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净节脸上的神情也古怪起来,一提到四皇子和李家娘子的事,五爷就亢奋的让人不忍直视。

“咳,你上回说要把那幅书圣法帖送给大爷,送过去没有?”黄净节打断五皇子的唠叨问道,五皇子的兴奋被突然截断,‘呃’了一声,神情一下子焉下去道:“还没,大哥自小临柳公的字,和书圣不是一个路子,那幅柳公帖给他就够了,阿爹最喜欢书圣的字,等我再看两天就给阿爹送去,唉,一张书圣帖子,就把木记扣到我头上了,这算什么事?照我说,就该跟千春坊明说,不准往木记送酒!”

“这事容易,我跟千春坊姚掌柜说一声就是。”黄净节急忙接了一句,五皇子呆了下,轻轻咳了一声摆手道:“算了算了,卖也卖了,现在再说还有什么用?她也算跟我打过招呼,虽然没明说。”

黄净节认真的端祥着手里的栗子,仿佛能把那油亮的栗子看出花来。

正月二十一,帝国上下的官员们休假结束,隆重的拜过衙神,按部就班的开始处理新一年的公务。

吏部二门内一个显的有些破旧的小院里古树参天,这是吏部尚书徐绪翰处理公务的地方,收拾的极干净整洁的上房内,徐尚书端坐在上首,正凝神听心腹幕僚袁先生说话:“??江清远进士出身,这一任五年,一个卓异,三个中上,一个中平,算是中上之选,去年秋天他托到马郎中那里,说是妻子李氏忧心侄女无人照料,下一任想在六部谋份差使,”

“李氏?嗯,”徐尚书话一出口就已经想起李氏是谁,不由自主的想起儿子年前的那通闹腾和自己给儿子的那个应诺,不禁皱了皱眉头,袁先生停住话,看着他等他说话,徐尚书摆了擂手道:“这事我知道,年前不是议过了?马郎中那儿正好少个郎官,让他去正好,又有什么变故了?你接着说。”

“是,这事本来年前已经议定了,昨天晚上孙侍郎寻到我,说枢密院知马房急缺个主事,江清远性子沉稳踏实,最擅实务,这知马房主事没有比他再合适的人选了,想把江清远转到枢密院去。”

孙侍郎是东阳郡王府孙老夫人没出五服的娘家侄子,也是东阳郡王府在吏部的代言人,徐尚书脸色微沉,袁先生轻声道:“看样子江清远是搭上了东阳郡王府的路子。”

“也不至于,”徐尚书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圈道:“若是搭上了东阳郡王府的路子,年前孙侍郎就该说这个话,枢密院这知马房主事缺了四五个月了,东阳郡王府那头,不用他去搭,江李氏出自勇国公府,她要照顾的那个侄女儿自幼跟着宁远侯府林老夫人一处长大,跟东阳郡王府关系深厚。”徐尚书说到这里,心里一阵烦躁,眉头拧成一团呆站住了,他不同意儿子求娶李氏女,就是因为这个,李家这个五娘子和东阳郡王府来往过密不说,和南宁郡王府更是撕掳不开,南宁郡王府和东阳郡王府可是姻亲!

一甲不是谁说考就能考得上的,除了才,还讲究时、运和命,徐尚书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他竟然盼着儿子别中一甲,中个二甲就行,四皇子虽说一直占尽优势,可就是优势占的太多,反倒让他觉出几分不妥当,官家雄才大略、乾纲独断,他身为六部之一,断不可有所偏倚,这会儿若是站了队,那就是拿全家、甚至全族人的身家前程去搏,他犯不着,他们徐家更犯不着。

“东翁的意思?”袁先生看着团着眉头的徐尚书问道,徐尚书转头看着他道:“孙侍郎这安排并无不妥,江清远确实是枢密院知马房主管的上佳人选,这事就听孙侍郎处置吧,至于马郎中那里,吏部郎官和知马房主管虽说品级相差不多,可一个是吏部诸多郎官之一,一个管着军中所有马匹辎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马郎中也没什么话好说。”

“四爷联姻祝家,这又安插人手到枢密院,这步子越来越紧要。”袁先生低低的象是自言自语,徐尚书从暖窠里提起暖水壶,给袁先生杯子里添了水,自己也添了一杯,坐下抿了几口道:“当年谁能想到官家能即了这大位?”

“是啊,”袁先生停了一会儿才感慨道:“当年大爷那样的势头,先帝??”袁先生咽下了后面的话:“谁能想大爷就那么突然一场大病就没了,四个皇子,活到先帝驾崩的,就余下官家一个,这样的事,谁能想到呢?”

“官家心性坚忍,咱们做臣子的,跟着这样的明主是福气,万不可火中取栗,所望过多,不然,”徐尚书心悸的没说下去,袁先生打了个寒噤,官家那样的狠手,为了大位,竟将兄弟杀的一个不剩,谁敢犯了他的忌,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东翁所言极是,小心做壁上观才是上策。”袁先生带着丝丝惧意喟叹道。

刚进二月,四皇子秦琨定亲长安侯祝家二娘子祝明艳的事就热闹风光的明旨颁到了祝府,李恬长长舒了口气,吩咐悦娘给四皇子送回去。悦娘痛快的领了差使,命人扛了箱子,到后角门要上车了,这才想起来,虽说那位四爷定亲开府的旨意已经下了,可要成亲搬出来,那怎么着也是秋天的事了,这会儿到哪儿寻他去?禁中她可进不去。

悦娘在角门口呆站了一会儿,跺了跺脚正要厚着脸皮回去寻李恬问问,青枝笑盈盈的从月亮门转出来道:“五娘子说你必定还在这儿发呆呢,果不其然,五娘子说了,他领着户部,几乎天天在户部坐着,你到户部寻他还东西去。”悦娘长舒了口气,掸了掸衣襟,抬着下巴‘哼’了一声道:“这还用交待?我早想到了。”说完,不等青枝说话,急忙摆手道:“这差使要紧,我得赶紧走了。”

五皇子一早到清风楼吃了早饭,一脸烦恼愁容的和黄净节抱怨道:“你让人替我到法台寺烧几柱香去,这几天事事不顺,四哥定亲这事,他自己肯定不当喜事看,要是巴巴的上门道贺,这马屁指定得拍到马蹄子上!昨天我守在他必经之处,就想守个不期而遇,顺口恭喜一声,既全了礼,又不至于招他恼怒,谁知道守了将近两个时辰,月亮都升上来又落下去了,人影也没看到!今天天刚亮我就起来了,谁知道说他已经到衙门去了,昨儿那么晚,今天早成这样,他难道不用睡觉的?!”

黄净节看着越说越闷气的五皇子劝道:“也不必非等个偶遇,五爷上门道声贺,余话不提也一样。”

“唉,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寻他道声贺,不然就是我失礼了,我去衙门寻他。”

“五爷,再怎么着贺礼不能少。”黄净节边说边从几上取了封好的紫檀木匣子递过去,五皇子伸手接过,托着出了小院,顺手扔给小厮,出侧门上马往户部衙门去了。

第百三十章 春闱

悦娘支着下颌坐在车厢横板上看着户部衙门发呆,车子里那一箱子东西是悄悄儿送到青桐院的,现在要还,自然也要悄悄的还,虽说她只要打出恬姐儿的名头,四皇子指定倒履相迎,可这是户部衙门,人多眼杂嘴杂,回头要是传出悦姐儿过来寻四皇子的闲话,这差使就算办砸了,可不说这个,怎么才能见得着那位爷?唉,这办差果然比杀人麻烦!

五皇子骑着马转进户部门前的大街,悦娘一眼看到五皇子,眼里闪过团亮光,笑的眯起了眼睛,双手一撑跳下车,迎着五皇子大步上去。

五皇子惊讶而意外的看着悦娘,悦娘拱了拱手笑道:“五爷怎么到这里来了?”五皇子被她这句话问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悦娘也觉出了不妥当,尴尬的咳了一声:“我是说,五爷这是要到户部去?”

“嗯,寻四哥道个贺,你?”五皇子打量着悦娘疑惑了一声,悦娘忙打蛇随棍上:“真是巧,我也要寻四爷,也道个贺。”

“你寻四哥道贺?”五皇子无语之极,那个五娘子与众不同,这身边的人怎么也个个另类不同与正常人?一个婢女,寻四哥道什么贺?

“就算是我吧,这户部我不熟,遇到五爷真是太好了,正好跟五爷一起进去,也省得我问路了。”悦娘脸皮厚的理直气壮,五皇子心里咯噔了下,他就说,一个婢子,再怎么着也不敢这么没上没下,这是领了李家娘子的吩咐来的,道贺?还是,问罪?问罪不可能!这有什么罪好问?李家娘子可不是那样的糊涂人,道贺?她道的哪门子贺?她的这贺不是往四哥胸口捅把刀子?

“嗯,这个,也好。”她这么直通通的非要跟自己一起进去,自己还真不好一口回绝,回绝了岂不是给四哥没脸?不管道的什么贺,那也是他们两人的事,五皇子心思转的飞快,却转的乱七八糟。

悦娘听到个‘好’字,几步窜回车旁,伸手搬起箱子,稍一用力甩到肩膀上扛好,几步窜回五皇子身后,满脸笑容的示意五皇子先走,她跟在后面就行。五皇子瞪着一身婢女打扮,肩上扛着只巨大的清漆桐木箱子的悦娘,有些僵直的转过身,呆了下,突然急如星火往户部急奔进去,急的连户部门口的差役和正拱手冲他见礼的官员也顾不上理会了,他得走快些,越快越好,这扛箱子的夯婆子跟他没关系!

悦娘一步也没落下,跟着五皇子进了四皇子日常处理公务的小院,四皇子得了信儿,没等站起来,五皇子已经冲了进来,后面,悦娘扛着箱子也跟进了屋。

四皇子脸上的愕然根本掩饰不住,看看五皇子,再看看悦娘,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五皇子急忙拱手解释道:“这是??你见过没有?她是李五娘子身边的婢女,我在衙门口撞见的,就带进来了。”五皇子被悦娘和她的大箱子弄的有些失态,悦娘已经放下箱子,随手掸了下衣襟,恭恭敬敬、一丝不苟的冲四皇子行了个福礼道:“回四爷,婢子奉了我家五娘子的吩咐,把这箱子给四爷送过来,箱子既送到了,婢子告退。”

“等等,这箱子?”

“箱子是我们五娘子亲手封的,吩咐婢子送过来交给四爷,旁的什么也没说,婢子什么也不知道,婢子告退。”悦娘截过四皇子的话,答的极其光棍,一边说,一边又福了福,利落的退后几步,转身就走了。

五皇子抬手按住口鼻,懊恼的恨不能给自己一个耳光,他知道这箱子里是什么了!前一阵子四哥发的疯,只怕都在这箱子里!

“你在衙门口撞见她的?”四皇子面色灰暗、失魂落魄的直瞪着箱子,呆站了好一会儿,才退了几步坐到椅子上,看着五皇子突然问道,五皇子满腹懊恼一肚子苦水陪笑道:“就刚才在衙门口,她说没来过户部,不认识路,我这才带她进来,真是巧。”

“是啊,真巧。”四皇子眼睛看着门外,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句,五皇子看着他,这贺他定亲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这会儿再说这话,四哥说不定当场就跟他翻脸!

“咳,四哥你忙,我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四哥,四哥这么忙,你忙,我先告退,回头四哥空了,我再来寻四哥道贺。”五皇子坐立不安,哪敢再多坐,赶紧陪笑拱手告辞。

春闱放榜是满京城几乎人人关心的大事,悦娘一身汗挤出人群,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眼简直挤成人团子的看榜人群,大步走到巷子口,上马赶回了青桐院。

“我跟你说,根本就不用去看,怎么可能不中?蒋九郎考了第二名,徐家那个就在他下面,还有冷家那个,也隔的不远,蒋九郎又年青生的又好,我看肯定能点个状元、探花什么的。”悦娘一边从银桦手里接过湿帕子擦着脸上的油泥汗水,一边跟李恬说着看到的榜。

李恬轻轻舒了口气,璎珞双手合什念了句佛,笑盈盈的吩咐青枝道:“拿五百个钱给厨房,给大家添几样时新菜。”青枝忙取了钱,亲自过去厨房送了钱,点了大家爱吃的菜。

蒋府热闹非凡,蒋鸿听了小厮兴奋到声音尖利的禀报,随意点了点头,吩咐不要打扰他,转身就回书房了,考中是他预料之中的事,他和徐七郎、冷家大郎考不中才是稀奇事呢,再说还有殿试这一大关,先生说过,官家学问文章都极有功底,往年省试第一第二的,殿试时失了水准,被官家扔出三甲之后的也不是没有。

蒋鸿闭门准备殿试,蒋家其它人却个个喜气洋洋,忙的脚不连地的打发一拨接一拨的报喜之人,散吉利封儿,接待上门恭贺的亲朋好友。

蒋郡王妃一大早就赶到了蒋府,容光焕发帮着崔太太忙前忙后忙了整整一天,送走来道贺的诸宾客,直到天色黑透,才得空儿歇下来。

崔太太让人送了几样清淡可口的应季菜品并一钵熬的极见功夫的碧梗粥,陪蒋郡王妃吃了,蒋郡王妃吃了粥,舒心的靠在靠枕上笑道:“你看看,鸿哥儿多让人省心,我看这殿试上鸿哥儿必定再能往前进一进,给咱们蒋家拿个状元回来,说起来,咱们蒋家进士虽多,可这状元却有上百年没出过了,要是鸿哥儿点了状元,整个淮阳都得欢喜疯了,不瞒你说,我一想到鸿哥儿要是点了状元,就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好。”

“哪敢想那么多,”崔太太意气风发的客气道:“四郎说了,这状元是要讲天命的,鸿哥儿能中个二甲,我就知足了。”

“你呀,”蒋郡王妃心情极好:“那也是,先不想,想多了也不好,对了,鸿哥儿今年可二十一了,他这亲事你心里有数没有?我跟你提过的那些人家,门第高贵不说,家里都是有助力的,小娘子也好,你到底看中了哪家?鸿哥儿中了举就要授官,成家立业,这立业前,家无论如何得成了才行。”

“四郎的意思,”崔太太是个实在人,想起一家人的计议,鸿哥儿这亲事根本没打算让这位姑奶奶插手,未免有些不好意思:“鸿哥儿这亲事,他们倒看中了一家,就等着放了榜上门去求亲。”

“看中了?我怎么不知道?”蒋郡王妃极是愕然:“是哪家的小娘子?”

“就是勇国公府李家五娘子,是个极难得的。”这事自然不好一直瞒着蒋郡王妃,反正一家人也都议定了,崔太太大大方方的答道,蒋郡王妃不敢置信的反问道:“哪家?你说的哪个勇国公府?”

“还能有哪个勇国公府?李家五娘子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不也常是说她是个极难得的,娶了她是天大的造化?”崔太太很是奇怪蒋郡王妃怎么会反应如此之大之古怪,蒋郡王妃抽了口冷气,张了张嘴,却发现没一件能跟崔太太说的事,她到底是经过事的,呆了片刻就缓过神来,勉强笑道:“我是说过,这事,这么乍然听你一说,我一点也没想到,那妮子什么都好,就一样,她刚满了月,勇国公府生的那场事,如今六亲皆无,这命只怕不怎么好,我看你还是再掂量掂量,上回我跟你说的孙家七娘子,正经的侯府小娘子,父母都是有福气的,我觉得这不合适,这妮子命不好!”

“也想到这个了,”崔太太气定神闲的笑道:“特意想法子拿了那孩子的八字,先找人合的八字,不光跟鸿哥儿合了,就是家里其它人,也一并让人看了,说是极合适的命格儿,说到这个,鸿哥儿让人寻的这阴阳先儿真是好,我一听他那话,就知道是个有道行的,他说这八字没有好不好,只有合适不合适,那水命人,最好寻个金命人,金生水,没有不旺夫的,可若是这金命人嫁了木命人,那就是克夫了,可见没有什么好不好,只有合适不合适,你说这话是不是极有道理?”

第一三一章 报信

蒋郡王妃听的心烦意乱:“都说人的命,天注定,这可不是合得上合不上的事!她这命不好!”

“也让人看了,说实话,我也怕这个,寻了好些人看,还特意去一趟普济寺,都说是极贵的命格儿,少说也能当个一品夫人呢。”崔太太好脾气的解释道。

“这一品夫人!”蒋郡王妃气的眼睛都瞪大了,她可不是一品夫人的命!见此路不通,蒋郡王妃赶紧放开命好不好的事,立即调转方向道:“勇国公府败落成那样,这又分了家,若结了这样的亲,哪有半分助力?”

“这个我也不懂,四郎说了,咱们蒋家倒不用多想媳妇家助力不助力的事,鸿哥儿深得族老看重,往后只怕要支撑家族,这媳妇儿一定要配得上鸿哥儿,能当得起宗妇之责,这才是最要紧的,为了这个,我没少跟你打听李家那孩子,撑家这一条倒是绰绰有余。”

一番话说的蒋郡王妃气的胸口透不过气,她寻她打听李家妮子要说人家当媳妇儿,竟然一路瞒她到现在!

“这也是四郎的意思?”蒋郡王妃抱着一线希望盯着崔太太问道,崔太太笑道:“四郎也是这意思,听他说,他也跟二哥说过这事了。”

蒋郡王妃微微闭了闭眼睛,那妮子任谁也娶不得!可这话她怎么敢透漏半句?蒋郡王妃只觉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站起来勉强笑着告辞道:“忙了一天,你也累了,早点歇下吧,我也回去歇着了。”说着,不等崔太太答话,转身就往外走。崔太太忙跟在后面将她送到二门,看着她上了车,心情舒畅的回去歇下了。

蒋郡王妃端坐在车上,想着怎样才能打消弟弟一家这个招祸的打算,直想的心乱如麻,四爷如今已经定亲祝家,可前儿孙老夫人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明白白要留着恬姐儿,她原先就想过,四爷再怎么看上恬姐儿,也是个侧妃的位子,看来如今正是这样,可越是这样,这风就越一丝透不得,万一传到祝家??出了什么差错,自己怎么担当得起?雯儿虽说回来了,大郎还在守着先帝寝陵呢!

可蒋家无论如何不能娶恬姐儿做媳妇儿,不但不能娶,连提都提不得,要是让四爷知道,这就是往四爷心里种了根刺!往后,别说鸿哥儿的前程,就是蒋家,说不定都得招来大祸!

蒋郡王妃急的心如油煎,越急越乱,越乱越想不出头绪,抬手拍着胸口,深吸了几口气,低低道:“别急别急,总有办法,会有办法!”

从蒋府到南宁郡王府仿佛一眨眼就到了,车子停在二门,蒋郡王妃紧锁眉头下了车,林扬风迎上前请安道:“阿娘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说是鸿表弟中了第二名?”

“你怎么回来了?”蒋郡王妃看着林扬风惊讶道,林扬风上前扶了蒋郡王妃解释道:“今天不是放榜吗,昨天我就寻统领请了假,说表弟下场,我回来看一看,若是中了,就留几天等鸿表弟殿试放了榜再回去,反正守陵也没什么事,大家都寻这事那事的请假,我这是正正经经的大事,统领一口就应了,正好回来住几天。”

蒋郡王妃听林扬风如此说,轻轻舒了口气教训道:“别人寻借口请假那是别人,你别管人家,自己得把自己的事做好,虽说守陵没什么事,到底有上官看着,回头考绩的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

“我知道,阿娘放心。”林扬风好脾气的听着蒋郡王妃唠叨,不时应上一句两句,蒋郡王妃一路教训,眼看要进正院了,突然停住步子,眼睛里闪过亮光,脸上的焦虑一下子散了个干净,张口正要说话,话到嘴边却又猛然咽回,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推了推林扬风道:“你进来,阿娘有要紧的事跟你说。”

进了上房,蒋郡王妃屏退众人,将蒋鸿殿试放榜后要提亲李恬的事三言两语说了,看着林扬风道:“四爷对恬姐儿这份怜爱之意,你是知道的,这个亲提不得更结不得,这提不得的缘由又不能说到外头去,正好你回来了,明儿你走一趟,去寻四爷,把蒋家想提亲李家五姐儿,不不不,千万别说是蒋家,就说听说有人家看中了恬姐儿,准备殿试放榜后上门提亲,你记着,千万别巴巴的专程去说这事,你得寻个借口,正好,这半年多你一直守在先帝寝陵,就没得见过四爷,四爷前儿正好定了亲,你去道个贺,顺口提一提有人要殿试放榜后提亲恬姐儿的事,记着,一定要顺口提起!千万不能当件事说。”

蒋郡王妃说什么,林扬风就点头答应什么,点完头答应完出来,一路回到自己院子,也没想明白这又要专程去说又不是专程去说是怎么个说法。

第二天,林扬风一早就赶到户部,喝了一肚子茶,伸长脖子直等到日头西斜,四皇子身边的小厮才出来将他引了进去。

林扬风热情洋溢的对四皇子的定亲恭贺个不停,四皇子越听神情越冷淡,渐渐皱起眉头道:“你不在侍卫营好好当差,就为说这些话专程回来一趟?”

“不是不是,不是为这个,是有别的事。”林扬风的话一下子卡住了,阿娘说要顺口,可这顺不过去啊!

“什么事?”四皇子已经直截了当的问上了,林扬风只好老老实实回答道:“我阿娘昨天去贺蒋鸿表弟高中,听说鸿表弟准备殿试放榜后到李家提亲,就是李家五妹妹。”

四皇子整个人一下子定住了,这失态不过眨眼功夫,四皇子反应过来,若无其事的放下笔,看着林扬风温和笑道:“那倒是好事,大登科后小登科,你能特意过来说一声,这是你用心处,前儿郭都统还跟我说起你,说你当差用心谨慎,十分难得,守先帝陵虽说是件极要紧的差使,可你毕竟还年青,要多担当才是,回头我跟郭都统说一声,你还是到户部领份差使吧。”

林扬风大喜过望,站起来又是长揖又是拱手谢之不尽,四皇子春风满面的又和他说了几句话,才把他打发回去。

三月初三日是李恬的生辰,李恬对过生辰这事没什么兴致,往年外婆在的时候,因为外婆最喜欢张罗她的生辰,她也乐得年年铺张过生辰,哄外婆高兴,如今外婆走了,这生辰过起来还有什么意思?去年她守孝混了过去,今年也准备就这么过去算了。

可自有人觉得有意思,离初三日还有好几天,孙老夫人就打发人过来传话,去年是李恬及笄之年,因为守孝误了及笄礼,今年无论如何也要补上,李家若没人张罗,她准备替李恬张罗这及笄礼,李恬怎么肯让她张罗?只好请了嫂子王二奶奶过来商量,准备简单的把这及笄礼的事补过去。

孙老夫人听说,让人送了支碧透的古玉簪给李恬及笄那天绾发用,东阳郡王妃也送了套赤金钗梳,并说那天一定要过来观礼,蒋郡王妃听说,也忙打发人送了东西过来,徐夫人、蒋鸿的母亲崔太太,蒋尚书夫人袁氏,徐尚书夫人高氏、徐学士夫人黄氏等人也都打发人送了礼物过来,表示那天要过来观礼,李恬看着摆了满屋的贺礼,一个个算着要来的人,叹气不止,看样子这个补的及笄礼不能不大动静了。

李恬只好请王二奶奶过来重新商量,打发熊嬷嬷和璎珞、青枝等人帮着王二奶奶,带着满府下人连轴忙了几天,才算将及笄礼的事安顿妥当。

三月三日一大早,四房居住的勇国公府西院已经收拾的整洁喜庆,徐夫人带着俞瑶芳到的最早,王二奶奶和李恬将两人接进正堂,李恬原本打算让徐夫人来给她行及笄礼,让俞瑶芳和林珂做赞者,徐夫人听说刘郡王妃要来观礼,特意打发俞瑶芳过来一趟,让李恬请刘郡王妃给她行及笄礼,又让她把这赞者也从两人加到四个,又添了叶十二娘和蒋珊。

李恬陪徐夫人刚说了两句话,蒋郡王妃就带着林珂和媳妇徐二奶奶到了,王二奶奶、李恬和俞瑶芳急忙迎出去,蒋郡王妃却不急着进去,带着徐二奶奶将各处巡看了一遍,见各处妥当,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进正堂,和徐夫人见了礼,不及寒喧,先叫过王二奶奶笑道:“辛苦你了,刚来没多长时候就要操办这样的大事,从前你不大往各府上走动,只怕和各府夫人、太太都不怎么熟,今天来的人又多,等会儿让你二嫂陪你张罗张罗,先把人认清楚。”

“多谢王妃体贴,我正愁着呢,一会儿五娘子要肃静行礼,我真怕自己失了礼数,有二嫂子帮着,我就心安了。”王二奶奶脸上的紧张明显的松驰下来,感激的曲膝谢道。

蒋郡王妃又拉着李恬细细问了几句,这才放她和林珂、俞瑶芳一边说话,自己和徐夫人说起家常来。

第一三二章 观礼

不大会儿,蒋鸿母亲崔太太带着蒋珊进了二门,紧接着,黄夫人也到了,却没带徐洁过来,高夫人等人也陆续在二门里下了车,东阳郡王妃刘氏是最后一个到的,除了叶十二娘,又带了温国公武成林的夫人乔氏、孙老夫人娘家侄儿媳妇、定国公夫人钱氏并几位小娘子一起过来。

勇国公府一时珠闪翠动,衣招带飘,笑声不断,热闹非常。

勇国公府东院,三娘子李云裳紫云居离西院最近,这会儿周大\奶奶正和她一起挑绣品花样,李云裳心不在焉的翻着花样册子,不管周大\奶奶问哪个,都垂着眼帘只说好,周大\奶奶的独角戏唱的不舒服,看着李云裳笑道;“三姐儿怎么啦?不舒服?”

“没,”李云裳焉焉的答了一句,手指挑着细软的画册纸低声道:“西院真热闹,也不知道礼成了没有。”

“嗯,听说来了好些人,”周大\奶奶象是明白李云裳的心思:“说是补去年守孝误了的及笄礼,能不热闹么,听青桐院的婆子说,今年还算清静的,往年林老夫人在的时候,比这还热闹十倍。”

“嗯,”李云裳情绪越发低落,周大\奶奶看着被李云裳揉来揉去的绣品画册子道:“今天最好能把绣样都定好,早送出去一天是一天,阿娘把价钱压的低,人家绣坊说了,这价钱里没有赶工的钱,若是绣样给的晚,绣不出来人家是不管的。”

“嫂子,我真后悔定这门亲。”李云裳突兀的说了这么一句,周大\奶奶被她这跳跃跳的一个怔神:“三姐儿这是??怎么这么说话?阿娘疼你,才想方设法给你定的这门好亲。”

“嫂子,这亲事是阿娘定下的,纵有不是,我也不知道,五姐儿怎么就怪上我了?早知道这样,就是阿娘定了这亲,我也不要。”李云裳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周大\奶奶对这个小姑子只有好感没有恶意,叹了口气劝道:“别想这事了,你当初往青桐院去,不就是为了定门好亲?现在这亲事定下了,怪就让她怪好了,能怎么着?”

“我不是,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李云裳又气又急的否认道:“我不是光想着定门好亲,一点儿也不想这样,我没想到阿娘会这么做,跟五姐儿一处玩耍那一阵子,是我长这么大最快活的时候,嫂子也知道,阿娘规矩严,我自小就没怎么出过门,姐姐出嫁后,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都不知道还能象五姐儿那样过日子,有那么多伴儿,到处去玩,大家都对我好。”李云裳眼泪一下劲的往下落:“自从定了亲,出了那么多事,五姐儿和咱们分了家,我给她们写了信,她们都不回我,嫂子,我真不知道定亲的事,我没想到阿娘会这么做,我宁可不要这门亲。”

“算了,别想那么多,其实,”周大\奶奶迟疑了下才接着道:“前天五姐儿打发人请过阿娘还有咱们过去观礼,阿娘回了,说她病了,你要备嫁妆,不得空儿,你看,五姐儿也不是一点不理咱们,你也想开些,等你嫁到徐家,跟这些人也就能常来常往了,人家不看你的面子,也得看徐家的面子呢,这定亲的事,你大哥也说过两回,阿娘太心急了,五姐儿多聪明的人,她既然肯带你四处走动,肯定是想要给你寻门好亲的,这是人家的亲事,阿娘硬伸手拿了,这本来就是犯忌讳的事,五姐儿那样的性子,能不恼?恼也恼不多长时候,等她定了亲,出嫁了,也就不计较这事了,唉,当初要是阿娘耐心点,等她给你寻门好亲,一来不见得比徐家这门亲事差,二来,听那个熊嬷嬷说,她原本打算拿四房分的那些东西给你添妆的,算了算了,我就是嘴碎,你就当我没说,过了夏天你就要出嫁了,嫁了人就好了,天天忙着侍侯姑舅丈夫,你就没空想这些事了,也没空出去玩儿了,你看看我,就是有空,阿娘也不放我出去,行了,别想那么多,你现在就没什么空,赶紧把绣品样子挑出来,万一人家绣不出来,阿娘又得大发脾气,你还好,这不是又都得我担着!”

西院正堂坐满了人,李恬已经换好一身庄重的红边黑礼服,端正的危身跪坐在正堂中间,林珂等四个赞者严肃着脸站在李恬四周,俞瑶芳用大红雕漆托盘托着孙老夫人送的那支碧玉簪,只等刘郡王妃说完吉祥话儿,将簪插到李恬发髻间,这场及笄礼就算功德圆满了。

刘郡王妃总算说完了吉祥话儿,舒展手臂刚取了簪子,只听到大堂外一阵杂乱急切的脚步声,众人惊讶的齐转头看向声响处,大堂外,四皇子一身黑色团龙常服,大步走在最前,直奔正堂进来,几个二门当差的婆子脸色发白、满脸冷汗、连走带跑的跟在后面,再后面,跟着一长串捧着大大小小各色礼盒的青衣小厮们。

刘郡王妃没想到四皇子竟然来了,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将拿起的簪子轻轻放回俞瑶芳手里的托盘上,俞瑶正扭着身子直盯着四皇子,震惊的压根没发现刘郡王妃将簪子又放回到托盘上。林珂嘴巴惊成了个圆,叶十二娘看到四皇子,先是一喜,张嘴叫了声‘表哥’,‘哥’字没吐完就想起来了,她这个表哥无论如何不该出现在这里!那个‘哥’字撑着喉咙卡住了,蒋珊没见过四皇子,眼睛睁的溜圆瞪着四皇子身上的黑底团龙袍,能穿龙袍的可没几个人!穿龙袍的闯到这里?

蒋郡王妃莫名其妙的竟松了口气,徐夫人‘呼’的一下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直瞪着四皇子,黄夫人等人看的呆住了,崔太太直直的看着四皇子,突然转头看向李恬,手里的帕子一路滑到了地上;温国公夫人乔氏和定国公夫人钱氏从惊讶中反应过来,急忙起身见礼。

王二奶奶站在最靠近门口处,远远看到有男人闯进来,气的眉梢往上竖,竖到一半就看清楚了四皇子身上的黑色团龙袍,那眉梢定在额头,成了非常古怪的愕然,浑身僵硬的转头看向徐二奶奶,徐二奶奶一样愕然,‘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喉咙紧的几乎挤不出声音:“四爷!”王二奶奶呆呆的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眼睛,好半天也没反应过来这个四爷到底是哪个四爷。

李恬已经站起来,转身看着四皇子,心里竟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涌起股浓烈的悲伤和寥落。

四皇子笑容温暖可亲,恭敬客气的和各位夫人一一见了礼,冲刘郡王妃拱手笑道:“今天是恬恬及笄的大日子,有劳舅母,我竟来晚了,实是愧疚得很,舅母请。”刘郡王妃笑道:“我今天当着重责,恕我失礼了,四爷自己个儿寻地方坐下观礼就是。”

李恬已经垂着头重又跪在垫子上,仿佛没看到,也没听到四皇子和刘郡王妃的话,俞瑶芳紧盯着她,动作僵硬的仿佛能听到骨头之间摩擦的‘咯咯’声,转身对着刘郡王妃,林珂半张嘴,看看四皇子,再看看李恬,突然明白过来,紧紧纂着拳头,愤怒冲的脸都有些歪了,整个人瞬间变成了个鼓满了怒气的爆竹。

刘郡王妃给李恬插上了簪,成了礼,李恬站起来,沉静的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依着礼数,挨个给来观礼的夫人、太太们曲膝致谢礼,蒋郡王妃亲热的扶起李恬,连声恭喜不已,李恬垂着眼帘,不等她说完,就移步到了坐在旁边的蒋尚书夫人袁氏身边,袁夫人怜惜的扶起李恬,一句话没说,只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李恬垂着眼帘继续往前致谢礼,徐尚书夫人高氏眉宇间透着几分如释重负,既然这样,就算是海哥儿中了状元,那话也作不得数了。徐学士夫人黄氏目光复杂的看着李恬,崔太太扶起李恬,下意识的看向对面的四皇子,莫名的轻轻抖了下。

温国公夫人乔氏和定国公夫人钱氏客气非常的微微欠身受了半礼,满脸笑容的恭喜不已。

四皇子看着李恬一一致了谢,站起来团团拱手谢道:“五妹妹及笄大礼,各位夫人能赏光观礼,子玉在此多谢了。”满堂的寂静因这几句话更是落针可闻,李恬后背挺的笔直、目光静的没半分情绪,沉沉的直视着四皇子,四皇子谢毕,往李恬身边走了半步柔声道:“你上回让人送给我的东西,我先给你收着,这些这几天我亲自给你挑的,也不知道合不合用,若不合用,我让人给你调换。”

说完,不等李恬答话,往后退了一步,温和客气的和众人拱手告辞,转身出了大堂,径直走了。

第一三三章 急怒

李恬的冷漠让蒋郡王妃心里涌起阵阵浓浓的不安,只想站起来就走,可刚要站起来,又觉得不妥当,直着上身迟疑的扫着四周,高夫人先站起来告辞道:“这及笄礼也是件累人的事,我府里还有点急事,先告辞了。”李恬静寂的冲袁夫人曲了曲膝,王二奶奶已经晕了头,扎着手站在那里,连送客都忘记了,徐二奶奶急忙上前,恭敬客气的正要将袁夫人送出去,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和黄夫人同时起身也要告辞,袁夫人见崔太太还呆呆的坐着,不动声色的拉了她一把笑道:“你府里不也正忙着呢?”

“噢!是是是。”崔太太慌乱的站起来,招手叫着蒋珊:“走吧。”蒋珊迟疑了下,看看沉默的有点吓人的李恬,又转头看了看俞瑶芳和林珂,转头冲崔太太道:“阿娘先回去吧,我陪恬姐儿说说话再回去。”

“你这孩子!”崔太太急了,就要上前去拉蒋珊,袁夫人一把拉过她道:“就让她们姐妹一处玩一会儿吧,阿珊别玩的太晚,让你阿娘挂心。”说完,拉着崔太太就往外走。

蒋郡王妃也急忙跟着起身告辞,林珂自然不肯这就跟回去,徐二奶奶正要跟着告辞,蒋郡王妃摆手道:“你帮着收拾好再回去,府里有我呢。”徐二奶奶答应一声,拉过王二奶奶,一起让着众位夫人往二门出去,刘郡王妃也笑着和李恬告辞,乔夫人和钱夫人也跟着起身,叶十二娘看着众人犹豫不决,不知道是留下来好,还是跟伯母回去好,俞瑶芳推了推她道:“你先回吧,恬姐儿没事,过几天咱们再约了说话。”叶十二娘舒了口气,往李恬身边挪了挪,陪着小心道:“恬恬,我先回去了,那个,咱们回头再说话。”

不大会儿,勇国公府西院的客人就走了个干净。

李恬换下礼服,安静的端坐在青桐院上房炕上,垂着眼帘一口口喝着杯清茶。

俞瑶芳侧身坐在她对面,担忧的看着她,蒋珊坐在另一边,张嘴想劝劝李恬,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又该说什么好,只好焦急的看着俞瑶芳,等她先开口,林珂则在炕前一个劲的转圈子。

“我前一阵子就觉得你心事重重,是因为这事?”俞瑶芳见李恬喝完茶放下杯子,这才开口问道,李恬点了点头。

“他都定过亲了!”林珂愤怒非常的叫起来:“不要脸的东西!”蒋珊被林珂这一声叫吓的哆嗦了下,俞瑶芳忍不住皱着眉头薄责林珂道:“生气有什么用?骂人有什么用?你赶紧找地方坐着,转的人心烦。”林珂气愤难平的跳在炕前椅子上坐了,攥着拳头不停的捶着椅子扶手,俞瑶芳转头看着李恬忧心忡忡道:“他这算什么?打定主意要抬你进府了?哪有这样的?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原本以为他定了亲,自然就两无相碍。”李恬苦涩道,“他定了亲,我自然就能定我的亲了。”

“他这叫欺男霸女!难道没有王法了?不理他,咱们嫁咱们的!看他能怎么样!怕他怎么的?!”林珂‘啪啪’的拍着椅子扶手叫道,三个人都没理她,蒋珊往前挪了挪,看着李恬郑重道:“恬恬,别怕,等放了榜,不用等放榜,我回去就跟九哥、跟阿爹还有阿娘说,这就定亲,你和九哥定了亲,他还能怎么样?我就不信他敢动手抢人!你放心,我哥才不怕他呢!”

李恬看着蒋珊,想笑却没笑出来,四皇子今天这样高调宣布过这份占有权,蒋家再敢提亲,那简直就是跟四皇子宣战了,就算蒋家敢出头照常提亲,她也不能让蒋家这么做,人家越是对自己好,越不能害了人家。

“先不用,”李恬看着蒋珊温声应了一句,转头看着俞瑶芳道:“我暂时没想到什么好办法,也没什么好打算,我想,”李恬顿了顿:“先得寻间庵堂住一阵子,避过这个风头再做别的打算。”

“我有个好法子!”蒋珊眼里闪着亮光,兴奋的拍手叫道:“九哥这回考了第二,听说殿试多数照这个名次,如果九哥能中个榜眼、探花什么的,就让九哥找官家赐婚!就跟那戏文里唱的一样,奉旨成亲!”

“对对对,这是个好主意!”林珂也拍手兴奋道,俞瑶芳无语的看着蒋珊和林珂,本朝只有皇子结亲才奉旨,从没有过臣子奉旨成亲的例!那戏文哪能当真?李恬被蒋珊的主意暖的心里酸酸软软,脸上露出丝笑意,伸手拍了拍蒋珊道:“不在是赐婚还是求婚上,这事,”李恬顿了顿才接着道:“不急,还是等你九哥殿试好了再商量吧,你们先回去,若有人问,就说我病了,过两天我就找间庵堂先搬进去住着,不管以后怎么打算,这会儿都得先避一避。”

“那去法云庵吧,我陪你去,那间别院住着也方便。”俞瑶芳接话道,李恬摇了摇头:“不能住到法云庵,他要是三天两头过去探望,法云庵那边怎么拦得住他?我的名声岂不要完了?得在城里寻间庵堂,就在大家的眼皮底下,既让大家看到,又得能让我避得过他,我只要住进去,大家就知道他见不到我了才行。”

“那就青月庵!”俞瑶芳反应极快:“那里行,就是清苦些。”

青月庵偏在京城东北,在内外城间占了极大一片地方,庵内古树参天,风景极好,却从不许游人入内赏玩,信男善女随喜也只限三大殿,余处皆不准入内。青月庵是太宗皇帝为最小的青月公主出家清修而建造的庵堂,青月公主之后又有几位皇家公主在此出家,渐渐就成了宫里和京城世家大族眷避世清修的最佳去处。

“青月庵进去不容易,出来更不容易,你难道要恬恬当一辈子尼姑?”林珂反对道,李恬却赞同:“确实只有青月庵最合适,阿珂别担心,没事儿的,能进去就能出来,好了,我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吧,今天的事,咱们说话的事,都别再提起。”

俞瑶芳低头想了想,站起来道:“那好,我们先回去,有什么事你就打发人过去吩咐一声,一个好汉还得三个人帮呢,我也好,阿珂也好,还有珊珊,都是能托付的,你别一个人撑着。”

“对对对,我们正好三个人。”林珂急忙接道:“恬恬你放宽心,我铁死站在你这边,你出家我也出家,你不嫁我也不嫁,我陪你!谁怕谁啊!”李恬被林珂说的哭笑不得,俞瑶芳推了把林珂又气又笑道:“你说的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咱们赶紧走吧,恬恬肯定还有很多事要想,咱们回去等着,反正恬恬只要有吩咐,吩咐什么做什么就是了。”

“恬恬别忘了我!”蒋珊往前凑了凑道:“我也是这样的,我回去就找九哥去。”

“千万不要!”李恬吓了一跳,急忙摆手拦着蒋珊道:“你九哥后天就要殿试,事已至此,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了,先别跟他说,让他好好殿试,等殿试回来再说不迟。”

“恬恬说的对,这会儿说了,万一你哥哥考不好,反倒坏了大事。”俞瑶芳赞成道,蒋珊连连点头答应:“好,我听你的。”

俞瑶芳和林珂、蒋珊告辞,李恬也不相送,看着她们出去了,出神的看着窗外想了好一会儿,跳下炕往前院去寻水秋娘,水秋娘常往青月庵说话,要进出都不容易的青月庵躲一阵子,得让她想想办法。

长安侯府后院,祝明艳脸色白的吓人,垂手站在她面前,正禀报着四皇子去勇国公府观礼之事的婆子不时的瞄着她的脸色,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胆怯。

婆子总算禀报完了,暗暗松了口气,下意识的往后悄悄挪了半步,祝明艳笔直的身形散发着凌利的怒火,突然抬手推翻身旁的花架,花架上那盆亭亭玉立的君子兰落在地方摔的粉碎。婆子吓的哆嗦了下,垂手侍立的四周的丫头们屏声静气,一声不敢出。

祝明艳的怒气跟着花架花盆倒地的声响爆发出来,回身捧起条案上的汝窑花瓶重重砸在地上,瓶子里早开的桃花混着水和碎的极细小的瓷片四下飞溅,祝明艳的眼泪跟着桃花和水溅落在地上的碎瓷,泪眼模糊中,只管抓着手边的东西拼命往地上砸,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好受些。

满院的丫头婆子噤若寒蝉,大丫头傲霜急的跟着掉眼泪,推着小丫头赶紧去请老夫人。

第一三四章 余下的两件事

周老夫人扶着丫头,喘着气站在已经砸的一片狼藉的上房门口,祝明艳带着残存的愤怒,身子微微有些颤抖的看着周老夫人,周老夫人深吸了口气,点着傲霜吩咐道:“侍侯二姐儿换身衣服,把这收拾了!”

满屋满院呆若木鸡的丫头婆子们缓过气来,静悄而快速的各司其司,祝明艳重新梳洗换了衣服出来,上房已经收拾的整整齐齐了。

周老夫人端坐在炕上,指了指炕示意祝明艳坐,看着傲霜吩咐道:“都出去,你在门口守着。”傲霜曲膝答应,清空了屋里的丫头,垂手守在上房门口。

周老夫人看着怒气未消的祝明艳,长长叹了口气问道:“你生的什么气?”

“勇国公府的事,太婆难道没听说?”祝明艳委屈的声音颤抖,周老夫人淡然的点头道:“听说了,怎么啦?就为了这个生气?”

“太婆!”祝明艳不敢置信的叫道。

“你糊涂!”周老夫人厉声斥责道:“你这是吃醋了?嫉妒了?你晕了头了!忘了你要嫁的人是谁!”祝明艳被周老夫人的厉色惊呆了,周老夫人看着脸色雪白的祝明艳,长长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我问过你,嫁了这样的人,除了名位,你不能多求一丝一分,你可要想好了,你跟我点了头,这么快你就忘了?”

祝明艳嘴唇抖个不停,手指甲刺在手心里,掌心渐渐湿黏而不自知,周老夫人怜惜的看着她,闭了闭眼睛,沉沉的叹了口气,祝明艳眼泪从眼角一滴滴滴下,看着周老夫人低低道:“他既求娶我,既然求娶??那天在东阳郡王府,他和我说话,他??”祝明艳说不下去了,那天在湖边亭子里,他目光深深的看着她,她在他眼里只看到了自己,他的目光那样深??

“在东阳郡王府,孙老夫人特意叫了李家妮子进来,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你的心眼儿哪儿去了?”周老夫人恨铁不成钢道,祝明艳轻轻打了个寒噤,仰头看着周老夫人伤痛道;“他既早就钟情于李恬,为什么还要求亲祝家?”

“是啊,为什么?”周老夫人看着祝明艳冷冷道,祝明艳直直的看着周老夫人,笔直的身子一点点的萎下去,失神的低低道:“因为我姓祝。”

“你总算明白点儿了,他要娶你,只不过因为你是祝家的女儿,你姓祝。”周老夫人的话尖利的如一把刀,直直捅到祝明艳的心头。

“他要争大位,要祝家的支持,所以他娶了我?”

“祝家除了官家,谁也不支持。”周老夫人的话刻板而冷酷,祝明艳震惊的直瞪着周老夫人,周老夫人迎着祝明艳的目光叹了口气:“祝家荣宠不衰上百年,所持不过一样,祝家只忠于官家。”

“那七堂叔?还有十二堂叔?”

“他们不是祝家,就象你不是祝家一样,祝家繁衍数百年,子孙众多,就是嫡支也有数百人之众,各人都有各人的想法,但祝家只忠于官家,祝家男子年满十四岁就要入军中历练,生死各由天命,你虽生为女子,可你也姓祝,你得靠自己,太婆今天跟你说的话,你要牢牢的记在心里,你得明明白白的知道,在你的丈夫成为官家之前,你背后没站着祝家,就算你做了皇后,”周老夫人的话因平静而显的异常冷漠:“祝家只忠于官家。”

祝明艳打了个寒噤,恐惧而茫然的看着周老夫人喃喃道:“那他知道吗?他知道我不是祝家么?”

“孩子,这是咱们祝家的事,太婆今天跟你说的话你要记牢,可你也得知道,你姓祝,你是长安侯嫡生的女儿,是祝家族长的嫡亲的孙女儿,别再象今天这样因为掂酸吃醋大发雷霆了,从你点头应下四爷求亲那一刻起,你就站在危机四伏的悬崖边上了,你有多少要紧的事压在眼前,皇后之位,和那把巨大的龙椅一样,走上去踩着一路鲜血和阴谋,坐在上面,也是坐着鲜血和阴谋,好自为之。”周老夫人长叹一声,起身下了炕,走到屋门口,看着傲霜吩咐道:“好好照顾你家二娘子,她好,你自然好。”傲霜站在屋门口,两人的话听的清清楚楚,脸白的没半丝血色,听了周老夫人的话,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应诺不止。

祝明艳不知道呆坐了多长时候,手心的刺痛让她渐渐恍过神来,祝明艳缓缓举起手,看着手心里已经凝固的血渍,慢慢把手摊在几上,傲霜松了口气,忙吩咐端过早就备好的淡盐水,小心的替祝明艳洗好手掌,上了金创药。

她姓祝,她不是祝家。祝明艳觉得自己仿佛碎过又粘在了一起,勇国公府的事,已经遥远的再也看不到了。

虽已进了三月,禁中文德殿四角的不显眼处还放着炭盆,殿内除了端坐在炕上大毛褥子上的官家,和叉手侍立在炕前的大太监郑平,没有其它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佻,那妮子确实生的好。简先生怎么说?”官家批完一摞奏折,放下笔,看着郑太监徐徐问道,郑太监一边捧起茶盅奉给官家,一边恭敬的应道:“简师说,命格儿极好,是难得的太平富贵命,和五哥儿八字和合,如鱼得水,且宜子孙,只是,”郑太监抬头看着官家,有些苦恼的接着道:“简师说,李家姐儿是双命人,聪慧过人,命星强于五哥儿,若成了亲,只怕五哥儿有惧内之患。”

“噢?!”官家眉梢微挑,轻轻放下茶盅,略一思忖道:“惧就惧吧,不是大事,老五那性子,惧点儿也好。”郑太监看着官家,满脸的不忍。官家下了炕,在殿内慢慢走了几个来回,站到殿门口,看着满目春色感叹道:“又是一年春了。”

“是。”郑太监的应和一如既往的无味,官家仰头看着晴空出了好一会儿神,背着手一边往殿内走,一边象是和郑太监说话,又象是自语道:“我许过她四件事,有两件没做到,已经做不到了,余下的两件总要做好,如今看来,这两件事倒能当一件事做。”

“是,”郑太监的应诺里透着思念:“是交给叶娘娘去办,还是姜娘娘?”官家重又坐到炕上,提笔慢慢沾着朱砂,又翻开本折子,头也不抬的答道:“直接下旨吧,你去办,让老五自己挑宅子,只要不出大格,就随他去。”郑太监又应了句‘是’,看样子,这就是官家因为那个惧内给五爷的补偿了,可见这日子过的太逍遥了也不是好事。

清风楼后湖的小院里,五皇子秦琝正和黄净节击节感慨:“四哥竟有这样气魄,他就不怕传到阿爹耳朵里?可怜李家娘子,这回是真麻烦了,四哥摆下了这样的架势,谁还敢沾这李娘子的边?谁敢往前凑,那就是与四哥为敌,简直是不想活了的路数,听说叶贵妃气坏了,赏了祝家娘子一堆东西,赏东西有什么用?四哥也是,怎么突然发疯弄了这么一出,这让祝娘子脸往哪儿搁?不过也好,就明锣明鼓放到明处,我就是喜欢李家娘子,就是要宠着她,怎么着吧?!这祝娘子过门后想有什么动作,就得好好掂量掂量,其实照我说,干脆点,弄个别院给李家娘子住着,回头我送个别院给四哥,也省得李家娘子天天晨昏定省的憋屈。”

黄净节斜着越说越眉飞色舞的五皇子,忍不住问道:“五爷还是想想有用的,四爷闹了这么一出,会不会惹官家不喜?听说御史台上折子弹劾四爷行德有失。”

“这有什么好弹劾的?四哥不过观了场及笄礼,送了点东西,南宁郡王府那位小娘子的及笄礼,我和四哥都去了,要弹劾这件,那一件是不是也要一起弹了?这种弹劾无关痛痒,没意思!”五皇子浑不在意的挥手道:“至于阿爹喜不喜,这事说不上来,到底是风流罪过,还是风流雅事,这得看阿爹的心情,就是风流罪过,那又怎么样?我不是经常被人弹劾什么流连歌楼、行为不检?又能怎么着?有一回我听阿爹跟太傅说,‘谁没有年少轻狂过?’你听听,阿爹不是太傅那种道学先生老古板,这种事连我都伤不得,更伤不了四哥,四哥早该这么着,要是我,头天娶亲,隔天就抬她进府,又怎么着?”

“照爷这么说,那还不如这就抬进府,更干脆。”黄净节忍不住道,五皇子摊手无奈:“你这话对极了,可四哥不是没府好抬么?他那府刚指下来,收拾的再快,也得秋天才能住人,要秋天啊,”五皇子捏着下巴替他四哥盘算起来:“李家那妮子能这么老老实实等着一顶小轿进府?那妮子,”五皇子想起和李恬那几次倒霉的偶遇和李恬的那些话,忌惮的扯了扯嘴角道:“不是个好惹的,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就这么等着,你说,她怎么到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呢?最近没什么热闹,日子寂寞啊!”

黄净节嘴角抽了抽,好半天才呼出口闷气来,他这位爷看热闹看的太投入了,最近跟四爷往来的过密了,大爷那头要是想多了可怎么好?

第一三五章 传旨1

“爷上回什么时候去的大爷府上?”黄净节忍不住提醒道,五皇子正敲着高几的手指停了下,微微有些烦恼道:“大哥初一十五到府衙,我初一十五也去府衙,一个月至少见两趟。”

“爷是去吃面,顺道去的府衙吧。”黄净节不管气的接了一句,五皇子目光闪烁了几下:“是去府衙,顺道吃面。行了行了,让人把葡萄酒拿两桶,再拿点时新菜疏,还有我上回买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拿上,我这就去大哥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