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向!”尹氏声音几乎出齿缝中挤出。

“阿尹?”向氏懵懵懂懂的朝尹氏望去,怎么了?她不是向大娘子说的好好的吗?为何突然唤自己?

“大娘子问你,大郎可安好?”尹氏只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早知她在大娘子面前都会走神,就不让她说话了。

“大郎一切安好!”向氏忙道,“殇医已经让医僮替大郎上药了,还让疾医开了安神药方,大郎喝了药,已经睡下了。”提起陆大郎,向氏满脸心疼,她可怜的大郎哦!郎君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呢!

陆希见向氏满脸心疼,一脸敢怒不敢言,莞尔道,“大郎年幼,良药苦口,他不一定肯服用,阿向还要多哄劝他才是。”

“唯唯。”向氏应声。

“大娘,时辰不早了,既然大郎无恙,你也回去早点歇息吧。”一直站在陆希身后的陆希乳母穆氏上前,轻声说。

尹氏又朝陆希行一礼,将陶罐奉上,“大娘,夜寒露重,老奴让庖厨熬了一罐栗米粥,你喝上一碗,暖暖身子再走吧。”

向氏忐忑的瞅着尹氏,阿尹会不会太冲动了,大娘子会随意进外食吗?大娘子出生不久,汝南长公主就撒手人寰了,大娘子是去世的老夫人和豫章长公主照顾大的,吃穿住行无一不精心,她能咽得下这种粗食吗?

陆希的乳母听了尹氏的话,脸上声色不动,可目光却落在了那外表不甚起眼的彩陶罐上,栗米粥?果然是阿尹能做出来的事。

“好。”

让众人诧异的是,陆希居然答应了。

烟微上前一步,接过穆氏的彩陶罐,同时壁衣下也走出了一名容止端雅的妇人,打开陶罐,接过烟微递来的魁,舀出一勺闻闻了,又将勺中的栗米粥倒入小碟,浅浅的尝了一口,才对烟微点头。烟微这才让侍女取出大娘常用的食具,舀出浅浅的一碗,将粥碗置于食案上,双手举食案过头顶,奉至陆希面前。

“我记得大母以前身体不好,疾医说她气血两虚,给她开的食补的药膳中,就有栗米粥这一项,她每日入睡前,都会进一碗栗米粥。”陆希轻声道。

提起去世的老夫人,尹氏神色略带伤感,她和陆希的乳母穆氏以前都是伺候老夫人的丫鬟,后来两人分别被老夫人派去照顾大娘和大郎。向氏恍然,难怪大娘肯吃。

等陆希离开后,向氏担忧的拉着尹氏,“你这样好吗?现在大郎可是长公主的儿子啊!”她再傻也知道,尹氏此举是在同大娘示好,可大郎现在是由长公主在照顾,难道阿尹想背叛长公主不成?

“你想太多了!”尹氏打断了向氏的胡思乱想,“我只是希望大娘子二娘子能在功课上多指点大郎罢了,大郎是常山长公主的儿子,难道大娘不是公主的女儿?”

“当然是。”向氏呐呐道,从礼法上来说,郎君所有的孩子都是常山长公主的孩子,当然也都是汝南

3栗米粥 ...

长公主的孩子,“你都找了大娘子,难道还想让二娘子指导大郎功课?”

“为何不行?大娘子二娘子都是大郎的阿姊,指导阿弟不是正常的吗?”尹氏理所当然道,两位娘子皆是才德出众之人,若是她们肯一起教导大郎,那再好不过了。

“两位娘子平日看着是挺和睦的,可谁又知道她们心里怎么想?又不是一个娘——”向氏小声道,更别说大娘子生母汝南长公主的前梁朝,可是毁在常山长公主之父手中,那可是不同戴天的大仇!

“你不要命了!”尹氏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压低声音恶狠狠道,“这种混话也是你能乱说的!”

“我不敢了!”向氏也一下子白了脸,不敢再乱说话了。

“你要记得,家里的两位娘子都姓陆。”尹氏说,既然姓陆,她们就是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常山长公主疼爱大郎不假,但那仅仅是因为大郎长相酷似郎君而已,哪会真正把大郎视如己出?更何况公主也的确只知疼爱孩子,想要教好大郎还需要郎君多多费心,可郎君平时对几个孩子都不怎么上心,除了公事外,就一心修道,尹氏思来想去只能让家里两位娘子多看顾下郎君了。

要说家里两个娘子,都是顶尖出挑的人物,可也是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女,是崔太后和豫章长公主掌心的稀世明珠,哪会将一个区区庶子看在眼里?哪怕这个庶子有可能是她们唯一的弟弟。

不过有了今天这事,她相信二娘子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了。大郎再下去,就真会被那些奸猾之徒教坏了,以二娘子的骄傲,那是绝对不许的。而大娘子,尹氏也算从小看着大娘子长大的,可对她的性子,还真吃不透,故才有刚刚奉粥这一举,无论如何,大郎终究是老夫人千盼万盼而来的孙子。

作者有话要说: 魏晋包括唐时期,称呼女子很多会称呼形式,比如说唐代武后,书上习惯叫她阿武韦后习惯叫阿韦。风灯羊角风灯明角灯,其实都是一种灯,就是红楼里面常出现的羊角灯,又叫气死风,是古时候贵族府第门前挂的或者出门提得一种照明工具。一般都会在上面写上宅子的主人姓氏或者官称。可以说这种灯是一种地位的象征。根据刘心武考证,羊角灯的做法,是工匠取上好的羊角将其先截为圆柱状,然后与萝卜丝一起放在水里煮,煮到变软后取出,用擀面棍反复擀,再把纺锤形的楦子塞进去,将其撑大,再放到锅里煮,然后再取出,换大一号的楦子撑,如是反复几次,最后撑出大而鼓薄而亮的灯罩来。许多羊角会在撑大的过程中破损掉,最后能成功的不会太多,尺寸大的尤其难得。看到这个描述,幻想了下制作时候的场景,对古人的工艺和智慧拜服。据说故宫现在还有一对羊角灯,连底托在内高约六七十厘米,白得有些泛黄的灯罩前后各有双喜字,是光绪大婚时摆在桌子上的物件儿,不知道有没有人见过?如果有机会真想去看看。

4

4灯明石 ...

“姑娘,施主薄请你去一趟郎君的书房。”陆希刚出大郎的小院,烟微上前禀道。

“现在?阿叔有说,是为了何事吗?”陆希问。陆琉并无兄弟,施温八岁起就是陆琉的伴读,后来又成为陆琉的主薄,是陆琉实打实最亲近的心腹,也是从小看着陆希长大的,平时对陆希也多有教导爱护,陆希对他也很亲近,一向直呼“阿叔”。

“不知。”烟微摇头。

“那就先去阿耶的书房吧。”陆希说,又示意烟微同她一起上肩舆,“你见到阿耶了吗?”

“没有。”烟微说,“郎君在书房里,施主薄是站在书房外同我说话的。”她顿了顿道,“听施主薄说,郎君刚刚从城外回来。”

“城外?”陆希若有所思,难道是因为城外难民的事?

她想起今天早上,似乎继母还在因为家里多出粮食的事训斥管家不会勤俭持家。陆希知道,继母嘴上训斥的是管家,实则是对父亲不满,因为父亲从前天开始,让家里的粥棚一天施粥两次。对继母的训斥,陆希极是不以为然,城外那些灾民吃的是什么?麦屑粥。比家里最粗使的仆役吃的还不如,要她说,陆家每天浪费的粮食,都能养活无数灾民了。

“你们去把我那盆小葫芦取来。”陆希吩咐道,说完后她又低头看着手中的账册。

穆氏在她身后揉着陆希有些僵硬的肩膀,“大娘,你也看了一天了,歇一会吧,账册明天也能看。”

“好。”陆希嘴上应着,可眼还是不离手中账册,手旁还摆了一堆算筹。陆希平时对这些事不上心,绝大多数时候都丢给属官去处理,但到年底的时候,她名下的汤沐邑田庄山林湖泊等处的开支收益,都会由主薄整理成册后,送来供她查阅,这时候她再疲懒也要把账册好好看一遍,不然那老主薄又要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对不起大母之类的话了。

穆氏见陆希如此,无奈的笑了笑,大娘就是这个脾气,平素看似万事不上心,可一旦真做了,不做到最好绝不收手,“大娘,老主薄的长媳前几天央人托话说,她和阿漪想进来给你拜年。”

“哦?阿漪不是要定亲了吗?”陆希翻过一页账册随口问道,阿漪是陆希的伴读之一,也是管理她汤沐邑的老主薄的孙女,比陆希年长三岁,已经十六岁了,今年年初就被其母接回家了。

“阿漪是大娘的伴读,她的亲事没大娘你允许,他们家那敢擅自做主?”穆氏笑道。

“我既不是月老,也不是她长辈,哪能做主阿漪的婚事?”陆希失笑放下算筹,“不过好久没见阿漪了,她来同我说说话也好,阿媪你来安排吧。”

“唯。”穆氏见大娘不看账册了,忙将那些账册收好,又把那些用铅椠画满奇怪图案的稿纸一张张的叠好,一会丢火炉里。

“皎皎,你来了。”站在陆琉书房前,满脸焦急的施温一见陆希来了,忙上前迎她。

“阿叔,怎么了?”陆希见施温难得失态,担忧的问,“是不是阿耶——”难道父亲被继母气晕了?还是比大郎气狠了?

“没有。”施温摇头,见陆希松了一口气,又道:“你快去见郎君吧,他已经喝了大半时辰的酒了。”

陆希一听父亲在喝酒,眉头一皱,“还劳烦阿叔替皎皎通传一声。”她柔声道,又提裙上前几步,朝书房里扬声唤道:“耶耶——”

书房陆琉喝了一会酒,正醉眼惺忪的拿着一包药散往酒里撒,一听爱女的叫唤,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酒喝多的错觉,可不一会施温进来对他行礼,“郎君,大娘来了。”

陆琉手一歪,一壶酒大半撒在了酒案上,他叹了一口气,瞪了施温一眼,施温恭敬的垂手站立,眼观鼻鼻观心,他忙吩咐侍女,“先让大娘去茶室稍候。”又合上一旁的药匣,摆在了博物架上的一方怪石后。

施温望着那碗撒了药散的酒,暗暗庆幸大娘来的及时。

陆琉换洗了一番,拿浓茶漱口,又狠灌了一碗牛乳醒酒后,问施温:“皎皎怎么来了?”

“不知。”施温也一脸疑惑,见陆琉双手抱胸,斜睨着自己,目光不善,想了想又道:“我看大娘让人带了一盆盆栽来,许是得了什么新奇有趣的,抱来同郎君一起赏玩的吧?”

“鬼扯!”陆琉心中冷哼,皎皎什么东西没见识过?什么样的好东西,值得她这么晚了还来找自己?他心下懊恼,正想骂施温几句,但门口已经传来了下人的通报声,他脸上下意识露出了笑容,“快让她进来。”

施温嘴角不动声色的轻扬。

书房厚重的锦帘掀起,见女儿由丫鬟簇拥着入内,陆琉脸上笑意加深。

“耶耶!”陆希一见陆琉,便璨然一笑,明朗灿烂的笑容,一下子驱散了陆琉心中的阴霾,“怎么这么晚还过来?路上着凉了没有?”陆琉伸手让女儿过来,殷殷问道。

“我坐肩舆来的,哪会着凉?”陆希将手中的暖炉递给丫鬟,“倒是耶耶,都出去一天了,城外冷吗?”

“不冷。”陆琉摸了摸的女儿的手,见她掌心干燥温暖才放心的松开。

“耶耶,你看这小葫芦终于长老了。”陆希笑着让丫鬟把带来的小葫芦送上来。

“哦,我看看。”陆琉示意侍女将盆栽移近一点,“嗯,差不多是可以采下来了,可惜凑不成一对,不然给你做对耳珰也不错。”陆琉惋惜道。

陆琉闲时喜好摆弄盆景,去年偶尔得了几粒小葫芦的种子,就同女儿一起种了两盆,结果到了秋天的时候,就真结出了几个小葫芦,其中最小的仅三分左右,稍大一点的也只有一寸不到。喜得陆希整天把这盆小葫芦带在身边,精心呵护,每天让人从屋里搬到廊下晒太阳,好容易才没出毛病的长老了。

“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陆希笑着点了点最小的那个葫芦,又指着一个差不多约有一寸左右,形状颇正的葫芦道,“耶耶,我用这个给你做个扇坠如何?上面用白玉镶嵌,下面坠一个青线打的结络。”

“好!”陆琉最不喜的就是金银俗物,见爱女这么想着自己,大是舒爽,从一旁博物架上取下一只锦匣,打开后推倒爱女面前,“你前段时间不是老是说想要一个私章吗?我给你找了一块印石,你看看喜不喜欢?”

陆希取出那块印石,不过她掌心那么大小,色泽白中带着微黄,触手温润如凝脂,置于灯下灿若明辉,仿佛半透明一般,“喜欢!”陆希欣喜的挽着陆琉的手,“耶耶,这是灯明石吗?”她之前一直听说灯明石是印石中的极品,曾对父亲说话,想要一个灯明石的印章,没想到耶耶真给她寻来了。

“是。”陆琉刮了刮她的鼻子,“这下顺你心了吧。”

“耶耶最好了。”陆希欢喜的摇着他的手。

陆琉斜睨她,“不给你刻章,耶耶就不好了?”

陆希眨了眨潋潋的大眼,“哪有!耶耶不给我刻章,也是最好的!”

陆琉被女儿哄得大笑。

“耶耶,城外饥人的口粮还够吗?”陆希见陆琉虽在大笑,可神情还是有几分不豫,便关切的问,“要是粮食不够,我库里还有不少呢!”对于父亲的举动,陆希是百分之百的支持的,说着就让丫鬟把账册奉上。

“傻孩子。”陆琉爱怜的望着一脸认真的女儿,失笑的轻抚女儿的小脸,“不是少粮的缘故。”不过是一点麦屑而已,陆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怎么可能拿不出来呢?

“那是为何?药?饥人中有人生病了?”陆希歪头想了想,“或者是炭?天这么冷,他们穿的单薄,会很冷吧?”

陆琉摇头,“都不是。”他顿了顿道:“你说的都是饥人所需的,但光有这些还远远不能解决饥人的问题。”

“为何?”陆希困惑的问。

陆琉见女儿一脸困惑,干脆从案头取出一案卷,翻给女儿看,“皎皎可知,现在城外有多少饥人?”

“七八万?”陆希猜测道。

“自入十月后,从各地逃难而来的饥人,约有二万口,十一月后又增五万,十二月到十五日止,再增六万。”陆琉道。

陆希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么城外饥人有十三万?”这还不算城里原本就有的乞人。

“非也。”陆琉摇头,“二十日丹阳尹府记录,城外饥人共有八万。”

那就是说,起码死了五万人?陆希心下惨然,但转念一想,不对!从十月开始,建康各处都设粥棚了,不仅官家有,只要稍微有点余力的人家,就算不设粥棚,也会每天让下人挑担粥出来施与灾民,而且在十二月之前,天气没那么冷,怎么可能一下子会死这么多人呢?

陆琉见女儿若有所思,也不说话,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浅啜了一口。

“那些灾民都卖身了吗?”陆希问,她记得父亲和她说过,人口一直朝中的大问题,朝廷每隔几年都会派人下去查人口,但人口始终不见增长,不是说这么多年,人口真一点都没有增加,而是增长的人口都成为了各地豪门大户的奴仆。

“这么多灾民,能从北方逃至这里,几乎都是正值壮年之人,如何不让人动心。”施温叹气道。

“可——这里不是建康嘛…”陆希不敢置信,天子脚下,那些人就敢这么嚣张?

陆琉一笑,提醒女儿道,“皎皎可知,是谁提出将这些饥人赶出城内的?”

“崔陵!”陆希恍然大悟,崔陵可是崔太后的侄儿,当今圣上的嫡亲表弟,有崔太后这座大靠山,他还有什么可怕的?陆希担忧的问:“耶耶,那你施粥会不会——”陆希有些纠结,她既想帮城外那些灾民,又不想父亲因此而惹来祸事。

“放心吧。”陆琉安抚的轻拍女儿的小手,“过几日就是太后大寿了,这几天一天施粥两次的人家会多起来,最晚到后天,官办的粥棚也会施粥两次了。”崔陵也不是全傻子。

“也对,二十八日就是太后寿诞了。”陆希厌恶道:“耶耶,这崔陵还真是不枉费崔算筹之称!”

“他若不如此算计,将来子孙岂不还要靠屠狗为业?”陆琉鄙薄道。在这个讲究门第阀阅的时代,身在陆家这种自汉起承传了数百年,高官名士辈出的顶级清贵世家,陆琉有无数个理由可以看不起崔氏这种就依靠了外戚身份,突然暴发的家族。他见女儿满脸忧色,哄着她道:“放心吧,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那些饥人就会离开了。”

“嗯。”陆希点点头,依然愁眉不展的说,“耶耶,你忘了,马上就要崔太后大寿了。”她原本就不喜欢崔家人,现在听了崔陵的事迹,想要让她有个好脸色,实在有点为难她了。

陆琉笑道:“你入宫又见不到崔陵。”

“崔家那几个娘子个性奥妙程度,比起其父也有过之无不及。”陆希心里暗道,但嘴上没说出来,不道人长短,这是淑女最基本的礼仪。陆希是世家女,但从本心来说,她并不鄙视寒族官员,世家的先祖也是寒族出身,只是后来富贵了无数代后,才变成了士族。如今的寒族豪门焉知有哪一日也会成为世家呢?可——陆希还是非常讨厌很多寒门暴发户。

原因无他,就因为很多寒门官员的贪婪程度超出很多人的想象!在这个士族垄断了绝大部分资源的时代,很多寒族出身的人,需要花费比士族子多上百倍甚至是千倍的努力,才能出人头地。而那些出头的寒门官员,上位后,想要排场想要惠及子孙,甚至想要摆出比世家更奢华的谱,依靠原本微薄的家底怎么可能?那就拼了命的搜刮民脂民膏吧,甚至比世家更过分的打压其他寒门士子,来维护自己到手的权利。

就算没有世家,照样有权臣照样有勋贵,一样压榨百姓贪污受贿,换汤不换药。陆希不是说世家子不贪婪,但很多世家子都有基业在身,对金钱和权利的渴求,远不及寒门士子,当然也可以说他们祖先已经贪过了,所以他们可以不在乎。可陆希还是觉得,发财可以受贿圈地私庇人口也行,毕竟当今整个社会就是如此,但——最起码的底线还是应该有的。能遇上真正为百姓谋利

4灯明石 ...

的清官,那是自然极好,如果遇不上,来个肯做实事的小贪官也行。而崔陵这人已经完全超出了底线,无怪整个建康,就几个人看得起崔陵的,连陆希直呼崔陵之名,陆琉都没有纠正女儿。

陆琉瞄了一眼房里的更漏,“快三更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耶耶,你也早点歇息。”陆希说。

“好——”陆琉刚要起身送女儿,却见陆希突然坐到了他软榻上,仔细观察了下博物架,从博物架上取下一块怪石,把怪石后的一方锦匣抱在了怀里,然后抬头对陆琉笑道:“耶耶,我走了。”

“…”陆琉苦笑着望着女儿的举动,无奈的点点头,亲自送女儿上了肩舆,又吩咐侍童要把女儿直接送回她的绣楼,才安心回书房,磨牙问,“季慎呢?”

“回郎君,施主薄说时辰不早了,他先回去歇息了。”下人恭敬的说。

“你有本事以后都别来!”陆琉低咒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耶耶,就是父亲的意思陆琉吃的那药散就是五石散,五石散要热酒送服,冷食消散,所以陆琉穿的很单薄

5

5早餐 ...

冬日的天色亮得晚,陆希梳洗完毕,捧着手炉下绣阁的时候,天才只有蒙蒙亮,抄手游廊的美人靠上,还凝了一层薄薄的露水,“还是早上的空气新鲜。”陆希步履轻盈的沿着游廊,往饭厅走去,前方还有两个小丫鬟提灯引路。一般来说,陆希出门,很少乘坐肩舆,都是靠两腿走,下人们早就习惯了。冬季陆家主人们选择用早餐的地方,是一幢建在约有百米高的小山丘上的宽敞的两层暖阁。

“大娘子。”陆希到暖阁的时候,只有下人在此,一见陆希来了,忙躬身上前迎着她入内。侍女们打来热水,伺候陆希洗手,另有人奉上食案,上摆放了一碗炖的糯糯浓稠的雪耳粥。余下两位娘子还未到,不能上正餐,但也不能让大娘子饿着肚子等,就先上了一碗餐前点心。陆希早起进食前,喜欢先喝一碗雪耳粥,是陆家下人都知道的习惯。

“皎皎。”少女清婉的声音自门口响起,陆希循声望去,一名衣着清雅华贵的花季少女款步入内,芙蓉秀面上带着沉静温婉的笑容。

“阿薇姐。”陆希起身相迎,却被候莹笑着轻拍她的肩,示意她不必起身,“阿妩呢?”陆希问。

“她一会就上来了。”候莹柔声道,“她说阁外腊梅开的不错,想采几支来,插在书房里。”候莹是常山长公主同前夫候达的遗腹女,常山嫁到陆家后,就和常山一起住在陆家了,阿妩则是陆希同父异母的妹妹陆言。

陆希道:“我记得书房里正好有个白瓷的腊梅花插,正好配采来的梅花。”

“阿妩也是这么说的。”候莹微微笑道,侍女待她落座后,奉上菜蔬汤。

两人遂不在言语,低头用起各自的餐前点心。

“大郎见过崔阿姊长姐。”陆大郎这时也由向氏抱着进来了,许是昨晚吓着了,胖乎乎的小脸看着有些恹恹的,红润润的小嘴也有点干裂。

候莹和陆希同时朝他微笑,向氏接过丫鬟递来的喷香肉粥,舀起一勺,吹得略凉后,送入他的嘴里。

“让他自己吃。”女孩清淡淡的声音突然响起。

“嗄?”向氏怔了怔。

“我说让大郎从今开始,自己吃东西。”一名容貌同陆希候莹都有几分相似女孩,走入了暖阁,一双陆家人特有的桃花眼淡淡的扫了陆大郎一眼,“大郎都五岁了,也该学学礼仪了。”

“唯唯…”向氏忙将手中的食柶放在陆大郎手中,示意陆大郎自己吃饭。

陆大郎皱着小眉头,小手“啪”一声,将食柶拍在了地上,“不要!我要阿向!”陆大郎从小被长公主宠惯了,也就在陆琉面前收敛些而已,三个姐姐平时很少同他说话,见他也是笑脸相迎,他当然不怕。

陆言对陆大郎任性的举动,也不以为意,同候莹陆希见礼后,坐于陆希下方,浅酌了一口蜂糖水,“那就别吃了,什么时候肯自己吃东西了,再吃饭吧。”

“什么!”向氏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陆言,结结巴巴道,“二娘子…大郎还小…”

陆言比陆希小两岁,今年才十一岁,形容尚小,但容貌已经出落的精致之极,可见将来绝对是个赏心悦目的大美人,听到向氏结结巴巴的求情,她粉嫩的樱唇一弯,缓声细语道,“我与阿姊周岁后,便可自行进食,阿弟身为男孩,且年至五岁,有何不可?”

“…”向氏嘴张了张,求情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了下去,她求助的目光落到了陆希身上,可陆希却低着头,等着陆言一起进朝食。

下人见人已经来齐,陆续的奉上正餐,清淡可口的菜蔬汤冒着热气各色的糕点各式粥品…食物的香味在暖阁里弥漫。暖阁里,只有三个能做主的人,陆希不想管候莹不会管,陆言开口这么说,向氏只能唯唯应声。

“哼!不吃就不吃!”陆大郎颇是硬气的说,“我找阿母去!”说着扭着小身子咚咚的往外跑。

陆言也不拦着他,等喝完蜂糖水,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拭了拭嘴角后方道,“母亲一早就入宫了,估计要等寿诞结束,才会回来吧。”

陆希和候莹同时抬头,候莹错愕的问:“阿妩,阿母何时入宫的?”

“今天一早。”陆言愉快的说,“应该是为了外大母寿诞的事,她说她今晚不回来了。”

“那我们明日怎么去万松寺?”候莹问。陆家绝大多数人信道,而郑家大部分信佛,常山公主是佛道两信,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佛寺道观进香。临近元旦,三十日白天陆家全家就要入宫,参加每年的元旦盛会,直到元会一日下午才会回来,故常山每年都会在提前几天去佛寺道观进香。

“自然是坐车去。”陆言说。

“…”候莹大眼盈盈的无声的望着陆言,陆言同候莹对视半响,终于泄气的说:“阿母说,会让阿巩来接我们啦。”

候莹这才满意的朝陆言一笑,陆言嘟囔道,“万松寺离家里又不远,有什么好担心的。”

候莹轻笑道:“既是如此,我们三个女孩子总不能孤身出门吧?更何况还带着阿弟呢。”

陆言暗暗撇嘴,阿姐就是太小心了。

陆家的孩子每日一起用餐的规定,还是众人祖母袁老夫人在时立下的规矩,那时候袁老夫人除非是病得起不了身了,不然每日清晨总是会和孩子们一起进朝食,风雨无阻,袁老夫人去世后,陆希几人也把这习惯保存了下来。

“大娘子二娘子候娘子。”三人饭毕,管事的仆妇上前回道:“织染署长冶署的人求见。”

“让她们进来吧。”陆希说。

织染署长冶署皆是少府名下的官署,顾名思义,织染署掌管纺织制衣长冶署专司范镕金银铜铁及琉璃玉作,平时三姐妹大部分衣服以及首饰,都是出自这两个地方。

“唯。”

“老奴拜见安邑县主万泉县主候大娘子。”进来的几名妇人跪地行礼道,她们是来给三人送,三人新定制的衣物首饰的。陆希和陆言,皆是有朝廷册封的县主,陆希封地为安邑,陆言封地为万泉,而候莹并未册封,故大家只称呼她的排行。三人新衣服首饰,是为了崔太后寿诞而特别定制的,之前已经送过来一次了,可还有小细节处不合三人心思,故又拿回去了重新改了。

三人并没有选择时下流行的短襦长裙,而是让人做了曲裾,因是崔太后的大寿,都选了相对喜庆的蔷薇色,看似素面无纹,但妇人手轻轻一抖,将曲裾展开的时候,花纹随着裾袍的起伏,随转光闪,柔滑的缎面上花纹夹杂其中,领口袖口上还绣着精细的暗纹,陆希的曲裾上织绣的花纹是梅花陆言是牡丹,候莹为芍药。曲裾下,陆希配了一条白绫裙,裙摆处绣了一支探出的绛梅,而陆言则是一条鲜红素面石榴裙,而候莹选择了一条棠棣色的多褶裙。

几名妇人等三人从屏风后穿好衣服后,连声夸奖三人容貌出色,气质端方。

这种妇人走惯了高门大户,嘴上惯会奉承,三人自然不会理会,陆言背过身去问,“阿姐,你们帮我看看,背后可合身。”

“挺合身的。”候莹说,陆希也点头附和,“我看这次差不多了,不用让人改了。”三人对视一眼后,陆希回头对几位妇人道:“诸位辛苦了。”她对穆氏使了一个眼色,穆氏就让一个小丫鬟端着托盘上来,上面摆放了数十个荷包,穆氏一一分给诸人。

那些人掂了掂荷包,一个个的笑来了脸,还是陆家打赏大方!其中一名织染署的老妇道:“三位娘子怎么不和崔大娘子一样,外头罩件雀金裘,再配条百鸟裙,那多雍容华贵!”

“哦?崔大娘子让你们织了雀金裘和百鸟裙?”陆言颇有兴致的问。

“是。”老妇颇为自豪的说,“是崔家大娘子让我们织的,可费我们足足的一年的功夫啊!她还让长冶署的人,制了一套珍珠点翠首饰呢!”只不过打赏就赏了一匹布而已,大家分分连喝口酒的钱都不够。

陆言道:“既然她都有了,我难道还同她穿一样的衣服不成?”

“二娘子说的是,雀金裘再珍贵,我们织室里花上一年的功夫也就织出来了,你这套珍珠首饰那才叫绝品呢!十六颗一色龙眼大小的珍珠,那可是举世罕见的极品,没个十几年功夫,哪里收集的齐!”那老妇谄媚的说。

陆言抿嘴微笑,“你倒是个巧嘴。”

“老奴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老妇指天画地的说。

“既然你是个老实的,我就多赏你一份了。”陆言说着她示意自己的侍女又递来一个荷包给老妇,老妇接过荷包,给陆言磕头,眼角笑出了两朵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