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不去。”高严淡定的说,这一路北上,回来起码要十一月了,皎皎身体不好,他怎么放心离开这么久?再说万一魏军再打涿县怎么办?

“你再说一遍?”高威怒吼道。

“我要留下守卫涿县。”

“你这臭小子!”高威踢翻了书案,“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的打算,什么守卫涿县,你他娘的就是想陪你媳妇!”

高严沉默。

高囧眉头微皱,他也太沉溺于儿女情长了,夫妻什么时候不能相守?何必这时候惺惺作态?

说起媳妇,高威就想起孙子,他脸皮抽了抽,放缓了语气说:“你看媳妇现在都没事了,崧崧身体也建康,这里兵源都补足了,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这可是难得立功的好机会,陛下都肯给高家这么一个机会了,高威说什么都不会允许儿子放弃。

“万一魏军再攻打涿县怎么办?”

“怎么可能?他们这会还有什么兵来打涿县?”高威说,“你当守城的将士都是死人不成?”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高严不敢拿妻子来冒险。

“你这小畜生!”高威一向不是能轻言细语和儿子谈心的温柔父亲,能缓声劝上儿子几句已经很不错了,这会见儿子水油不进,气得捞起一旁的马鞭,“老子没跟你商量!老子这是军令!”

“我身为郡尉,守涿县也是皇命。”高严不为所动。

“你!”高威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儿子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最后他扬起马鞭就往高严身上抽,“老子打死你这牲口!”高威怒吼。

“郎君!”胡敬一看形势不对,连忙上前阻止,同时高崧崧的哇哇大哭声也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一下地里位置吧,涿县就说涿州市,昌平就是北京昌平区,蓟县就是北京,平城就是大同市,武城就是张家口,白道就是呼和浩特

☆109深秋(二)

“郎君,二少君都是成了亲,当父亲的人了,什么话对他慢慢说,他会听的。”胡敬对气呼呼的高威劝道。适才阿崧大哭,胡敬和几个幕僚忙上前劝阻暴跳如雷的高威,又拉着高威去看孙子,才没让高威在这么多人面前就抽高严。

“他会听个屁!”高威怒气冲天,“这小畜生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了?”

胡敬对高威一口一个小畜生牲口,早就淡定了,他迟疑的说道,“郎君,不如请二少女君劝劝二少君?”

高威没说话。

胡敬以为高威因高严不肯跟他去,迁怒于陆希,“郎君,我想以二少女君的深明大义,一定会劝二少君去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高威摆手,“我是想她身体不是不好吗?这种小事还是算了。”高威可没什么红颜祸水之类的想法,儿媳妇难道还能压着儿子让他不去不成?这全是那小畜生自己的选择。

胡敬笑道:“就是小事才让他们夫妻自己解决嘛,少君也是大人了,郎君你还想管着他一辈子不成?”

“也好。”高威想着次子也是当爹的人了,神色一动,“你派个人去和媳妇好好说下。”

“唯。”胡敬让乳母抱起阿崧去找陆希。

高严的书房里,施平也在劝高严,“郎君,羯族三万精兵经此一役不过只剩几百残部,这羯族汗王,去年因推行农桑政策,颇是得罪了几个大首领,今年又有闹蝗灾,如今更是兵败如山倒,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这次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且你们一路北上,也不会有羯军会入侵涿县。”这不是赶上来送死吗?

施平顿了顿继续道:“魏国这次损失也不小,长孙博战死长孙鹰被俘获,宇文靖带着残部逃离,赤峰那刘将军将两万魏军精兵尽数歼灭,他们就算想反攻,也不会从来攻涿县。”涿县是跟羯族接壤的,而不是魏国。“郎君,你若是一心想留在蓟州的话,和羯族一战不可避免。”施平隐晦的提点了下高严,若是没有军功,他怎么取代刘毅?

高严不说话,施平的这些话,他都知道,说什么羯族魏国入侵,他都是推托父亲的借口而已,他就是不想离开皎皎而已。打昌平是不得已,离得也近,可这一走,起码要两个多月,高严真怕了,他现在每天一合眼就是皎皎满身血的那一幕,他什么地方都不想去,只想守着皎皎。

施平见高严不为所动,轻叹了一声,看来还要让大娘子来劝,不然郎君是不会想通的。

高严回到房里的时候,陆希和阿崧都在睡觉,陆希让人做了一个婴儿床,平时阿崧就是睡在这小床上。母子两人穿着同款式的寝衣,身上密密的覆着一条被子,右手露在了外面。高严就这么站在,静静的看着两人。

“阿兄?”陆希原本心里就有心事没睡沉,翻了个身,隐隐觉得似乎有人在看自己,迷迷糊糊的抬头,就见高严站在床前,陆希揉了揉眼睛,想要起身。

“我吵醒你了?”高严没让陆希起身。

“没有。”陆希看了一眼更漏,就慢慢的坐起了身体。

这时候春暄也进来了,见到高严朝他屈身行了行礼后,就抱着阿崧出去了。

“再睡一会。”高严让陆希靠在自己怀里。

“不了,一会崧崧吃了奶,就该洗澡了。”陆希说。

“他还没醒。”高严说。

“快醒了。”陆希让人每天纪录阿崧吃喝拉撒的时间,培养他规律的作息,现在崧崧每天醒来的时辰已经很固定了,果然陆希话音一路,就听到高崧崧吚吚呜呜的声音。

“阿兄,崧崧像你,身体很健康。”陆希靠在高严的怀里说。

“嗯。”

“我这几天也舒服了很多,大夫说,这么养下去,我们后年就可以再要小宝宝了。”陆希说着就感到换着自己的手紧了紧,陆希笑着抬头,“阿兄,我身体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是胡敬还是施祖翁跟你说了什么?”高严了然问。

“阿兄,我再决定嫁给你之前,耶耶就跟我说过,嫁给武人,就要接受长期的两地分居。”陆希说。

提起陆琉,高严苦笑,若是先生还在,恐怕早就赶到涿县来骂死他了!说不定都要把皎皎接走了,“皎皎,对不起,我让你受委屈了。”

“我不觉得受委屈,我夫君文武双全,我儿子聪明可爱,亲人和睦,这样的生活,多少人指望不来,我有什么好委屈的?”陆希说,“而且自成亲以来,我们也一直在一起,这样的生活,我要是还不满足,都要遭天谴了。”

“但是我让你生阿崧的时候,吃了这么多苦。”这是高严最大的愧疚,让皎皎在井里生孩子,莫说皎皎了,就是寻常人家的妇人,都不曾吃那么多苦。

“那是意外,虽然那时候痛了一点,可是有了崧崧我也满足了。”陆希搂着高严的脖子,额头抵着高严的额头,“阿兄,当初我嫁给你的时候,我就做好你常年不在家的准备了,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也不用为了我而留下,但是你出去的时候,一定要记着我和崧崧还在家里等你!”陆希认真的说,一双潋潋的桃花眸水波盈盈。施祖翁说过,阿兄本来就是雄鹰,就应该让他展翅飞翔,让他留下,便是让雄鹰变成金丝雀。

“皎皎——”

“阿兄,我身体真的没什么,你不用担心。”陆希说,“阿兄,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的。”

高严紧紧的搂着妻子。

陆希也没有继续说话,她不是要求高严一定要去打仗,可她也不希望高严因为自己而做将来会后悔的事。

良久后,高严说,“我把王直他们都留下,你有什么事,就去找他们。”高严准备把自己的亲卫全留下。

“不行。”陆希反对,“我要这么多人干什么?留一个就够了。”原本阿兄去打仗,陆希就够提心吊胆的,还要把亲卫都留下,他打仗的时候,谁来配合他?些亲卫自高严来蓟州时,就陪在他身边早有默契,换了人能这么配合他吗?战场上,失之毫厘就可能害死人命,“你也别让我担心。”

“那就留一半下来。”高严低头亲了亲陆希的额头,“皎皎,你也别让我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陆希想了想,反正大家各退了一步,也就没坚持,“阿兄,说不定就能办崧崧的双满月酒了。”陆希说。

“有这么多下人在,崧崧的事,你就不要太费心了。”高严说。

“我知道。”陆希点头,“我也没怎么管,就陪他玩玩。”她也想养好身体,想起高严要在这么冷的出去打仗,“阿兄,越北上就越冷吧?我给你的做的护膝什么的你都带上,我还让人泡了药酒,你睡前稍喝一口。”陆希殷殷嘱咐道,武将身上大部分都有宿疾,很多武将到了晚年,甚至都起不了身了,因为高严每次打仗回来,陆希都会让他泡药澡吃药膳,让他运动过度的身体恢复。

“我知道。”高严对自己身体还是很重视的,他还要陪着皎皎过一辈子。

“阿兄,你跟崧崧一起做操吧。”陆希看到吃饱喝足被春暄抱进来的儿子说。

“做操?什么做操?”

“就是这样。”陆希接过儿子,让他躺在床上,轻轻的拉着他的小手,小心的一寸寸的抚摸着他的肌肤。

“这是做操?”高严问。

“对。”陆希听说过适当的爱抚对宝宝有好处,就天天给崧崧饭后做一次全身抚摸,这会他的脐痂还没有脱落,她不敢摸肚子,就摸摸他的四肢和背部,崧崧显然很喜欢这种互动。陆希摸了摸崧崧的尿布没湿,就接了下来,让春暄拿干净的来。即使崧崧尿布没湿,他每次醒来的时候,都要换一次尿布。陆希见高严在一旁看着,“阿兄,你试试看嘛,要轻一点,不要弄疼崧崧了。”

“试什么?”高严问。

“摸摸崧崧的脚啊。”陆希瞄了高严一眼,不懂他怎么变傻了。

高严犹豫了下,在妻子大眼的注视下,抬起了儿子的脚。

“轻点,要慢慢的摸着他的腿。”陆希说。

高严无奈,只能小心的抬起儿子的脚,手心缓缓的摸上儿子的脚,那娇嫩的触感,让高严一时有些失神,这就是孩子的皮肤吗?

陆希见高严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她微笑的松手,“阿兄,崧崧很乖的,他很少哭,饿肚子也顶多叫两声,我睡觉的时候,他就算醒了也不会出声…”陆希的话还没有说话,就见高严伸手快如闪电的放下儿子的腿,扯过一旁陆希用来靠着的软垫,往两人面前一放。

“噗——”一条弧形水带射到了软垫上。

“…”陆希看着咯咯直笑的儿子,和面无表情的高严,她忍不住埋到了高严怀里,身体微微发抖。

高严无奈的摇头,“别笑疼伤口了。”他叫来丫鬟整理弄脏的床铺。

陆希趁机亲了儿子几下,“崧崧真有本事!”

高崧崧大眼弯成了一双新月,显然很受用阿娘爱的亲吻。

之后的两天,高严就把儿子丢到了高威那边去,专心陪着妻子,等到了出发那天半夜,明月还高高的挂在半空中,大军就整顿完毕,高威一身盔甲,骑在战马上,瞄了一眼沉默的跟在自己身边的次子,心中满意,脸上还是声色不动。

随着出发的号角声响起,大军的浩浩荡荡的离去。

“大娘子,你再睡一会吧。”穆氏对站在窗前,专心听着号角的陆希说。

“一会就睡了。”陆希脸上笑着,可眼底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几分忧虑,大家都说的信誓旦旦,这次功劳就跟白捡的一样,但可能吗?不然也没有那句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话了,旁的不说,这么冷的天气,在北上都是滴水成冰的天气,打仗哪有那么容易?希望阿兄能平安回来。

“大娘子,你为什么——”穆氏想问陆希为什么不留下高严,只要陆希开口留下他,郎君一定会留下的。

“因为他想去。”她说过,只要阿兄想做的事,她都会支持的。

穆氏暗暗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高崧崧:(严肃状)气运丹田,双拳紧握身体蹦紧,用力一射!

高严:面无表情的放下软垫,臭小子,想射你老爹,还差的远呢!

高崧崧:哇…麻麻,虐婴怪又来欺负崧崧了!

☆110魏国风雨

从七月开始的这场战役,让宋国羯族和魏国皆是一片哭声,每天都有接到亲人战死噩耗的家人。魏国的都城更是很多人家都飘起了白麻布。

“什么?你说我二哥杀了——阿耀姐的夫婿?”高二娘抱着儿子不可置信的问。

“对。”娄泰望着脸色苍白的妻子,放缓了语气道:“所以这些天你尽量不要出门。”胜败乃兵家常识,大部分武将都不会去想为难妻子一个弱女子的,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娄泰暗暗苦笑,他以前就听过他岳父和两个舅兄的名声,他去高家迎亲的时候,岳父也好,两个舅兄也罢,都不像是有那种凶名的人,结果——娄泰摇头,他倒不是觉得他们杀人有什么不对,只是妻子有这样的娘家人,让他的压力很大啊。

“我二哥没事吧?”高二娘焦急的追问,据说宇文浩武艺是魏国数一数二的,二哥杀了他,他自己有没有受伤?

“他应该没事。”娄泰暗忖,能把宇文浩都劈成两半了,应该也不是有事的人。

二娘听到丈夫肯定的回答,才彻底放心。

“你这几天谁叫你,你都别出去,知道吗?”娄泰再次嘱咐妻子道。

“我知道。”高二娘抬头对娄泰甜甜一笑,等娄泰出去后,高二娘微微一叹,以后就算再见阿耀,两人不可能恢复之前的亲密了,但她情愿没有这个朋友,也要二哥平平安安的。

魏国和羯族联手,派出了十二万大军,很多人都以为胜利指日可待,却不想一仗败得这么惨,长孙博宇文浩战死,主站一派实力大减,尤其是弹劾宇文雄的奏折如雪片般的涌向魏帝。

“大哥,现在怎么办?”宇文雄的书房里,宇文豪焦急的询问着宇文雄。

嫡子被杀,战场官场的连续失利,让宇文雄看上去憔悴了不少,“陆山来了吗?”宇文雄问着宇文靖,陆山是陆耀的父亲,宇文浩的葬礼,陆山身为岳父,肯定回来。宇文浩死后,宇文雄就一直把宇文靖带在身边,很多对外的事宜都让宇文靖负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宇文雄有意培养庶长子了。这次战场失利,也就宇文靖一开始胜了两场,最后还带回了两万精兵,因此宇文雄在嫡子死后,要立他为世子,宇文家也没人反对。

“来了,我已经让陆大人去外书房暂歇了。”宇文靖说道。

“你不用在这里了,先去陪陆大人吧。”宇文雄吩咐道。

“唯。”宇文靖退下。

“大哥?”宇文豪等宇文靖离开后,不解的望着长兄,“你让阿靖去陪陆山做什么?”

宇文雄嘴角扯了扯,“陆山前几天跟我说,想要接陆耀回家守孝。”

“可惜了阿浩和阿耀没孩子。”宇文豪惋惜道,这会他们家内忧外患,要是阿浩没死,陆家为了陆耀也会帮他们家一把的,可现在阿浩死了,两人又没有孩子,陆家要把陆耀接走,他们也没反对的立场。

“阿浩没了,不是还有阿靖嘛。”宇文雄说,提起儿子,饶宇文雄城府极深,也不忍不住面露哀色,身为主战派的宇文家,宇文雄这次不仅派出了两个儿子去攻打昌平,甚至他自己都亲自上阵,和魏国另一大将窦天源亲入赤峰牵制刘毅,后来他和窦天源是逃回来了,但带去的两万精兵尽数被刘毅歼灭,他们只带了十几骑亲兵回来!好容易摆脱了刘毅的追兵,又接到了儿子断成两截的尸身,高严!我一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宇文豪一怔,随即恍然,“对啊!阿兄,我怎么没想到呢!”鲜卑不比汉人,兄弟死后,妻妾再嫁同族兄弟的事比比皆是,宇文靖迄今没有娶妻,宇文浩一死,宇文雄就把他当成继承人,让他来娶陆耀,也不算辱没了陆家,就是——“陆家会同意吗?”宇文豪问。

宇文雄沉沉道:“当初是他们自己把陆耀嫁进来的,现在我还没死,宫里还有皇帝,他们就想过河拆桥,哪有那么容易!”

宇文雄兄弟说着儿媳妇将来的婚事,后院里,陆耀的母亲于氏也在同女儿说着她将来的打算,“你年纪还轻,我跟阿耶商量过了,等阿浩出殡后,就接你回家,再给你找个好一点的人家,反正我们鲜卑没有汉人那守孝的规矩。”

陆耀没说话,只慢慢的整理着纸钱。

“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呢?”于氏推着女儿道,长女从小聪明伶俐,深受家翁喜爱,把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于氏一年也难得见女儿几次,女儿又是冷清的性子,她有时候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女儿相处。

“我夫君这会还躺在外面没下葬呢。”陆耀淡声道。

于氏被女儿的一堵,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她没好气的说:“当初你也不愿意嫁给他,怎么这会他死了,你倒是情深起来了?”

“不说前事,这些年他对我很好,你们就算有什么想法,等太太平平送走了他,再提不行吗?”陆耀毫不客气的对母亲。不用母亲说,她也知道家里定又是给她找了一件“合适”的婚事,现在是来让母亲探她口风。要说陆耀对宇文浩有太深的感情,那是假的,可这么多年夫妻,宇文浩也没什么地方对不起她,他就这么走了,还走的那么凄惨,陆耀怎么可能不伤感?

“亏你还对娄家那新媳妇那么好,结果人家也没手下留情。”于氏悻悻道。

“战场无父子,你还指望人家丢了刀,任你砍吗?”陆耀反问。

“你这孩子——”于氏气道,“就不能跟我好好说话吗?”

陆耀也知道自己的态度伤了母亲,“母亲,对不起,女儿不是故意的。”陆耀双目微垂的道歉。

“算了。”于氏也知道女儿的脾气,懒得跟她计较。

这时候屋外响起了一阵骚动,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陆耀眉头一皱,起身往外走去,灵堂里面已经一片狼藉,而她的大家元氏披头散发,形若疯魔的朝一人破口大骂,“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这个贱种!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害了我的浩儿!”

那人身体挺得笔直,任元氏破口大骂,一声不吭。

陆耀怔了怔,才想起这人是宇文靖,宇文浩死后,此人就是家翁认定下任继承人,甚至还以嫡子的身份记入了族谱,元氏知道后,就大闹了一场,被家翁以养病为由,送去了别庄,明天阿浩就要出殡了,才让她回来的。

元氏骂完宇文靖,又趴到宇文浩的灵前大哭,“阿浩!阿浩!你这狠心的孩子,你怎么能丢下阿娘就走了呢!阿浩啊——”元氏想起死状凄惨的儿子,就悲从中来。

宇文浩被高严劈成两半后,亲兵惊慌过度,四处逃逸,甚至没有给宇文浩收敛尸身,还是打扫战场的宋人知道了宇文浩的身份后,将他两半的尸身送了过来,当时宇文浩全身鲜血流尽,内脏都没有了,身体完全的瘪了下去。宋国送来的时候,倒是让人休整过了,天气也不是太热,送到家中的时候,也没有太不像样子,可对元氏来说,看到短了一截的儿子后,当即就晕过去了。

“大家。”陆耀上前想扶元氏起来。

元氏一看陆耀,心里就更来气,用力的甩开陆耀的手,“都是你这个丧门星!一定是你克死了我的阿浩!”元氏从来就没有喜欢过陆耀,一点都不像她们爽朗大方的鲜卑女人,跟那些扭扭捏捏的南蛮子女人一样,跟儿子成亲这么多年,都没有生过儿子,这还算女人吗?

陆耀被元氏一推,身体往后连退几步,眼看就要摔倒了,宇文靖动了动,上前扶住了陆耀,等陆耀站稳后,就松开了他。

元氏看到这一幕,更是红了眼,“你们——”

“你闹够了没有!”宇文雄阴沉着脸走来,他身后还跟着陆山。

陆山和于氏看到这一幕,脸色都不是太好看。

“陆兄,贱内忧伤过度,失态了,你们多多谅解。”宇文雄对陆山拱手歉然道,又对下人吩咐道:“还不扶夫人进去休息!”

元氏还想哭闹,但看到宇文雄铁青的神色,她身体缩了缩,她倒不是怕宇文雄,她是怕宇文雄不让她陪儿子,嘴里嘟哝了几句后,就坐在儿子灵前大哭儿子,“浩儿,我的浩儿——”

“宇文兄,知道阿浩去世后,别说你们了,就是我们夫妻——”陆山说着眼眶也红了,对着宇文雄哽咽道,“是我们阿耀没有福气。”

于氏见夫君都哭了,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也跟着抽噎起来。

“那是我们的阿浩没福气。”宇文雄叹气,“只是阿耀这个孩子,我是真心喜欢,还真舍不得让她走。老弟,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委屈阿耀的,你也知道,阿浩死后,我也就阿靖这么一个儿子了,后天册封阿靖为世子的诏书就会下来了,阿耀一样是世子妃。”宇文雄是大魏的秦国公柱国大将军。

陆耀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公爹居然打这种主意,她不由愣住了,下意识的望向自己的父亲。

陆山道:“这件事不急,等下葬了阿浩再说。”

宇文雄也知道这件事急不得,反正陆耀还在宇文家,他也不用太着急。

这时下人进来通传道:“崔著作佐郎前来祭拜少郎君。”

“请他们进来。”宇文雄说。

崔著作佐郎名操之,官阶不高,但却是难得的清贵职位,他出生清河崔氏,崔家虽为汉臣,可在魏国势力也不容小觑。

“宇文大人陆大人,节哀顺变。”崔操之一袭白衣,神情肃穆祭拜完宇文浩后,上前给宇文雄陆山见礼。白色本为贱色,可崔操之生得面如冠玉眉若朗星,一身白衣硬是被他穿出了卓尔不凡的风度。

“崔大人。”宇文雄陆山官位都比崔操之高,又是长辈,只朝他拱手算是还礼。

陆山和崔操之的父亲是好友,是看着崔操之长大,见他来了,还亲昵的寒暄了几句。

“小儿悼文还要劳烦崔大人了。”宇文雄客气的对崔操之说道。

“这是下官该做的。”崔操之道。

自从崔操之入灵堂后,陆耀的头就一直低着,专心的给宇文浩烧着纸钱,等崔操之跟宇文雄和陆山寒暄的时候,陆耀就退了出去。

“阿耀——”宇文雄想着自己文墨不通,倒是儿媳妇精通书画,正想让她跟崔操之交流,却不想陆耀已经离开了,“女君呢?”宇文雄奇怪的问。

“女君刚刚离开。”侍女回道。

“她守了几天,也应该去休息了。”宇文雄对陆山说。

“许是有事,一会就来了。”陆山附和道。

崔操之抬头,就见陆耀正低头侧身站在灵堂外的院子内,她似乎瘦了许多。

陆耀似有所感,抬头一望,正对崔操之的目光,两人对视了片刻,陆耀突然飞快的移开了视线,往内院走去。崔操之也低下了头,让宇文家的下人领他去外书房写悼文。

内院里,侍女们捧着清水和伤药上来,“女君。”

“怎么了?”陆耀问。

“你受伤了,先让她们给你上药吧。”低沉的声音从陆耀身后响起。

陆耀回头,就见宇文靖站在她身后,陆耀蹙眉,“是你?”她手刚刚被元氏的指甲抓了下,就破了一点皮,她也没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