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什么?”司长史没好气的道,拦下一份封邑,广置水碓放贷,这些都是老大人老夫人在世之时允许的,他又做错了什么?

“七条人命啊!祖翁,七条人命啊!你就算再不满大娘子,也不能放任卞堂逼良为奴,害死七条人命啊!”司澈跪在了地上,失声痛哭,他不懂祖翁和阿耶为什么会变得这样了?这还是当初教导他,做人一定要立身正直的人吗?

“你说什么!”司长史震惊的问,“什么人命?”

司明也惊呆了,“你胡说什么!他是你大舅!”卞良是卞氏的大舅,因读书无成,卞氏让司明给自己大兄找份活计干,司明就让卞良去了安邑。司长史是陆希的长史官,陆希在建康,自然司家也会跟着陆希在建康,司长史年纪大了,一年只去一次封地,司明每隔三四个月代老父会去一次,平时司家那边的事务,都是卞良打理的。

“大舅?我没有这么逼良为奴草菅人命的大舅!”司澈冷笑道,将陆希给他的绢帛递给司长史。

一开始绢帛上叙述的所作所为,让司长史脸一阵红一阵白,等看到卞良的所作所为后,脸突然变青,呼吸急促了起来,过了片刻后,他突然双眼泛白,喉咙里发出了“咳咳”的声音。

“阿父!”

“祖翁!”

司明和司澈大惊失色的冲上去,“来人!快来人!叫疾医!”

司漪和贺氏知道祖翁晕过后,大惊失色,也顾不上去陆家了,赶到了上房伺候祖翁。

一到上房的时候,就见疾医在责备司澈,“你们当小辈的怎么能让阿翁受这么大的刺激呢?亏得这次救治及时,不然老人家说不定就醒不来了!”

司澈低着头听着疾医的训斥。

贺氏和司漪担忧的互视一眼,冲进了司长史的内室,内室下人正在屏风内给司长史擦身换衣服,司明双目无神跌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

贺氏暗暗奇怪,以家翁至孝的个性,怎么这会发呆呢?他怎么都应该亲自去看看祖翁才会放心啊?

“郎君,家翁怎么了?”卞氏急匆匆的赶来,一脸关切,“怎么突然晕过去了呢?”她像是突然才看到司澈一样,“哎呀,大少君你怎么会这儿?你不是去广戚县了吗?你这是私自回来…”

“闭嘴!”司明突然吼了一声。

“阿郎?”卞氏惊疑的望着司明,她嫁入司家迄今,司明从来没这么对她这么大声说话过。

“来人,扶女君回屋!”司明自从看了儿子给他的绢帛后,心烦意乱的,他现在根本不想见卞氏,但以他的个性,又说不出什么恶言,干脆让敢她回房了。

“咳——”

“阿翁!郎君少君,阿翁醒了!”家仆的声音响起,“哎呀,阿翁,你别动啊!疾医说,您现在需要休息!”

“阿父!”

“祖翁!”

大家一下子拥入屏风后,司长史白着脸,身体不住的抽动,似乎要下床。

“阿父!”司明跪在他面前哭道:“阿父,疾医说您要好好休养,都是儿子不孝!”

“阿澈——”司长史吃力的一字一顿道:“去—大娘—请罪—我—去—顾大人—请罪…”

“祖翁,我知道,我大娘子那儿,我已经去过了,祖翁您先好好休息,我和阿父马上就去廷尉,找顾大人请罪。”司澈红着眼眶说。顾大人是廷尉正,专司天下刑狱,按理这种事,应该是先告知安邑的县令,但出了七条人命这么大的事,安邑却一点风声都不起,显然当地的县令就不可信了。这不是什么贱奴,而是良民!再说现在司家目前在建康,也不可能赶去安邑,只能先上告廷尉了。这也是大娘子说的,给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的意思,她是看在祖翁是陆家的老人份上,给他们最后一点体面,让他们自己去廷尉。

司长史听了长孙的话,眼睛一闭,又晕过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出现的顾大人,是顾秋华的父亲,吴郡顾氏领头人。

我看了下大家的留言,汗,我想大家弄错了一个概念,司家是陆希的属官,属官就代表是朝廷的官吏,能管官吏的只有皇帝朝廷,所以陆希是没那个资格去处决司家,陆希有资格管的,只有陆家的家奴,有卖身契的,甚至连部曲,这种处于半贱籍的,她也没有资格随意打杀。

当然律法是这么说,也要看人的,比如常山比如高氏父子,那种都属于三观不正的。。。

☆59陆家熊孩子(上)

司澈走后,陆希像是放下了心事一样,继续同大家说笑了一场,就借口想要画画,就去了静室。陆希一向习惯单独一个人在静室作画,下人们也没有打扰,就退下了。

穆氏刚下了静室的台阶,就对春暄说:“快去,把袁少君叫来。”大娘子的非常不对劲,大娘子平时最怜弱惜微了,如今一下子出了七条人命,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释怀?这会去静室——穆氏有些忧心,大娘子可别想不开啊。

袁敞并不在袁家,而是在王钰家中,亏得春暄和烟微,早有准备,一人去了袁家,一人去了王家,袁敞听说皎皎的贴身丫鬟来找自己的时候,心中一惊,忙让人把她带进来。

“王大人袁少君。”烟微要向袁敞行礼。

“别做这套虚的了,皎皎怎么了?”袁敞焦急的问。

烟微低着头,也不避讳王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袁敞听说出了七条人命,脸色一下变了,“这种事都跟皎皎说!你们到底有没有脑子!”

烟微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阿舅,我先走了。”袁敞心急如焚,他真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傻事。

王钰揉了揉额头,“先去吧。”七条人命,这件事还真是可大可小呢,可要说小,只要一句话,就能按下去了,可陆家的丫头居然捅到廷尉去了,真不愧是陆元澈的女儿,她就不怕自己也惹上一身腥吗?顾律这小子可是只认死理的,定是一查到底。

别说区区一个县主了,就是郡王公主,都是只领税不管事的。如果是住在封地的郡王,比如说前段时间刚去谯郡的谯郡王,陛下就亲自给他挑选了个典签*陪同他上任了,而像陆希这种在建康,光领封邑的县主,长史官的作用就是每年去领一次给的税钱,余下的安邑所有事情自然有地方长官处理,和陆希没有丝毫关系。

莫说只不过是一个仗陆希长史家族势的卞家了,就是陆希亲至,都不可能发生这种欺压良民的事。不然大宋那么多公主县主郡夫人等外命妇,都能对封地指手画脚欺男霸女,朝廷早乱套了。王钰思忖着,安邑那些官员是肯定保不住了,说不定还会牵扯上河东郡*上那一批。

袁敞赶到陆家的时候,陆希依然在静室,穆氏守在静室外满脸焦急,一见袁敞来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到袁敞身边,“少君——”

袁敞对着她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穆氏迟疑了下,还是顺从的退下了。

袁敞在静室外,轻声问:“皎皎,我可以进来嘛。”

静室了沉默了一会,门刷一下,被陆希拉开了,“表哥,你怎么来了?”

袁敞仔细的打量了陆希一会,见她神色平静,脸上也没有泪痕,心中略松,轻笑着说:“我可以进来吗?”

“嗯。”陆希点点头,侧身让袁敞入内。

袁敞入内,就发现陆希似乎正在写字,书案上平铺着一张雪白的纸,其上字迹墨痕尤新,“皎皎,你在练字呢?我打扰你了?”

“没有。”陆希坐下,给袁敞倒了一杯茶水,“表哥,是为了安邑的事来的吧?”

袁敞不说话,只安静的望着陆希,皎皎现在的情绪很不对劲,他情愿皎皎现在哭,或者是不停的说自己不好,也不愿意她这种表现。

“表哥,你放心好了,我没事的。”陆希低着头安慰他道。

“皎皎。”袁敞伸手将手盖在陆希的手上,袁敞的手修长有力,但指节分明,手指上还覆着一层薄茧,比对之下陆希的手握成团的时候,仿佛一团无骨的雪团,袁敞将双手将陆希的双手牢牢的握住,“你是不是认为这些全是你的错?”

“表哥,我没错吗?”陆希对袁敞笑了笑,那笑容和哭没什么两样。是啊,她怎么可能有错呢?她就算有错,也是别人的错,她年纪还小,长史官不是她任命的,卞家更是和她没关系,卞家能满不在乎的闹出人命,可见他们平时都多嚣张了…

陆希心里很清楚,这些都应该是大家来安慰她时候说的话,她也打定了主意,不让长辈为自己忧心,一定好好的安慰他们,她不愿意大家为自己忧心,可表哥一问,陆希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如果说从小对最好的就是耶耶和高严的话,那么最和陆希聊得来的就是袁敞。

袁敞忍不住伸手让陆希靠在自己肩上,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就如同她幼时哭闹时,他总是抱着她去花园看景色,那时候皎皎就不会哭了,而是眼珠子骨碌骨碌转着,好奇的望着周围所有的景色,“皎皎,司长史是什么时候做你的长史官的?”

“我有了安邑这个封邑,他就当我长史官了。”陆希吸了吸鼻子说。

“姑且不是他贪你封邑的事,他是什么时候在那里放贷和修建水碓的?”袁敞问。

“是一开始就有了吧。”陆希说,大宋沿袭前朝,官员俸禄不高不低,要说饿死不可能,要说过的如何富贵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很多事都是约定俗成的心照不宣的发财手段,比如说修建水碓,将水碓建好后,租借出去的费用,也肯定不是司家一家拿了,安邑那边县官之类的,肯定也全分了一分。

毕竟安邑上下也需要打点,不是说皇帝封了你一块封地,你就能每年心安理得的拿钱了,安邑连带河东郡上下,不说讨好,也是分一份好处给大家,不然那些真正掌管安邑的长官,只要嘴一张,就能凭空多出无数事,一件件一桩桩…总能折腾的让人哑巴吃黄连。也是这个缘故,所以陆希一开始知道司家在安邑做了这些事,她都没有管,不是说不想管,而是这种连皇帝都心照不宣的事,她根本管不了,只是后来司长史似乎更严重了些。

“那他什么时候让卞良去你封邑管事的。”

“应该在我五岁的时候吧。”陆希记得阿漪来陆家的时候,卞氏已经入门了,但直到生下儿子后,似乎才渐渐被司家重视。

“他逼良为贱的事,发生在什么时候?他只干了这一件恶事吗?”袁敞继续追问道。

“当然不是,只是这件最严重,这件事是发生在二年前。”陆希派人去安邑查司家,一来是想确定司长史的所作所为是否符合自己猜想;二来也是想给司澈铺路,司澈一路从广戚县逃回,如果不当自己的属官,他也已经没有任何前途了。如果司长史不愿意让位的话,那就把这些证据给他,默认是一回事,可谁也没有真正说过这种事真是无罪的,一旦真抓了把柄,点点滴滴全是借口,可陆希做梦多没有想到会查出这种事。

“阿兄,我错了吗?我当初就不应该和那些故吏对上。”陆希喃喃道,“阿兄,我是让那些故吏族人别放高贷让他们降低水碓租金,可那也只是提一句而已啊,并没有强迫他们,那些肯听我话的,我都给了他们分红补偿,我并没有让他们吃亏,我…”陆希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了,她是有改革,可她改革的对象,都是自己的家族产业,对故吏她是鼓励而不是强求,她没有让他们吃亏啊。她分牛也是分给依靠陆家为生的贫农,很小心的没去触及其他人的利益。

“皎皎,故吏不是家奴,你对家奴恩威并施,可以达到好效果,那是因为些家奴原本就是比牲口还不如的东西,主人要打杀他们,那是他们应该承受的,主人对他们好,他们定会对主人感恩戴德,可故吏都是大宋的官员。”那些人在官场上打滚沉浮了多少年?哪会把皎皎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子看在眼里?袁敞咽下了下半截话,皎皎只是陆家的女儿啊。

如果皎皎是嫡长子,或者他们还会信服些。哪怕是阿妩,说不定会比皎皎好些,因为阿妩不仅同样都是嫡女,而且身后还有陛下有太后。“再说除了吴老和司老,不是也有听你和阿叔话,觉得你们做得对的人吗?皎皎,你是人不是神仙,不可能都面面俱到的,陛下推行改革的时候,也不是所有人都赞同的!”

袁敞心中暗忖,皎皎是没有让这些人有损失,可那些发家的手段,都是暴利,还根本不用费心,享受惯了,有几个人肯真踏踏实实的去赚钱?更别说除了陆家外,其他人家都没改。这人最怕的就是比较,一比较,再好的事情都变坏了,人心总是不足的。也正是这点,袁敞格外佩服起自己阿叔,很多名士都号称高洁视名利金钱如粪土,可那些都是虚话,阿叔从来不说这些,他是——真敢做…所以连带皎皎都被影响了,亏得陆家还有这个家底给这对父女折腾。

“你是错了,但是错的不是这件事。你和阿叔为什么要整顿陆家的那些故吏?不就是担心会发生这种事吗?此事不管你到底做了什么,总会爆发的,你不让他们放高贷,他们早放了,如果你今天不查司家,那七条人命或许会永久的按下去。哪怕不是二年前发生的,照着卞家的行事,只要卞家不除,过几年依然会发生,这是不可避免的。”袁敞极为实际的说,“你想除掉卞家,就一定要动这些故吏。”

世家和故吏一直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故吏依靠世家发家,世家依靠故吏在朝堂上站的更稳,故吏对世家来说,就是一柄双刃剑。陆家的那些故吏,都是陆说陆璋在时提拔的,那时候的陆家可以说得上是权倾天下,掌控者牢牢把握这一切,那些故吏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可随着两人的相继逝世,前梁覆灭以及新朝对陆氏的打压,此时的陆家已经不需要那么多故吏扶持了,陆家现在所需要的就是低调的休养生息。这些故吏已经成为陆家目前最危险的一个毒疮,万一不小心被人挑破,中毒的不仅仅是那些故吏,同时还有陆家。所以陆家选择的做法就是,自己把这个毒疮给挑破!

所以陆家对内,一步步的整顿内宅,家奴地位其实从袁夫人在时,就开始渐渐提升了,皎皎管家后,更是一下子改善了许多,同时陆家的家法也越来越严厉了,整治着陆家家奴的风气。这些陆家以前不是说没有,而是很少有人会这么做,那时候的陆家根本不需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足以让陆家不用在乎这种小事。可如今不同了,陆家虽依然圣宠不衰,可只对阿叔一人,且人丁凋零,嫡系只有阿叔和敏行两人,下一辈几位少君都还没有成年,这时内宅环境尤为重要。

对外,阿叔这些年门生越收越少,也绝少再提拔官员,对于一些老人,千方百计的帮着他们另寻出路,竭力的补偿他们,让他们另寻出路,不愿意走的,就养着这些老人。尽量让门下人低调行事。只是一个过于的庞大的家族,想要将冗长的根枝完全删除,要么就是一点点细水长流——陆家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这也不是陆家人的行事,所以就很干脆的快刀斩乱麻!

从陆家处置老吴就可得知这些事定是陆家筹谋许久的,一下子架空了这么多职位,皎皎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弄出这么多替代的人,更别说替代之人很多都是陆家收养的孤儿和族人,之后又是阿叔一力承担所有人的责问,这件事明眼人一眼就看出,定是阿叔的所作所为,也只有阿叔才有这权利。

也正是如此,那些故吏才会慌了神,阿叔不是皎皎,阿叔是真正可以掌握他们命运的人,他们不敢明着针对阿叔,就只能怪罪皎皎了。袁敞心疼搂着陆希,“皎皎你受委屈了,这件事不该是你的责任。”毒疮一旦挑破,露出的内里往往都是惨不忍睹的。

卞家这件事,太常见了,不提高官显贵了,就是寻常县令,只要是有实权的,能有几个手上是真正干净的?莫说七条人命了,就是再多一点,也只是轻轻一句话就盖过了,有点良心的,不过就出点钱安抚下。良民身份听起来不错,可真正要比,还不如富家的一条狗。这些事情,皎皎不会不知道,她只是不愿意去想。袁敞心中暗叹,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最后出事的居然是皎皎的封地。

“如果我早点派人去看看他们就好了…”

袁敞皱了皱眉头,“司家是你的长史,也是大宋的官员,让你去监督,那么要刺史做什么?要在诸县置刺史书佐做什么?你是领虚职的县主,而管安邑的是安邑县令,难道你还想去管吏治不成?对着别人可不能这么说了。有千日做贼,能千日防贼吗?”她一个县主,去监察朝廷官员,算什么?今上多疑,光看他设置典签一职就知道了,在封地的王爷都谨慎再三,更别说外命妇了,袁敞顿了顿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司家告知廷尉也好,以后的事你就别管了。”阿叔和敏行阿兄都不在建康,这件事不是皎皎该管的。

“那阿兄,这些都不是我的错,我做错了什么?”陆希眼泪这会终于掉下来了。

袁敞拿出柔软的棉帕,轻柔给她拭泪,“我们的身份啊。”

陆希怔怔的望着袁敞,袁敞脸上毫无笑意,认真的对陆希道:“我们身上吃的用的都是民脂民膏,我们享受的东西,是旁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我不爱吃鸡,每次都吃到的时候都让人挑走,可很多贫民说不定一辈子都只尝过几次鸡肉而已;女孩子们想要身材弱柳扶风,不肯吃东西,可外头活活饿死的人数不胜数…我想如果哪天这个世上人人都能填饱肚子,人人都不用为饿肚子发愁就好了。”

陆希嘴动了动,表哥的想法很好,可是即便是在现代,这个问题都没有解决,“表哥,总会渐渐变好的。”被表哥这么一说,陆希心里依然没有释怀,但心情似乎放松了些。

“皎皎,你在写什么?”袁敞发现陆希似乎不在临帖,倒像是在写什么书信。

“我让人再去打听下,那家人还有没有亲眷,如果有的话,就多照顾些。”陆希轻声说,罪状不是马上能查出来的,她必须先保护余下的人,不然她又要做错事了,她目前能做的补偿,也就只有这些了。“我还在写请罪书,向高皇后请罪。”她是外命妇,请罪的对象是高皇后。不管旁人怎么劝解,她错了就是错了,在自己安邑是她的封邑,司长史是她的属官,她早点派人去看安邑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袁敞将陆希写了一半的请罪书拿走,“皎皎,这请罪书不用写,我说了,这不是你的错,你报了廷尉就够了。”开玩笑,皎皎这么一上书,事情可就真闹大了,谁家封地没出过这种事,难道都要上请罪书去廷尉不成?他突然灵光一闪,“皎皎,这件事是你‘故意’让司家去报廷尉的?”

“对啊。”陆希理所当然的说,她又不是傻瓜,发生这件事,她当然知道背后猫腻多得很,安邑地方官肯定是首当其冲的问责对象,查出地方官做了这种事,耶耶在也,会送去廷尉的,只有朝廷介入,才能让那七条人命真正沉冤得雪。她知道或许很多人都会与遇上这种事,她可以忍着不去管别人的事,但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一定要管到底。

袁敞突然觉得自己脑袋里在嗡嗡作响,她不知道她这么做,很容易树敌吗?她不知道她这个地位,告状就是御状吗?平常人告状也就找县令,最多不过太守刺史,她都捅到顾世父那里去了,她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万一控制不住,拉出一长串,她准备和整个河东郡司州的官员都过不去吗?

不愧是陆家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yuemao 投的霸王票 谢谢大家的留言订阅支持,O(∩_∩)O~

典签,南朝地方长官之下典掌机要的官。本为处理文书的小吏,权力不大。刘宋中叶以后,多以幼小皇子出任方镇,君主用寒人出身的亲近左右充当典签,代替诸王批阅公事,甚至照管诸王的饮食起居,职位虽低,权力渐重。有很多皇子,是看典签脸色行事的,各种苦闷抑郁。。。

安邑,属于河东郡,河东郡属于司州

刺史书佐,其实就是书佐,前面没有刺史两个字,属于一州刺史管辖的小官吏,但这些小官吏身负监察地方官员的责任,所以说女主本身不需要去监管,因为有人监管,而且女主是没有行政权的,没有行政权,也就代表了她只干收钱,其他一切事务她都不能参与,这不仅县主如此,连皇子都是这样,皇子不仅有刺史虎视眈眈,还有典签日夜监督。

另外说几个背景吧,有些读者知道,有些可能不知道,陆家为什么想要降低高利贷水碓利钱和发放低租耕牛,高利贷大家都知道的。

水碓,水是脚踏碓机械化的结果。利用水碓,可以日夜加工粮食。凡在溪流江河的岸边都可以设置水碓,还可根据水势大小设置多个水碓,设置两个以上的叫做连机碓,最常用是设置四个碓,《天工开物》绘有一个水轮带动四个碓的画面。魏晋时期很多豪强生利的法子,就是大量的建造水碓,然后向贫民收取利钱,这是一种来钱非常快的法子。

同时因为常年战乱,那个时期,耕牛是很缺乏的,因为常年战乱,大部分被弄成军粮,还有就是当成运输工具,很多豪强养了耕牛后,就租借给贫农,然后贫民支付不起田租,就变成豪强的奴隶。而朝廷也出借官牛,租给贫民,收取田租比豪强少,一段时间曾抑制了豪强私庇人口的数量,但后期朝廷比豪强还腐败,老百姓受不住,就又造反了。

☆60陆家熊孩子(中)

果然是陆家的孩子…

郑启神情莫测的听着右廷尉监报告,太阳穴突突的跳。

右廷尉监也觉得很委屈,顾大人这几天得了一卷记载上古律法的竹简,整天窝在陆家琢磨竹简上的内容,连朝都不上了,这情况连皇帝都沉默,他们还能说什么?他和左廷尉监就照例轮流在官署轮值,今天接到司家的报案,一开始他还没当回事,刚想让手下书佐先处理,可再一听是长史官来报案,他就多了一个心眼,长史官官职不高,可能配置长史的都不是一般人,他亲自翻了案卷,先是看到是安邑,心跳就慢了几拍,赶紧往后一番,果然是安邑县主的长史官!

这下右廷尉监脑袋一下子涨了一圈,河东郡因为有安邑,是大宋几个富庶的几个郡之一,河东郡太守历来是肥缺,想来不会是什么普通人担任的,一番果然河东郡太守叫谢药,虽然没听过,但肯定是谢家人啊!谢家和陆家的仇从前梁就开始了,前梁朝谢家被陆家压的抬不起头来,却不想六十年风水轮流,一朝改朝换代,谢家如今都出了太子妃了,而陆家却人丁凋零…右廷尉监甩开感慨,赶紧让人先查了安邑县令是谁?一看名字“巩扬”,不认识!貌似也没什么重臣姓巩啊!右廷尉监琢磨了下,赶紧让人去东市打了一壶好酒端了几碟小菜,去找好友丹阳尹的主薄讨教去了。

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太守”,身为一郡一主的太守在郡里绝对是威风赫赫的,当然太守的主薄也绝对是一人之下的存在,但这绝对不包括丹阳尹的主薄。丹阳尹执掌京畿重地,手下又有军权,历代都是皇帝心腹重臣担当。在建康这地方,就算路上发生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有可能争执的是两个王公大臣,位高权重的丹阳尹自然不怕这种事,但其下的主薄绝对属于两面受气的人,实在是一个非常令人苦闷的职位。

这不,主薄一见好友带了好酒菜来安慰他了,先拉着他大吐了一通苦水,右廷尉监心有戚戚的想起自己那位上司,两个好友一面喝酒一面哭,好半天了还是那主薄想起了正事,问他来有什么事。一听好友一说,主薄微醺的酒意立刻醒了。建康是什么地方?一个招牌掉下来,就会砸中一个皇亲贵戚的地方,身为建康市长的秘书,了解各个臣子的资料,是他的基本功!他告诉好友,巩扬这个人,祖上三代都是贫儒,他也暂时不知道这人到底上面是谁,但能当上安邑县令,来头应该不小。

“那谢药呢?他是谢家人吧?”右廷尉监问。

“你不知道他?”主薄诧异的问。

“我知道他是应该是谢家人。”

“谢药你可能不知道,但是谢药两个很有名的哥哥。”

“谢芳谢芝。”

听到这两个名字,右廷尉监心抖了,征西将军谢芳?太子妃的父亲谢芝?未来的国舅爷?

主薄同情外加有些幸灾乐祸的望着好友,这就是他常遇到上面神仙打架,他们下面小鬼遭殃的情况啊!终于好友也陪着他一起体验了!

谢药谢芝谢芳,这些名字一个比一个份量重啊,还有一个不知背景的巩扬,右廷尉监悬着心,去找城东一非常僻静的小院自家大人,顾律这会和顾家六伯在一起,顾六伯文人怪僻,嫌朱雀大街俗,嫌闹市铜臭,干脆搬到了城东一小院居住,这小院地处也非常有趣,左邻是一家佛寺,右舍是一见道观。

在陆家下人分外诡异的目光下,他战战兢兢的推开了房门,入目就是三个不修边幅简直比城外流民还可怕的男人正红着眼睛盯着几块烂竹片,他震惊过度,还来不及回神,就被自家大人无情的一脚踢出房门,好吧!他谁都惹不起,右廷尉监抹了一把辛酸泪,就跑到陛下面前来诉苦了。

郑启憋着一口气,听完了右廷尉监的极简略又突出重点的申述后,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让顾律来处理。”说着起身往殿后走去,姿态一派行云流水,王霸气十足。

右廷尉监在皇帝霸气的震慑下,再次失语了。

郑启退至内殿后,一向温文尔雅的笑容一下子崩裂了,“很好!太好了!走了一个大的,又给我来了一个小的!”

牛静守忙从小内侍手中的绿豆汤后,挥退众人,默默的将绿豆汤递给郑启。

郑启一口灌下绿豆汤,火气稍稍压了下来,转身去了皇后宫里。

高皇后还不知道这件事,在后宫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她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但前朝的消息,就没有那么灵通了,她这会正认真的给乐平置办嫁妆呢。她再怎么不喜欢乐平,如今乐平也是她未来的弟媳妇,如果婚礼置办的太差劲,丢的可是高家的脸。

“娘娘。”宋女史将一批乐平宫侍的名单递给高皇后,让高后过目。

高后的目光落在前几行的几个名字上,沉吟不语,宋女史瞄了一眼,这上面几个宫女她精心挑选出来的,是全是姿容出挑性格老实的宫女。高后沉吟了一会,抬笔将这几个名字划去。

宋女史垂目,心中无不惊讶,她是高后的心腹,高后什么事都不瞒着她,对乐平十五私会卢成的事,她甚至比高后知道的还早,她也犹豫了好久,才将这几个宫女加上去的,她没想到皇后居然会划掉。

“就先这些人吧。”高后又加了几个老成稳重的宫女名字。

“唯。”宋女史将那名册拿走。

高后等宋女史退下后,倦倦的闭了闭眼睛,心中想起了往事,那时候陆家的袁夫人还活着,陆元澈和常山的关系,因皎皎的出事降至了谷底,夫妻甚至一度几乎成了仇人。连陛下和太后都默许,陆元澈可以另选淑女为妾,可即便在那个时候,袁夫人都没有给儿子选过妾。

当时袁夫人入宫时候,高太皇太后曾问过袁夫人为何?高后迄今还记得袁夫人的话:“若是家宅和睦,妾便是锦上添花;若是家宅不宁,妾就是祸根,家和才能万事兴。便是齿舌都有相对的时候,夫妻哪有不闹矛盾的?我们做长辈的,在这个时候最需要的便是开解小夫妻,哪能火上浇油呢?再说除了夫妻,即便是父母儿女都不能生死同穴,能成为夫妻便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把上辈子好好求来的缘分都拆散了多可惜?”袁氏对女儿失败的婚姻一直耿耿于怀。

高太皇太后又问:“难道你就不怕陆家绝后。”

袁夫人笑了笑,“阿仪给我生皎皎常山长公主给我生了阿妩,若是乞奴还是绝后,那就是天意了,我们家有了皎皎和阿妩,我也满足了。”

高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陆家虽人丁凋零,可陆家的孩子她是打从心底喜欢,皎皎是阿妩也是,大母(高太皇太后)总说袁夫人心太软了,当初就应该正经找个妾,也不会最后弄出陆大郎来给陆家丢脸了,可她还是觉得袁夫人固然有些地方不周到,可陆家如今风平浪静,皎皎和阿妩姐妹关系和睦,何尝不是她耗尽心力精心教养两人的结果?高皇后心里最尊敬的就是袁夫人,温和通达心胸开阔,就算有时候过于优柔,可人哪有十全十美的?“袁夫人,我这次先听你的,乐平希望你不要让我再失望。”高皇后心里喃喃道,她不是袁夫人,可这件事她还是学了袁夫人的做法。

高皇后正想着心事,想的出神,就见郑启沉着脸,大步流星的踏入内殿,高皇后惊讶的起身,目光落在跟进来的牛静守身上,牛静守对着她摇摇头,高皇后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什么大事。她接过宫侍递来的茶盏,等宫女们给郑启换上常服后,挥退众人后,笑着将茶盏递给郑启,“育郎,发生什么事了?谁惹你生气了?”

“还不是你那个好弟妹!”高后不提还好,一提起,郑启就来气,这姓陆的就是天生克他的!

“我弟妹?”高皇后有一瞬间的茫然,乐平?不对!她迟疑而不可置信的问:“皎皎?”不可能啊!皎皎多乖啊!哪能惹出让陛下生气的事!

“除了他们这些姓陆的,还能谁能这么气我!他们是不是一天不给我闹出点事来,他们就觉得这天下太太平了!我太闲了!”郑启没好气道。

“陛下,您别生气?皎皎怎么惹你生气了?我叫她进来,好好骂她一顿!”高后见郑启这模样,十足的像是收到陆元澈上书时的模样,心中无不疑惑,皎皎这丫头就算要跟陆元澈一样,上书弹劾某人,也应该是写给她吧?哪里轮到的送到陛下那里去了?

郑启竖着脸,斜了她一眼,“你舍得?”

“她惹陛下生气了,臣妾哪有什么舍不舍得?就算打她板子也是应该的。”高皇后正容说道。

郑启冷哼道,“省省吧!真打了板子,陆元澈和阿姊还不要跟我拼命!”郑启气了一会,又觉得好笑,他们怎么就能这么惹事呢?乞奴也就算了,皎皎成天在家,居然还能出现这种事。

高皇后见陛下神色彻底好转,便开口问:“陛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郑启还没开口,宋女史就匆匆走了进来,“陛下娘娘,阳城县主在殿外哭着要求见陛下!”

“什么!”

高皇后还没反应,郑启就着急的起身,“还不让她进来!”

“呜…阿舅——”陆言娇娇的哭声老远就传来,郑启还没走出内殿,迎面就对上一团冲上来的人影,“阿舅——”陆言哭的上气不接上气。

“阿妩乖,怎么了?”郑启这会拿出了二十万分的耐心,柔声的哄着怀里抽抽噎噎的小娇女,宽大的龙袍尽数成了陆言的擦泪布。

“阿舅,有人欺负我们!你一定要帮我们出气!”陆言睁着哭的红通通的大眼说道。

“谁敢欺负你们?”郑启大为疑惑,“你又偷偷跑出去玩了?”放眼整个建康,谁敢欺负她?难道这丫头偷偷跑出去,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吃了暗亏?不对啊!她身边的侍卫又不是吃素的。

“阿舅,阿姐的封邑居然出了七条人命!那个县令不处置,居然还诬陷阿姐!阿姐的长史官哪里有害过人命了!他们就是欺负我们耶耶不在家!阿姐才不会去害人呢!”陆言从阿舅温暖的怀里跳了出来,小脸还挂着泪痕,可小拳头已经紧紧的握住,漂亮的大眼里满是怒意,“那些坏人就应该斩首!”欺负她阿姊,就是欺负她陆言,谁欺负她,她就让阿舅砍了谁!

阳城县主气势如虹的说完自己的发言,突然又泪眼汪汪的说:“呜…阿舅,他们好可怜!就这么被害死了!阿舅,你第一定要为他们报仇!阿舅,阿妩的封邑是不是会有这样的坏人——”陆言越想越可怕,“哇…阿妩不要…阿舅,你帮阿妩查坏人!阿妩和阿姊的封地都要查,查到了就五马分尸!腰斩!族灭!嗝!”说完对坏人的凶残处置,末了,陆言小朋友还打了一个嗝。

“…”他怎么忘了,还有一个姓陆的呢!郑启面无表情的想到,果然姓陆的就是天生克他的!

高皇后嘴角抽了抽,心里多少有点数了。

郑启目光朝皇后望去,哄孩子这事你熟。

皇帝求救的眼光,让高皇后心里大爽,暗暗乐够了后,才拉过陆言,一边轻拍她的背,让她缓气别哭岔气了,一边柔声哄着:“阿妩,怎么了?谁欺负你和皎皎了?”

陆言蹭到了舅母温暖的怀里,抽抽噎噎的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一遍,高皇后脸色微变的望向郑启,郑启对着她无奈的点头,表示陆言叙述的很正确。高后立刻道:“哎呀,皎皎这会一定很难过!平时这丫头死只小猫小狗都会难受许久呢!这是七条人命啊!”高皇后对陆言说:“走,阿妩,我们去接你阿姐入宫!”

“好!”陆言开心的应了。

舅母和外甥女亲亲热热的走了,正留下哭笑不得皇帝陛下。

牛静守暗暗佩服高皇后,瞧这心思,走的可真快啊!牛静守羡慕的看着其他无声退下的宫人,蹑足悄声走到郑启身边,“陛下?”

“给吴存传令,让他辅助顾律一起给朕查!从头到尾清清楚楚的给朕查出来!河东河南都给朕查!查不清,朕就革了他的职!” 吴存是司州刺史,陆氏姐妹的封地,都在司州,一个在河东郡一个在河南郡。还是他去查比较好,万一阿妩当真了,自己去查,真闹出什么事来…郑启想想就头疼!

“唯!”郑启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怒气,可却让牛静守打了一个寒颤!

高皇后刚和陆言走出内殿,就见陆希跪在外殿,“皎皎,你怎么了!”连忙上前扶她起来,就陆希眼眶微红,似乎刚刚哭过,高皇后这下心疼了,“你这孩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哪里值得你们两姐妹一个个的哭的这么伤心!你们就任县主胡闹吗!”高后训斥宫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