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八卦多、大事也多,凌晨时分,省试的幸运儿们鱼贯进了会贤殿,将偌大的会贤殿坐的满满当当,聚精会神的写文赋诗,满殿除了磨墨、写字的沙沙声,就是翻动纸张的轻微哗哗声,官家背着手,在学子们中间时走时停,挨个看字看人,软底青缎鞋落地无声。

勇国公府大门前,郑太监骑在马上,示意内侍小喜儿道:“去传话,有给李孝宁和李家五娘子的旨意,让他们出来接旨,柔和着点,别吓着人家。”小喜儿答应一声,跳下马,一溜小跑上了台阶,敲开虚掩的房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仆探头出来,大约眼睛花了,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小内侍,小喜儿客气道:“有给李孝宁??”

“找错了!”老仆不客气的打断了小喜儿的话:“这是勇国公府,四房在隔壁!”说完,不等小喜儿反应过来,已经缩头回去,‘咣’的关上了门,小喜儿一脸客气的笑容被撞的碎在脸上,连咽了好几口口水也没缓过气来,自从他跟了郑大官,就是去中书门下,那些相公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如今竟被个老汉就这么往脸上泼了碗闭门羹!

可郑大官有交待,得柔和!小喜儿抬手揉了揉脸,奔下台阶先回了郑太监,亲自牵着郑太监的马,沿着有些破败的围墙走了一射多地,果然又看到扇双开的黑漆大门,大门看样子是新开的,极普通,并不是官宦人家的乌头门,门前也没有下马台。

郑太监打量了一番,暗暗叹了口气,怪不得四哥儿敢压着李家姐儿要抬进府,不过十来年,李忠贤这一支就败落成这样了,真是人死如灯灭。郑太监抬了抬手,小喜儿又是一溜烟的上了台阶,扣了几下门环,等了一会儿,门往里面拉开,守门老仆老孙头探出头,小喜儿这回学乖了,先问了句:“这是李孝宁府上吗?”

“是我们二爷家,不是府。”老孙头非常诚恳,小喜儿压下要翻白眼的欲望,咽了口口水道:“有给李孝宁和李家五娘子的旨意,赶紧叫他们出来接旨。”

“你说啥?旨意?你走错门了吧?我们家哪有什么旨意?”老孙头说着就要关门,小喜儿眼泪都要下来了,急的一脚踩进去,用身子挡住门道:“郑大官就在门外,你看看!赶紧去禀报你家二爷,还有五娘子,官家的旨意来了!”老郑头紧皱着眉头,将门多开了点,人先从门里挤出来,又随手拖了把扫帚出来,先上上下下把小喜儿打量了一通,又眯着眼睛细细看了一遍骑在马上的郑太监,再将簇拥在郑太监身边的小内侍们挨个打量了一遍,满脸的狐疑,这些人都挺威风,挺象样子的,老郑头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道:“那你先出去,我进去跟我们二奶奶说一声,你别进来啊,我们二奶奶规矩重,上回我们五娘子及笄礼,大门上让人闯进来了,二奶奶可扣了赵大半年月钱,还好那天不是我当值,你先出去等着。”

小喜儿被老郑头规矩的连脾气都没了,只好退出来,垂头丧气的跟郑太监禀报了,传旨传到这份上,还真是头一回,郑太监脸上的温和笑意一点没变,‘嗯’了一声,慢吞吞问道:“来前马喂饱了没有?”

“呃!喂饱了!”小喜儿抬头看着垂下眼帘,仿佛打起了磕睡的郑大官,这下更没脾气了,反正马喂饱了,至少撑上大半天,慢慢等吧,郑大官都不急,自己哪能急呢?小喜儿又揉了揉脸,学着郑太监,摆出了一脸的淡定。

王二奶奶得了禀报,皱着眉头训斥道:“我看你又犯糊涂了吧?咱家连个官都没有,往哪儿接旨去?你当那圣旨是浴佛节的扬柳枝,任谁家都能接上一回两回的?!”

“我就说是骗人,那小哥儿非说有给二爷和五娘子的旨意,那些人又穿的光鲜??”老郑头边嘀咕边转身要退下,王二奶奶听到五娘子,脑子里闪过及笄礼上的事,一下子跳起来:“等等!跟我去青桐院,这事得问问五娘子!”

青桐院里,李恬也听楞了,忙吩咐青枝道:“快请水先生!”青枝奔出去,李恬转头看着老孙头问道:“传旨的是谁?”老孙头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一个小厮儿,还有个老的,穿的光鲜,骑的马上,倒是面白无须。”

李恬见他答非所问、语无伦次,急转头吩咐悦娘道:“你去看看,要快。”悦娘答应一声,话音未落,人已经在垂花门外了,把王二奶奶惊的半张着嘴合不拢。

“赶快准备接旨!”水秋娘人没进屋,先吩咐道:“这京城哪有敢假传圣旨的?”

“啊?!”王二奶奶这回急了,晕头转向就往前冲,璎珞忙一把拦回一头要冲进东厢的王二奶奶,水秋娘皱了皱眉头道:“慌什么!二爷呢?”

“在在在,在衙门!”王二奶奶的手不知道往哪儿划拉才好。

“让悦娘去寻他。”水秋娘沉声吩咐道:“我和二奶奶先去把人请进来看茶,璎珞拿些百两的银票子给我,再带人赶紧准备香案,青枝侍侯恬姐儿换好衣服,再给二爷备好吉服,回来赶紧侍侯他换上,银桦跟我过去,二奶奶,我们去前院。”

水秋娘的分派利落明白,众人各领差使,李恬伸直胳膊由着青枝等人换好衣服,青枝奔过去取李孝宁的吉服,玉叶陪李恬往前院急步过去。

水秋娘脚步虽急却稳稳当当,王二奶奶见她气度安闲,渐渐稳回了心神。

两扇黑漆大门豁然大开,郑太监睁开眼睛,一个小内侍急忙曲身伏在马前,就要垫着郑太监下马,郑太监徐徐道:“不急,马凳来了。”门里,老孙头急的一头汗,怀里抱着马凳跌撞着冲出来,小喜儿急忙上前接过,摆在郑太监马前,伸手小心的扶郑太监下马,老孙头抹了把汗,堆着满脸笑容连连躬身陪礼道:“我还当是骗子。”小喜儿听的直翻白眼。

郑太监下了马,抬头看到已经垂手迎在大门内的王二奶奶和稍落后她半步的水秋娘,缓步上了台阶,和王二奶奶微微颌首打了招呼,看着水秋娘道:“有好几年没见了,瞧你气色还好。”

“劳郑大官掂记了,郑大官请。”水秋娘没想到居然是郑太监亲自来传旨,有些意外又很是感慨的往里让着郑太监,王二奶奶愕然过后,满眼敬畏的看了眼水秋娘,下意识的落后了半步,没想到五娘子身边竟有这等人物,连宫里的人都认识!小喜儿比王二奶奶更惊讶几分,郑大官是什么身份?官家最心腹、头一个得用的人!这妇人看样子象是个有头脸的仆从,竟和郑大官是旧识,百年国公府,再怎么落败,也小瞧不得!小喜儿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恭敬。

水秋娘让着郑大官在正堂上首坐了,亲自接过茶奉上,看着郑太监拭探道:“郑大官带来的这旨意,是给二爷的?”

“不是。”郑太监答的诚恳却绝对无用加无趣,水秋娘轻轻摇了摇头失笑道:“郑大官说话还是这样。”

“改不了了。”郑太监的和缓让人生不出脾气,水秋娘袖出厚厚一叠银票子,大大方方塞到小喜儿手里道:“辛苦了,拿着喝杯茶吧。”小喜儿连声推辞不敢,郑太监缓声道:“拿着吧。”

“谢姑姑赏。”小喜儿和其它几个小内侍都是千里挑一的伶俐人,郑太监话音刚落,已经齐齐曲下一膝谢了赏。

郑太监有滋有味的喝了两三杯茶,李孝宁才奔的满头满脸大汗赶过来,会了李恬,对着香案跪下,郑太监慢慢悠悠站到香案前,缓缓展开黄绢,抑扬挫顿的念道:“上谕:咨李氏第五女恬,淑慧温恭,间阅诗书,雅有庭闱之训,宜昭其静婉端良,今命婚于皇五子琝,遂成瑟琴和鸣之好。勉慎言容之习,务遵女箴之规。”

第一三六章 传旨2

李恬只听的瞠目结舌,要她嫁给五皇子?那个风流二货?这是哪跟哪?!水秋娘也听呆了,王二奶奶太紧张了,竟没听明白怎么回事,急的一只手死劲的揪住璎珞,想问又不敢出声,只另一只手偷偷的伸出一根小手指不停的点,璎珞被她揪的痛不可当,倒顾不上惊讶了,一边用力推她的手一边道:“是要五娘子嫁给五皇子!”

“啊?噢!”王二奶奶晕头转向,然后呆住了。

郑太监慢慢收了圣旨,缓缓转头看了一圈,这旨意得定住一屋子人,这事他早想到了,官家说的时候,他也没想到,也呆了好一会儿不是。郑太监轻轻咳了一声,将圣旨塞到李孝宁手里,却转头看着水秋娘道:“钦天监看过日子了,五爷和五娘子的婚礼就定在十一月,十月里是四爷成亲,十一月五爷成亲,真是喜事连连啊,过一会儿礼部就该来人了,我还得寻五爷传旨去,这就告辞了。”

李孝宁急忙爬起来,如同抱着个十世单传的婴孩般抱着圣旨,恭恭敬敬的将郑太监送出了门,再脚步打着结,晕头涨脑转回大门里,李恬已经和水秋娘等人回去了。

李恬一头冲进青桐院上房,呼的一个转身,直转的裙子飞成一朵盛开的喇叭花,把紧跟在后面的水秋娘吓了一跳,李恬脸涨的通红,握拳跺脚发狂叫道:“这什么意思?让我嫁给那个二货?那个整天流连花丛、不男不女的嬖人?是谁晕了头了?谁这么混帐乱指婚?还让不让我活了?”

水秋娘被她一个‘嬖人’呛的一下子咳起来,正坐在屋里喝茶的悦娘‘噗’的一声喷了璎珞一身茶水和口水,熊嬷嬷刚刚赶过来,一见李恬怒成这样,急的眼睛都红了,扎着手叫的不比李恬轻:“到底要姐儿嫁给谁?谁要把恬姐儿往火坑里推?”

“是五爷。”青枝瞄着暴怒失态的李恬,忙凑到熊嬷嬷身边,小心翼翼的说道:“您老就别添乱了。”

“啊?噢。”熊嬷嬷到底见多识广,眨了几下眼就淡定下来,拉了拉衣襟,四下看了看问道:“不是说有旨意的?圣旨呢?”

“那块破布!”李恬还在暴跳如雷,悦娘刚寻了块帕子擦手,听了李恬对圣旨的评价,‘噗’的一声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抖着手里的帕子:“破布!哈哈哈哈,破布!”熊嬷嬷横了她一眼,水秋娘也斜了悦娘一眼,吩咐银桦道:“你去二爷那里把圣旨请过来,先送到我屋里。”这屋里,李恬和悦娘一对无法无天,她可不能让这两人真把圣旨弄成块破布。

“说是一会儿礼部就要来人了,这样的指婚,宫里的规矩向来是草帖子和细帖子一路下的。”水秋娘看着熊嬷嬷道,熊嬷嬷点了点头,转头吩咐道:“青枝侍侯五娘子,璎珞跟我去准备接待礼部的事,玉叶呢?赶紧打发人去叫曹四媳妇,让她顺道去银铺里拿些一两二两的金银锞子过来,备着赏人用,还有温嬷嬷,让她也赶紧过来,五娘子定亲的事可不能马虎,赶紧赶紧!都别楞着了,事儿多着呢。”玉叶答应一声急奔出去,熊嬷嬷看着水秋娘道:“这草帖子、细帖子就烦劳水先生写一写。”

“草帖子好写,就是这细帖子上的嫁妆,怎么个写法?”水秋娘和熊嬷嬷对这桩指婚没什么不满意处,根本无视暴怒未消的李恬,商量着出了上房,出去准备接踵而来的种种繁琐礼仪去了。

李恬的怒气一点点消落成寥落,挪了几步扑倒在炕上,悦娘晃过来,侧身坐到炕沿上,伸手拍了拍李恬道:“你不是常说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那位五爷长得多好呢,不中用至少中看。”

“有你这么劝人的么?”青枝不满的看着悦娘道:“五娘子向来想得开,今天怎么反倒想不开了?昨儿咱们不是还说过这事,你说旁的不求,蒋家也罢,徐家也好,如今只要能正正经经嫁出去就是福气了,五爷至少不比蒋家和徐家那两位爷差吧?再说又是下了圣旨指的婚,不光嫁了,还是风风光光大嫁呢,五娘子这发的哪门子脾气?”

“就是啊,青枝说的对!难不成你真想跟那个四爷当个受宠的权妃?”悦娘跟了一句,青枝气的白了她一眼,李恬啪啪拍着炕,青枝微微提高声音道:“五娘子!这圣旨都下了,还能怎么样?你从前不是说嫁谁都一样?”

“那我也没想过嫁皇家啊!”李恬翻身坐起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咱们要在不如意中寻找如意处,怎么着都要让自己过的好,这话不是你说的?”悦娘不管气的堵了一句。

“就是,当初你想嫁冷家大郎,人家不肯,蒋九郎、徐七郎想娶,你不肯,嫌人家这不好那不好,想着要嫁徐九郎,可人家不肯,你回头又想嫁蒋九郎了,再后来,嫁徐七郎你也肯了,能嫁蒋九郎,怎么就不能嫁五爷了?这有什么分别?”青枝摊手道,李恬连呼了几口气,唉声叹气道:“那是皇家,皇家啊!龙潭虎穴啊!”

“再怎么着,反正现在圣旨下了,那块破布肯定还不回去,你还是打点打点精神做后头的打算吧,要不我给你寻个擅毒的高手回来先备着?”悦娘出着馊主意,李恬长长叹了口气:“这指婚来的蹊跷极了,使毒的高手用不着,你赶紧去寻趟程掌柜,把指婚的事告诉他,让他,”这茫茫然从哪儿打听起呢?李恬蹙眉想了想才接着吩咐道:“先留心打听宫里对这趟指婚有什么闲话,都是怎么说的。”悦娘答应一声,站起来笑道:“就是么,既来之则战斗之,谁怕谁啊。”

“还有,”李恬又叫住悦娘:“我记的刚才郑太监说还要寻五爷传旨,你先去盯着郑太监,看五爷什么个反应,能看多少是多少。”

“好!”悦娘干脆答应,转身跃出了门。

青枝舒了口气,沏了杯清茶端过来,李恬没接茶,看着窗外出了半天神才吩咐道:“请水先生过来说话,六礼的事不用她管,交给熊嬷嬷张罗就行,咱们府上一来落败,二来从没跟皇家结过亲,这两件事满京城谁不知道?礼仪不周才是常理,做的太好就反常了,反常则妖。我这里有更要紧的事呢。”青枝答应一声,往前院寻水秋娘传李恬的话去了。

郑太监骑着马,气度极其从容的到了清风楼外,清风楼门口的厮儿们见多识广,自然认出了郑太监,没等郑太监走到欢门,早有厮儿飞奔进去通报闵掌柜和后湖边上的黄大掌柜,其余的小厮一起涌出来,牵马的牵马,请安的请安,引着郑太监往欢门进去。

闵掌柜迎出来的极快,郑太监脚步虽慢却一步不停,一边径直往内院后湖边的小院走,一边缓慢和气的问道:“五爷在后湖边赏景呢?”

“是,刚到。”闵掌柜忙恭敬笑答。郑太监没再说话,离临湖小院老远,黄大掌柜就一路急行迎过来,远远的就拱手笑道:“今儿殿试,郑大官怎么得空到清风楼来了?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黄大掌柜太客气了,我来寻五爷,有给他的旨意。”郑太监一样的温和客气,黄净节神情丝毫不变,眼里却闪过丝惊讶和凝重,郑大官亲自来给五爷传旨意,这是什么旨意?黄净节虽心神不宁,却丝毫不敢留露,更不敢出口相询,使了个眼色屏退闵掌柜,恭敬的引着郑太监进了湖边小院。

五皇子一身宝石蓝缂丝长衫,腰间系着白玉带,摇晃着折扇,已经站在院门口迎着郑太监了,见郑太监过来,‘哗’的收了折扇笑道:“郑大官不是来拿我去受那帮进士挤兑的吧?有大哥、三哥和四哥他们就够了,我不学无术,实在上不得台盘。”

“是有给五爷的旨意。”郑太监仔细打量着五皇子,这么个玉树临风、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会惧内呢?李家妮子看着温婉得很,哪象个会河东狮吼的?不过这些事说不明白,跟当年官家那事一样,说不明白。

“有旨意?”五皇子怔住了,黄净节已经让人摆了香案出来,郑太监也不挑剔,见香案大差不差,就从怀里取出圣旨,也不念,直接双手捧给了五皇子,让他自己去看。

五皇子狐疑的接过圣旨,圣旨上就寥寥两三行字,一目就了然了,五皇子扫完,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又仔细看了一遍,‘啪’的合上圣旨,抬手揉了揉眼,‘哗’的展开又看了一遍,脸上什么表情都有,又说不出什么表情,抬头看着郑太监小心加小声道:“郑大官,这旨意,写错了吧?”

第一三七章 谁坑了谁

黄净节被五皇子的话吓的肝颤,急忙往里让着郑太监以岔过五皇子这句大逆不道的混帐话:“郑大官今天来巧了,昨儿刚刚得了几饼明前,正要焙了和五爷尝尝味儿好不好,五爷一心掂记着要呈给官家尝尝,郑大官来得正好,赶紧进来品一杯,看看今年这新茶合不合官家的口味。”

“官家最爱喝五爷进的茶,集贤殿还有大事,今天就不喝茶了。”郑太监和黄净节客气道,五皇子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官家指的这婚,是让人不怎么想的通。

“郑大官!”五皇子一把揪住转身要走的郑太监急道:“真没写错?这是谁的主意?姜娘娘?不行,我得去寻阿爹,这是谁要往死里坑我?阿爹难道不知道??阿爹不知道,我就去告诉他!”五皇子最后一句话凌利非常,黄净节听的心惊肉跳,正要伸手想拿过五皇子手里圣旨看看写的什么,五皇子已经一阵风奔出去,郑太监跟在后面跑,一边跑一边招手叫:“五爷!五爷慢一慢,这是官家的旨意,是官家的旨意!”郑太监喊到‘慢一慢’时,五皇子已经奔过院门前的假山看不见了。

黄净节急了,拎着袍子跟在郑太监后头焦急问道:“旨意上说什么了?郑大官好歹告诉一声!”

“是指婚的上谕,五爷跟李家五娘子。”郑太监答的坦诚明白,黄净节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李家?哪个李家?”

“还能有哪个李家?勇国公府李家。”

“啊?!”黄净节如遭雷击,大张着嘴傻在那里,眼睛瞪的眼珠几乎掉出来。

五皇子急如星火冲到集贤殿,集贤殿还在殿试,五皇子再急,也知道这是国家大典,断然冲撞不得,寻了个不显眼处往殿内看了看,正看到大皇子和三皇子、四皇子并排站在御座西边下首,吓的往后连闪了两三步,四哥知不知道赐婚的事?这到底是谁要害他?!五皇子压着心里的急躁,左右看了看,往内侍们歇脚的小隔间闪身进去,坐立不安的等着殿试结束。

郑太监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不紧不慢的赶过来,顺着小内侍的指引寻到五皇子,远远看了看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五皇子再急也只能耐心等着,总算等到官家缓步出了集贤殿,到后殿暂时歇息,五皇子急忙进后殿见礼,官家打量着他道:“你不是说头痛病了,怎么又过来了?”

“阿爹,”五皇子瞄了眼垂手侍立在旁边的大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冲官家拼命暗示:“儿子有话跟您说。”

“嗯,说吧。”官家垂着眼皮,慢慢抿着茶,仿佛没看到五皇子的焦躁和暗示,大皇子和三皇子、四皇子对视了一眼,往前半步,正要说话,官家抬了抬手道:“小五能有什么大事?不用回避。”一句话闷的五皇子胸口痛,可这事就是四哥在,也不能不说!

“阿爹,”五皇子豁出去了,从怀里取出那道旨意,双手捧着道:“这个,这件事,不合适。”

“噢?哪儿不合适?”官家看起来很是惊讶的问道,五皇子重重咽了口口水,看着他爹不知道说什么好,官家放下杯子,看着五皇子,劝说的语重心长:“忠正公自微时就跟着太祖闯荡天下,太祖不只一次提过,当年忠正公侍奉他涉生入死,救过他不止一次,这在太祖起居注里屡有记载,这百年来,李氏一族安命知福,门风淳厚,这样的人家,配得上咱们秦家子弟,李恬之父李忠贤惊才绝艳,人物风流,实是不世出的大才,可惜天不假年,我让人打听过,这李五娘子聪慧贤淑,人也配得上你,至于命格,我让简先生看过了,都好,你放心吧。”

四皇子听到一半,就觉得五内俱焚,耳边嗡嗡作响,嘴巴里干涩难当,大皇子脸上的惊异几乎掩饰不住,看着官家,想看四皇子,刚要转头,又觉得这么去看四皇子不合适,脖子扭到一半硬生生僵在那里不敢再动,三皇子怔的几乎回不过神,四哥儿闹的那一出满京城谁不知道,阿爹居然把李家五娘子指给了老五?!

“阿爹!”五皇子差点哭出来:“这亲事不合适,真不合适,四哥?!”五皇子急的头晕脑涨的看向四皇子求援,官家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你的亲事,关你四哥什么事?难不成这不合适在你四哥身上?是你四哥看上你媳妇了,还是你四哥看不上你媳妇?既觉得不合适,为什么不早说?这旨意已经传下去了,你这会儿跑过来跟朕胡言乱语,我看你是晕了头了!”

四皇子脸色煞白,已经传下了旨意!他看上了五哥媳妇!这话太重了,可明明是五哥儿抢了他的心头肉!五皇子急出了一头一身汗,他这个阿爹,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阿爹,这亲事是谁提起的?这是要害我!”五皇子叫道,官家脸色一下子沉到了底,‘啪’的拍了声炕几道:“是朕提的,怎么了?你要诉朕害你?!”五皇子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看着官家,大皇子急了,拿出长兄的款,上前推着五皇子跪下责备道:“你晕了头了!怎么跟阿爹这么说话?!”五皇子顺势磕了个头,抬头哀怨惶恐的看着官家,官家恼怒的厉声训斥道:“我看你是越大越糊涂了!整天在外头鬼混,混的好歹不分,连纲常都忘了?去,到外头跪着去!朕的意旨岂能容人违逆!”两个内侍上前拖起五皇子按着跪在了殿门外。

四皇子浑身麻木的几无知觉,旨意竟然已经传下去了,这事必有人在中间拨弄,阿爹内外分的极清,断不会是朝臣,禁中能是谁?娘娘?不可能,这么做对自己百害而无一益,娘娘不是这样的蠢人,姜娘娘?这与她有什么好处?大哥?四皇子斜了眼大皇子那双半旧的蓝绸面靴子,五哥若和自己种下了仇,倒正中他的意,可他用什么说服阿爹下的旨?阿爹岂容人摆布?他就不怕阿爹疑他挑拨是非、离间兄弟?三哥,他没那本事!阿爹刚刚说过句什么?“既觉得不合适,为什么不早说?”四皇子的心寒噤噤抖了几下,为什么不早说!他早知道他要指婚五娘子!那时候不说话,却等下了旨闹这么一出,他为什么要闹这一出?四皇子眼眶下意识的缩了缩,自然是要演给自己看,他是要自己以为他娶五娘子是事出无奈!怪不得??

四皇子心里一片阴寒,他演的可真好!

五皇子跪在殿外,仰头看天,欲哭无泪,阿爹这是怎么了?怎么糊涂成这样了?是谁这么恨他不死?指给他的是四哥的心尖子,自己还活不活了?!四哥儿不知道会怎么想!旨意都下了,这可怎么办?

禁中,景福宫,五皇子刚冲到集贤殿没多大会儿,叶贵妃就得了指婚的信儿,惊愕过后,紧紧捏着杯子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个不停,她正费尽心思给老五挑媳妇儿,官家竟这么突然说降旨指婚就指婚了,虽说乾纲独断,可这说媳妇毕算该是后宅妇人操办的事,他竟连提都没提一句,这是谁的主意?景灵宫那个?官家,这是什么意思?李家娘子凭哪一点让官家动了心?竟这么指给了老五?

这件事谁能从中得了好处?老五?李家败落成那样,老大?他能得什么好处?老三?景灵宫?叶贵妃烦躁的揉了揉额角,转头吩咐心腹宫人红璎道:“你回去一趟,把这事跟老夫人说一声,让她留心四哥儿。”叶贵妃停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吩咐道:“四哥儿自小懂事,我是多虑了,这事我还没看出端的。”红璎答应一声,肃身退出,取了几匣子点心和时新宫花,往东阳郡王府去了。

景灵宫姜贵妃也就晚半刻钟,就得了官家下旨指了李恬和五皇子婚事的信儿,姜贵妃比叶贵妃更惊愕,正月里她试探着跟官家提过叶贵妃的建议,将清江侯府大娘子定给老五,官家未置可否,只说不让她再管这事,怎么突然指了这门亲?老四到李家闹的那一回,满京城谁不知道?如今却让老五娶了李五娘子,姜贵妃心里涌起股怪异之极的感觉,难不成官家是为了掩饰老四做的那事,免得让皇家落得个欺凌弱女的名声?官家什么时候这么慈悲了?

东华门外,蒋鸿的小厮空山挤在人群中,脖子个的老长,脸上带着担忧,眼巴巴的看着东华门内,卢大管事带着七八个孔武的长随站在空山身后,提着颗心紧盯着东华门,太太下了死命令,放榜前无论如何不能让九爷知道李家那档子事,唉,也就是能瞒一天是一天。

七八个一身紫衣、面容严肃的内侍前引,到东华门前分左右肃立,紫衣内侍后面,就是参加天子试的众学子了,蒋鸿和徐思海、冷明松说着话,三人夹在人群中,言笑从容,显的格外神情气爽。

第一三八章 乱了1

空山眼睛紧盯着蒋鸿,急急慌慌冲出去,他得赶紧把他家九爷弄回去,不能让他多跟人说话,万一说漏了就是大事。

空山奔着蒋鸿冲过去,徐思海的小厮墨雨从斜刺里疾冲出来,眼睛里只有他家七爷,急吼吼往前冲,在离蒋鸿和徐思海三四步处,两人兜头撞到了一起,空山被墨雨撞的连往后‘噔噔’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墨雨‘滴溜溜’连转了几个圈,一头撞在冷明松怀里,把冷明松撞的连声‘唉哟’。

徐思海一把揪过墨雨又笑又气道:“你跟空山发什么疯呢?”

“七爷,夫人说您累了,让您哪儿也别去,赶紧回去歇着,歇好了再出来会友说话,咱们赶紧回去吧。”墨雨的话说的又急又溜,空山手脚并用爬起来,人没站稳就急道:“九爷,太太也是这么吩咐的,让赶紧接您回去,天大的事也得等您歇好了再说,卢大爷也来了,咱们赶紧回去吧。”说着,上前揪着蒋鸿的袖子就往外拉。

蒋鸿气的笑起来:“你跟墨雨犯了一样的疯病了?我都考完了,早点歇晚点歇有什么打紧?”

“九爷,赶紧回去吧,再不赶紧回去,连太太都得出来接您了。”卢大管事带着几个孔武长随已经挤过来,着急的帮空山劝道,冷明松一边笑一边摇头,正要取笑两人,小厮平沙一头大汗挤进来,一把拖住他急道:“小的可算挤进来了,大爷赶紧回去,太太交待了,让赶紧接大爷回家。”

蒋鸿、徐思海和冷明松三人相顾大笑,原本打算的痛饮一场只好作罢,三人拱手作别,各自上车回去。

送走郑太监,熊嬷嬷容光焕发的居中指挥,一边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众人准备礼部来人交涉六礼的事,一边打发人往族长李忠智家、隔壁勇国公府、南宁郡王府等各处亲戚或平时往来亲密的人家报喜信儿。

她原是林老夫人自小教导出来,要给李恬母亲当膀臂、里里外外统总打理勇国公府的人,可没等李恬母亲接手勇国公府就出了那样的惨事,这么些年,熊嬷嬷的本事就没机会施展过,如今李恬竟平空得了这么门好亲,熊嬷嬷只觉得整个人从里到外到都热腾腾的,要不是实在走不开,她真想立即到法云寺给林老夫人上柱香,好好跟老夫人禀报禀报!

老夫人说过,活人比死人要紧,这会儿最要紧的是打理好五娘子的亲事,里里外外哪一处也不能失了体面,老夫人说过,就算咱是孤儿寡妇,也不能让人小瞧了,唉,老夫人要是还活着该多好。

熊嬷嬷不停的发号使令,也不时的想起老夫人,要是老夫人在,只怕不乐意五娘子嫁给五爷,五爷什么都好,就是这花花性子不好,可如今能得这门亲就得念佛了,唉,她这几天愁的夜夜睡不着,五娘子真要是给人家做了妾,她还怎么有脸去见老夫人?老夫人说过,皇帝的妾那也是妾!五爷这么个花花性子,往后这府里肯定莺莺燕燕的成群,好在自己还年青着呢,再过两年才五十,至少能给五娘子再操十年心,十年过后,五爷再怎么花花也不怕他了。等会儿得和五娘子说说这话,五娘子从不认死理儿,这一条比老夫人好。

熊嬷嬷指挥若定的大将之风让王二奶奶那颗提的老高的心放回了肚子里,接旨那会儿吓的不行,接完旨又愁的不行,她小门小户出身,上有姐下有妹,嫁人又嫁的是次子,过继之前压根没想过有一天要独自管一大家子人,如今一切从头学起,接手管这么大一个院子这么些人,还没完全上手,又摊上了这样的大事!好在青桐院什么人都有,王二奶奶敬畏的看着青桐院方向,她听过不少那位老夫人的事儿,真跟听话本儿一样,现在看青桐院这样的作派,敢情那些话本儿都是真的。

王二奶奶不急了,李孝宁急的一头汗,团团转,说是礼部的人一会儿就来,熊嬷嬷还交待他别出去,说旨意下了,照常理宫里的贵人们一会儿就得有贺仪过来,说不定还有人上门道贺,可他哪应付过这事?王二奶奶紧忙打发人去请大老爷过来商量,又给李孝宁一个接一个的出着些没用的主意。

马大郎赶着车将温嬷嬷和父亲马贵才送到大门口,马贵才利落的从车前横板上跳下,伸手扶下老伴儿温嬷嬷。马贵才五十来岁,个子不高,瘦而精炼,眼睛极亮,长着一张极讨喜的笑容,这会儿穿了件靛青绸长衫,腰间扎着大红丝绦,头上戴着顶靛青软角幞头,一幅高门大户管事打扮。马贵才在前,温嬷嬷紧跟其后,几步上了台阶。

李家大门自然不能再象往常那样关着,这会儿开了半扇,老孙头拉了把竹椅子,门神般当门坐着。

马贵才看着当门而据的老孙头,气的‘哼’了一声道:“老孙头,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规矩都哪儿去了?你这是看门呢还是堵门呢?”老孙头瞪着马贵才,‘唉哟’一声跳起来:“是马大爷,您老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二爷呢?”

“在后头议事厅,我带您老去。”老孙头点头哈腰,殷勤的不知道怎么才好,马贵才摆手道:“你带我去,这门谁看着?打点起精神好好当差,如今不比往常。”老孙头连声答应,一把竹椅子拖到一边,腿脚快的半点看不出老迈。

熊嬷嬷见马贵才和温嬷嬷一起过来,忙接下台阶,松了口气笑道:“还是温嬷嬷想的周到,正愁着二爷身边没个合适的人跟着呢。”说着,引着温嬷嬷和马贵才上了台阶,介绍给李孝宁和王二奶奶道:“二爷,二奶奶,这是马贵才马管事,这是温嬷嬷,都是从前宁老夫人手里使出来的老人儿,马管事原来一直管着勇国公府回事处,当年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百事通,有他跟在二爷身边侍侯,二爷就能放宽心了。”

王二奶奶惊讶的看着马贵才和温嬷嬷,忍不住道:“我听说过他,不是说放出去了?”

“回二奶奶,”马管事躬身笑道:“老夫人走前放了我们一家的身契,可我们这样的人家,到外头也艰难,就又投到了五娘子门下做了义仆。”马管事的解释极其简单,王二奶奶好奇之极,还想再问,李孝宁忙截过她的话道:“有马管事我就安心多了,多亏青桐院人手齐,不然不知道得乱成什么样。”

“是啊是啊。”王二奶奶醒悟自己问的太多,这关着当年的事,当年那事,整个族里都三缄其口!

马贵才陪着李孝宁点齐了府里的小厮、长随,自去挑人忙碌,熊嬷嬷刚和温嬷嬷商量了几件事,曹四媳妇就带着银铺的伙计,抬着两大箱子金银锞子进来,曹四自去寻马管事领差使。人和物粗备,熊嬷嬷这才稍宽了些心,至少大面上能过得去了。

隔壁勇国公府最早得了李恬指婚五皇子的信儿,杨夫人一脸的阴沉,周大\奶奶瞄了她几眼,也不等她说话就吩咐肖嬷嬷取了半两一个的银锞子装了荷包,赏给了报信的婆子,婆子惊喜不已的磕头告退。周大\奶奶转头看着杨夫人笑道:“五姐儿真是命好,阿娘看,咱们送什么贺礼好?”

“这要看什么看?府里都有现成的规矩!她给三姐儿送了什么,就让人回什么,你这眼皮子也太浅了,看她嫁了皇子就打着攀附的主意了?也不嫌丢人!把你那轻狂样给我收一收,家里谁都不准过去!不准做那奉承巴结的事!我丢不起这样的人!”

到南宁郡王府报喜信的婆子比到勇国公府的幸运多了,蒋郡王妃一出手就赏了一对二两的银锞子。

打发走婆子,蒋郡王妃呆楞楞的端坐在炕上,脑子里比麻团还乱,只觉得荒谬极了,这是哪跟哪?不该是四爷么?怎么突然下了赐婚的旨意?怎么是五爷?蒋郡王妃用力揉着太阳穴,越揉越觉得乱,越乱越理不清。

这个恬姐儿,蒋郡王妃不由自主的打个寒噤,这妮子到底做了什么?明明是四爷看上了她,怎么突然指婚五爷了?还是官家下的旨,自己竟然没半分头绪,怪不得姑母说她是青出于蓝,她才多大?!蒋郡王妃的心越收越紧,姑母不是个好相与的,这妮子更不是个好相与的,从前那些事??蒋郡王妃的心寒丝丝的抖了几下,突然直起上身叫道:“赶紧叫阿珂过来。”

无论如何得赶紧上门道贺去,往后得让阿珂往她那儿多走动走动,唉,幸好当初没拦着阿珂跟她交好,今天再看,这是自己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第一三九章 乱了2

清江侯府里,俞瑶芳和徐夫人面面相觑,徐夫人突然悲从心来,眼泪一连串的往下掉:“这孩子这命??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五爷神仙一样的人物,这门亲事照理说求之不得,可五爷那风流性子,恬姐儿又是个性子强的,你看这可怎么办?”

“阿娘!”俞瑶芳有些头痛的看着又掉起眼泪的母亲,自打从她阿娘病过那一场回来,一是再没教训过俞瑶芳哪儿不合礼法孝经,二是,俞瑶芳看着母亲,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她的阿娘越来越把她当成主心骨了,眼泪也多,有点什么事就掉着眼泪等她拿主意,自打李恬及笄礼上回来,只要一提到李恬,徐夫人这眼泪就没断过!

“这能怎么办?官家的旨意都下了,嫁给五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比让人一顶小轿抬进府做妾好,阿娘别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恬姐儿,她嫁给谁都能过得好,再说,恬姐儿嫁给五爷,可是官家下旨指的婚,五爷再怎么风流,也不敢不敬重她这个正室王妃,风流就让他风流去,能怎么样?不过府里多几房小妾,阿娘别哭了,这是好事,我得赶紧去趟青桐院,看恬恬那边有什么事没有,阿娘若是有空,不如开开库房,好好给恬恬挑几件东西添妆。”

“阿娘知道了,你快去吧,好好劝劝恬姐儿,事情已经如此了,凡事只往好处说。”徐夫人忙交待道,俞瑶芳一边答应一边往外走:“我知道了,要是晚了我就在恬恬那儿吃饭,您别等我。”

蒋府,蒋珊正急的语无伦次和母亲崔太太说着林珂打发人来传的话,李恬指婚五皇子的事,林珂得了信儿,一边往青桐院赶,一边立即打发人过来告诉蒋珊,蒋珊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怎么又指了五爷?怎么乱成这样?恬恬还不知道难过成什么样儿,我得赶紧过去看看她去,快给我备车!”

“你看看你,晕头涨脑胡说八道了,恬姐儿得了这样的好姻缘,这难过从何说起?唉!”崔太太的混乱程度一点不比女儿差:“怪不得说是极富贵的命格儿,少说也要做个一品夫人的,这嫁了五爷就是正经的亲王妃,可不是至少一品,这样的命格儿,咱们家哪有这福气?唉!真是可惜,你回来!要去也不能这么空着手去,让人备几样贺礼过来,等等,恬姐儿如今身份地步儿不同,把库房开开,你跟我去挑几样贺礼去。”

“贺什么贺啊!我不跟你说了,跟你说不通!恬姐儿得难过死了,还有九哥,我哥真可怜!我走了!这事你跟我哥说吧。”蒋珊甩开崔太太,又急又乱的奔出去,要了车就往青桐院赶。

“唉!你回来!”崔太太见叫不回蒋珊,气的呼了口长气吩咐道:“这妮子,越大越莽撞,让卢大家的到库房挑四色礼,记着都要成双成对,挑好东西赶紧换身体面衣服,往勇国公府走一趟。鸿哥儿回来没有?赶紧吩咐下去,任谁也不准在鸿哥儿面前提起这些事,一个字都不准提,唉,瞒一天是一天吧,这都是哪跟哪儿的事儿啊!”

蒋珊紧赶慢赶赶到青桐院时,俞瑶芳和林珂刚刚落了座,青枝引着蒋珊进来,林珂直起上身招呼道:“你来的真快,赶紧到炕上坐,我不下炕跟你见礼了,反正都不是外人,你们也别讲究那些虚礼了,阿珊坐这里!”蒋珊哪还顾得上什么礼不礼的,随手甩了斗蓬,踢了鞋子就跳到炕上,先仔细看了看李恬,松了口气道:“我路上担心的不行,怕你哭的厉害。”

李恬无语的看着蒋珊,这表姐妹两个真是思路一致,林珂见她头一句也是说怕她哭晕过去,哭有什么用?

“恬姐儿哪是那种只知道哭的人?”俞瑶芳替李恬接了一句,蒋珊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可知道是知道,这么大的事,我听了都难过的想大哭一场,九哥还不知道这事呢。”蒋珊扁了扁嘴,几乎要哭出来,听蒋珊提到蒋鸿,李恬面容有些黯淡,俞瑶芳见她脸色微黯,想岔开话题,话说出来,却象是抢白道:“咱们说恬姐儿的事,你提你九哥做什么?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难过的!”

“不是,九哥肯定难过的不得了,”蒋珊替兄长难过的不行,俞瑶芳忙截住她的话道:“别说这些没用的,咱们说正事,恬恬,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指了五爷?”

“我也不知道,”李恬摊手苦笑道:“就这么突然来了一道旨意,我二嫂差点把传旨的内侍当骗子打出去。”一句话说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事居然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算什么事?

“那你打算怎么办?嫁还是不嫁?”林珂探头问道,李恬叹了口气:“圣旨都下了,我不嫁就是抗旨不遵,那可是杀头的罪。”

“嫁了也好,”林珂看事情最爱看好的那面:“五爷长的多好看呢,京城不知道多少小娘子想嫁给他呢,他又是皇子,你嫁过去就是亲王妃,以后我们见了你都得行大礼了!”

“阿珂这话虽说儿戏,可理是那个理儿,你从前不是说五爷那样的才叫会享受日子,至少这爱享受一样,能和你过到一起去,五爷虽说风流了些,可富贵大家的子弟,有哪个不风流的?钱多多风流,钱少少风流,多风流少风流都是风流,一点分别也没有。”俞瑶芳一连串的风流,仿佛绕口令一般。

李恬轻轻拍了拍俞瑶芳的手,看着三人,脸上带着极淡的笑意道:“又让你们替我操心了,没事了,这桩婚事也没什么不好,你们放心,日子好不好是自己过的,只要咱们自己爱惜自己,嫁给谁都能过上好日子。”

“恬恬这话说的真好!我就知道??”林珂话没说完,就听青枝在外面扬声叫道:“十二娘来了!我们五娘子正和林家娘子、俞家娘子还有蒋家娘子说话呢。”李恬微微有些意外,叶十二娘极少到她这里来,俞瑶芳也惊讶不已,忙看向李恬,李恬示意三人道:“咱们得迎迎。”

“你现在不用迎她了。”林珂这一回反应极快,蒋珊拉了拉她嗔怪道:“照你这么做,传出来人家不得笑恬恬积蕴不够?刚得了好亲就端上了架子,那多不好。”林珂忙笑道:“我就这么说说。”

说话间,四人出了东厢,叶十二娘已经一阵风般冲进屋来,兴奋的脸颊带着红晕,眼睛里放光,一眼看到李恬,冲过去拉着李恬的手又叫又笑道:“恬姐儿真是天大的好福气!你要嫁给五爷了啊!嫁给五爷啊!真让羡慕,我羡慕的都要嫉妒了,恬姐儿,我跟你说,等你嫁过去,我要天天过去看你,你不能烦!想想都让人兴奋的不行,你要嫁给五爷了!”

李恬被叶十二娘兴奋的想笑又不好笑出来,只好先往屋里让叶十二娘,好岔过这份尴尬:“先进去再说话,十二娘喝什么茶?今天正好备得全,连八宝擂茶都是现成的。”

“什么茶都行,我又不是来喝茶的!”叶十二娘哪还顾得上喝什么茶,只管拉着李恬的手继续兴奋:“你什么成亲?我一定要帮你拦门,非得让五爷好好作几首诗不可,我得好好看够了再放他进来!我偷看了好些回,没一回看好过!”

俞瑶芳忍不住‘噗’的笑出了声,蒋珊的忍功也被俞瑶芳这一‘噗’破了,两人笑的止不住,林珂一边大笑,一边推着叶十二娘往东厢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嫁人呢!”

“我要是能嫁就好了!”叶十二娘在李恬等人面前一向肆无忌惮,就没有她不敢说的:“太婆不让我嫁,不过太婆就是让我嫁,五爷也不会娶我,五爷就得娶恬恬这样的,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我太笨了,其它我觉得自己还好,太婆说我太笨了。”

叶十二娘从进来就开始唧唧瓜瓜,几乎没有停下的时候,硬生生把满屋子的担忧和烦闷说的几乎没了影子。

五皇子在集贤殿外一直跪到天色傍晚,直跪的浑身僵直的没有知觉,大皇子才大步溜星从殿内出来,在五皇子面前一两步停下,威严道:“上谕,五皇子起来吧,回去抄一百遍孝经呈上来。”说完,大皇子忙弯腰去拉五皇子,旁边侍立的几个小内侍急忙上前左右架住五皇子,架着他在廊下来回慢走。好活通经脉。

第百四十章 放榜1

四皇子从殿内出来,和大皇子并排而立,面无表情的看着被小内侍架着来回走动的五皇子,五皇子被他看的后背发凉,下意识的扭头往回看,四皇子迎着五皇子的目光,面无表情,目无表情,直看的五皇子躲开了他的目光,才背着手,步子稳稳的下了台阶,径直扬长而去。

五皇子回到自己住处,心事重重的呆坐了半晌,站起来就往外走。

清风楼后湖的小院里烛光摇曳,黄净节迎进五皇子,神情凝重的看着他,五皇子冷着脸甩了斗蓬道:“沏碗茶,让人送点吃的进来,再拿瓶酒,跪了一下午,浑身寒气。”黄净节见他吩咐了茶水吃食,暗暗松了口气,急忙出暖阁吩咐了下去。

“有什么头绪没有?”见五皇子连喝了几碗茶,神情略有所缓和,黄净节这才低声问道,五皇子摇了摇头:“阿爹说是他的意思。”

“官家的意思?”黄净节惊讶极了:“官家认识李家五娘子?前儿四爷贺她及笄礼的事?官家因为这个听说的?可是!”黄净节说不下去了,四爷贺李家五娘子的及笄礼,这其中原因有眼睛的都看的明白,想指婚也不该指给五爷!

“所以这话荒唐!”五皇子极不客气道:“既然下了旨,自然是阿爹的意思,可阿爹这意思是怎么生出来的?”黄净节面色越来越沉重:“五爷娶李家五娘子,谁得益最多?”

“李家五娘子得益最多。”五皇子不客气道:“旁的还有谁?四哥已经和我翻了脸,难道这指婚就是为了让四哥和我翻脸?四哥和我翻了脸,谁得益最多?”

“是大爷?”黄净节悚然道,五皇子摆了摆手:“我觉得不象,一来大哥跟阿爹一向疏离,他要插手我的婚事只能借力别人,宫务一向由叶娘娘主持,这一处绝无借手可能。”

“姜娘娘?”黄净节反应极快,五皇子沉着脸道:“姜家一直暧昧不明,四哥和我翻脸,与她绝无坏处,可她如今犯不着和大哥联手,一来让四哥觉察到,她可就得不偿失了,二来,她现在骑墙中立才最佳,若与她有关,也是她自己的主意。”五皇子停住话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让我娶李家娘子,除了李家娘子得益,也就是逼我和四哥翻脸这一件可想,李家娘子不提,她若有本事让阿爹下这道旨,四哥也不会定亲祝家了,那只有让四哥和我翻脸这一件,四哥若和我翻了脸,得益的人不少,这就得从别的方向理,谁能劝动阿爹同意这门亲事?阿爹必定听说过四哥贺人家及笄礼的事,这样还能劝动阿爹,能有谁?”

黄净节紧张的看着五皇子,五皇子眼睛渐渐眯起:“郑大官!”

“郑大官?这对他有什么好处?”黄净节失声低叫道,五皇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除了他,谁还能在这件事上劝动阿爹?我是皇子,不是太子,我的婚事是内务,朝堂上那些大老爷们管不着,在这件事上能说得上话的,就没几个人!除非真象阿爹说的,是他自己的主意,那我宁可相信是郑大官从中做了手脚!”

“难不成?”黄净节声音微抖,五皇子面色沉郁:“也许吧,总有人费尽心机想把我推上台去搏命。”

“那咱们怎么办?”黄净节紧张的声音沙哑,紧张中却透着似有似无的兴奋,五皇子扫了他一眼:“那是条不归路。”黄净节隐隐有些失望,五皇子垂着头,好半晌才叹息道:“先看看再说,实在不行就表个态,好在给大哥当臣子原本就比给四哥当臣子好。”

“李家娘子,真一无所知?”黄净节态度重新舒缓下来,重又沏了碗茶,话里有话道,五皇子接过茶,仰头看着模糊昏暗的屋顶,沉思良久道:“她得益最多,可我想不出她有什么法子能通到宫里,那个孙六不过一个下九流,也就是寻几个无赖,在市井间散布些流言,要想伸手进宫里,她还没那个本事。”

“嗯,姓程的掌柜我也让人细细留心过,交好的都是府衙、六部的小吏,用处不大。”

“姓程的领的是谁的本钱?查出来没有?”

“说是泉州一家海商的本钱,泉州能拿出这样本钱的海商太多,外地大商家也确实有在京城开铺子交好官吏的传统,没查出来他到底领的谁家的本钱,不过他跟泉州商会极熟,还在商会领了件小差使。”黄净节详细解释道,五皇子心不在焉的抿着茶道:“我总觉得这姓程的是她的人,听说她有个嫡亲的姑姑,要进京城了?”

“是,嫁的是翰林学士江涛第三子,江涛出自路州江家,做过两任权三司盐铁副使,江涛以常识渊博,气度凝然著称,为官清廉,深得先帝赞许,承平五年因病辞世,谥号文正,江涛育有三子两女,三子皆进士出身,长子江清宁,今年五十岁,绍兴十九年登进士甲科,现任福建路转运使,次子江清平,四十五岁,承平元年进士,现任沂州知府,三子江清远是文正公老来子,今年只有三十五岁,江清远自小聪慧,也是承平元年的进士,做过一任庶吉士,娶妻后就一直做外任,下一任点了枢密院知马房主事,应该这几天就能到京城了,听说李家这位姑奶奶从宁氏老夫人死后,就和勇国公府断了往来。”黄净节简略介绍着江家。

五皇子凝神听了,细细品了品道:“枢密院知马房主事,好差使,江家好象没有人在京城了吧?”

“是,文正公死后隔年,老夫人也故去了,兄弟三个就分了家,都将家眷带到任上去了,江清远遣来打前站的管事年前就到京城了,收拾的是江李氏陪嫁的一处五进宅院,江家虽清贫,江清远这一支因为娶了李氏,家底却极丰厚。”黄净节的话很委婉,当年勇国公府出了那样的惨事,宁老夫人大肆陪嫁女儿李静好,这是京城的典故之一。

“嗯,江李氏进京是为了这个侄女儿?”五皇子自言自语道,没等黄净节接话又道:“原本还能等江李氏进了京城冷眼看看,如今??”五皇子一声晒笑:“倒看不出来了。”黄净节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怔神的看着他,心里突然升起股古怪的感觉,这桩亲事,五爷未必全不赞同吧。

五皇子的婚事让京城不少人家跌落下巴,没等各式各样的猜测和传言出笼,这件事就被另一件更重要、更引人关注的事取代了,三年一回的科举放榜了。

天还没亮,宣德门外就挤满了人,有拉着架势准备抢头报拿大赏的报喜人,有三五人团成一群,中间一人举着简便的笔砚,眼巴巴等着抄好榜,好卖给那些着急看榜又挤不进去的人的钱,这活就是抢个快字,也就头半个时辰能卖出价钱,当然也少不了学子们的家人仆从,还有不少是家有待嫁女,想着榜下捉个如意女婿的人家,这些人家来的仆从个个健壮光鲜非常,毕竟抢女婿讲实力,也得讲形象。

学子们也多半都来了,不过他们自恃身份,不肯和那帮只求先看到榜、其余荤素不忌的下里巴人挤在一处,大多三五成群散在稍远处,反正一会儿放了榜,自有人高喊大叫,听也能听到。

蒋鸿、徐思海都没能出得府门,被各自母亲以极其严厉的关心为由,关在家里等信儿,冷明松昨天回去就得了李恬指婚给五皇子的信儿,怔忡了好半天,想着蒋鸿和徐思海两家府上的消息必定比自己灵通太多,倒没想到这两人还不知情,只一味替两人难过的夜不成寐。第二天一早,打听着两人并未出门看榜,想着两人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喟叹良久,也落落然没了出门看榜的心情,反正他所求不多,昨天的文章和诗赋都写的极顺手,一个进士出身总是能拿到的。

徐学士天不亮就起来了,他极少收学生,去年却一下子收了三个学生,这一年来他在三人身上花了无数的心血,省试的成绩让他极为满意之余,不禁生出无数期盼,省试的名次到殿试变化并不算太大,三个进士想来是稳稳的,要是再能进一个一甲,那就更好了。

天边刚放出丝鱼肚白,徐学士就连打发出去几拨人,往宣德门外看榜,往三家府上传话,若得了报喜信儿,赶紧打发人跟他说一声。得了三家府上一有信儿立即往学士府报喜的回话儿,徐学士耐着性子慢慢吃了早饭,换了身衣服,拿了本书摆出幅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的样子坐在堂上望眼欲穿。

屋角的沙漏仿佛凝固住了,徐学士举着书,眼睛盯着沙漏,耳朵支起听着外面的动静,只觉得度时如年。

远远的传来一阵急促的鞭炮声,徐学士手里的书‘啪’的一声盖到几上,眼巴巴的看向正堂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