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说的极是,”姜先生赞同道:“长安侯会敷衍拖沓,但绝不会出手行那些大逆不道之事。”寿王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远远的,祝老侯爷扬手打着招呼,虎虎生风的大步迎过来,寿王和姜先生停下步子,祝老侯爷大步溜星过来,离着十几步就一边拱手见礼,一边声气宏亮的叫道:“大帅果然在这边!让我好找!足足走了小半个营地!”

“老侯爷这么急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寿王微微躬身还了礼,含笑道,祝老侯爷掉头跟在寿王另一边,一边走一边紧拧眉头显的颇为焦躁的大声道:“就是没事才闲得发慌上火,大帅,老这么闲着不是事啊!那旺丹乌龟缩头不出,咱们就该打上门去!你别跟我提什么粮食不粮食的,”祝老侯爷抬手止住姜先生没说出口的话,一脸的你说的那些我根本不听:“这粮食还不够?当年我跟官家打遍在大半个北庭,哪有什么粮草?要什么粮草,打到哪儿抢到哪儿,那才叫痛快!”

姜先生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寿王,寿王感慨的叹了口气道:“当年我跟在阿爹身后纵横北庭,现在一想起就觉得热血沸腾。”祝老侯爷眼睛一亮,忙紧接道:“大帅拿定了主意没有?我也不要多,只有三千精锐,三千就行!也不是我老祝夸海口,就旺丹那小子,我老祝还真没把他放眼里过!大帅给我三千人,我明天就出发,十天!最多十天,必定直捣旺丹老巢,大帅等到我的准信儿就带大军掩杀,不是我夸口,咱们提着旺丹人头回京过年去!”祝老侯爷胸口拍的啪啪作响,寿王笑容渐深,指了指不远处的中军大帐道:“咱们进去说话。”

从中军帐出来,已是夜幕深垂,繁星闪烁,祝老侯爷脚下生风,一路回到自己帐前,掀帘进了军帐,甩下斗蓬,这才长长叹了口气,浑身上下那股子虎气散去,脱了鞋坐到厚毡垫上,不耐烦的挥手屏退进来侍候的亲兵,双手扶膝,坐在毡垫上怔怔的想出了神。

王爷竟要亲自带兵奇袭旺丹!祝老侯爷抬手抹下幞头,两根手指用力挠着头皮,官家从前说过一回,这几个儿子,就老大有几分肖似他,就看寿王今天的决断,至少这一条上极肖官家,祝老侯爷眉头皱的更紧了,可这太冒险了!寿王的险,也是祝家的险!

祝老侯爷想起儿子,心里一阵烦躁几乎压不住,他千叮咛万嘱咐,就算明艳嫁给四爷,祝家也不能牵入过深,能不牵入最好,可这个逆子!祝老侯爷恼怒心起,手下失了力道,差点把自己的头皮挠破,急忙用手拍了几下,重又把幞头戴上。寿王安安稳稳在大军中也就算了,没有机会自然也就不生机心,可要是寿王孤军深入奇袭旺丹祝老侯爷沉沉叹了口气,从这里到京城,换马不换人八百里加急,一个来回最快也要大半个月,有大半个月的功夫,他无论如何也把寿王劝回来了,可若是飞鸽传书呢?

四爷也不是好相与的,有这样的好机会,他岂会放过?真要是飞鸽传书下了令,那个逆子能怎么办?若是领命,那可是皇长子,是官家心爱的儿子,就算不心爱,他也不会容忍臣子伤害他的血脉,这关着皇家尊严,就算撞了大运,不等搬师四爷就即了大位,这弑杀皇子一事,也是祝家的心腹大患,哪个皇帝不多疑?今天你能弑杀寿王,异日就能再冲别的皇族甚至官家挥刀!若是不领命,祝老侯爷一声苦笑,不领命就是抗命,异日四爷真登了基,这场大祸也小不了。

若是寿王即位祝老侯爷越想越凶险,‘呼’的一声从地上窜起来,一把抓起斗蓬,掀帘就冲了出去,去找武思慎商量商量,寿王如今最信任他,最好说动他和自己领兵奇袭,让寿王留在这安稳的中军中,寿王的安稳才是祝家的安稳。

清晨,武思慎一身单衣,一套拳打完后背微带汗意,转身进到帐蓬,亲卫已经提好了井水,武思慎接过手巾,熟练利落之极的从上擦到下,扔了手巾换上衣服,吃了早饭,到寿王军帐点了晨卯出来,一径往营地后边蒋鸿的军帐过去。

蒋鸿正端坐在几案后平心静气的抄经,蒋鸿到北安城后,和武思慎颇为相得,闲瑕时常一处饮酒聊天,武思慎掀帘进来,蒋鸿头也不抬道:“先坐,等我抄完这卷经。”武思慎接过小厮递上的茶捧着,凑到蒋鸿身旁探头看了眼道:“这是什么经?你怎么天天抄经?”蒋鸿没答话,专心致志抄经毕,这才放下笔,细心收起抄好的经文,转身放进一个藤编小箱内,这才答起刚才武思慎的问话:“地藏经,替亡妻抄的,我在她灵前发过愿,抄一千遍地藏经给她。”蒋鸿声音沉缓,武思慎听说过他和徐家娘子的过往,知道这话题不宜多讲,笑了笑岔开话题道:“这茶不错,今年的秋茶?”

“你一个武人,偏这么讲究饮食起居,真是难得。”蒋鸿没直接答武思慎的话,武思慎颇为自得的举了举杯子道:“这是龙凤茶,我小时候常喝这个,当然认的。”蒋鸿眉头一挑,武思慎言谈举止、见识眼光均非常人可比,他话里话外探问过好几回,偏这武思慎也是精明圆滑之极的,半丝口风也没漏过,这一句倒透出不少意思来。小时候常喝这龙凤团茶,能常喝龙凤团茶、又姓武的,可没有几家。

蒋鸿眼睛微眯,武思慎不等他探问,就主动笑道:“等我这趟回来,再和你细说前尘往事,借故旧事下酒。”

“好!”蒋鸿爽快笑道:“领了差使了?”

“大帅要亲自领兵深入草原寻找袭击旺丹。”武思慎盯着蒋鸿说的很慢,蒋鸿眉头没挑起就落了回去,看着武思慎问道:“祝老侯爷跟去吗?”

“当然,原本祝老侯爷要请下这趟差使,让大帅领兵在后押阵,待他寻到旺丹的再率大军出击,可大帅坚持要亲自领兵前往。”武思慎解释的很详细,蒋鸿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只眼神微松,上下打量着武思慎道:“既袭击必定轻兵简从,你手上的人和马可千万简不得,只要你这里没事,寿王就没事。”

“嗯,我也是这么想。”武思慎答的很是自信:“照常理,前锋既出,大军也应该往前推进些,可长安侯觉得粮草不足,大军一动就是金山银山、米山面山,冒然推进不是良策,真是稳妥有余,余的太多了。”蒋鸿谨慎的没有答话,只接了句解释自己的差使:“宁乾府粮库被洪水摧毁,”提到宁乾府粮库,蒋鸿不同自主想到冷明松和领了巡查宁乾府差使的徐思海,怔了怔神才接着道:“京城各大粮库存粮又要调往南边赈灾,确是艰难了些,不过五爷来信说了,断不让咱们断一天粮。”

“是啊,断不会断一天粮,可也断没有超过一个月的存粮!”武思慎带着浓浓的抱怨道,蒋鸿看了他一眼,苦笑一声,这中间牵涉太多,他明白,他也明白,他抱怨的,他却不能多说半个字。

第二八六章 北安城3

“多事之秋,”蒋鸿话说的极委婉,这半年可不就是多事之秋,春夏间江南各地水患频发,官家病重避养离宫,京城四爷监国,宁乾府又水淹了永静县粮库,也不知道冷大郎怎么样了

武思慎看着又有些失神的蒋鸿,掂量着怎么往下说,他说起粮草,不过是要提起个说话的由头,五爷在京城调度粮草的艰难不用蒋鸿说他也知道,他这趟来并不是为了粮草。

“后天寅初就启程。”武思慎思前想后,决定实话直说,对上蒋鸿,这是最好的办法,蒋鸿眉头微皱,曲下几根手指又抬起,按手止住武思慎,站起来几步转进后帐,转眼又出来,手里捏了一把蓍草出来,冲武思慎摆摆手还是示意他先别说话。武思慎觉得很是好笑,在椅上子挪了挪坐安稳,等着看蒋鸿玩什么把戏。

蒋鸿神情严肃的卜了一卦,收了蓍草,脸上露出笑容道:“卦上说,这一战虽难却大吉,放心去吧。”武思慎眉头挑的几乎要飞起来,拿把蓍草扔扔就想堵了他的嘴把他安抚回去?这蒋鸿越来越滑头了!

“我从来不信这个!”武思慎断然道:“要是扔扔这几草就能有所决断,那倒是天下太平了,大家什么也不用做了,扔好草等着就是!”蒋鸿一根根细细理好那把蓍草,扫了武思慎一眼笑道:“不是做决断,这是看看一个人、一件事的有没有机遇,说个最简单的比喻,你看我桌上这盆水仙,我知道怎么养它,也天天用心养好它,进了腊月,它就会开出很好的花,这就是吉卦,我和它今冬有相见的缘份。若是凶卦,那我今冬就无缘看它开花,我还是我,还是一样养它,可也许就在临开花的那几天,偏偏来了只野猫,一扑砸了它,或是小厮换水,失手砸了它,或是其它种种,总之,我是无缘见它开花的,努力做事能有结果,就是有机缘了,这么说你该懂了吧?”蒋鸿边说收好蓍草,站起来送进内帐,留下武思慎听的沉思无言。

蒋鸿出来,重新沏了茶,斟了一杯给武思慎,武思慎端起来晃了几下,瞄着青白细腻若玉的杯子里微黄的茶水,抿了一口摇头笑道:“真不知道你怎么偏偏喜欢喝这种古法茶,一点味儿也没有!我还是觉得擂茶好喝。”蒋鸿悠深的目光里透着伤痛,垂目看着手里清沏的茶水,慢慢缀了一口咽下,武思慎仰头一口喝干杯中茶,放下杯子看着蒋鸿道:“我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武思慎直盯着蒋鸿,蒋鸿目光平和的看着他抬了抬手,示意他说,武思慎站起来,走到帐蓬门口,侧耳听了听,这才回来坐下道:“我不放心。”

蒋鸿眉头微皱,沉默了片刻道:“咱们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可彼此很是投契,有句话,你就当闲话听听,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大帅有何渊源,”蒋鸿顿了顿,冲张口欲言的武思慎摆手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世事如此,这不用解释,你如今是大帅最信任的近身侍卫,若能一战功成,往后这武将路上就差不多能一路坦途了,可有一样,身为侍卫,非你份内事,你不可多想,不可多做。寿王身边有小厮有护卫有幕僚,有文有武,要的就是个各司其职,再说,”蒋鸿目光幽幽:“寿王只是奉行无为而治,绝不是无能无为之人,你既跟了他,凡事就要相信他,你要跟我说的话,非你份内事,不必多说,以后也要戒之慎之。”

“你知道我想跟你说什么?”武思慎带着几分闷气道,蒋鸿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还真是把他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全数堵了下去,武思慎满腹没等出师身先死的挫败感,为了能稍稍挽回些处处被人抢了先机而丧失怠尽的脸面,飞快的转着心思,为自己这趟拜访寻了个理由:“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自以为是了!”武思慎先恼怒的挖苦了一句:“我找你,是有件私事想托付给你。”

武思慎将春节后在北安城偶遇俞志宏和翁先生的事说了:“先是翁先生病的重,翁先生病愈后,北安城已经不怎么安稳,我正要让人把他二人送走,谁知道俞大郎突然病倒,高热不退,不停的大哭说胡话,还没等我寻到合适的人送他们离开北安城,北安城就失守了,我只好把他二人带上一起撤出来,俞大郎这一场病直缠绵了半年才好,病好之后,”武思慎顿了顿:“翁先生说他性情大变,俞大郎病前我和他没说过几句话,倒不知道他从前性情如何,只看他现在沉默寡言、很知道进退,翁先生的意思,是要启程赶回京城,可俞大郎却私下找到我,说想留在边关,一来长长见识锻练心性,二来,也希望能借此机会为国尽力。我和翁先生说了这事,翁先生倒极是赞同,就这样,俞大郎就和翁先生留在我那里帮办文书杂务,翁先生文书上极好,俞大郎虽说才干上差了些,好在年青肯吃苦,倒也帮了我不少忙,这一趟我要跟大帅出征,他们俩个想跟我去,可我想来想去,他们二个还是不去的好,留下他二人,也只好托付给你。”

“俞大郎原来在你军中!”蒋鸿惊讶道,武思慎挑眉疑惑的看着蒋鸿,蒋鸿笑道:“北安城失守后,俞大郎就和京城清江侯府失去了联络,清江侯府和徐夫人娘家可急的不轻,原来是你把人藏起来了。”

“这也怪不得我!”武思慎忙解释道:“北安城失守的事这你知道,说不得的事多,他二人跟在我身边帮办文书,自然要避嫌,不好与京城书信往来。”

“我知道,”蒋鸿一边笑一边摆手止住武思慎的解释:“你若放心,就让他二人过来我这边,我这里正好少人用,再多说一句,你放心,也请俞大郎和翁先生放心,在我这里,若有功劳,我必依实上报。”武思慎哈哈笑道:“都说玲珑七窍心,你这颗就是!不过你刚才可猜错了,你看,我寻你是这事,可不是你说的那事,你们这些生着玲珑心的,凡事都想的太多太复杂!”

“噢!”蒋鸿长长的‘噢’了一声,看着武思慎但笑不说话,武思慎被他那简直洞彻一切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撑着椅子扶手跳起来道:“行了行了,我可没你这么多闲功夫!我得赶紧回去准备了,就此别过,你备着好酒且等我凯旋归来!”

“一定一定!”蒋鸿跟着站起来,一边笑应,一边将武思慎送出帐蓬,站在帐蓬外,眯着眼睛盯着英气飒爽的武思慎看了好一会儿,长长呼了口气,转过身,慢悠悠围着帐蓬转了一圈,叫进小厮吩咐道:“把昨天京城送来的那几饼茶取一半给祝将军送过去,再跟他说一声,我这里还有几坛子玉堂春酒,一条极品云腿,问他什么时候得空过来品尝品尝。”小厮答应一声,进去分了几饼茶放进匣子里,往长安侯世子祝明锐处送过去。

京郊外那处不知名的庄园里,李恬烧的浑身发红发烫,青枝双眼抠陷,跪坐在李恬身边,焦虑的盯着李恬伸在厚纱帘外的手腕,银桦一只手端着只极小的银碗,一只手用濡湿的棉布细心的湿润着李恬的嘴唇。

帘子外,一个身形干瘦的老大夫一只手捻着胡须,一只手按在李恬盖着丝帕的腕上,微微闭着眼睛正凝神细诊,内侍黄明垂手侍立在旁,满是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老大夫,恨不能伸手掰开他的眼睛,看看他的眼神到底是轻松还是紧张。李姑娘这样高热不退已经持续了一天半加一夜了,从听到她发热那一刻起,他就焦灼的如同在火上生烤,爷已经说过了,李姑娘病,必是自己伏侍不周所致黄明咽了口苦涩至极的口水,李姑娘这烧今天再不退,明天早上也许自己就性命不保,这里就会换一个人过来侍候。

“焦大夫,怎么样?”焦大夫松开手,轻轻吁了口气睁开眼,黄明急忙问道,帘子内,青枝和银桦一起挺直上身,侧着耳朵凝神细听。

“从脉象上说”焦大夫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黄明打断了:“焦大夫只说要不要紧,说说什么时候这高热能退了!”一句话把焦大夫堵的几乎打个呃,焦大夫也只好陪笑道:“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是急不得”黄明张了张嘴又忍回去,不耐烦的盯着焦大夫,等他往下说,焦大夫也不敢多绕圈子,很快切入正题道:“这位姑娘自幼保养得好,这病虽说凶猛,照老夫看来,倒也无碍,至于这高热,”焦大夫极其慎重、来回斟酌着道:“若是快的话,今天夜里许就能退,若是慢一慢,到晚后天一早也该退了,只是各人体质不同,有人体寒,有人体热,姑娘底子虽好,可这高热老夫头一趟给姑娘诊病,不知道姑娘往常发热几日方能退,比之常人是快是慢,实在不好说啊。”

“你这糊涂大夫!说了半天全是废话!”青枝从帘子里叱呵道,不等焦大夫答话,黄明急忙厉声厉色训斥道:“不得无礼!当心家法!”青枝和银桦对视了一眼,不敢再多话,姑娘交待过,只可寻机试探,万不可硬碰上去,若她和银桦带来走漏风声的危险,他们绝不会吝啬她们俩个的性命,可姑娘说了,姑娘舍不得她们,更离不开她们。

焦大夫被青枝这一声极不客气的斥责说的满脸通红,他可是成名多年的名医!焦大夫连喘了好几口粗气,看了眼脸色阴沉的黄明,一肚子气却不敢发作出半分,他被人从京城请出来,车子堵的严严实实转了不知道多少圈送到这里,一路上除了这个黄明,所有的人都只闻声不见人,偏这个黄明浑身阴沉竟明显是位中贵人,这中间的诡异蹊跷让他不敢多想,不想都噤若寒蝉了,他不停的求神念菩萨,只求保佑他平安回去,哪里还敢多计较什么客气不客气。

送走焦大夫,黄明背手垂头呆呆站在二门里的那棵大槐树下,想出了神。爷说过,一个时辰报一趟信,这眼看又到报信的点儿了,姑娘的病情没半分起色

京城户部那间小院里,四皇子一张脸憔悴的仿佛正高热不退的是他,赶的一身大汗的别院护卫战战噤噤的垂手退出,还没退下台阶,就听到屋里一声沉重的响声后,又是一片刺耳的瓷器破碎声,不知道四爷把什么踢翻了。

傍晚,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棂落在炕上,站在台阶下的黄明背着手敲着后背,姑娘的高热总算下来些了,暖暖的落日余晖照在身上,让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和感恩。

窗棂后,青枝透过一丝窄窄的缝隙盯着黄明出了垂花门,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转身示意银桦递个垫子过来给李恬垫在身后,李恬半坐起来,被余晖映照的窗户让她不由自主眯起眼睛,银桦忙拉上半边窗帘,李恬就着青枝的手喝了几口清甜的汤水,轻轻叹了口气道:“好象芥末吃得多了点。”青枝和银桦没想到李恬高热醒来,头一句说的竟是这个,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答什么才好。

“好多年没吃过芥末,怎么越大越厉害了?”这一场昏迷让李恬意识恍惚的太厉害,有一阵子,她几乎分不清自己身处哪一世,抑或不管哪一世都是在虚幻的梦中:“下次得少吃点。”

“还有下次!?”这回青枝惊叫出声了,这一次差点把她和银桦吓死,还有下次?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恬头靠着枕头,闭上眼睛养了会儿神,也不睁眼,慢吞吞道:“你们俩个一直在我身边?”

“那当然!”青枝崭钉截铁道,李恬眉头微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嗯,你们俩个白天一直睁着眼的?”

“那当然!”这次是银桦答的,以一种极其郁闷无语的眼神斜着李恬:“天没亮一直到天黑透,我和青枝姐姐谁也合不上眼,谁也没合上一眼过,再说,这两天来了不知道多少个大夫,真叫是流水一般,就是想合眼能合眼,也没空儿合眼!”

“那就是夜里了,”李恬眼睛还是没睁开,她高烧了两天一夜,烧的精疲力尽:“我好象醒过一回,好象还不只一回,就觉得有人站在旁边,很大很黑,象一团乌云,居高临下盯着我”

“姑娘说的怪吓人的!”青枝打断了李恬的话,看了银桦一眼道:“夜里我和银桦是轮流睡的,一替一个时辰,一个看着姑娘,给姑娘润唇,换冷帕子降温,另一个就蜷在姑娘脚头睡一会儿,哪有什么人?”李恬睁开眼睛看了青枝一眼,想让她们晕睡片刻的法子多的是,李恬看着温暖明亮的窗户,想了一会儿吩咐道:“去看看咱们有多少香粉。”青枝和银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银桦跳下炕,片刻功夫托了两只瓷瓶过来道:“这两瓶都是满的,姑娘极少用香粉,这些够用一整年了。”

“打开我看看。”李恬吩咐道,银桦打开一瓶送到李恬面前,李恬扫了一眼,又看了看炕前道:“今晚上咱们还歇在这炕上,晚上临睡前悄悄把这香粉薄薄洒一层在炕前。”李恬吩咐完,青枝和银桦就明白了,银桦惊讶的高挑着眉头,青枝笑道:“姑娘就是主意多,就照姑娘的吩咐,这法子最好,明天量了量鞋印,是男是女都能知道了。”

“量鞋印就能知道是男是女?你忘了,咱们府上后厨的大庆嫂子,那双脚比男人还大!”李恬高温退下,银桦和青枝心情轻松,也有心情相互挑刺说笑了,青枝却多想了些:“要真是有人那就是说,我和银桦那会儿是被人迷晕了?姑娘!这事”青枝越想越多,一脸惊惧,李恬闭了闭眼睛苦笑道:“不用想那么多,一时半会的没事。”后面的话她没再往下说,真要有什么事,她能有什么法子?还是先往好处想吧。

“姑娘,这芥末千万不能再吃了!”青枝压低声音郑重道,李恬嘴角弯出笑意,闭着眼睛靠着枕头没答话,她肯定不能只病这一场,不吃芥末,难道真把自己折腾病?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很想活下去的,所以至少目前为止,她不想多冒风险,这吃芥末,看似凶险,却是最稳妥的生病法子,有了这头一次,下回吃多吃少心里也就有谱了。话说起来,这芥末真是个好东西,上一世配鱼生无比美味,这一世用来生病更是无上妙用。

第二八七章 叶十二娘1

郭推官一张脸绷的铁紧,强压着步子进了晋宁郡王府,他从枢密院找到将作监再一路找回晋宁郡王府,心里早就急的恨不能插翅飞起来,却又不敢行踪过于匆忙露出端倪,这里头急的要着火,外面还得强压着不露声色,只把郭推官一张脸绷的简直要裂开了。

小厮将郭推官引进外书房,五皇子端坐在炕上,管先生已经起身迎了出来,郭推官冲五皇子长揖见了礼,微侧身和管先生见礼时,才看到蹲在炕角蜷成一团的胡三。

“有信儿了?”五皇子问的直截了当,郭推官忙点头答道:“算是得了信儿,昨天晚上小的们看到四爷出了新郑门,直到今天凌晨才从陈州门进来。”郭推官边说边看着五皇子的脸色,见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仿佛没听到一般,郭推官心里微沉,看样子这信儿五爷早就知道了,郭推官急忙接着道:“今天一早我就寻了个由头,到四爷那儿走了一趟,想看看能不能打听到点什么,结果还真听到一句有用的话。”郭推官不易觉察的顿了下,见五皇子看着他专注过来,忙接着道:“我在外头候见的时候,就听四爷身边两个小厮低声说闲话,一个小厮抱怨昨儿折腾的一宿没睡,说今天晚上说不定还得折腾一夜。”

听到此,五皇子‘呼’的一声挺直了身子,“你听真切了?”管先生两只三角眼睁的前所未有的大,盯着郭推官急问了一句,缩在炕角的胡三也骤然精神,两只眼睛灼灼闪亮的紧盯着郭推官,郭推官急忙点头答着管先生的话:“真的清清楚楚,就为了这句话,我这才着急过来寻五爷,五爷,昨夜里没安排,今天夜里无论如何也得盯紧了,说不定”郭推官搓了搓手没说下去,只两只眼睛里兴奋异常的看着五皇子。

五皇子紧攥起拳头又松开,看着郭推官沉声道:“你是办差办老了的,不用我多交待,若能寻到”五皇子停顿了下:“我感你这份大恩,日后必当厚报!”郭推官连连长揖一迭连声的‘不敢’,待五皇子落了话音,这才抬头道:“不敢瞒五爷,下官人手不够。”郭推官直截了当说了自己的困难:“四爷从新郑门出陈州门进,必定心怀警惕,兜了不少圈子防着被人跟踪,若没有足够的人手,只怕跟不上。”五皇子拧着眉头没答话,管先生轻轻咳了一声道:“郭推官是个谨慎人,这事确实得动用极靠得住的人才行,郭推官也是明白这一条才到五爷这里求助。”

郭推官连连点头,带着几分感激看向管通,管通捻着那几根老鼠须,干巴巴的笑了几声道:“郭推官再多想想,五爷自然也要遣人跟着,这人手再多也不算多,郭推官虽说贫家出身,可为官多年,攒下的私人虽说不多,料也能用上一用了,五爷也说了,郭推官若能寻到我们王妃的行踪,这份大恩我们五爷日后必有厚报。”郭推官听到此已经明白过来,五爷这里有再多的人,也都得留着自己用,自己要用人得自己想办法了。

管通看着郭推官告辞出去,转回头,脸上的神情由轻松而忧虑凝重:“五爷,咱们的人手太少,能用的更少,得想想办法。”

“你手头有多少人能用?”五皇子微微探头看向缩在炕角的胡三问道,胡三急忙窜起来答道:“回五爷的话,统共有三十七个,再算上我,三十八个,这三十八个能信得过也能用。”五皇子脸上掠过层失望,加上他手里的,能用的人手少的可怜。

“五爷,这些人肯定不够,得想想法子。”管通又催了一句,五皇子垂头沉默半晌道:“不是我不想法子,这些年我过于懒散,也从没想过有一天沦入这天下第一等的争权夺利中去,这会儿到哪儿找又能信得过又能用的人?”一番话说的管通哑口无话,他也是急晕了。

“就这些人吧,咱们好好安排安排,不求他们跟上具体哪一处,只要能划个圈就行,有了这个圈,大不了多花笨功夫,一寸一寸的去查去找!”五皇子重重砸在炕几上恨恨道,管通忙点头称是,胡三垂着眼帘,眼珠没动心思却飞快的转了十七八个来回,嗯,这样最好,要论打听事,谁也比不上他胡三,若是这样,自己先找到姑娘的可能就大得多了。

临近傍晚,布置安排好所有的人手,五皇子让人送了几样下酒菜,送了一坛子酒进来,管通在红泥炉上热了一壶酒,先给五皇子斟了一杯,两人对坐慢斟慢饮,这一夜谁也睡不着了。

黎明的第一缕光透过窗帘中间那一丝只有光线才能找得着的缝隙透进来,青枝和银桦象两只猴子一左一右从炕上探身下去,一寸寸仔细查看炕前的香粉。不过看了几眼,银桦就低低半声惊呼,青枝急忙探头过去,炕前两三寸处,两个脚印清晰无比。

银桦慌乱的差点一头栽到炕上,青枝一把拉住她,银桦手舞足蹈的挣扎着缩回炕上,两人几乎一起伸手去推李恬。

李恬只穿着袜子蹲在炕前,仔仔细细看过离炕最近的两只脚印,蹲着往外挪到下一对脚印处,再往外就没有了,她们就两瓶香粉。李恬蹲着看了一会儿,站起来,一只脚踩在第一只脚印处,另一只脚伸出去踏第二个脚印,银桦守在门口听动静,青枝紧跟在李恬身边,紧张万分的看着李恬,两只手不停的攥紧裙子再松开,松开再攥紧。

“你看,这步子迈的很宽,比我正常走路足足宽了一只半脚,脚也大不少,站在这里时,两只脚离的很近,这一对脚印边缘非常清晰,说明他站好就没动过,或者没站多大会儿就走了,这一只脚印”炕前那一对脚印后有两行脚尖朝向炕的单脚印,李恬歪着头想了想道:“他应该是退出去的,这么进来,站在这里,不知道站了多大会儿,然后再这么退出去。”李恬掂着脚尖沿着脚印走一遍,除了步子迈的太大有些难受,其它的,都非常顺畅。

“姑娘,到底是谁啊?”青枝忍不住问道,李恬用脚在地上抹来抹去,一路抹到炕前坐下,抬脚由着青枝脱了袜子,叹了口气道:“还能有谁。”青枝怔了怔,脸色一下子变了:“真是”

“来人了!”话没听说,银桦纵身跳回来警告道,青枝用力咽回后面的话,急忙侍候李恬躺好,几声敲门声后,门帘掀起,几个小丫头垂手垂头鱼贯而进。

清晨的阳光照进东阳郡王府,叶十二娘的母亲、叶家二房主母陈氏随刘郡王妃从孙老夫人上房出来,紧走几步跟上刘郡王妃,左右看了看,陪笑低低问道:“大嫂,十二妮子的事你问过老祖宗没有?这到底犯了什么错?要关到什么时候?”

“你也别急。”刘郡王妃慢条斯理道:“十二妮子平时也是太放肆了些,关几日对她没什么坏处,就她那性子,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得了?难不成天天要娘家替她出面对付这事那事的?你呀,这疼孩子是没错,可也不能溺爱的太过了。”

“我不是溺爱,”陈夫人被刘郡王妃几句话堵的脸都有些发紫了,十二娘一向深得老祖宗宠爱,为了这事,刘郡王妃心里不知道多酸,这关节她心知肚明,这会儿强忍下这口恶气陪笑道:“您看看,十二妮子都关了这么些日子了,可老祖宗连句明白话也没有,关了罢教训也好,那都是应该的,我能有什么话?可总得有个理由吧?十二妮子究竟哪儿不好了?我是她娘,总得告诉我一声吧?十二妮子有不是,我这个当娘的自然也要领领教训吧?”陈夫人的话里透着怨气,十二娘莫名其妙关到现在,她想尽办法、明着暗着、侧里正里问了打听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偏老祖宗那儿一个字没有,就是拘着人不放,这算什么事!

“这话也没什么不是,既是这样,刚才你就该当面问问老祖宗,岂不便当?”刘郡王妃斜了她一眼,硬梆梆挡了回去,只堵的陈夫人一张脸由紫而青,跟在刘郡王妃身后走了几步,突然用力甩了下帕子,一句话没有,转身昂然往十二娘院子方向去了。刘郡王妃步子微顿,侧身斜着陈夫人,嘴角往上挑着一丝冷笑,轻轻‘哼’了一声,不紧不慢的往回去了。这个时候还敢跟她挺腰子,真当老祖宗能长命百岁呢?!

陈夫人憋着一肚子闷气,气哼哼一路冲到叶十二娘院子门口,也不叫婆子,自己冲上前用力拍门,没拍几下,门就开了一条缝,一个婆子紧皱着眉头从门里探出头来,一看是陈夫人,急忙挤出满脸笑容道:“夫人来了,十二娘很好,什么都好。”

“开门!”陈夫人一肚子邪火总算找到了出处,横眉怒目点着婆子:“你今天要是敢拦着你,你试试!你且试试!”婆子见陈夫人气的鼻子都要歪了,忙屏声敛气垂手退到一边,她一家门都是东阳郡王府的奴儿,直面挡回陈夫人怒火的事,她无论如何也不敢。

陈夫人顺利冲进叶十二娘的院子,怒气稍息,心里一丝惧意升起,冲过倒座门口,突然停住步子,点着婆子道:“去,请十二娘出来说话!”婆子答应一声,急忙冲进去,刚冲到垂花门,就看到叶十二娘如一团旋风般卷出来,婆子急忙紧贴墙壁躲过,叶十二娘疾冲向陈夫人,一头扎进陈夫人怀里,一声‘阿娘’没叫完,就放声号啕。

第二八八章 叶十二娘2

陈夫人被女儿哭的肝肠寸断,眼泪落的比叶十二娘还多。

叶十二娘抱着母亲痛哭了一阵,松开陈夫人,伸手拽过陈夫人手里的帕子,一手一个帕子抹着眼泪央求道:“阿娘你得救救我,你不能不管我啊!”

“你这傻孩子,阿娘怎么能不管你?你赶紧跟阿娘说说,你到底犯了什么错?怎么把老祖宗惹成这样了?你跟阿娘实话实说,阿娘心里有了底才好想法子放你出去。”叶十二娘听陈夫人问起受罚原因,眼神闪烁言语含糊道:“哪有什么啊,什么事也没有,老祖宗老糊涂了,就是一点小事,也不是我的错,这事根本不能怪我,根本没有事啊,我也不知道老祖宗犯什么糊涂了”

“都这会儿了,你还敢瞒着我!”陈夫人见叶十二娘到这份上还含含糊糊不肯实说,火气一阵上冲,叶十二娘急忙抱住陈夫人的胳膊道:“阿娘,不是我瞒着你,唉,这事我真不知道,真不是我的错,阿娘,您就别问了,您听我说。”叶十二娘将陈夫人拖到院子里,四下看了好几遍,这才俯到陈夫人耳边嘀咕道:“您替我捎个信给表哥不不不,捎信肯定不行,阿娘你把我放出去吧,我去找表哥,只要见到表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啊?”陈夫人脑子一片混乱,惊的嘴唇发抖,也分不清是喜是悲是乐是怒了,只直直的瞪着叶十二娘,用力挤出几个字:“你跟四爷跟四爷?”

“阿娘你想哪儿去了!”叶十二娘有时候反应快的出奇:“我跟表哥什么事也没有,老祖宗罚我,我觉得吧,不是我觉得,是肯定,就是因为我帮了表哥!太婆不高兴了,唉呀,阿娘你就别多问了,我说不清楚,你也听不明白,总之你赶紧想办法把我救出去,只要能见到表哥,”叶十二娘自信满满:“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放心好了,表哥说过的,谁要是敢欺负我,他指定不答应,阿娘你想想,只要表哥发了话,这满府,就连太婆也不能怎么着我了!阿娘你赶紧想想办法,赶紧把我放出去啊!”

“到底什么事?你好歹透几句,我至少得知道这事是大是小,要紧不要紧,你”陈夫人被女儿弄的一头雾水,叶十二娘抱着陈夫人的胳膊摇来晃去道:“我都跟你说了,这事没法说!说不得,反正是表哥的事,是我帮了表哥!你说让我怎么跟你说?这可说不得!你赶紧想办法把我救出去,别怪我没告诉你,晚了可就真来不及了,阿娘我告诉你啊,我在这院子里都快憋疯了,你再不想办法放我出去,过几天你再来,就等着看到个疯闺女吧!”

“你这傻孩子,说的这是什么傻话呢这是!”陈夫人急的简直要口吃了:“到底什么事,你一句不透,行行行,我不问,那你跟我说实话,四爷是能护下你,他真肯护着你?这到底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好好好,我不问不问,我只问你,四爷真肯护着你?”

“当然!”叶十二娘答的斩钉截铁,陈夫人脸色变来变去变了数变,终于咬牙道:“阿娘想想办法,可一样,阿娘得看着你见到四爷,看着四爷护下你,看着你平安”

“好了好了,肯定平安的!什么时候放我走?现在?”叶十二娘跃跃欲跳,陈夫人忙按下她道:“现在怎么行?你先耐下性子等几天,让阿娘布置万全了再来带你出去。”

“那你一定要快点啊,一定要快!不然我就疯给你看!”叶十二娘求了半句就改成威胁了,陈夫人连叹了好几口气,拍了拍叶十二娘正要转身离开,脚抬起没等落下就僵住了。老祖宗明令禁止她见十二娘,这会儿她闯进来见了十二娘,这就是违了老祖宗的命令!陈夫人打了个寒噤,一会儿传到老祖宗那里,别说救十二妮子出去,连自己能不能再出来都还在两可呢!前年那她一个不高兴,连郡王妃都被她打发到寺里拘了可不短时候!十二娘是帮了四爷陈夫人看着女儿,老祖宗死活不肯说十二妮子到底犯了什么错,看样子也是说不出口!到底什么事帮了四爷就得罪了老祖宗?十二妮子也真是,跟自己亲娘也不说?

“十二姐儿,”陈夫人抬起的脚又放回去,拉着叶十二娘郑重问道:“我跟你说,老祖宗身子不好,只怕熬不了多长时候了,要不,你安心在这院子里住一阵子,就当修身养性了”

“阿娘!”叶十二娘一听陈夫人这么说,吓的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在这院子里被关了这些日子,已经急的快要疯了,再让她修什么身养什么性,她干脆别活了!“阿娘我告诉你,”关键时候,叶十二娘的心眼一下子够用了:“是你逼我我才说的啊,我告诉你,老祖宗恨死我了,她说她死的时候要把我一起带上!要不我怎么要阿娘救我啊,阿娘,你不救我,我真要死了啊!”一番话吓的陈夫人面白无人色:“老祖宗真这么说的?”

“那当然了,不信你去问问!”听起来,叶十二娘气壮得很:“我告诉你啊,太婆这场病就是被我气的!”叶十二娘既然说开了,就什么都敢说了,不过她说的也对,孙老夫人的病,确实跟她有关系。

陈夫人脸色更白了,前后摇了摇,叶十二娘急忙一把扶住母亲,又添了一句:“太婆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她说到做到的!”陈夫人喉咙发干,她可比叶十二娘更了解她的婆婆,当年陈夫人连打了好几个寒噤,她杀人不眨眼!

“儿啊,你得赶紧走!阿娘这就带你走,这就送你走!”陈夫人紧抓着叶十二娘,叶十二娘倒被陈夫人吓着了,半张着嘴呆看着她,陈夫人心里一阵恐惧后又是阵剧烈的痛疼,她就是死也不能让她的女儿有任何闪失!

“你跟我走!”陈夫人深吸了口气,怕到极处也就不怕了,拉着叶十二娘,昂首直往门外冲,守门的婆子急忙扑过来堵住两人陪笑道:“夫人,老祖宗交待过,让十二娘好好静心抄几天经。”

“糊涂东西!”陈夫人一声厉叱:“老祖宗的吩咐你当我不知道?若没有老祖宗的吩咐,你当我今天会进这个门?若不是老祖宗吩咐,我能带十二妮子去见她?糊涂!”婆子愕然怔住,迟疑不定的看看陈夫人,又看看叶十二娘,再转头看向门外垂手侍立的一排丫头婆子,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个能问一问的人。

“你领着这等要紧差使,小心谨慎也是应有之义,这是你当差仔细处。”陈夫人站在门台上,居高临下的睨视着婆子,气度昂然道:“你若是不放心,只管跟过去就是!”说完这句掷地有声的话,陈夫人牵着叶十二娘横冲而出。婆子连跟了十几步,渐渐慢下脚步,都是主子们的事,她能怎么样?

叶十二娘被陈夫人一路拖的脚不连地飞快跑,绕过孙老夫人院子后头,沿着园子僻静小道,急往后角门冲去,离后角门不远,陈夫人突然停住,转身指着心腹大丫头珍珠道:“把你衣服脱了,跟十二娘换换,快!”珍珠一张脸早吓的没半丝人色,听到吩咐,赶紧手忙脚乱的脱衣服,再手忙脚乱的给叶十二娘换上,叶十二娘一张脸兴奋的通红,一脸崇拜的看着母亲,没想到她娘还有这么厉害的时候!

“你送十二娘去四爷府上,你记着,一定要把十二娘交到四爷手上,要是有一丝半点不妥,你和你一家就等着剁碎喂狗!”陈夫人点着自己的心腹陪嫁婆子金嬷嬷咬牙切齿的吩咐道,金嬷嬷吓的一个机灵,跪地连声答应。

一脸兴奋的叶十二娘已经和珍珠换好了衣服,正好奇雀跃的低头看来看去,陈夫人一把揪住叶十二娘的肩膀,忧虑忡忡的交待道:“你听着,你表哥虽好,可那府里毕竟是你表嫂当家作主,到了王府,你这脾气要收一收,千万别得罪你表嫂,听到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叶十二娘压根没听进去,看好自己,又好笑的看着穿了她衣服的珍珠,跃跃欲试的拉着金嬷嬷就往角门外跑,边跑边摆手道:“我都知道了,阿娘赶紧回去吧,太婆要问,你就说不知道!”陈夫人不敢多往前跟,掂着脚尖一直看到叶十二娘看不到了,悲从心来,怕字也回来了,腿一软眼一花,一头栽倒在珍珠身上。

叶十二娘身后跟着金嬷嬷,如同刚从五指山下出来的猴儿一般,连蹦带跳看东看西,这劫后重获自由的味儿就是不一样!金嬷嬷一路紧跟,眼睛不敢离叶十二娘一丝半点,唯恐她有点什么闪失,自己一家门都得当狗粮。

叶十二娘头摇的如同拨郎鼓,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走了两条街,迎面看到五皇子骑在马上,被众小厮长随护卫拱卫在中间,不紧不慢的迎着叶十二娘过来。

第二八九章 叶十二娘3

叶十二娘嘴巴半张,呆呆的看着神情冷峻、形容明显憔悴的五皇子,好半天才透过口气,用力咽了口口水痛心不已含含糊糊的嘀咕道:“怎么这样了?怎么能这样了?这多让人心疼!唉!怎么这样还更好看了呢?怪不得恬恬说真正的美人蹙眉比展颜好看,可这样多让人心疼啊!太让人心疼了!”金嬷嬷凑耳朵过去想听听叶十二娘嘀咕什么,一步没踩好,正好挡了目不转睛盯着五皇子的叶十二娘的目光,叶十二娘大怒,一把推开她,直推的金嬷嬷连连踉跄了好几步,等金嬷嬷扶墙站稳,定睛再看,叶十二娘提着裙子,已经中魔般冲着五皇子冲过去。

五皇子愕然看着一边叫着‘五爷’一边冲上前的叶十二娘,摆手止住紧张万分如临大敌将他紧紧团在中间的众护卫,微眯眼睛盯着叶十二娘,这丫头是叶家人

“没事,是叶家姑娘,放她近前说话。”五皇子打定主意吩咐道,说话间,叶十二娘已经直冲到五皇子马前,喘着粗气仰头看着他道:“五爷,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听我说,恬恬没事,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总之恬恬没事。”五皇子目光骤然大亮立刻又敛回,翻身下马,脸上微微带着笑意,又客气又丝毫不见外道:“多谢你记挂恬恬,有好一阵子没见你了,前儿听说你太婆把你禁足了,没什么大事吧?要是从前,我就让恬恬过去看看你了,”五皇子神情黯然,忙又敛去黯然道:“这儿离我府上不远,进去坐坐?恬恬收了不少好茶,熊嬷嬷昨天还念叨起你,说有一阵子没见,怪想你的,去看看她吧。”

叶十二娘从没这么面对面和五皇子说过话,偏五皇子从神态到言语处处如春风化雨,只看的听的叶十二娘两眼发直一脸傻笑,整个人晕晕乎乎跟喝醉酒一般,如此美男当前,又是这么的温言细语,这让她怎么忍得下心说半个‘不’字?她根本连拒绝的念头都没生出一丝半点!那当然只有不停点头才合适了!

五皇子急挥手示意众人赶紧拨马转回,叶十二娘晕晕乎乎一路跟进晋宁郡王府。一行人进了王府大门,巷子口一个提着篮子卖盐渍橄榄的小贩一边叫卖,一边眼睛死盯着五皇子和叶十二娘,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王府,掀下白夏布盖上橄榄,头一伸钻进人群,眨眼跑的不见人影。

五皇子进了大门就急忙招手叫了个婆子过来吩咐道:“赶紧去正院说一声,叶家十二娘来了,让璎珞出来侍候,还有,赶紧请熊嬷嬷过来,十二娘有事寻她,先去请熊嬷嬷,到外书房!”婆子垂手低眉答应,一路碎步急跑赶紧寻人传话去了。

五皇子一路微笑让进叶十二娘,站在二门里指着周围花花草草和她说哪种花恬恬最喜欢,哪一株恬恬打算开春移掉重新换一株,没多大会儿,熊嬷嬷跑的一身急汗赶过来,脸上笑容热情,眼里却狐疑而警惕的看看叶十二娘,再看看五皇子,叶家这位小娘子的花痴程度她知道的可是再清楚不过!这什么意思?难不成打听着恬恬不在府里,这就找上门了?五爷还把她带进府了!这什么意思?

叶十二娘光看五皇子还看不够呢,没功夫理会别人,五皇子被熊嬷嬷看了一眼,急忙解释道:“我在路上遇到十二娘,她说恬恬没事,我想起你昨天还念叨十二娘,就请她回来喝杯茶。”熊嬷嬷多精明的人,一听就明白了,这热情立刻从里到外洋溢出来,殷勤恭敬无比的将叶十二娘让进外书房。五皇子脚步放慢,让人叫了管通过来,先低低交待了几句,这才一前一后也进了外书房。

上房内,璎珞也急匆匆赶了过来,让人取了几件李恬的新衣服,和熊嬷嬷两人先侍候叶十二娘净了面换下那身珍珠的衣服,又侍候她吃了一碗酥酪,这才请进五皇子。

熊嬷嬷和璎珞一左一右侍立在叶十二娘身边,五皇子端坐对面,管通垂手站在五皇子侧后,一边目光灼灼,好奇中带着探究的打量着这位与众不同的叶十二娘,一边凝神细听五皇子的问话和叶十二娘零碎且逻辑混乱的述说,叶十二娘对上五皇子,真真把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诠释的淋漓尽致,可比跟她表哥诚实肯说的多得多了,一直把她知道的大事小事所有事抖了个底掉!

五皇子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愤怒,脸上却不露分毫,还是如闲话家常般,却也知道不能让叶十二娘在他府上耽误太长时候,就又择着其它的要紧事的问清楚了,赶紧拱手出来,大步退到垂花门下,站住看着管通,面色凝重道:“这中间竟曲折至此,她不能留在这府里,也不能把她送回东阳郡王府,更不能送到老四府上!”

“五爷怕他们杀人灭口?”管通也听的惊心沉重,不由自主的指了指东阳郡王府方向脱口道,五皇子没答这句话,看了他一眼道:“这样的傻子”后面的话五皇子没再说,管通瞄了他一眼,这姑娘虽傻是傻到家了,可到底一个姑娘家,能不把她这条命折进去最好。

“这样要紧的人证一定得握在咱们手里,我看这样,”五皇子沉吟了片刻,接着道:“只能把她送到大哥府上了,交给大嫂照应一阵子,你看怎么样?”

“再好不过!”管通略一转念就抚掌赞同,五皇子‘嗯’了一声,转身急步进了上房,冲叶十二娘拱手道:“恬恬的事,多谢十二娘有心照应,十二娘违了老夫人教令私自从府上出来,若再回去,老夫人是个烈性子,只怕十二娘要吃点苦头,若是去四哥府上,十二娘仔细想想,老夫人是你的长辈,也是四哥和我的长辈,真发句话,四哥也不能不听,若违了老夫人的意思,那可是不孝,我看这样,不如我把你送到寿王府避一避,也不过几天功夫,四哥那边,我替你走一趟,好好解释解释,四哥是个极通情达理的,寿王妃你也认识,脾气性子都好,你陪她住几天,等老夫人气消了,我和四哥到寿王府再把你接回去,你看如何?寿王府离这里又近,我去寿王府看你也方便。”

叶十二娘再花痴,听五皇子这么说也没敢立刻点头,犹豫不决的看看璎珞,又看看熊嬷嬷,熊嬷嬷见状忙笑道:“十二娘跟我们姑娘就跟亲姐妹一样,我们姑娘拿十二娘当亲妹妹看,我们五爷也一样把十二娘当亲妹妹看呢,五爷这可都是为了十二娘好,十二娘又不是不知道老祖宗那脾气,火气上来谁也劝不住,你没听说,有一回老夫人发脾气,连官家也避到一边去了呢,你想想,你这么跑出来,老夫人得气成什么样儿?五爷说的一点没错,可真是连四爷都护不住你呢!”这下叶十二娘不犹豫了,连连点头道:“那就先避一避吧,其实我住在你们府上就行。”熊嬷嬷无语的给璎珞递了个眼色,璎珞上前拉了拉叶十二娘,俯耳低语道:“十二娘也知道,我们王妃这会儿不在府上,这府上就我们爷一个,就怕对十二娘的清誉有损呢。”

“你们整天想的真多!好吧,其实我跟寿王妃一点也不熟,面倒是见过不少,可就没见她说过话,要是她在家也这样一天到晚闷葫芦,我住一天就走!不然我得活活闷死了!”叶十二娘嘟着嘴,不满的嘀咕了几句,可滴咕归嘀咕,好歹她还是能分得出一些的,扶着璎珞的手起身下炕,五皇子不敢耽误,让熊嬷嬷和璎珞陪着,亲自将叶十二娘送进寿王府,和寿王妃悄悄解释了,一切安顿妥当,这才松了口气,从寿王府后门出来,绕了个圈子往枢密院衙门去了。

金嬷嬷跌跌撞撞冲回东阳郡王府,一头扎回陈夫人的院里,却听说陈夫人早已经去了孙老夫人正院,金嬷嬷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只觉得浑身冰凉,血都凝住不会流了,头目森森连退了几步,一把扶着门框,一双腿僵硬根本不是自己的了,又不敢耽误,一路拖到正院门口,畏惧非常的看着那两扇朱漆院门犹豫不敢往前,门口的婆子远远就看到了她,忙扬手招呼道:“金嬷嬷总算来了,吕嬷嬷早就出来吩咐过了,说老祖宗说了,要是看到你,让你赶紧进去回话。”

“是。”金嬷嬷这个‘是’字挤在喉咙里根本没发出来,失了魂般一步一挪进了正院,看门的几个婆子纳闷的上下打量着她,不知道她这样如丧考妣是为了哪般?

上房内,陈夫人跪在炕前,膝下连个垫子也没有,孙老夫人青白着脸端坐在炕上,冷冷的盯着一步步挪进来的金嬷嬷,金嬷嬷腿一软扑跪在地,‘咚咚’磕头如捣蒜,只几下,就把额头磕出了血,孙老夫人神情大变,眼神骤然凌利若刀,猛的挺直上身惊问道:“十二娘出什么事了?”

第二九零章 泼皮

陈夫人也猛的扭身转头满眼疑惑的盯着金嬷嬷,金嬷嬷抬头看了孙老夫人一眼,被孙老夫人凌利如冰刀的目光吓的扑在地上不敢额头不敢离地,吕嬷嬷忍不住训斥道:“问你话呢!”

“十二娘跟跟跟五爷”金嬷嬷嘴唇抖的根本说不成句,陈夫人一脸的莫名其妙,十二妮子跟五爷怎么也扯不上啊!孙老夫人微一皱眉,脸上寒气大盛,指着金嬷嬷急问道:“你给我说清楚!是五爷掠了是十二娘自己送上门的?”金嬷嬷深低着头不停的点,陈夫人这下急了,指着金嬷嬷尖叫道:“你疯了?满口说上胡话了?什么叫十二妮子自己送上门”金嬷嬷一句话都没说全,这胡说也罢,送上门也罢,可都是孙老夫人的话,可这会儿也没人留心计较这个了,金嬷嬷惊极惧极,话竟一下子顺溜了:“我跟十二娘子正往四爷府上走,路上看到五爷,十二娘就冲上去了,五爷就把她带回府了。”

陈夫人嘴唇大张,一双眼睛瞪的溜圆,孙老夫人身子晃了晃,吕嬷嬷急冲过去,一把托住往后倒下的孙老夫人,顺手拿过苏合香酒利落的灌了孙老夫人一口,孙老夫人‘嗝’的一声透过气来,指着陈夫人恨极道:“把她给我捆起来!”不等陈夫人反应过来,又指着吕嬷嬷怒道:“拖出去打死!”

金嬷嬷一声凄厉恐惧的尖叫,直扑到陈夫人面前,一把揪住她求道:“夫人救我!都是夫人的吩咐,夫人救我!”陈夫人‘呼’的一声窜起来,对着孙老夫人凌利的目光怒目回视,正要辩驳,随着外头小丫头又急又怕的高声禀报,刘郡王妃掀帘而进。

屋里一瞬间鸦雀无声,刘郡王妃气度十足的抬手抚了抚鬓角,先笑了几声才开口道:“我来了一会儿了,听到屋里有动静没敢进来,老祖宗您还病着,可生不得这样的气,照我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十二妮子那么喜欢五爷,咱们府上真要跟五爷结了亲”

“你放屁!”陈夫人眼都红了:“要当小你去当!我闺女能容你糟践?你再敢胡说八道,我跟你拼了!”

“老二媳妇虽蠢,好歹还要脸,”刘郡王妃一席话没说完,孙老夫人已经压下愤怒、愕然和隐隐的一丝惊惧,平静的让人不敢直视:“我觉得我把你想的够蠢了,谁知道你比我想的还要蠢,不但蠢,而且不要脸!”孙老夫人一字一顿,几句话骂的刘郡王妃一张脸涨的血红,嘴连张了几张,一个孝字堵着,无论如何她也不敢骂回去。

“滚出去!从明天起不用过来请安了,我看见你就恶心!”孙老夫人一脸不加掩饰的厌恶,刘郡王妃气的浑身发抖,转身冲出,陈夫人看的痛快之极,痛快的一时忘了女儿莫名其妙跟五皇子跑了的事,笑的眼都要眯起来了,孙老夫人冷冷看着她,只看的一阵阵悲凉往上涌,这就是她的儿孙,这些,就是她的儿孙们!

“你也滚,”孙老夫人身子发软声音也软下来,可冷意却依旧,陈夫人如蒙大赦,急忙提着裙子奔出上房,金嬷嬷这会儿眼皮活络了,一声不响的紧跟在陈夫人身后溜了出去。

“叫大郎过来见我。”孙老夫人强打精神吩咐道,吕嬷嬷忧虑不安的低应一声,交待了几句,亲自出去寻叶树盛了。

叶树盛满肚子苦汁,深一脚浅一脚出了孙老夫人的正院,呆站在院门口发了一会儿怔,低头出了府门,上马直奔枢密院寻五皇子。

顺顺当当寻到五皇子,叶树盛好不容易等到回话的人都散了,五皇子屋里空了,赶紧上前长揖陪笑道:“五爷,听说小妹今天在街上扰了五爷,实是小妹自小被二婶惯坏了,不知道轻重,下官给五爷陪罪来了。”

“小妹?你妹妹?哪个妹妹?我没见着啊!”五皇子摆出一脸极其认真的茫然,堵的叶树盛生生咽下一口郁气,只好再陪笑道:“五爷别拿下官玩笑,小妹闯了祸,老祖宗和二婶急坏了,还望五爷大人大量,且宽恕小妹这一回。”听叶树盛提到孙老夫人,五皇子眼里厉色闪过,随既眯起眼睛笑的脸上象是开了朵假花:“爷忙成这样,还有功夫跟你开玩笑?你家小妹闯了祸,怎么?这事也要爷替你们府上担下?”

“五爷,”叶树盛对于撒泼耍赖这一项本事从来没练习过,这会儿对上就是死不承认的五皇子,瞪眼看着他竟就这么束手无策了。

“还请五爷替小妹清誉着想”叶树盛憋了半天,总算寻到了另一个切入口,谁知道话音未落,五皇子就翻脸了:“爷还没说这话,你先倒打一耙了!爷的清誉呢?爷冰清玉洁、金尊玉贵堂堂一皇子,你竟敢找上门诬我拐带你家小娘子,你也欺爷太甚了吧?我不找你说话,我去寻四哥,让四哥评评这个理,爷告诉你,爷的清誉但有一丝不妥,都是你的诬陷!”

叶树盛满脸通红狼狈退出上房,连斗蓬也顾不上穿,提着斗蓬直奔出枢密院大门,站在马前连喘了几口粗气,由着小厮战战兢兢的披上斗蓬,抖着手抓住缰绳,想上马却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小厮惊叫着扶住他,叶树盛只气得眼前花的连东西也看不见了,只恨不能一把揪过叶十二娘,然后一脚踹死她!

卖橄榄的小贩一溜烟跑的飞快,熟极而流的拐弯抹角,直奔进一处小酒馆,穿过酒馆又穿过间穿堂,不大的院子里,胡三正半蹲半坐在枯干的葡萄架下,对着一碟子猪头肉,一碟子生炒蟹脚,享受非常的用舌头一点点舔着杯子里的玉堂春酒。

“后头有鬼追你啊?”胡三吃了口猪头肉,扫了小贩一眼训斥道:“三爷我不是教过你,不管什么事,头一条先要镇静,崩泰山而色”

“三爷,您老先等我说完再崩!”小贩将篮子重重放到旁的竹马扎气急败坏道:“刚才我正在马行街头条巷子口卖橄榄,远远吧,就看到五爷过来了,刚走到刘记脂粉铺门口,从脂粉铺里冲出一个妙龄小娘子,就这么张牙舞爪子,还娇嘀嘀叫着‘五爷’”小贩腰扭了扭,捏细声音学着叶十二娘叫了声‘五爷’,直叫的胡三生生打了个机灵,胳膊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三爷,我可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小娘子,就这样啊,冲着咱们五爷就扑过去了!”小贩学的才真叫张牙舞爪子,吓的胡三不由自主往后仰过去。

“这小娘子不要脸也就算了,谁知道咱们五爷!唉!三爷,要不是亲眼看到,谁说我都不信,就是三爷您说,我也不信!三爷您猜都是猜不到啊”

“有屁快放!”胡三一声怒吼,小贩急忙接道:“五爷把那不要脸的小娘子带回王府了,我亲眼看到的!”

“啊?!”胡三‘噌’的一声窜起来,小贩不等胡三说话,头点的上身都弯下去了:“一点没看错!我看的清清楚楚!那不要脸的小娘子一点不要脸的扑上去,五爷原本肯定是要去衙门的,调转马头就带那不要脸的小娘子回去了,我亲眼看到的啊,他俩个,就是五爷和那个不要脸的,肩并肩进的王府!”

“这个王八羔子!”胡三破口一声大骂,骂的小贩巴巴的不停眨眼,哪个王八羔子?

“我呸!什么龙子凤孙,就是一王八羔子!”胡三一跳三尺高,嘴角白沫都带出来了,小贩听的眼睛一点点睁大,由敬佩而崇拜而仰而视之而五体投地,三爷在他眼里从一干瘦老头直接升为泰山一样连仰视都无法仰视的存在!太厉害了,三爷竟敢骂五爷是王八羔子!

“这回你立了大功!去前面柜上领十两银子!”胡三和孙六跟着李恬,手笔都大。挥手奖励了小贩,背着手怒气冲冲出了院子,直奔晋宁郡王府后角门去了。

熊嬷嬷居然不在府里,胡三等的焦躁无比,蹲在墙角不停的挪来挪去,站起来再蹲下,蹲下又起来,好不容易等回熊嬷嬷,扯着她的袖子一路揪到处僻静处,劈头问道:“我问你,五爷刚刚把个贱女人带回府里,这事你知道吧?”

“带回个贱女人?”熊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就知道他肯定得瞒着你!”胡三跳脚大骂:“这个王八羔子!咱们姑娘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呸呸呸!我这破嘴!呸呸呸,咱们姑娘好好儿的,他个王八羔子就干出这事了?”熊嬷嬷这回明白了,瞪着胡三,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古怪,又想笑又闷气又无语又渗着心酸感动,用力咳了一声才说出话来:“胡三爷!你这是想哪儿去了?这是哪个瘪三不长眼乱报的信?五爷带回府的小娘子是叶家十二娘。”熊嬷嬷左右看了看,俯耳过去,低低将五皇子骗叶十二娘进府,再哄着她说的那些话说了,又好气又好笑道:“我刚刚就是送叶家娘子去寿王府上跟寿王妃做伴,这话我不跟你说,管先生一会儿也得寻你说,你也真是,再怎么着,你也不能骂五爷是那个啥,这要是让人听到可就是大罪!”

“小七这只小兔崽子,活活把老子给坑了!”胡三浑身上下全是别扭不好意思,跺脚骂了句好找个台阶看看能不能下来。熊嬷嬷笑出了声:“你这也是担心咱们姑娘,不瞒你说,刚一看到叶家小娘子跟五爷在二门里就那么一左一右站着,我心里这火一点不比你小,简直想冲上去就给五爷一巴掌咳!”熊嬷嬷重重咳了一声:“行啦行啦,你赶紧回去,算了算了,你既然来了,干脆去寻趟管先生,我估摸着他正找你呢,对了,孙六啥时候回来?我已经捎信给悦娘了,让她接到信立刻赶回来,唉,得赶紧把姑娘救回来,一想起姑娘,我这心就唉,不说了不说了,你赶紧去寻管先生去。”

胡三辞了熊嬷嬷,背着手躬着腰一边往管先生屋里走,一边想着那十两赏银是不是该收回来。

第二九一章 心魔1

建安郡王府二门,定国公夫人钱氏下车直奔孙夫人院子。

钱夫人进了上房,没等坐稳就急挥手打发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道:“不用侍假,我跟你们夫人说说话儿。”丫头婆子眨眼退的干净,孙夫人看着母亲皱眉道:“又出什么事了?那个贱奴的事到底结了没有?”

“就是他的事!”钱夫人一脸的气急败坏:“一群混帐东西!一个贱奴,原就该一顿棍子打发了,府衙这些人简直是失心疯了!不说早点打发了,还要当堂审,这简直就是故意跟咱们定国公府为难!”

“到底又生出什么事了?你先别抱怨这些没用的。”孙夫人不耐烦的轻皱眉头打断了母亲的话,钱夫人忙直接扯入正题道:“今天晌午又审了一回,真是把人气死了!那贱奴满口胡言乱语,还有那个贱婢,也跟着满嘴喷粪,竟说那贱奴跟”钱夫人一张脸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因为那些话实在说不出口,涨的通红。

“到底说什么?您看看您,说了这半天,一句有用的没有。”孙夫人薄责道,钱夫人气的连连拍着炕几道:“我跟你说,咱们满府女眷的名声全让他污了,就连你连你也不得干净!那贱婢竟敢说咱们府上后宅跟那贱奴不干不净有首尾的,不止姚氏那贱人一个,竟说满府女眷就没有清白的!那贱奴竟当场认了!你听听你听听,这把咱们定国公府的脸都丢尽了!”

“什么?!”孙夫人愕然不敢置信:“京府衙门竟由着他们这么胡说八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也是这么说,这京府衙门竟是疯了!你得赶紧跟四爷说说,得让四爷发句话,这案子可不能再审了!赶紧把那两个贱奴活剐了才好!”钱夫人气的咬牙切齿,孙夫人铁青着一张脸,两只手用力揪着帕子,咬着嘴唇没答话,四爷已经半个多月没来过她这儿了,从她进了王府,四爷从没这么长时候没来过,从前就算不能过夜,隔个三五日,也必过来坐坐,说说话吃顿饭,听说四爷这一阵子除了歇在王妃院里就是歇在外书房

“这事你可不能不管!”钱夫人见孙夫人沉着张脸一言不发,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我不是为了别人,府里那几个小的都是姨娘养的,我能是为了她们?你想想,定国公府没了名声,你在这府里怎么立得住脚?那祝氏”

“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孙夫人又气又急的打断了母亲的话:“娘家不好我自然不好,我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要不是为了定国公府,我能进府当这个夫人?”孙夫人委屈的扭过头说不下去了,钱夫人长舒了口气,又是歉意又是心疼道:“阿娘知道,你这都是为了家里,你阿爹那个样子,你大哥又不急气,偏”钱夫人想想自己府里那成堆成团的精心烂事,一阵悲伤上涌,眼泪夺眶而出。

“行了,我不是不管这事,阿娘你也用心想想,这事闹到今天,东阳郡王府能不知道?爷能不知道?盛表哥也罢,爷也好,不过一句话的事,京府衙门敢不听?可偏偏一直闹到现在,闹到这个样子!还有,那京府衙门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是怎么着?竟敢这么当众审咱们府上的案子,咱们府上再不济,也没到任着府衙欺负的地步儿吧,你想想,这是为什么?”孙夫人越说神情越凝重,也越生气。

“啊?为什么?”钱夫人愕然茫然不知所措了,孙夫人重重‘哼’了一声:“还能为什么,这后头必定有人指使!”钱夫人茫茫然看着女儿,怔怔的反应不上去了,孙夫人扬声叫了丫头进来,吩咐看看王爷回来没有,片刻功夫丫头就转回来禀报,说王爷刚回来,去王妃正院了。孙夫人急叫人侍候净面均妆换衣服,吩咐母亲且等着,自己带着丫头急步往祝明艳正院寻四皇子去了。

四皇子心不在焉的端坐在炕上,祝明艳大着肚子侍立在炕前看着丫头一碟碟摆上晚饭。

孙夫人在小丫头的禀报声中冲进来,一眼看到端坐在炕上的四皇子,顿时泪如泉涌,扑跪在炕前,仰着头,满眼委屈、孺慕、依恋的看着四皇子,张了张口,一声‘爷’没叫完,就哽咽不能语,哭的如雨后梨花。

祝明艳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看了四皇子一眼,往后退了两步,先着高鼓的肚子,一声不吭的侧身坐到炕沿上,冷眼看着孙氏和四皇子。

四皇子目光落在孙夫人身上,全部的心思却都在城外病情反复的李恬身上,想着那一叠脉案,晕暗光线下那张憔悴的让他揪心般痛极的脸,孙夫人迎着四皇子冷漠空洞至极的目光,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心里的那股子委屈和悲凉更重,眼泪滚珠般比刚才落的更多,委委屈屈低低叫道:“爷,求爷救救定国公府满府无辜女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