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初到涿县(下)

陆希没在意两人的想法,她注意力集中全在那张舆图上,耶耶给她看过不少大宋各处的舆图,可高严这张舆图上地形似乎远远不止大宋,似乎还有魏国和羯族?魏国还挺大的,羯族怎么这么小?舆图上,魏国和宋国辽阔疆域间,就夹着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尴尬的羯族领域,陆希糊涂了,这么小的一个国家,还能让两个大国联手一起打?“阿兄,这是羯族?”陆希困惑的问。

“对,你看这里是鲜卑这里是羯族这里是匈奴…”高严将舆图上的地域一一指给妻子看,他知道皎皎是看得懂舆图的,她从小就被先生抱在膝头认舆图。

施平对高严这种,把军事机密的舆图,当成扩充妻子知识面的课外读物举动视若无睹,如果他们要隐瞒,陆希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的没人阻拦的进入书房。

“那为什么羯族这么小?”陆希不解的问,在陆希的印象中,羯族是一个很凶悍的民族,被汉族人称为“胡蝗”,因为他们靠畜牧为生,基本不种粮食,等冬天快来临的时候,就会掠夺汉人的物资,甚至会把汉人制成他们的口粮,在陆希心目中,羯族之于大宋,等和二战时期某太阳国划上等号。

“小?”高严和施平同时一愣,“皎皎为什么会认为羯族小?”施平问,没人的时候,他一向是叫陆希小名的。

“不是说鲜卑和大宋要合作一起打羯族吗?我以为羯族很大呢。”就夹在两个大国间小国家,难道北魏和大宋拿他没法子?

“皎皎知道羯族是怎么来的吗?”施平并没有马上回答陆希的问题,而是问她羯族的来历。

“知道。”这个陆希还是清楚的,“羯族原本是匈奴的奴族,后来——景帝武帝连年征战,大肆削减匈奴实力后,羯族趁着大宋没精力顾忌他们,匈奴又在和鲜卑征战时,从匈奴脱离出来的。”要说鲜卑魏国和羯族,都是沾了梁朝的光,梁朝和匈奴连年征战,导致匈奴实力大减,鲜卑族趁机起势,建立了魏国,而羯族也趁机脱离了匈奴。

“不错,鲜卑立国迄今不过八十余年,而羯族也不过脱离匈奴三十余年。”施平点头,说起这段历史,就不由让他想起前梁,当年陆家前后两位家主陆说陆璋辅佐两代帝皇,殚精竭虑,不过是想给边境一个安定,却不想一夕之间改朝换代,前梁自文帝始百年的努力,顷刻间毁于一旦,思及往事,施平不由心中感慨,“十五年前,鲜卑趁大宋六路反王夹攻建康,大举攻入中原,函谷关一战,虽击退了鲜卑,可大宋亦是元气大伤,无再战之力。”

大宋陷入内乱,无暇顾及边境,魏国将匈奴赶入去西域后,趁大宋内乱之际,一路直入关内,甚至还在洛阳建了副都,甚至还让鲜卑八大姓以河南为郡望,改为汉姓。这是鲜卑汉化的标志,可也是大宋的耻辱!鲜卑定都洛阳后,先帝命今上领兵,高威刘毅为副将,同鲜卑族在函谷关大战了一场,鲜卑带着残部退回了关外,可大宋也元气大伤,再无精力顾及其他。宋魏两国的休养,让羯族借势兴旺了起来,才导致了如今的结局。“羯族对宋魏来说,既是疥癣之疾,可也未尝不是一道屏障。”施平说。

“屏障?”陆希一愣,突然想起了前世的外蒙古,舆图上,羯族的领地,几乎把宋和魏接壤的国土全部分开了,所以有了它在,大宋和魏国就很难打起来了,“可这样的话,不怕养虎为患吗?”陆希问,这可不是一只小猫小狗,这是一个国家啊!就算一只小鸟,还能进化出让人恐慌禽流感呢。

“目前不就是‘患’了嘛?这羯族新汗王很有意思。”施平点点这片领域说道。

“怎么有意思?”陆希追问道,她问的这些问题,他们肯定知道,如果不是给她解释,他们肯定不会说这么多的。

“去年初冬,羯族几个大部落的首领,一反常态的大举进攻了蓟州。”高严说着,将两杯热茶放在了陆希和施平面前。

“这个不是年年都有吗?”陆希呐呐道,接过茶盏对高严一笑,茶叶是她带来了,结果入书房就忘了泡茶了。

“以前只是小打小闹,这次过来的是羯族的两个大部落的首领。”高严解释道,“这些年羯族入侵,只是小部落,大部落很少动。”如果羯族年年都入侵的话,羯族和大宋早就内耗完了,就等着鲜卑一口吞并吧,“现在这新汗王说要把两人赎回去。”高严顿了顿,“这两名大首领正是反对新汗王最近大力推行农桑的重要反对人之一。”

“推行农桑?”陆希看着舆图上羯族的地理位置,“不错,是土地肥沃的好地方,的确可以大力推进农桑。这新汗王是不是准备学鲜卑,还想推行均田制?”

鲜卑和大宋,休养生息十来年,只能说暂时喘了口气,可还远没有到再次大战的地步。当年汉武盛世何等辉煌,又有文景之治为基础,可武帝晚年也深受战事拖累,如今大宋还远没有到汉武盛世的程度,鲜卑更是远不及大宋,所以两国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借口抵挡羯族,暂时联合。

羯族这两任汗王也不是傻瓜,也很清楚,一旦两国国力恢复,羯族定会沦为两国交战下第一个祭旗的祭品,但羯族和大宋魏不同,迄今羯族还没有一个真正的皇帝,羯族号称有汗王,但实则军权一个个分散在大部落手中,这些大部落各自为政,并不是完全听从汗王指挥,故汗王对羯族作出的改革,一直没成功。

羯族也想过扩大自己领土,可他一旦入侵他国,大宋和鲜卑派出援军救援那些小国,但要说正面战争,三国这十来年来,一次都没有爆发过。羯族领地不算太广,人口也不多,但全民皆兵,尤其是男子各个骁勇善战,当年五万羯族军队深入中原腹地,让中原一带民生凋敝,迄今尚未完全恢复。也正是这些缘由,这些年三国就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各自发展的。

羯族来自匈奴,和匈奴一样,都是游牧民族,随着牧草迁徙,这些并不利于国家发展,所以鲜卑早在立国之初,就大力推行农桑,学汉人的法子治理国家,这羯族想学鲜卑吗?难怪施祖翁会说这新汗王很有意思了,所以那两个首领是推出来的炮灰吧。

高严听陆希说这里土地肥沃,挑眉道:“那里全是草原。”

“草原不代表土地不肥沃,不过最肥沃的还是这块,而且这里还有很多好东西。”陆希手指指向出,正是鲜卑族和高句丽的领地,“以后等大宋收这两块地,这里可以种很多粮食。”后世的东北可是全国重要粮食产地啊。对陆希来说,这些本来就是中国的领地,就算她活着的这段时间收复不了,后世也总会有人能收复的,鲜卑貌似还占了外蒙古,唔,外蒙古以前中国的。

施平听陆希语气淡然的,说着将来大宋收复魏国和高句丽,在他们的领土上种粮食,茶水差点都喷出来,真看不出来,大娘子志向这么大…

高严苦笑。

“对了,阿兄那些人赎什么回去?赎骨灰吗?”陆希问。

“有一个大首领还没死。”高严说,这种大首领活抓比砍头领的军功更大。

“这新汗王都跟着汉人学坏了。”陆希嘟哝道,典型就是一面坑人,一面假惺惺的哭丧嘛。

陆希的话,逗得施平和高严哈哈大笑,“人家本来就不是傻子,不做只是因为以前不曾遇到过这种情况。”施平笑着给汉人辩解,“要说汉人也有憨厚淳朴之人。”施平倒是有不少话想问陆希,但两人刚涿县,也不急于一时,说笑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把空间留给了小夫妻俩。

陆希等施平走后,好奇的偎依到了高严的怀里,“阿兄,你说刘将军会要羯族用什么来交换那两个战俘?”施平在的时候,陆希不好问,这会她就那么多顾忌了。

高严道:“无外乎就是牛羊或是金银吧。”

“为什么不换马呢?他们的马匹不是比我们好吗?”陆希一直听耶耶表哥感慨说,大宋没有好马,也没有好的驯马师,既然羯族肯赎回战俘,那么换两匹好马回来配种不好吗?

“马匹历代都是各国的重中之重,哪能随便换来换去?前汉吕后时期,就不许母马外流,就是你那乖乖,都是——”高严没说下去,若不是骟过的,他也没那么容易就弄到手。

“什么!乖乖是母马都要骟?”陆希做梦都没想到,乖乖居然是被骟过的,“可以她来吴县的时候,不是才一岁多吗?”陆希都快哭了,乖乖对她来说,不只是宠物那么简单,对她来说乖乖就跟自己小妹妹一样,她还想让乖乖给她养小宝宝呢。

“皎皎,一般的好马都是骟过的,为了不让人轻易去配种,以后我给你找一匹没骟过的好不好?”高严哄着道。

“我有乖乖就够了。”陆希嘴上说着,可还是忍不住瘪了瘪嘴,什么良马不外流,要真是那么严格,当初汉武帝时候的汗血宝马是怎么弄到手的?“阿兄,难道偌大的一个鲜卑羯族,就那么的团结?金钱美女宝物,就没一个人心动?难道真的连一头没骟过的良马都弄不到?”陆希不信,或许真有那种完全不受糖衣炮弹影响的人,但是不可能是全部吧?

高严说:“也不算,我们不是没有好马,你忘了当年武帝曾从大宛引进了千余匹汗血宝马,现在军中也有几匹良马是那时候留下的好马,但是良马不代表是好战马。就如乖乖,带着你自然可以日行千里,可若是带着一名穿着盔甲提着武器的军士呢?战马并非完全的追求快,大多身形粗矮,要求的是是耐力和力气。”

也对,不然为什么阿兄来了蓟州这么多年,都不去弄好马呢?她都能想到的事,其他人怎么可能没想到呢?

高严见陆希有些懊恼的咬了咬下唇,爱怜的亲了亲她额头,手覆在陆希身上衣服的时候,顿了顿,“皎皎,你不用这么委屈自己。”

“什么?”陆希抬头。

“你不用穿这种衣服,也不用带这种首饰。”高严说,他带皎皎来涿县,只是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太久,不是让她来这里吃苦的。

“这算什么苦。”陆希不以为然,“我就套个壳子而已,我内衬还是细棉的,这个手串还是奇楠的呢。”陆希抬头给高严看自己手腕那串奇楠木手串,她一点没觉得自己吃苦了,她要是吃苦,这大宋九成人都生活在地域里了吧。

“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委屈。”

“这不算委屈啊。”陆希躺在高严怀里,同他说着她于二柱嫂的谈话,“她们还说等我休息几天后,就带我去打猎呢。”

“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带你去打猎。”高严说,何必去找其他人呢。

“好啊。”陆希笑眯眯的说,“那你射鸟只能射鸟射兔子只能射耳朵!”

高严想都没想,一口答应,“没问题。”

回答的这么爽快,反而让陆希有点反应不及,高严头抵着陆希的额头,“皎皎,你累不累?”

“不累。”陆希摇头,她准备今晚早点睡。

“那——”高严搂住她的腰,心里有些痒痒的,这一路上皎皎脸皮薄,都不肯怎么和他亲近,高严初尝禁果,又正值年少,忍得颇为辛苦,刚想尝点甜头,就听到书房外王直的声音响起,“郎君。”

高严身体一僵,陆希扑哧一笑,“谁让你不动好心思。”说着起身离开。

陆希走出书房,王直和几个高严的亲卫看到陆希出来,忙侧身避让,低头行礼,“女君。”

陆希对他们颔首微笑后,转身离开。

“大娘子,大诚想见你。”五树嫂上来对陆希说,“说是娘子让他找的东西,他已经找到了。”

“哦?这么快?”陆希没想到大诚这么快就能找到自己要的东西了。高严的书房,离两人的主院并不远,陆希随着春暄回了主院,大诚和他媳妇已经候着了。

“大娘子。”两人隔着屏风给她行礼,然后大诚让人抬了一个木箱子上来。

陆希看到这个大木箱子,略显错愕,“大诚,你收集这么多野山参?”一箱运来,怎么看着跟萝卜似地。

大诚对陆希笑道:“大娘子,你说的野山参在这里便宜的很,这种三十年左右的,只要十匹丝就能换一根,我还帮你换了三根据说有百年的。”

“真的?”陆希欣喜的说,“快给我看看。”

大诚打开那大木箱,木箱里整齐摆放着一只只小木匣,陆希松了一口气,她真怕大诚认为这野山参不珍贵,就胡乱堆放,现在看来他还是没乱来,大诚捧住一只木匣,“大娘子,你看。”

陆希哪里懂什么人参品鉴,大诚说好,那就好的,“你做的很好。”陆希夸奖道,这可是好东西,尤其是那三株百年人参,关键时刻是救命的宝贝,“大诚,农庄还好吧。”

“还行。”大诚憨笑搓手道:“大娘子,喜欢这些人参,我再多些来。”反正丝绸对他们来说,又不值钱。

“不用。”陆希摆手道,“先让大夫看了,该怎么熬制再说,免得浪费了。”

大诚应了,又道,“大娘子,我最近跟着胡人,学了怎么做乳酪,尝着还能入口,您要不要尝尝看?”

“乳酪?好啊。”不知道这里是乳酪是酸奶,还是后世那种乳酪?

夏暑端着一盆奶白喷香还点缀不少鲜红樱桃的新鲜乳酪进来,春暄上前,给她舀了大半碗,推倒了陆希面前,“怎么会有会桃的?”陆希问随着夏暑一起进屏风的大诚媳妇。

“这些会桃是兖州特产,正好大诚去了兖州一趟,就带了些回来,大娘子你尝尝吧,滋味不比建康的差。”大诚媳妇说。

陆希爱吃会桃鲜枣是庄上人差不多都知道的,只要一到产会桃鲜枣的时节,各处农庄就会挑选最好的给陆希送去,她胃口本来就小,每次一吃连正经的食饭都不肯吃了,所以家里连最依着她的高严和陆琉,都限着她,不许她多吃。大诚媳妇,也不敢给陆希多放,涿县可不比在家里,千万不能熬坏身体。

陆希舀了一勺奶酪,味道和酸奶差不多,樱桃咬在嘴里甜滋滋的,她明眸一弯,春暄几个伺候她多年的人,就知道这个点心很和她胃口了,春暄对大诚嫂微微点头,大诚嫂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大娘子,太守何县君给你下了帖子。”烟微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摆放了一张香气扑鼻的花笺。

陆希闻到香气,又想起了一事,她让烟微把花笺放下后,也不急着花笺,“大诚,我让你们养的香獐子,你们养了吗?”

“养了。”大诚原本正想说,正好烟微进来了,就没敢继续说下去,陆希问起了,连忙道:“不仅香獐子养了,大娘子说的鹿也养了,照着大娘子的说法,真得掏了好些麝香出来,鹿茸也切了些下来。香獐子和鹿都没事,今年还添了一对小獐子和三头小鹿,现在数量还不算多。”说着他又让人奉上了两只木匣,“这些麝香我已经让人制好了,鹿茸也炮制过了。”

“不急,慢慢来。”陆希掀开盒盖,看到一粒粒绿豆粒大小的麝香粉,就让秋霜去熏香,她好久没用麝香了,有了这么多麝香,又可以做香墨了。陆希对中药材不算精通,就让大诚把人参和鹿茸都给陆家带来的三位大夫,让他们来处理,三株百年人参她让春暄收好。

陆希把奶酪吃完后,才翻开那花笺,上面端正的小楷写着请陆希五日后参加赏花宴。烟微对陆希道:“大娘子,何县君还派人送来了两张羊毛地衣,又让人送了几筐新鲜的果子过来。”

陆希对大诚媳妇道:“你去看看何县君送的礼。”

大诚媳妇先随烟微去看了太守娘子送来的礼物后,对陆希说:“大娘子,这些礼物是这儿最常见的,您不如回两匹兔褐,正好大诚带回的会桃还有多,就送去让太守府尝个新鲜。”兔褐就是兔毛织成的布,和丝绸一样,都是出自江南的特产。

“好。”陆希点头,建康吴郡收礼还礼她熟悉,但这里她还不清楚,陆希拈着花笺思忖了一会问,“何县君可是爱好书画?”

“是的,据说何县君善诗文通书画,尤善绘兰。”大诚媳妇说。

陆希望着那花笺上的字,对春暄说,“去拿两方墨块来,再卷上一刀竹纸,会桃就不要送了。”

大诚媳妇笑道:“是我糊涂了,墨块竹纸这等风雅之物,才是何县君的最爱。”

陆希没接大诚媳妇的话,她既用了蜀中香笺又用了吴郡沉香墨,想来应该是喜欢这些东西的人,送这些总比送点水果好。陆希提笔在烟微铺好的花笺上,提笔写了几行字后,让烟微去回复何县君。再问春暄,“给表姑父和六祖姑的信和礼物寄出去了吗?”陆希口中的表姑父就是刘毅,六祖姑就是南坞亭君。

“寄出去了。”春暄点头,礼物和信笺是早就备好的,刚一到涿县,她就让人送出去了。

陆希奔波了一个多月,到了涿县后也没怎么休息,等到了晚上,简单的喝了一碗清粥,梳洗后倒头就睡了,高严对着她睡颜看了半天,叹了一口气,上床搂着她睡了。

☆92涿郡赏花宴(上)

换了一个环境,陆希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看到陌生的环境,她一时有些发蒙。

“姑娘,你醒了。”春暄听到床里的响动,轻声唤道。

“什么时辰了?”陆希问。

“辰时了。”春暄说,“姑娘,郎君走之前,让我们把热水备好,你要梳洗吗?”

“好。”

等陆希梳洗完毕,桌上已经摆放好了朝食,其中一碟纯黄夹白似薄饼样的点心,是陆希没见过,“这是什么?”

“姑娘,这是奶皮,农庄一早派人送来的。”烟微说,给陆希切了一小片,放入她食碗中,陆希尝了一口,入口酥柔甜香。

奶制品好吃,但吃多了容易腻,烟微怕陆希肠胃克化不了,只给她少少的尝了两三样,见陆希吃得津津有味,心头略松,看来姑娘还是能吃北地的菜肴的。

“郎君呢?”陆希进完朝食问着烟微。

“郎君回驻地了,他说他五天后回来的。”烟微说。

高严是郡尉,又在涿县这种边境,平时郡中的军士都是关在驻地里训练的,那里是绝对不许女眷入内的,但毕竟目前不是战时,常年让将士不回家也不成,故军士每隔五天就能回城中一次和家人团聚。

难怪太守娘子要五日后举办赏花宴,陆希想起那张花笺就莞尔,也不知道写请柬的人是谁,也是个妙人。

“大娘子。”司漪早早的送走了王直后,就来找陆希了,手里还抱着她和王直的长女,小丫头还不到半岁,长的浓眉大眼,和她爹如出一辙。王直成亲晚,同龄人孩子再过几年都要到说亲的年纪了,他才得了这么一个长相酷似自己的女儿,疼到了骨子里,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着胖女儿出去遛弯。

小丫头每次见父亲回来,也开心的很,每次瞧父亲去军营就哭得撕心裂肺,父女三五不时的就要上演一场依依惜别的场景,司漪从一开始跟着一起伤心之后是哭笑不得,现在是彻底的淡定。这不,小丫头偎依阿娘怀里的时候,小胖手不住的揉着红红的大眼。

“咦?这么成小哭猫了?让从母抱抱。”陆希一见这小胖丫就想起了阿劫,也不知道阿劫这几天过的好不好?陆希抱着小丫头,想着自己的小侄儿,阿劫三岁到自己身边,养了三年,陆希是完全的把阿劫当儿子养的。

“哭她阿耶呢。”司漪没好气的道,“这没良心的坏丫头。”

说着把父女两人的闹剧说了一遍,逗得陆希搂着小丫头哈哈直笑,“果然父女亲昵是天性啊。”她摸着小胖丫的脸,“这孩子长得可真像父亲,取名了吗?”

“还没呢,就浑叫着囡囡。”司漪说,“大娘子,你给囡囡取个名吧?”

“我?”陆希摇头,“我哪能给她取名?你们做父母的最辛苦,名字当然已经你们来取。”

“他哪会取什么名字?想了半天,连个小名都想好。”司漪失笑。

“那祖翁大母呢?”陆希问,这次她和高严成亲,王直和司漪也跟着一起回来的,孩子太小没带上,但两人应该去拜见过司主薄和王直父母吧?

“他们也说取不好。”司漪笑了笑,她父亲是不想夺了亲家的光,推辞说取不出,而她的公婆——司漪神色一黯,一听说她生了是女娃后,脸色立马就挂下来了,婆婆认为女娃子贱命一条,随口叫就是了,取什么名字,瞎折腾。公公说说招娣,阿直嫌难听,不肯这么叫。

公婆的举动,司漪不是不伤心,但王直是武人,拿命搏功名,他现在年纪老大,还没有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别说公婆不开心了,就是司漪心里也着急,尤其是每次见王直这么疼长女的时候,她就越发的想给夫君生个儿子。

这生男生女的事,还真是凭运气,看男人的本事了,陆希倒也不好说什么,她并不觉得生男生女有什么差别,可显然司漪不这么想,她看着怀里憨头憨脑的小胖丫,打从心底爱怜,“我给她取个小名吧,叫绵绵如何?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这句话有子孙昌盛之意,也算是讨个好口彩吧。

“我看不如直接叫王绵好了。”司漪笑着说,“是不是啊,绵绵?”

小胖丫听到阿娘的叫声,很给面子的咯咯笑了两声,顺便流了些口水下来,司漪笑着给她拭去,“大娘子,郎君下面有几个亲卫娘子,听说你来了,都想着过来给你磕头。”

“让她们中午来吧。”陆希说,“我让人备桌酒席。”

司漪道:“大娘子,这里备酒席,大家还习惯叫唱曲的。”

“这就你来安排吧。”陆希说。

陆希来涿县的时候,惯用的庖厨也一并带来了,司漪也帮着陆希在这里找了一个手艺好的北地庖厨,今天这桌饭菜,就是那北地的庖厨整治出来的,吃的那些军士的娘子一个个赞口不绝,司漪请的唱曲又是涿县最好的,一顿宴席,宾主尽欢。

昨晚回去,二柱嫂已经和好几个处的好的姐妹说了郡尉陆娘子的性子,她对陆希本来印象就很好,加上她又是夫君上峰的娘子,更是天花乱坠的把陆希从头到尾的夸了一遍,众人听了二柱嫂的话,加上见陆希同她们一起说话,果然没什么架子,人长得漂亮不说,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好,大家对她的印象就一下子好了起来。对她们来说,能有一个亲切的上峰娘子比什么都好。

接下来的四天,陆希在高严特地留下的侍卫陪同下,同施平一起看了一圈大诚给陆希建立起来的农庄。陆希有一颗热爱种田的心,可她对农事就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因为不懂,所以陆希很能接受任何有种田经验的人提议,她让大诚初来涿县置办产业的时候,只嘱咐他要多种树,尤其是荒山上,如果要养牛羊,就不要靠天吃饭,要和芦苇荡一样,靠种牧草来养牲畜,要多问当地的老农,要注意农庄的卫生情况,余下的她什么都没嘱咐,完全放手交给大诚打理。

大诚知道这是大娘子对自己的考验,到了涿县后,就分外的卖力。涿县地处边境,地大物博,当初除了屯军外,很多贫民甚至连耕牛都没有,耕种的田地也不多。大诚很轻易的就卖下了大片山地,在经过大半年的琢磨后,他就让人在高山植树向阳地种果树半山腰种大片的牧草,山下靠水源处开垦荒地,又在低洼处挖塘养鱼…

两年多时间,田庄虽然还不像芦苇荡一样,彻底形成了规模,可大致的规模也看出来了,这些并不让施平太惊讶,让他惊讶的事,无论是陆希的芦苇荡也好,还是这里也罢,地上的产量总比寻常的耕地要高上一些,家禽也要更多一些,就如陆希之前在芦苇荡的水稻田里放鸭子,在芦苇荡里养蛙。施平是知道的,光是陆希一个芦苇荡的出产,就足够陆府连主人带下人一年的所需了,在陆家但凡十三岁以下四十五以上的老人小孩,一天都有一个蛋一罐奶。

这就是很多建康普通官员家中,主人都不一定能这么保证,更别说陆希还源源不断的往高严这边运了很多东西。大诚来到了这里,也养了很多牲口禽类,还养的各个肥肥壮壮的,饲料从哪里来?尤其是鸡鸭鹅这些禽类,光吃草怎么可能天天下蛋呢?饶施平博学多才,也没想通里面诀窍在哪里?施平问过陆希,陆希说,她是靠养地龙来养活这些鸡鸭鹅的,但是土地增产她也不懂。所以施平干脆领着陆希来她的田庄了,有她在,想来大诚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能确定,大诚经手的农庄,都能保证如此产量,施平就有把握实施自己的计划了。

两人来田庄的时候,田庄里冬小麦已经收割完,这会已经种上了菽和胡麻,听说施平为了产量而来,大诚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地里肥料够吧,除了小麦外,剩下的一季,我们都是换着种的,比如去年庄上种了粟,今年就种上菽和少量的胡麻养地。”

“哦?你怎么知道菽和胡麻养地的?”施平饶有兴致的问,“你们又是怎么养地龙的?又是怎么养了这么多牲畜和家禽的?”

大诚目光望向陆希,见陆希对着他微微点头后,才笑着说:“施先生,菽和胡麻养地,是小的祖翁告诉小的,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菽和胡麻养地,至于养地龙——”大诚有些迟疑,地龙的养法太不雅了,他真要说吗?

施平道:“这样吧,你带我转一圈吧。”他越看这个农庄,就觉得有趣,按说养了这么多家禽,应该很脏,可这里出乎意料的居然非常干净。施平心中一动,若是真有什么诀窍,倒是可以让郎君用在军中,尤其是军中马场。

陆希立刻道:“祖翁你去吧,我不去。”蚯蚓养殖是她说的,可她一次都没有去过,原谅她,她一点都不想得密集恐惧症…

施平只当陆希走不动了,只点点头,对陆希道:“那你就留下吧。”

大诚嫂拿了一把炒香的麦仁给陆希吃,“大娘子,施老先生那么文雅的人,能看的那些东西吗?”

陆希一粒粒拣着麦仁吃,“我想祖翁应该不怕吧。”毕竟他战场都去过了。

“也是,施老先生那是大学士。”在大诚嫂眼中,有学问的人,什么都会,什么都不怕,她对陆希笑道:“大娘子,今天庄上新养了几头小羊,你要不要去看看?”在芦苇荡的时候,陆希就很喜欢这种小动物,

“好啊。”陆希一听有小羊羔,眼睛都亮了。

施平和大诚回来的时候,脸色虽有些白,可精神看着很不错,还饶有兴致的拉着大诚不停的问着各种问题,晚上都不肯回去了。高严不在家,陆希也没急着回去,这里还有人教她挤奶,教她如何制作奶酪,还给她做了最新鲜的奶皮,她还看到了有人在织羊毛毯…这一切都让陆希新奇不已。

高严的驻地离农庄不远,从今年年初起,农庄渐渐步上正规后,大诚就开始陆续将庄上出产之物供给到了高严的军营去,军营每天都派军需官来庄上拿物产,陆希听说这里离高严还更近,就更不愿意走了。

第四天傍晚,高严出了军营后,就骑马直奔田庄。

“郎君。”侍卫看到高严来了,忙上前行礼。

高严对他们微微颔首,快步走入屋内,陆希难得贤惠的一回,正站在衣柜前,亲自给高严拿换洗的寝衣,结果还没回头,就被高严一把抱住,热热的呼吸从耳后传来,“皎皎。”

“阿兄?”陆希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被高严抱了起来,目标很明确的往床上走去。

“不行,你还没洗澡!”陆希连忙挣扎起来。

“我洗过了,出来的时候洗的。”高严将陆希抱到了床上。

“可是要进哺食了。”陆希推着高严,大家都在等他们吃饭呢,要是耽搁了,谁都会知道他们会干什么好事了,陆希可不想丢脸丢到施祖翁那里去。

“好,皎皎,我先亲亲,就亲亲——”高严搂着陆希柔声哄着。

陆希怀疑的瞅着他。

“我保证!”高严认真说道,凤眸闪着热切的光芒,他委屈道:“皎皎,我们五天不见,你不想我吗?”

听到这话,陆希心也软了,身体放松的偎依到了高严怀里,“阿兄,我也想你。”

过来人常说,如果男人床上的誓言是真的,那么母猪也会上树了,但是每次总有那么几个笨蛋,会相信男人在床上的誓言…

施平淡定的看着已经变凉的饭菜,“唉,年纪大了,每天不出去走走,就觉得浑身骨头疼。”

大诚很体贴的附和道:“老先生,今日庄上有人烤全羊,不如我领你去尝尝?”看到大娘子夫妻这么恩爱,他们做下人的也开心,看来他们的小主人很快就能有了。

“呵呵,好啊!”施平捻须微笑,悠然想到,很快就会有人叫他曾祖翁了。

涿郡太守府,庄太守的生母沙县君这几天身体不适,庄太守的娘子何县君衣不解带的伺候了好几天,也只有午后,趁着老县君午歇的时候,才能松散一会。丫鬟伺候她洗了脸,又伺候她进完午食,何县君才松了一口气,想歇一会午觉,明天就要举办赏花宴了,可不能累病了。丫鬟刚铺好床,就见到庄太守沉着脸走了进来。

“夫君,你怎么来了?”何县君看到庄太守脸色不好,忙让丫鬟端上绿豆汤给他祛暑,又打来热水伺候他梳洗。

庄太守见妻子忙前忙后,心情好了些,握着妻子的手柔声道:“娘子,这些天辛苦你了。”

“这些都是妾身该做的。”何县君淡淡一笑,让庄太守喝下绿豆汤后,才关切的问:“郎君,出什么事了?”

“老陈快走了。”庄太守叹气道,他口中的老陈是广阳郡的陈太守。

“陈太守走了?什么时候的事?”何县君吃惊的问,陈太守和他们也是老朋友了,同庄太守差不多时间到蓟州,两人在蓟州也快有八年了。

“老陈今天和我说的,据说这次是直接调回京城了,唉,他也算是熬出头了!”庄太守语气无不羡慕,都说太守是一郡之长,可谁知道他们这种在边境和武将公事的太守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他唯一比老陈幸运的事,广阳郡是刘将军驻地,而他涿郡前后两任郡尉,都属于一心练兵,不管闲事的人。

何县君对庄太守的话,颇不以为然,若是寻常郡的太守,哪能赚下如此丰厚的家资,又怎么可能一门诰命呢?须知庄太守是庶出,他父亲有原配有填房,陛下为了嘉奖不仅册封了庄太守的嫡母继母为县君,连他身为小妾的生母都册封了,整个大宋朝除了这些在边境驻扎的太守外,又有几个官员母亲娘子能有此殊荣?不过她还是宽慰庄太守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郎君对大宋忠心耿耿,陛下会知道的。”

“哈哈,这倒是,老陈去了京城,舒服是舒服,可——”庄太守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