫妻的忌辰,因为不是什么整日子,再说确实手头极紧,又要忙着准备李云裳的嫁妆和二娘子出嫁的事,杨夫人并不准备多张罗,到了正日子,不过备下酒水三牲,一家人聚在一起磕几个头罢了。

初五一大早,熊嬷嬷到正院见了杨夫人,恭恭敬敬禀报说,五娘子这几天晚上几乎夜夜梦到祖父祖母,眼看着祖父母的忌辰到了,五娘子想给祖父母做场法事祈福。杨夫人厌恶的皱着眉头,从周朝顺那件事后,她听到个‘五’字,眼里都能迸出无数火星来,可这事没法说‘不’,杨夫人脸色阴沉沉把熊嬷嬷晾了半晌才冷淡非常的开口道:“这也是她一片孝心,青桐院都是女眷,再象上回那样,满院子都是和尚道士的,成何体统?这大家有大家的规矩,要做法事就到前院做去。”

熊嬷嬷一句多话没有,恭敬应了,垂手告退出来,当天下午就从经纪行叫了四司六局的人过来,在前院搭棚子准备做法事及祭祀事,没到天黑,就处处光鲜、诸事妥当,杨夫人得了禀报,一张脸阴的能滴出水来,只气的胸闷的透不过气,家下人等一概不用,从外头经纪行找人过来,这是冲自己显摆她有银子?!

许二太太和柳三太太寻了借口,一前一后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许二太太嫡女、庶女都占了大便宜,心情正好,细细看了一遍,和二门里几个婆子扯着闲话,嘲笑了半天杨夫人的吝啬,连祭祖这事都不肯出银子,这才施施然回去。

天近傍晚,周大\奶奶打着巡查的旗号,也兜过来看了一遍,肖嬷嬷四下仔细看过,和周大\奶奶嘀咕道:“都是好东西,看样子得花不少银子,说是普济寺、法云寺、法云庵、清风观都请了人,从明儿一早开始,要做足七天,那姐儿有银子,这银子撒足了,事情就做的体面好看。”

“嗯,好好儿的,你说她怎么突然想起来做这个法事?”周大\奶奶打量着四周道,肖嬷嬷不以为然的笑道:“大\奶奶想的可真多,初七是老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忌辰,说句打嘴的话,这满府里,跟老国公夫人嫡亲的,可就五娘子一个,也难怪她惦记这事。”

“也是,”周大\奶奶释然道:“这事也不能全怪夫人,她平空赔出去五千两现银,这五千两??”周大\奶奶想起这五千两银子的出处,心痛的吸了口气:“原本是从大郎身上剜下来贴补给她那宝贝闺女的,谁知道反被别人算了去,如今三娘子的嫁妆寒酸的连当年大娘子都不如,她想银子想的恨不能把满府人的脖子都扎起来不吃不喝才好,一文钱都看的比天上的月亮还大!”周大\奶奶越说越气,轻轻啐了一口恨道:“她还说老夫人把国公府搬空了,她跟老夫人有什么分别?看着吧,等三娘子这一嫁,得把国公府搬的比空架子还空!想让我拿银子贴补,呸!想着吧!”

“大\奶奶!”肖嬷嬷扫了眼灯火昏暗的二门,责备的叫了一声,周大\奶奶重重呼了口气,也懒的再多看,和肖嬷嬷一起往内院回去。

第二天做了一天法事,傍晚,李忠智从衙门回来,先到了勇国公府,也没让人传话进去,只上了柱香,问了第二天起祭的时辰就回去了。

隔天一大早,天还没大亮,李忠智夫妇就带着儿子媳妇,并几位族老、几家没出五服的近支本家到了勇国公府。

杨夫人极是意外,这忌辰年年不过就是上柱香,族里哪有人来过?今年这是怎么了?可人已进了府门,杨夫人也顾不得多想,一边急打发人去请宿醉未醒的勇国公李忠超,一边带着周大\奶奶往前院赶过去,李孝祖正准备出门,也忙打发小厮往楼店务请半天假,今年这忌辰,仿佛有些不寻常。

每年这个日子,都是李忠超最椎心痛楚的时候,也是喝酒最多的时候,等到李忠超总算顶着一张晦暗浮肿的脸赶到前院时,众人已经整齐肃静站好,只等他了。

在一片悠扬的诵经声中,李忠智居首,李忠超辅祭,引着众人行了祭祀大礼,李忠超和杨夫人正要让几位年长的族老和李忠智进正厅宽坐喝茶,李恬拦在众人面前,带着满脸泪痕,看着族长李忠智和几位族老道:“四翁翁、六翁翁、七翁翁、大伯,恬儿有话要说,要请翁翁、伯伯们做主。”

杨夫人一张脸铁青、直直的瞪着李恬,心底涌起股强烈的不安,这妮子要干什么?!李忠超长年累月泡在酒里的头脑迟钝而昏浊,怔怔的看着李恬出神;周大\奶奶眼神茫然的看看李恬,看看杨夫人那张青黑如锅底的脸,又看看众人,不知道李恬要干什么,李孝祖更是茫然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许二太太两眼放光,紧盯着杨夫人,一脸不加掩饰的兴奋;柳三太太警惕的看着李恬,悄悄拉了拉三爷李忠静,冲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往后退了半步。

第一百四章 忌辰2

李忠智象是早有预料,顺手扶了一把年纪最大的四老太爷坐下在旁边椅子上坐下,转头看着李恬温和道:“恬姐儿有什么话只管说。”

“大伯娘,祖父和祖母的忌辰,您今年是要打算怎么安排置办?”李恬泪眼盈盈的看着杨夫人问道,杨夫人脸上的青黑之气更浓,李恬不等她答话,接着道:“这法事是昨天才开始的,这金箔纸马是前天从外头请人连夜赶出来的,这棚子是前天午后到经纪行请人搭起来的,这里一应人手都是从外头四司六局雇来的,出面的是我的奶嬷嬷,用的是母亲留给我的嫁妆银子,难道祖父祖母不是大伯和大伯娘的父母么?”

李恬的话到此停住,用帕子捂着脸哀哀哭起来,杨夫人脸色由青转白,李忠智皱着眉头,看着李忠超温和问道:“恬姐儿说的,到底怎么回事?祭祀可是大事。”几位老太爷也看着李忠超,等他解释,李忠超怔怔然不敢置信的看着杨夫人,杨夫人被他看的如入荆棘丛中,转头盯着李恬狠狠道:“你又想干什么?你还有完没完?!”

“闭嘴!”李忠超突然一声暴喝,惊的众人齐齐愕住,六老太爷从婆子手里接过杯茶刚举到嘴边,被这一声暴喝吓的手一抖,连杯子带茶响亮的砸在地上。

“你这是要干什么?”李忠智紧绷着脸,看着李忠超责备道,李忠超面色晦暗,转头看着李恬,声音里丝丝都是悲伤:“你??你说,你想说就说。”

李恬的委屈和气势仿佛被杨夫人一句质问和李忠超的一声怒喝全数化成了眼泪,用帕子掩着脸,泪流满面道:“祖父母忌辰尚且如此,可怜我父亲母亲??勇国公府是李氏一族嫡长房,如今这样,大堂伯身为族长,一言不发,一事不做,难道李家竟败坏至此了?我只问大堂伯,勇国公府十数年无主祭之人,我父亲这长门嫡支无人承继,大堂伯是真视而不见,还是装着看不见?”

杨夫人面如死灰,喉咙‘咯咯’了几声,抖着手点着李恬,却说不出话来,许二太太连连眨着眼睛,这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有些反应不过来,柳三太太眼睛睁的溜圆,愕然半张着嘴,急转头看向丈夫李忠静,却见李忠静也是一脸呆塄。周大\奶奶不知道、她也没关心过李氏族规,她嫁过来这几年,勇国公府和李氏一族就没怎么来往过,她早就习惯了勇国公府是勇国公府,李家是另外一个李家,这会儿看到摇摇欲坠的杨夫人,一脸的茫然不解,李孝祖紧张的连连咽着口水,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李忠智垂头认错道:“侄女儿责备的极是,是堂伯失了族长的本份,让先人泉下不安,差点误了大事,”说着,李忠智转头看向几位族老,恭敬的征询道:“四叔、六叔、七叔,你们看,这事怎么办?”

三位族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老太爷年纪最长,只好咳了几声道:“你是族长,你先拿个章程出来,我和你六叔、七叔议一议。”

“族里有铁规,庶子不得承门主祭,勇国公府是李氏长房,断没有让长房不得承门、断了祭祀的理儿,再说,恬姐儿父母身后祭祀也是大事,我的意思,得从嫡房嫡支里挑个合适的过继到勇国公府四房。”李忠智的话毫不含糊推诿。

周大\奶奶这下听明白了,嘴巴半张,眉梢挑的老高,李孝祖惶恐不安的看着杨夫人,杨夫人听李忠智如此说,倒镇静下来了,狠狠的盯着李恬,李恬垂着眼帘,帕子按在眼角,安静的站着,只偶尔抽泣下。

“这是正理儿,忠超的意思呢?”三位族老相互递了个眼色,四老太爷带着满脸和气笑容,看着李忠超问道,不等李忠超答话,杨夫人抢过话头道:“这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得先听听二爷和三爷的意思。”

“过继也成,这过继有过继的规矩,规矩是先亲后疏,大哥就孝祖一个,孝祖又是世子,这可没法过继,我看就让孝松一肩承两家吧。”二爷李忠明无知无畏的打着如意算盘,许二太太眼睛里全是金光,急忙附和道:“对对对,这法子最合适,这要过继,哪还有比我们孝松更合适的?”

三爷李忠静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柳三太太拉了拉他,李忠静回头看了柳氏一眼,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柳三太太来回瞄着众人,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看这样子,四房肯定是要过继人了,往后这府里还不知道怎么艰难,四房有了承嗣子,又是这五妮子拿主意定下的,往后她必定帮着他??看来,得想办法早点分家。

“不上进的东西!”四老太爷怒目李忠明呵斥道:“你姓李,李氏族规你都不知道?你大堂兄刚才说的明明白白,这过继是为了你们长门承门主祭,要是庶出子能承门,还用过继?”

“我们松哥儿可是正经嫡出!”许二太太某根筋粗笨的无以伦比,梗着脖子分辩道,四老太爷气的圆瞪着她,六老太爷却笑出了声,拍了下四老太爷道:“她一个蠢妇,你别理她。”

“这都是真心替长房打算的话,”李忠超看了眼李恬,又回头看了眼儿子,声音疲惫低落道:“四弟早该过继一个儿子过来,是我的错,这人,你们看着挑个懂事的吧。”

“当年老夫人把勇国公府都给静姐儿陪嫁出去了,这过继是过继,析产上头得有个说法。”柳三太太忍不住叫道,李忠智眉头皱到了一处,七老太爷打着哈哈道:“今天议的是过继,至于析产,那是往后分家的事,这个家怎么分,是你们兄弟的事,今天议不到这个。”

“七叔说的是,”李忠智接过话道:“大家既然都觉得过继势在必行,这事就算定下了,”李忠智沉吟了片刻,看着三位族老道:“就是这过继之人,得好好挑一挑。”

“这都是有规矩的事,也没什么好挑的,不过是先亲后疏,要说亲,你阿爹是老勇国公嫡亲弟弟,你这一支最亲最近,你是长子,先从你家挑,孝安是长子,那就孝宁吧。”四老太爷干脆爽快,六老太爷和七老太爷一起点头称是,这过继勇国公府不算什么好事,一来过继过来又没有爵位,二来勇国公府内里早就空了这事,族里没人不知,李氏一族虽说没有显贵,却都过的殷实,特别是几位老太爷,家家都比勇国公府过的好,并不打算让子孙过继。

李忠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头看着李恬温声道:“恬姐儿的意思呢?”李恬曲膝道:“恬儿听翁翁、堂伯的安排。”

“嗯,”李忠智答应一声,回头看向李忠超,李忠超垂了垂头,杨夫人愤怒之极的扫着众人,原来过继就是这么简单,原来她这十来年的辛苦操劳一文不值,原来她耽思竭虑、贴了无数银钱,全都一钱不值!杨夫人突然暴跳而起,冲过去推倒贡桌,转身往内院冲进去。

“阿娘!”李孝祖惊恐的叫了一声,急忙追了上去,周大\奶奶也忙跟在李孝祖后面追进去,李恬目光冷冷的看一眼暴怒失态的杨夫人,重又垂下眼帘,四老太爷看着杨夫人暴起掀桌,眨了眨眼睛,轻轻呼了口气,七老太爷看了六老太爷一眼,两人一起摇了摇头。

勇国公府四房过继之事就这么简简单单定下了,李忠智次子李孝宁夫妇从李忠智家销户,转到了勇国公府,记在四房李忠贤名下,成了李恬的兄嫂。

杨夫人撑着那口气,人过了户,成了勇国公府一员,却被杨夫人强硬的拒在勇国公府门外,勇国公府狭小,没地方安排这崭新出炉的四房承继者,要住,就去青桐院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