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放心,好在大郎也不是那一味愚孝的,他心里也分得清好歹呢。”周大\奶奶提到李孝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肖嬷嬷轻轻舒了口气,转身坐回来笑道:“大\奶奶那药可得天天吃,你嫁过来也有小两年了,再不开怀只怕要生事。”

“嗯,”周大\奶奶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李恬这个年跟往年没什么不同,还是一样到大堂伯家一起守岁,只是初一一早的敬祖,主祭之人改成了四房新过继的李孝宁夫妻。

初二一早,李恬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城去给外婆上柱香,银桦步子急促的掀帘进来禀报道:“五娘子,三娘子陪着大姑娘过来看您了。”李恬蹙了蹙眉,垂着眼帘道:“就说我出去了。”

“还有大姑娘呢,五娘子还是见一见好。”熊嬷嬷劝道,李恬摇了摇头:“没什么好见的,要不是杨夫人从中作梗,咱们这会儿何至于艰难至此?!我不想,也不准备原谅谁。”银桦听到此话,曲膝退出去传话了。熊嬷嬷叹了口气闲话道:“说起来大姑娘也挺可怜的,这娘家不能帮衬,还净拖累她,前一阵子周家那事,二房立逼着要银子,夫人一时又拿不出那么多现银,大姑娘就把出嫁压箱底的一千两银子拿回来给夫人用,这事也知道怎么让她婆婆知道了,她这日子就开始难过。”

“听说还挨了打?”李恬原本不怎么关心李月容的闲事,听熊嬷嬷说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道,熊嬷嬷知之甚详:“挨打倒不全是为了这事,那是九月底的事了,大爷不是领了楼店务的差使么,专管西城那一大片房子修缮什么的,秋末要修房换瓦,听说这采买砖头瓦片的事是大爷一口说了算,大姑爷的弟弟一直没份正经事做,就想买些砖头瓦片再倒手卖给大爷修房子,大姑爷让大姑娘回来跟大爷说项说项,大姑娘说大爷这是新领的差使,总得先做出个好样子来,不愿意回来说项,大姑爷那天也是多喝了几杯,就动手推搡了几下,跟着大姑娘陪嫁过去的沈婆子那天正好在,沈婆子是个老实人,她说的话能信得过。”

李恬听说这事还是由李孝祖领了楼店务的差使而起,沉默着没说话,李孝祖这差使也是因她而起。

“大姑娘对弟弟妹妹真是没话说。”熊嬷嬷感慨了一句,李恬沉默了片刻道:“大郎性子绵软,凡事听媳妇的,周大\奶奶可不见得会承她这份情,至于三娘子,她是最小的,为人单纯私心却重,不知道也不会替别人着想,大娘子若不顾着自己,可没人替她着想。”

“可不是,我就是觉得大姑娘是个好的,这兄弟姐妹就是这样,长姐如母,顾了这个顾那个,可这弟妹别说照顾长姐了,若是能体谅一二,说一个好字就不知道多难得了!”熊嬷嬷自己就是长姐,这一番话说的感慨万千,李恬看着她笑道:“嬷嬷怎么发起这样的感慨了?哪个不孝敬您了?”

“他们哪敢?我就是说大姑娘这事,连带着把你也得罪了,哪里犯得着?!”

“她得不得罪我有什么打紧?就是不得罪我能有什么用?我又帮不上她。”李恬不以为然的笑道,熊嬷嬷瞄了她一眼,笑着没再说话。

往年的灯会,李恬都是陪着外婆到南宁郡王府灯棚看灯,今年初五刚过,东阳郡王府孙老夫人就遣人过来传话,让李恬十五那天陪她看灯,晚了没多大会儿,徐尚书府上也打发人送了张帖子过来,请李恬过去看灯,送帖子的人还捎了徐夫人一句话,让她一定过去陪她看灯说说话。

初六午时刚过,林珂和俞瑶芳就一前一后到了青桐院,李恬不等两人说话抢先道:“正要寻你们商量今年看灯的事,往年长辈们总说咱们小,拘着不让出去,今年连阿珂也过了及笄礼了,咱们今年到城外看灯好不好?听说城外比城里热闹多了。”

“好啊!”林珂拍掌赞成道,俞瑶芳眉头间笼着几丝困惑道:“我肯定去不成了,初五那天,孙老夫人打发人到我们府上,让我十五那天过去陪她看灯。”李恬怔了怔,转看着林珂问道:“请你了吗?”

“没有,她家从来没请我们府上过去看过灯。”

“只请你一个?”李恬转头看着俞瑶芳问道,俞瑶芳点了点头,李恬看着林珂道:“孙老夫人也让人叫我过去,我就是不想过去,才想着叫上叶十二娘,咱们一起到城外看灯去。”林珂呆了下:“她从来没请咱们看过灯,我是说从来没请过你和瑶瑶,今年抽什么风了?”俞瑶芳被林珂说的抿嘴笑起来:“你真是不得了了,敢说孙老夫人抽风,你觉得出什么不对了?”俞瑶芳最后一句是对着李恬问的。

李恬想了想道:“我也想不出来能有什么事,要是说亲相看什么的,也不犯着非得赶着十五那天,别的,还能有什么事呢?”

第一二四章 护花

“我阿娘交待过,不管孙老夫人跟我说什么,都要一字不漏的告诉她,我阿娘都怕她,瑶瑶你要小心些。”林珂郑重非常的交待道,俞瑶芳指着李恬道:“又不是请我一个,还有恬姐儿呢。”

“恬姐儿多聪明呢,她没事,你得小心。”林珂的交待一片真诚,俞瑶芳白了一她一眼摊手道:“她能算计我什么?我阿爹是扶不起的阿斗,俞家上上下下没一个有出息的,要么就是我舅家,我舅家可不是那么好算计的,再说,她真要是想打我舅家主意,找我一点用也没有。”

“不会是这事。”李恬摇头道:“我觉得应该是你的亲事,”李恬微微蹙眉盘算起来:“能劳动孙老夫人操心的亲事不多,一是东阳郡王府的长房和二房,长房叶立海这一代都成家了,下一代还小着呢,二房倒有两个没成亲的,最小的七爷今年才十四,肯定不会这么早议亲,还一个就是嫡出的六爷叶树明了,今年十八了,正是议亲的时候,不过听说已经议定了姚大学士最小的孙女儿,只等过了年就递帖放定礼了。”

“这个我也听说了,听我大嫂说的。”林珂忙接了一句,俞瑶芳正听的专注,伸手拍了下林珂道:“别插话,听恬姐儿说。”

“既然不是叶家子弟,那就是替别人保媒,这保媒又不明说,先把人叫过去,”李恬一边说一边想,手指下意识的一粒粒揉着帕子角上缀着珍珠:“也不一定是坏事,人家太多,我实在想不出,你既然要去,就留心些,既然要相看,必定有人过来看你,你记着是哪些人家,回来咱们再计议。”

“好,你不去?”俞瑶芳听出李恬的话意,惊讶问道,李恬垂着眼帘‘嗯’了一声,转头看着林珂道:“你等会往东阳郡王府弯一趟,寻十二娘问问,十五那天去不去城外迎祥池猜灯谜玩儿。”

“好。”林珂干脆答应:“听说迎祥池今年还要打灯谜擂台呢,我就跟她说你想去试试好不好?要不然她说没意思,我就不好说话了。”

“好。”李恬不知道想到什么,抿嘴笑道,俞瑶芳满眼探究的打量着她,想问什么,看看林珂,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十五那天午时刚过,林珂一身华丽非常的的银白银线满绣衣裙,外面穿了件同色暗纹织锦缎面银狐里斗蓬,行动间银光闪烁,整个人显的俏丽非常,叶十二娘身上的银白衣裙是压金线绣,外面的斗蓬沿着宽宽的金边,里面露出火红的风毛来,富贵的不能逼视,两个人几乎一起从角门里挤进来,蒋珊一身月白底绣杏黄折枝迎春衣裙,外面穿着件同色银狐里连帽斗蓬,跟在后面进来。

十五这一天的规矩是要穿白色的,以上应月之清辉。

李恬急忙迎出来笑道:“这也太早了,这会儿哪儿有灯看?!”

“那就先在你这儿说说话。”叶十二娘抢着应道:“咱们猜好灯谜再到我们家看热闹去,我三哥说,今年我们家一定要跟临川侯家,还有丁相爷、范相爷家抢抢风头,非得比他们家多得几回彩头不可,我问三哥都有什么好玩的,三哥不肯告诉我,说要是传出去,就不能出奇不备了。”

“你们家年年不都得好多彩头,还要抢?”林珂不解道,蒋珊悄悄从后面拉了拉林珂,叶十二娘比林珂更心直口快,根本不以为忤,自得的耐心解释道:“那是啊,我们家年年在这上头要花好些银子呢,太婆说过,如今官家圣明,政通人和,我们这些人家就是要热热闹闹过好节,这也是官家的脸面,其实我觉得我们府上得了彩头,不是官家的脸面,是贵妃姑母和四表哥的脸面才是真的。”

李恬被叶十二的直白逗的婉然而笑,推着她坐到炕上道:“你太婆说是官家的脸面,就是官家的脸面,你就别觉得了。”叶十二娘咯咯笑道:“这不是咱们几个说话么,又没有外人,我跟你说,我太婆请你去看灯,你怎么不去呢?我告诉你,官家年年都到我们灯棚陪外婆说几句话的,从前宁国大长公主在的时候,我们家的灯棚跟他们家挨着,官家都是先到他们家,然后再过来我们家,我跟你说啊,官家来,我贵妃姑姑也跟着来,还有姜贵妃,姜贵妃长的可好看了,表哥和五爷、六爷也年年跟着来的,去年五爷穿一身大红,好看的啊,根本移不开眼,我都看傻了,还被阿娘骂了一顿,你今年不去,明年就不一定能看到五爷了,皇子们一成亲,就得搬出禁中,肯定不能跟着官家到我们灯棚了,你看看,你今年不去,多可惜啊。”

李恬眼里闪过丝异色,难道是让官家相看瑶瑶?那是准备给谁?四皇子不是定了祝明艳么?五皇子?李恬心里浮起股极其怪异的感觉,孙老夫人为什么要保这个媒?这中间必有缘故!

“官家长什么样?”蒋珊好奇的问了一句,叶十二娘最好为人师,热情的介绍道:“官家待人可和气了,你要是没见过他,肯定认不出来他就是官家,去年官家说我爽直可爱,赏了我好些好玩的东西,你们没离近看过五爷,我跟你们说,五爷可好看了,脸上一点点瑕疵都找不出来,好看的啊,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就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那么喜欢他,干脆跟你太婆说,你嫁给他好了。”林珂拍了拍叶十二娘道,叶十二娘的脾气比林珂更多几分无所顾忌,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没想啊,太婆说我们家不能和五爷攀亲,谁让我们家是外戚呢,要不阿珂你嫁给五爷吧,以后我天天过去看你,就能天天看到五爷了!”

“你又胡说八道了,恬恬说过,五爷那样的,跟二郎神庙的二郎神一样,所谓可远观不可亵玩。”蒋珊被两人这样肆无忌惮的胡说八道惊的目瞪口呆,李恬也被逗笑了,抬手弹了下两人的额头薄责道:“瞧你们两个,不得了了,等会儿出去可不能这么胡说八道,让人听到,我和阿珊的脸面也让你们丢尽了!”

几个人咕咕咯咯又说又笑了一个多时辰,李恬一身素白衣裙,只裙子下摆用银线绣了一圈蝴蝶,也穿了件银狐斗蓬,和三人一起从角门出了青桐院,林珂一定要和李恬挤在一辆车上,叶十二娘怎么肯落单,也跟在后面要挤上去,蒋珊见三人都挤上了一辆车,回头看看自己的车,又掀开李恬的车帘子探头进去看了看笑道:“恬姐儿这辆车真宽敞,外头倒看不出来,阿珂让一让,让我也进去。

“不得了了,要挤成一锅饺子了。”叶十二娘叫道,“嫌挤你自己坐一辆车多好。”林珂不客气的抢白了一句,叶十二娘咯咯笑道:“我才不下去呢,这么挤着才有意思,珊珊快上来,咱们挤成一锅饺子!”

蒋珊不客气的挤上车,四人一人占了一角,蒋珊去了斗蓬,转头打量着车厢笑道:“中间还能坐一个呢。”

车子走的极缓极平,四个人说说笑笑、挤来挤去,车子转出巷子,林珂掀帘子往外四下张望道:“珊珊,你哥哥会不会等急走了?没走没走,我看到了,就在巷子口。”

李恬忙掀帘往外看,巷子拐角处,蒋鸿外面一件素净非常的本白斗蓬,斗蓬里面却是一件银蓝长衫,长身直立站在匹雪白的俊马旁,双眼亮若星辰,李恬掀帘正迎上他的目光,蒋鸿眼睛里跳起团亮光,李恬正要放下帘子,叶十二娘挤过来笑道:“我还没见过珊珊的哥哥呢,让我看看!”

李恬往旁边让了让,回头看向蒋珊,蒋珊笑着解释道:“听说咱们要去猜灯谜玩儿,阿娘不放心,就让九哥跟过来看着咱们。”

“哇,珊珊,你哥哥真好看!眼睛真亮!”叶十二娘一声惊叹,蒋珊听的眉头高挑,不等她说话,叶十二娘接着道:“不过跟五爷比还是差的远啊,我就没见过比五爷好看的人,连女人在内,一个也没有。”

“不是说了,出来就不能胡说八说!”李恬不管气的弹了叶十二娘一下,叶十二娘放下帘子笑道:“恬恬,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和你和阿珂,还有瑶瑶一起玩吗?现在还有珊珊,就是因为你们几个不象她们,一个个就会装模作样,你不知道,有一回我和临川侯家三娘子说五爷好看,我就喜欢好看的男子,姜三娘子就这样摇啊摇的,后来听说晕过去了,被我吓晕的!”

李恬无语的看着叶十二娘,蒋珊拼命忍着笑,绷的脸都僵了,林珂哈哈大笑。

车子转出巷子,走了没多远,就陷在熙熙攘攘如过江之鲫的人流中,几乎走不动了,几个人掀起车帘看着外面的热闹,叶十二娘头一个坐不住了:“咱们别坐车了,就从这儿逛起好了,让他们赶车在后面慢慢跟着。”

“好啊!”林珂忙举手赞成,李恬和蒋珊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外面,这会儿坐车还真不如步行的好,也跟着点了点头,李恬叫停车子,四人鱼贯下了车。

第一二五章 关照

蒋鸿忙上前几步,挡在众人外侧,叶十二娘笑嘻嘻的曲膝谢道:“烦劳蒋家哥哥了。”蒋鸿微微欠身,蒋珊上前挽着叶十二娘胳膊笑道:“咱们怎么走?是挑着热闹的街道走,还是挑人少的好走的快些?”

“当然是哪儿热闹往哪儿去啦,天还早呢。”叶十二娘难得这么自由自在的出来逛,对她来说,到哪儿其实无所谓,只要有热闹看就好。叶十二娘一路不停的给蒋珊指点介绍着街两边的铺子和景致,只说的眉飞色舞,两人一路看一路说走在前面,蒋鸿不动声色的放慢脚步,落后几步,和林珂、李恬并行。

长随、小厮、婆子们挡在外围,将众人和拥挤的人流隔开,这一隔,一行人走的就更慢了,不过几个人都不在意,叶十二娘一路不屑的点评着街道两边悬挂的各式花灯,不时在路边小摊上各式各样的小玩意中间挑挑拣拣,不觉得慢反觉得走的太快,林珂挽着李恬唧唧瓜瓜说个不停,蒋鸿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仿佛专心的担任护卫工作,其实全幅心神都在李恬身上,他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眼角余光看到、感觉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笑容,身边的无数繁华都如虚幻如泡影,只有身边的那个她美好而真实。

一行人挤到迎祥池时,已是日落月升,满城华灯。

迎祥池又比别的地方更热闹许多,众人在角落站定,伸头打量着迎祥池外密如银河星辰般的花灯惊叹不已,叶十二娘和林珂一样精力旺盛的出奇,眼睛亮闪着就要往前冲,李恬一把拉住林珂道:“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喝杯茶再进去逛,里面要一层层猜进去,有得逛呢,半路渴了累了再出来就不好了。”

“是我疏忽了,走了这么远,大家肯定累坏了。”蒋鸿反应极快,正要打发小厮去寻地方,叶十二娘拍手笑道:“恬儿不说我倒忘了,来前大哥告诉过我,说给咱们在会仙楼包了个雅间歇脚,你们不知道,大哥从来不管这些琐事的,这回竟然替我操心这个,这可是头一回,家里姐妹中间,我是头一个得大哥这么关照的!”叶十二娘昂着头,一脸的骄傲自得,紧跟在李恬身后的悦娘一只眉挑的老高,满眼兴致的斜睨着叶十二娘,捅了捅身边的青枝,青枝却小心的看着李恬。

一个看起来极干净利落的小厮灵活异常的飞快穿过人群,眨眼功夫就奔到众人面前,先冲叶十二娘长揖见了礼,又依次给众人长揖见了礼,这才恭敬的禀报道:“回十二娘,会仙楼已经收拾干净备好茶水点心侍侯着了,这会儿可进去歇一歇?”

“走吧!”叶十二娘骄傲中透着爽朗的招呼着众人,并不让人觉得讨厌,一行人跟着小厮进了会仙楼,转向正对着迎祥池的东楼,通往东楼的月亮门外守着两个一身靛蓝袄裙的中年婆子,小厮在月亮门前躬身停步,恭敬的禀报道:“回十二娘,东楼已经全包下了,小的就侍侯在这里,等十二娘和诸位小娘子吩咐。”

蒋鸿惊讶的挑了挑眉梢,包下整个东楼!东阳郡王府这气派果然不一般,这会仙楼东楼是看迎祥池灯会最好的位置,一座都难求,整个包下可不是有银子就能办到的,蒋鸿不禁多打量了几点叶十二娘,这位一点心眼没有的傻大姐儿居然这么受宠?

叶十二娘冲在最前,率先上了二楼,二楼已经全部打通,原先高高悬挂的灯笼都已经取下,所有的灯盏都笼着琉璃罩放在地板上,屋子中间放了张长桌,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各色吃食,屋角侍立着七八个使女。

蒋鸿迟疑的站在门口,叶十二娘忙热情的让道:“蒋家哥哥进来歇一歇。”蒋鸿笑谢了,进去坐在靠门的地方,并不往里去。

李恬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灯光流淌、繁华无限的迎祥池,林珂凑到李恬身边,一幅原来如此的样子,俯耳笑道:“怪不得你非要叫上十二娘,原来东阳郡王府这么厉害,要不是十二娘,咱们哪得这样的享受?!”

悦娘在旁边听到,忍不住又挑起了眉梢,青枝忙斜了她一眼。李恬笑着推着林珂坐到桌前,一个使女沏了杯清茶奉到李恬面前,李恬看了眼清亮的茶水,转头看着使女谢道:“难为你知道我爱喝这个,你是会仙楼的?”

“回五娘子,婢子是东阳郡王府遣过来侍侯诸位小娘子的。”

“怪不得,我刚才就觉得奇怪,会仙楼什么时候有这么出色的浚糟了,你要王府哪一处当差?我看你有些面熟,你叫什么?”李恬和林珂笑了一句,又转头看着使女问道,使女曲膝笑回道:“回五娘子,婢子在茶酒司当差,叫夏清。”

李恬的心往下沉了沉,东阳郡王府的规矩,在茶酒司当差的,照春夏秋冬排列,既叫夏清,就是茶酒司的二等丫头。

“今天来的都是茶酒司的?”李恬抿了口茶,接着问道,林珂不明所以的看着李恬,不明白她怎么对个丫头这么有兴致了。

“回五娘子,茶酒司连婢子来了三个,帐设司来了一位姐姐,台盘司来了两个,蜜煎局、油烛局、香药局和排办局各来了两个。”夏清问一答十,林珂笑道:“怪不得我闻着这香味儿清雅的不象是酒楼里能有的,原来是你们府上香药局带过来的。”

李恬示意青枝赏了夏清,端着杯子走到窗前,垂着头出神,今天东阳郡王府的灯棚要抢彩头、要应酬各家彩棚、还要接驾,却能从府内四司六局抽了这么多人手过来,看样子东阳郡王府的当家人都知道了四皇子的心意,而且达成了某种统一,李恬手指下意思的紧捏着杯子,照现在的情形看,这个统一,只有一个可能。

蒋鸿坐在靠门的阴影中,捏着杯茶,痴楞楞的看着李恬,她好象长高了些,比上回见时瘦了,眉宇间如远山笼雾,仿佛有什么心事,那股萦绕心底从未散过的懊悔又一头冲上来,都怪自己,那会儿真是魔怔了,怎么会跟徐思海计较上了?!要不是那事,定了亲,自己也好名正言顺的帮她分担一二。

外面迎祥池响起一阵欢呼,又有人连闯三关进了后池,叶十二娘跳起来冲到窗前,探头看了片刻,缩回身兴奋道:“咱们也去,有恬恬,咱们肯定也能连闯三关!”

“让九哥也帮咱们猜,九哥猜谜可厉害了!”林珂忙接了一句,李恬放下杯子笑应了,跟在后面,和蒋珊一前一后往楼下下去,蒋鸿走在最后。

一行人出了月亮门,小厮急忙迎上来,垂手恭敬的引着众人往迎祥池过去,李恬紧前半步,和叶十二娘并行笑道:“这是你大哥身边的小厮?难得做事这么妥贴。”

“是啊,他是我大哥最得用的几个小厮之一,叫砚屏,当然能干啦。”叶大郎对这趟出来游玩的重视让叶十二娘脸上极为光彩,李恬转头看了眼砚屏,砚屏恭敬非常的叉手致意,李恬知道他必是知情者,移开目光没再看他。

一行人到了头一道写着各式灯谜的花灯群前,李恬看了几个灯谜,轻轻跺了跺脚笑道:“来的晚了,容易的都被人猜着了,”说着推了推叶十二娘道:“我只能顾自己了,最多再顾上阿珂,你跟蒋九娘请蒋家哥哥帮帮忙吧,蒋家哥哥可是有名的大才子。”叶十二娘忙拉着蒋珊转头去寻蒋鸿,相比于李恬,她更愿意请蒋鸿帮忙,最爱美男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

这样的灯谜对于蒋鸿不说易如反掌也差不多,蒋鸿眼角瞄着李恬,蹙眉一幅苦想状,见李恬先猜出了一个,才恍然大悟,也猜了一个出来给叶十二娘用,蒋珊吟诗对对子不行,猜灯谜还是可以的,不一会儿也猜出了一个,李恬和蒋鸿各猜了两个出来,五人一起和守灯谜人对了灯谜儿,过了度仙桥,进了第二关。

李恬不动声色的转身仿佛寻找好猜的灯谜,眼角余光却在寻找砚屏进来没有,转了小半圈,就看到砚屏带着两个小厮,恭敬的垂手侍立在侧后。李恬扫了眼挽着蒋珊,笑容如花的和蒋鸿说着话的叶十二娘,拉着林珂专心的猜灯谜去了。

一行人连闯三关也进了后池,后池的灯笼比前面疏朗了许多,错落有致的或是挂在树间,或是悬于亭阁下,或是直接支放在地上,里面的人也比外面少了许多,过了桥,李恬步子放慢下来,一盏盏细细看着花灯上的谜语,在他们后面,砚屏还没有跟进来。

叶十二娘和林珂都没有耐性象李恬那样一盏盏看,一个个细想,自然不耐烦跟着李恬猜谜,两人挑着已经贴出谜底的一个个看过去,蒋珊比李恬想的慢,慢慢落在了后面,只蒋鸿不远不近的跟在李恬后面,一个个灯谜看过去。

第一二六章 私授

“照以往的规矩,春闱的主考官该有点眉目了,今年有信儿吗?”李恬突然转头看了蒋鸿一眼,低低的问道,蒋鸿没想到李恬会直截了当的问到这个,惊讶的答道:“据说是王仕明大学士。”

李恬很意外他答的如此爽快干脆,心里一下子涌起股说不清的滋味,抬头看了他一眼关切道:“可还好?”

“嗯,伯父说我的文路很对王大学士的脾胃。”蒋鸿声音温和的如同三月阳春,李恬仰头看着面前花灯上的灯谜,正盘算着怎么问最要紧的事,蒋鸿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的低声道:“你??放心!”

李恬呆了下,下意识的转回身往入口处看了看,拉了拉斗蓬,挪到了另一盏花灯前,仿佛只是随口说的闲话:“听说贵妃曾经想把叶六娘说给你二堂兄?”李恬的话又在蒋鸿意料之外,蒋鸿目光微微有些凝重的看着李恬,斟酌了下答道:“伯父为人谨慎,常常教导我,为臣者须要守份,不可妄想。有人跟你说过什么?”

“没有,我只是听说官家身体不好。”蒋鸿答的干脆直接,李恬的话也说的明白,蒋鸿仔细看着她道:“官家的身体,我也听伯父说起过,官家,伯父说他是少有的明主,心志坚忍,一向乾纲独断,帝王之心本不可测,事情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样,为臣者只应忠于君,不该火中取栗。”

李恬轻轻舒了口气,低头看着时隐时现的鞋尖,犹豫着要不要多说一句,蒋鸿低头看着她温声道:“有什么难处,跟我说说,咱们??我是说,有个人商量商量,总比一个人闷着好,商量商量也许就有主意了。”蒋鸿话没说完,脸已经红了。

“我的难处不过是自己的事,”李恬绕过盏花灯停住步子,面对着后池入口处。

“是我不好,”蒋鸿心底盘恒不去的那股子懊恼往上冲的比任何一回都强烈:“我阿爹、阿娘都答应了,是我想着中举后再上门提亲,能??好??风光??”蒋鸿下意识的知道和徐思海的那个荒唐之赌不能让李恬知道,这解释的话就粘在舌头上,吐的艰难无比:“是这样,”蒋鸿飞快的看了李恬一眼,咬牙解释道:“徐家七郎也仰慕于你,前一阵子为这个和家里闹的不可开交,据说总算得了父母允可,若能中了进士就许他自定亲事,我本来打算上门提亲,七郎知道了,”蒋鸿低头也看着李恬的鞋尖:“打了一架,一定要和我春闱后各凭本事。”

李恬瞪着蒋鸿,她就知道徐夫人那边传话春闱后提亲,蒋鸿也要春闱后提亲必有缘故,原来是这样!

“是我的不是,你要是??觉得不好,我明天就让阿娘上门提亲。”蒋鸿被李恬瞪的沉稳尽失,慌乱的象个做了错事被当场捉住的孩子,李恬移开目光,五皇子那句她嫁给谁家就是给谁家招祸的话突然明亮的如天上的月亮一般浮出来,李恬垂着头挪到旁边的花灯前,目无所见的看着花灯,她今天见到蒋鸿,本来一是要看清楚蒋家提亲的可能性,二来,若有可能,是要他悄悄儿的提亲,可若下一个官家真是四皇子,岂不是要害了蒋鸿?

李恬的目光一点点垂下,鞋尖踢着地上的枯草怔怔的出神,蒋鸿心里七上八下的看着她,她的沉默让他心如火烤:“我对你??你放心,七郎对你也是一片真心,我才??是我糊涂,你,别生气。”蒋鸿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个‘别生气’低的带出了浓浓的低声下气。

“我不是生气。”李恬抬头看了蒋鸿一眼:“是有些麻烦。”

“什么麻烦?”蒋鸿紧跟问道,李恬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四爷要是娶了长安侯祝家的女儿,是不是更有把握了?”蒋鸿被李恬这个大跳跃跳的眨了下眼,心底突然隐隐觉出丝莫名的危机:“四爷要联姻祝家?祝家二娘子?”

“嗯。”李恬对蒋鸿反应之快非常赞赏,蒋鸿面沉如水,沉思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祝家自开国以来,一直是军中第一家,绵延百年圣眷不衰,靠的就是尽忠于官家,从无二心,伯父没少拿祝家教导我,祝家老侯爷精明过人,我觉得,官家的意思,才是祝家的意思。”

“祝家愿意联姻,会不会也是一种意思呢?”

“你刚才说有麻烦,跟这个有关系吗?”蒋鸿看着李恬疑惑道,李恬垂下头,仿佛答非所问:“外婆走前,最遗憾的没能亲眼看着我风风光光嫁出去,虽然现在外婆看不到了,我还是想风风光光嫁出去的,我也不想嫁给我不想嫁的人。”

蒋鸿的目光一点点沉郁:“是??你有什么打算?我让阿娘明天就上门提亲?”

“会连累你,还有蒋家。”

“不至于,蒋家是绵延了几百年的书香世家,蒋家人与官家交恶也不只一回两回了,再说,这又不是咱们的不是,这一条不用担心,至于我,大不了归园田居,只要你不嫌弃。”

李恬垂着头,一股热流冲入眼眶,连眨了几下眼睛,才眨回那股热流,低声道:“徐静之既和你有言在先,若是闹起来只怕会惹出事来,”李恬垂着眼帘:“就春闱后吧,最好别惊动人,悄悄儿先定了亲,等??出了国孝再成亲。”

“好,我听你的。”蒋鸿柔声答应,李恬心情微松,轻轻舒了口气。

宣德门外,灯棚鳌山亮如白昼,各高官显贵家灯棚栉比鳞次,歌声舞影令人目不给瑕给,叫好声如海潮般一浪高过一浪。

官家回到宣德楼上,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勉强又坐了一会儿,命人又散了一轮赏赐,就坐着暖轿转回禁中歇息了。众人送走官家,四皇子和五皇子几乎同时和叶贵妃、姜贵妃告退要出去逛逛去,六皇子缠着五皇子非要一起去逛,一会儿功夫,帷幔里只余了叶贵妃、姜贵妃和其它几位年老位低的后妃,她们照例要坐到入了人定才好撤了帷幔回去。

叶贵妃瞄了眼离两人七八步远聚着说话的几个后妃,转头看着姜贵妃低声笑道:“刚才清江侯家大娘子你留意没有?温柔大方,一看就是个贤惠的,倒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姜贵妃二十八九岁年纪,眉如远山,眼神清澈,五官柔婉非常,整个人仿若一泓春水,看着叶贵妃温婉笑着点了点头,叶贵妃看着她直截了当笑道:“你看她跟老五可合适?老五那样一味胡闹的性子,就得寻个这样大方贤惠的才能包容得了。”

姜贵妃满脸意外的看着叶贵妃,想了想笑道:“好是好,我想着,若是跟老五站一处,总觉得不怎么般配,老五生的多好。”

“就是啊,老五生成那样,别说男子,就是女子能有几个及得上他的?要想找个能和他站在一处般配的,到哪儿找去?再说,娶妻取德,容貌倒在其次。”

姜贵妃笑着却没接话,叶贵妃瞄着她,眼里闪过丝冷意,脸上的笑容却温暖非常:“这一年年过的真是快,一转眼连老五都要娶亲了,六哥儿过了年也九岁了,听说,川侯世子夫人有身孕了?看看这日子过的多快。”

“是啊,”姜贵妃一脸闲适的随口应道,心里却警惕骤起,叶贵妃接着笑道:“六郎眼看要当爹的人了,可不能再跟老五一样,就知道吃喝玩乐,也该领份差使做做,听四哥儿说,户部的几处大仓都要重修,往几处大仓的河道也要疏浚,已经行文到工部了,不如让六郎跟着习学习学去,总是份正经差使。”

重修户部大仓和疏浚河道都是极难得的好差使,老四和叶家把这个肥差使放给六哥儿,难道就为了把清江侯府大娘子说给老五?

“就怕他做不好,”姜贵妃犹豫了片刻,笑着推辞了一句,叶贵妃爽快的笑道:“他不过把个总儿,身边自有幕僚提点,再说,谁不是从不会到会的?历练几回就成栋梁了。”姜贵妃笑着没答话,两人默契的调转话题,闲闲的议论起哪家的曲子清雅、哪家的舞伎好。

入了人定,姜贵妃坐着暖轿回到景灵宫,洗漱换了衣服,屏退众人,将叶贵妃刚才说的事儿和心腹景嬷嬷说了,似有似无的蹙着眉头道:“把这么大一个好处给咱们府上,就为了把清江侯府大娘子定给老五?这于她有什么好处?我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清江侯府大娘子确是个不错的女孩儿,温柔大方,一身的书卷气,她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这中间必有缘故。”

“那您的意思?要不要回去跟侯爷说一声?”

“这事跟侯爷说了没用,”姜贵妃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事明面上看不出什么不好,我要是不肯,一来说不出合适的道理来,二来也不犯着和她不痛快,明儿寻个机会看看官家的意思。”

第一二七章 各想各的

六皇子紧紧揪着五皇子,跟在四皇子身后下了宣德楼,四皇子转身看着五皇子道:“你带着老六,可别往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去。”

“我哪敢?”五皇子摊手道:“你放心吧,我带他去护城河看河灯去。”

“嗯。”四皇子答应一声,转身就走了,六皇子拉了拉五皇子好奇道:“四哥这么着急去哪儿?”

“我哪知道!走,咱们去看河灯去。”五皇子拉着六皇子,往四皇子反方向大步就走,六皇子拉着他叫道:“看河灯不是去迎祥池码头?”

“跟我走还这么多话,迎祥池码头有什么意思?咱们去东水门!”五皇子抬手敲了六皇子一下,不客气的训斥道,六皇子一听要去更有意思的地方,兴冲冲跟着五皇子上了马车。

“还在迎祥池?”四皇子一边翻身上马,一边问小厮明风道。

“一刻钟前报信说还在迎祥池。”明风的回话谨慎非常,迎祥池往这边两刻钟报一趟信,可今天是正月十五,哪条街上不是人挤人挤不动,马根本跑不起来,也就是比走路快一点儿,迎祥池又远在外城以外出了护城河,挤过来一趟就得大半个时辰,一刻钟前得的信儿,离现在可就将近一个时辰前了,五爷再一路挤过去,一两个时辰过去了,谁知道等爷到的时侯人家还在不在迎祥池,这会儿可不早了,爷要是又跑了个空??反正爷去寻那位小娘子,十回有九回半是空跑一趟。

李恬说到了该说的话,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和叶十二娘、林珂等人上车往回赶,叶十二娘一路游说李恬等人去东阳郡王府灯棚再赶后半夜的热闹去,林珂兴致昂扬,李恬用手掩着嘴,不停的打着呵欠,坚持自己熬不住了,无论如何也得回去睡觉了。林珂见李恬不肯去,也只好作罢,蒋郡王妃有交待,李恬若回,她也得赶紧回府,蒋珊盯着林珂,见林珂不去,也说得赶紧回去歇下了。叶十二娘嘟着嘴,一脸的不乐意,李恬推着她笑道:“瑶瑶还在你们府上灯棚里陪老祖宗说话呢,你去寻她,正好跟她说说你今天猜谜有多厉害!你看看,得了那么多彩头儿。”

“我的底瑶瑶还不知道,她才不会信呢。”叶十二娘嘟的嘴忍不住笑开了:“都是蒋家哥哥猜的,以前我以为恬恬猜谜最厉害,恬恬跟蒋家哥哥比还差远了呢,珊珊,你哥哥太厉害了,不管什么谜语儿,眼睛就那么扫一遍就知道了,我看天底下肯定没有蒋家哥哥猜不出的谜语儿!”

“谁敢这么说?以前我也以为九哥最厉害,来了京城,先是见了瑶瑶的表哥,比九哥还厉害,对对子什么的,九哥根本抢不过他,他比九哥小一岁,和九哥一年中的举,可人家是解元,还有阿珂大嫂娘家姑姑的儿子,姓冷的,比九哥小两岁呢,也是一年中的举!到京城才知道才子多。”蒋珊感慨万千。叶十二娘仔细想了想道:“你说的这两个,我怎么想不起来?到我们家来过没有?我大哥最爱结交才子。”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没问过九哥。”蒋珊心思单纯的跟林珂差不多,哪会留心这样的事,叶十二娘又问道:“那你见过他们没有?长的好不好看?和你九哥比呢?哪个好看?”

蒋珊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他们常到我家来,见过一两回,都好看,徐家郎君神采飞扬,冷家郎君温润如玉,不一样的,没法比。”

“那我回去问问大哥,他请过徐家和冷家郎君没有,要是没请过,就让大哥请到我们府上,我也偷偷看看去,我最喜欢美男了!”叶十二娘不客气的宣布道,李恬抬手抚额,林珂一边笑一边打趣叶十二娘:“上回偷看五爷,老夫人关了你半年多,你还敢这样,唉,以后你可一定要寻个美男嫁了。”

“那是,我跟我阿娘说了,别的我不管,好看这一条是必定的!”叶十二娘抬了抬下巴,得意的说道。

几个人一路说说笑笑,先到南宁郡王府,林珂拉着蒋珊要留她住一天,蒋珊在林珂这里是常住的,和蒋鸿说一声,就跟林珂进了南宁郡王府。宣德楼在勇国公府和南宁郡王府之间,往南稍绕一点就是宣德门,送下林珂和蒋珊,李恬看着叶十二娘笑道:“还记得去年我送给你的蜂蜜梅花茶吗?”

“怎么不记得?太好看了,放一匙进去,用热水一冲,那梅花跟真的一样,旋转着往上升,好看的不得了,你今年又做了?”

“嗯,今年我那院里的梅花开的特别好,我把红梅、绿梅和腊梅合在一起做的,刚出来的匆忙,忘了拿给你了,要不你先跟我回府拿了花茶再去灯棚?”李恬笑着建议道,叶十二娘哪有不肯的,李恬掀帘子跟悦娘说了,悦娘笑眯眯的转告了护送在车旁的蒋鸿,要先送李恬回府,再烦他送叶十二娘到东阳郡王府灯棚,蒋鸿略一思忖就明白了李恬的用意,苦恼着张脸看了眼车子,对叶十二娘这么个见美男就直眼的无畏小花痴,单独相对,他还是有几分发怵的。

将李恬送到勇国公府后角门,璎珞取了两琉璃瓶蜂蜜梅花茶出来,叶十二娘换了自己的车子,在蒋鸿的护送下往宣德楼下的东阳郡王府灯棚过去。

叶树盛已经得了李恬等人从迎祥池返回的信儿,一边遣人去寻四皇子,一边和孙老夫人禀报了,站在灯棚一角看着迎祥池过来的方向,孙老夫人交待过十二娘,让她猜好灯谜后再请李恬等人到灯棚吃宵夜看鳌山表演,可十二娘,叶树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十二妹妹,从来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叶十二娘的车子出现在人流中,缓慢的往灯棚下移过来,叶树盛仔细看了看左右,见并无其它车子,正叹气间,一眼看到步行跟在车子旁的蒋鸿,惊讶过后露出丝笑容来,背着手看着叶十二娘的车子在灯棚下停住,叶十二娘跳下车,仰着头,捧着满手的各色玩意儿,笑颜如花和蒋鸿说着什么,蒋鸿不停的摇着头,往后退了一步长揖到底,又退了一步,又长揖到底,离了七八步,看着叶十二娘欢快的跳上灯棚台阶,这才转身走了。

叶树盛看着蒋鸿的背影,满脸笑意的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转身进了灯棚。

四皇子走到一半才碰到了寻来报信的小厮,忙转了马头再往回赶,从迎祥池往宣德楼条条大路皆相通,条条路上又都是人流如织,等四皇子得了信,赶到勇国公府后的巷子时,青桐院已经是一片灯熄人静了。

四皇子在巷子口下了马,缓步进了巷子,站在离后角门十几步的地方,怔怔的看着青桐院那株伸出院墙,几乎掩到巷子对面的苍劲老树,心里的思念和苦楚如洪水泛滥。

他想看看她,想和她说说话儿,他有无数的话要跟她说,四皇子目光下落,看着那两扇油漆暗淡的小角门,他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阿娘的话他无法反驳,他和五哥儿不一样,从一开始,他的母亲就是阿爹后宫最尊贵、最有权势的后妃,他的外家,也是皇子中最有权势的外家,阿爹通往那把龙椅的路上,洒下了无数叶家人的鲜血,从阿爹登上大位那天,在朝里、宫里,在无数人心中眼里,他都是最有可能坐上那把椅子的皇子。

由不得他争不争,在他懂事之前,他已经象靶子一样站在那个位置上很多年。

阿爹身体越来越不好,可他从来没对自己做过任何安排,阿爹的思虑一向周祥而长远,他身体已经这样,却不对自己做任何安排,不让阿娘走上那个只差了半步的皇后大位,四皇子心底涌起股冰冷的寒意,他已站在这个位置上,势已至此,若坐不到那个位置,退而求一富家翁也是不可能的事,这一步若不能进,对自己,对阿娘,对叶家,都只有死路一条。

四皇子伤痛的看着那扇暗淡的角门,他不得不更进一步,不得不联姻祝家,阿爹默许了他的联姻,四皇子心里稍稍缓了缓,联姻祝家也是要试试阿爹的意思,他知道一个女人没有三媒六聘被抬进门的屈辱,她若不愿意,不,她就是愿意,他也要她等一等,阿爹的身子不好,熬不了几年了,她还小,若他这一步争不上去,也不会连累了她,若他有命,他绝不委屈她半分。

可下个月他就要定亲,四皇子闭了闭眼睛,一想到他定了亲她的难过伤痛,他的心就如同血淋淋撕开一般,四皇子慢慢走到角门前,一点点抬起手,缓缓抚在暗淡的油漆上,怎么才能让她不那么难过、不那么痛?

第一二八章 愧疚

四皇子不知道呆站了多长时候,京城的元宵灯节,从初八开始放灯,至十五日热闹到了顶峰,一直延续到十七日黎明,这三天夜夜灯火通明,通宵达旦,四皇子呆站到半夜,好在并不怎么寻人注目。

四皇子站的太久,脚步微显僵硬的走到巷口,也不上马,信步走了一射之地,突然吩咐道:“去荣宝堂看看。”明风哪敢多话,赶忙打发小厮先往荣宝堂通传,四皇子上了马,不大会儿,就到了荣宝堂。

荣宝堂十五至十七这三夜也是通宵做生意的,四皇子到时,掌柜已经恭敬的等在侧门口,一路接了四皇子进到内堂陪笑道:“小号年前正好到了一批好东西,有一只荷叶笔洗,整块翡翠雕成,玉好,工更好,简直是巧夺天工,还有只湘妃竹臂搁,是前朝的古物,隽的是前朝柳公写的款,古雅得很呢,还有只笔盒,”

“有上好的珍珠没有?”四皇子打断了掌柜的话问道,掌柜急忙躬身笑道:“有,刚来了一批,有南洋的,还有北边的大珠子,连通体乌黑的大珠子都来了不少,不知道爷做什么用,要多大个儿的?”

“莲子大小吧,”四皇子想着李恬那只帕子上缀角的大小道:“若有别的珠子,也一并拿过来,越稀奇越好,再有稀奇有趣的玩意儿也拿过来。”掌柜答应一声,垂手退出去,片刻功夫,就引着几个小厮,托了四五盒子各色珍珠和其它翡翠、象牙、玛瑙等珠子和十来盘各色小玩意儿进来,一一摆在屋内长几上。

四皇子坐到几前,慢慢的从盘子里一粒粒挑起珍珠来,掌柜见四皇子挑的出神,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介绍,明风冲他使了个眼色,掌柜会意,悄悄退出内堂,明风跟出来吩咐道:“外头天冷,我们爷逛了这半天,烦你让人送碗热热的姜汁茶来。”

掌柜急忙亲自去看着人做好了姜汁茶端上来,明风尝过,小心的递到还在专心挑珠子的四皇子面前,垂手退了出来,掌柜站在门口,看着神情沉郁,专心挑着珠子的四皇子好奇道:“爷今天怎么啦?跟往常不大一样,怎么挑上这些东西了?”

“爷能怎么样?好好儿的,这不是过年了么,爷想着父母生养之恩,又想着父母渐老,想替贵妃挑些东西用罢了,爷还能替谁挑东西?!”明风堵回了掌柜的话,掌柜满脸敬仰的看着四皇子赞叹道:“都说四爷是个孝子,还真是,啧啧,这份孝心,真是令人敬佩!”明风扫了掌柜一眼没再理他。

四皇子直挑了一个多时辰,挑了满满一匣子各样珠子出来,四个一幅放好,又挑了白玉九连环等几样精巧的小玩意儿,一起放到只精致的黄花梨匣子里,命掌柜取了火漆过来,取出随身小印封了,出了荣宝堂吩咐明风道:“你亲自跑一趟,把这个给叶大爷送去,让他明天打发个妥当人送到青桐院,就说他们府上送给她玩的。”

明风答应了,小心翼翼的抱着匣子,上马往东阳郡王府过去。

隔天一大早,银桦就引着东阳郡王府的婆子进到上房,婆子进了东厢,冲炕上的李恬作势就要跪倒,李恬忙命青枝扶起来,婆子还没蹲下去就顺势直起身子,冲李恬福了一福见了礼,从后面小丫头手里接过只一尺见方、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子,递给青枝,又指了指后面几个粗使婆子提着的提盒笑道:“这匣子里是我们十二娘给五娘子的,还有老祖宗赏的几样新鲜玩意儿,我们十二娘说,昨晚上多谢五娘子猜的那些个谜,得了不少彩头,还有昨天的蜂蜜梅花茶,我们十二娘说了,虽说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却是她亲手挑出来的,请五娘子别嫌弃,就是嫌弃,也得留着。”婆子说到这里笑起来,李恬也听的抿嘴而笑,这话确是十足的叶十二娘风格。

“昨儿的蜂蜜梅花茶老祖宗也尝了,喜欢的紧,特特让人照五娘子平时爱吃的用心做了几匣子点心出来,还有一提盒是宫里赏出来的,让老奴一起拿给五娘子尝个新鲜。”

“这是老祖宗疼我,”李恬听婆子说到孙老夫人时,已经从炕上站起,屏气肃容站立听着:“有劳嬷嬷了,烦请回去跟十二娘说,她挑的东西若是不好,回头我要寻她调换的。”婆子哈哈笑着连声答应,李恬命人赏了婆子等人,让青枝叫了熊嬷嬷进来,吩咐她跟婆子回去,代她跟孙老夫人当面磕头致谢,又让璎珞取了些外地掌柜送进来的各地土产带给叶十二娘做回礼。

送走了东阳郡王府诸人,李恬示意青枝打开匣子。悦娘听到动静,掀帘进来,探头往刚打开的匣子看,只见匣子里头套匣子,青枝一一取出来,上面两个匣子里一个放了几枝新鲜样的堆纱宫花,一个放了串青金石手串,下面的两个匣子,一个放了只水头极好的白玉帔坠,还有只黄花梨匣子,却封着火漆。

李恬不由自主的蹙了蹙眉头,接过黄花梨匣子,仔细看了看火漆上的封印,眉头一下子皱紧了,这是四皇子的私印!李恬烦恼的将匣子扔到几上,悦娘一把抢过来,举起来仔细看了看,一把拉过璎珞问道:“这字怎么曲里拐弯的,写的什么?”

璎珞想笑却没笑出来:“是子玉,四皇子的字。”悦娘双眉一下子抬的老高,急转头看向李恬道:“退回去?”

“退给谁?叶十二娘?老夫人?还是那个四爷?先打开看看是什么。”李恬烦恼的弹了下匣子吩咐道,悦娘从青枝手里拿过裁纸刀,一刀挑开漆封,打开匣子,惊讶的看着满满一匣子各色珠子,‘噗’的一声笑出了声,边笑边将匣子推到李恬面前,璎珞探头看了看,下意识的看了眼李恬手里的帕子,想笑又觉得不合适,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古怪,李恬扫了眼,不理会笑不可支的悦娘,吩咐青枝和璎珞将匣子的东西翻了一遍,没见有其它东西,轻轻舒了口气吩咐道:“璎珞拿下去仔细收好,最好做个帐,哪天以谁的名义送来的,以后还起来方便。”

璎珞笑应了,抱下匣子做帐去了。悦娘拖过把椅子,抱着椅背倒坐在椅子上,看着李恬问道:“这四爷发的什么疯?东阳郡王府那个老夫人也跟着发上疯了,他不是要定亲了?”

“你说发什么疯!”李恬垂头看着手里的帐本,语气直直的回道,悦娘长叹了口气,同情的看着李恬道:“这人吧,生的太好就这点不好,我跟你说,凡事不能开头,有了头回,就的二回,然后三回、四回就习以为常了,往后他要是常来常往不停的送,这事也挺烦,你得想想法子。”

“他这亲事既然差不多定了,最多二月里就该过礼了,等他过礼的时候,不管送过什么一起还回去。”李恬头也不抬的答道,悦娘下巴抵在椅背上,看着李恬笑道:“你这意思,是要让他觉得他定亲了,你生气了?”

李恬抬头扫了悦娘一眼,低声解释道:“昨天他在咱们巷子里站到半夜才走,今天一早又送了这些东西过来,这跟从前比太过反常,反常必有因,这因能是什么?必是他那亲事定下了,他也知道定下了,男人送东西多半是因为愧疚,我就赌他心生愧疚,等他定亲的事宣布时,再把这些东西一起退给他,有这份愧疚挡着,往后我定亲时,他或许能不至于迁怒或是少迁怒人家。我这会儿只替自己、替蒋雁回打算,旁的就顾不得了。”

“定亲的事可别出什么差错,蒋郡王妃明明白白知道四爷那份心思,她要是知道,肯定死活拦着不让蒋家定你。”

“嗯,所以我才跟蒋雁回说明这事,蒋家那头,只能他想法子,若他??有什么顾忌,也好让他有机会好好想清楚。”李恬的话沉静的不带一丝情绪,悦娘看着李恬长叹了口气:“从前你外婆在的时候,我觉得你日子过的太舒服了,现在再看你,又觉得你日子过的太艰难,你到底还能不能嫁出去?”

李恬被她一句话问的深吸了口气,瞪着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象悦娘说的,事有一必有二,三四过后就能成常事,隔天,东阳郡王府又打发人送了只提盒过来,提盒里放了几样点心,和一只火漆封着的红漆匣子,匣子里不过几样宫里应季的时新点心。过了两天,火漆封的匣子又送来了,这回是一对水晶镇纸,又过了几天,匣子里又封了四只沉香木雕成的莲子和一串雕成含苞待放的莲花的沉香木手串,匣子底上压了一张小画,画的正是莲子和莲花手串的花样,悦娘抖着纸片刻薄道:“画的这么难看,能刻成这样,这工匠挺不容易。”

第一二九章 还礼

清风楼后湖的暖阁里温暖如春,五皇子秦琝穿着件宽松的素绸长衫,懒散的歪在摇椅上,穿着同色素绸软底鞋的脚高高跷到暖阁窗户上,怀里抱着只精致的小银碟子,咬着栗子,慢慢晃着摇椅。

黄净节坐在他旁边扶手椅上,从红泥炉上煨着的陶罐里拿出栗子仔细剥好,放到五皇子怀里的银碟子上,他剥一粒,五皇子吃一粒,黄净节边剥着栗子边说着闲话:“玉鹿堂传话说,昨儿四爷又挑了四只珊瑚珠子、吩咐把那块紫气东来的印章改雕成四粒莲子大小的珠子,还亲自画了图送过去,四爷怎么跟珠子较上劲了?”

五皇子立即想起了李恬手里的帕子和帕子四角坠的珠子,又是惊讶又是想笑又是感慨,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很是古怪,黄净节看着他那一脸的古怪,差点忘了剥栗子,五皇子咽了嘴里的栗子,看着黄净节道:“李家那位五娘子喜欢在帕子四角缀珠子,四哥这是??真没看出来,他还有这样傻气四溢的时候,到祝家下定礼的吉日都选好了,他这算什么?情不自禁?人家李娘子压根不愿意跟他,别说做妾了,就是当正妻都不愿意跟他,算了算了,我又多管闲事了,关我什么事?不过话说回来,我总觉得那位李娘子不会这么束手等着被他一顶小轿抬进府,我就是想不出那妮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她既然有让满城闹无赖的手段,又怎么会束手等别人摆布?不过她要是跟四哥这么闹,那可是鸡蛋碰石头,四哥可不是宁国那个蠢货,东阳郡王府也不是温国公府,不过这事谁说的准呢,谁能想到四哥一对上她,就成了这么个傻的让人不忍直视的夯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