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族长等儿子离去后,就负手走到窗前,看着窗台下几盆自己亲手栽种的盆栽。

“族长,族里的长老们都来了。”下人在书房外通报道。

蓟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崔家身为地头蛇肯定不可能置身事外,更别说现在崔家跟高家还有婚约在身,所以崔族长一早就要让召集了长老来家里议事。

崔家在紧急商议高家突如其来的举动,陆希也几乎一夜没睡着,一来是心事重重,二来也是马车太颠簸,倒是高年年在陆希怀里哭了小一会就睡着了。

清晨的时候,急行的大军暂时休息,高严抱着头晕晕的陆希问,“皎皎先吃点东西,再睡一会。”

陆希捂着胃摇头,用茶水漱口后,继续躺了回去,她现在觉得恶心的很,哪里吃得下东西,“阿兄,现在京城的情况怎么样了?家里人都没事吧?”

“肯定没事。”高严肯定的说。

陆希困惑的望着高严,有点不信,“真没事?我阿姑阿劫他们都没事?宫里的高太皇太后阿妩她们都没事?”

高严笑着扶陆希起来,喂她喝了几口热茶,“现在父亲应该已经把皇宫控制住了吧。”

“咳——”陆希呛了,阿兄的意思是——高威已经造反成功了?

高严给妻子拍背顺气,“皎皎,造反有两种,一种是在外地,领兵攻打京城,当年你外祖家用的就是这种法子,他们可足足打了十年才打下前梁这片基业;第二种就是——”

“就是郑家的法子,直接攻入皇宫,扣押皇帝,这样第二天就能当皇帝了。”陆希顺口接了下去。

“…也没那么快。”当初郑家也前后用了大半年时间,镇压了好几家大世家,将陆家彻底打压了下去灭了袁氏满门后,才正式登基的,高家大部分族人都在建康和吴郡,而且父亲身居大将军之职,之前又担任了中护军那么多年,除非他犯癔症了,不然怎么可能选择在外地起兵造反?那摆明了不可能成功的,现在的郑宋跟当初的四分五裂的前汉可不同。

“那现在建康的情况如何?”陆希问。

“消息还没传来。”高严摇了摇头,“皎皎,明天我要领军去晋阳,你跟年年就待在蓟县别外出了。”晋阳是北方大镇,高严想要安定北方,晋阳一定要攻下。

“我跟你一起去。”陆希下意识的紧紧的揪住了高严的衣服。

“不行。”高严一口拒绝,“我是急行军,你吃不消的。”

“耶耶,我跟你一起去。”高山山目光发亮的说。

陆希下意识的想拒绝,但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好。”高严爽快的答应了,见妻子满脸担忧,他低头亲了亲她,“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吗?”

陆希目光忙往儿女溜去,却见高山山已经抱着年年离开了,她不由松了一口气,不由瞪了他一眼,放心?陆希很怀疑高严会把儿子直接丢到敌军里,还美其名曰为锻炼。

高严低低的笑了,也侧身躺下,“再睡一会。”他低声道。

陆希闭上眼睛,往他怀里靠了靠,闭目养神。

高严也想合眼睡一会,却听到车厢外有人轻唤,“郎君。”

高严轻手轻脚的把怀里的妻子移到了一边,下了车厢。

“郎君,广阳来捷报。”亲卫将信件递给高严。

高严拆开信件一看,脸上不由带了淡淡的笑意。

“阿兄?”陆希隔着车厢轻轻的叫着高严。

高严再次进了马车,搂着陆希用力的亲了一口,“皎皎,你真是我的福星!”

陆希被高严亲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高严笑着用额头抵着她额头说,“你发明的那炸药把广阳县城炸出了一个大洞,广阳县的军队几乎都没反抗就投降了。”

“那不是我发明的。”陆希下意识的反驳道,“很早书上就有了,只是后来失传了。”

“可也只有你找到了。”高严含笑看着妻子柔声道,“要是没有你,我根本不会有今天。”这些年他在蓟州有这么大的发展,跟皎皎的支持是分不开的,如果没有皎皎,他就弄不出炸药;如果没有皎皎,他的马场也办不了那么大,也开辟不了那么多屯田,也养不起那么多马和兵,甚至连伤药都拿不出。这些年蓟县比不上建康繁荣,可基础设施已经完全不比建康差了,甚至孤独园病坊学堂…这些措施也应有尽有,他能这么快掌握蓟州的民心,跟皎皎在后面的支持他脱不开关系。

“阿兄我们是夫妻啊,夫妻本来就是一体的。”陆希说,要是没有阿兄和施祖翁的鼎立支持,她也不可能把自己想到的一切一件件的实现。她有很多想法都有点不切实际,没有施祖翁跟阿兄把这些想法跟现实结合,她也办不成那么多事,“阿兄,你明天就要去晋阳吗?”

高严摩挲着妻子的脸,“别担心,最多不过半个月,你在家养上几条锦鲤,等差不多养死了,我就能回来了。”他有意逗陆希开心。

陆希白了他一眼,“我现在不会养死锦鲤了!”

“阿娘!”高年年兴奋的声音传来。

陆希连忙推开了高严,坐了起来,高年年咚咚爬上了马车,“阿娘,年年可不可以跟耶耶一起去晋阳?”

“不行!”

陆希跟高严异口同声的拒绝了。

高年年嘟了嘟小嘴,撒娇的蹭到了陆希的怀里,“阿娘——”

陆希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耶耶跟阿兄都走了,难道年年也不留下陪阿娘嘛?”

高年年一听阿娘这么说,也犹豫了,郑重的想了片刻,“好吧,那年年留下陪阿娘好了。”

陆希亲了亲女儿,“年年真乖,阿娘最喜欢年年了。”

高年年一听大眼顿时弯成小月牙,年年也最喜欢阿娘了!

建康长乐宫外,高威搓着手翘首不停的往宫门里看,等看到一条身影从里面出来后,他立刻大喜的上前,“怎么样?见到丽华了吗?”

娄夫人面露难色的望着高威,摇了摇头,“太——”娄夫人刚想叫太皇太后,但转念一想,她这会也不是太皇太后了,又改口道:“大娘说她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在宫里多休息几天。”

“她身体不舒服吗?那还不请太医令。”高威抬步就想往长乐宫里走,但走到门口还是停了下来,“你这几天先陪着丽华,让她宽宽心。”

“唯唯。”娄夫人忍气吞声的应了,论理她是母亲,高丽华是女儿,哪有母亲去哄女儿开心的事?要说以前高丽华是皇后皇太后也就算了,可现在——郑家的皇帝都被高家抓了,难道她还要对高家的皇后卑躬屈膝。

高威却不管妻子是什么想法,他现在很伤心,女儿这几天都不肯见他,话说她当了郑家的媳妇,难道连父亲都不要了?

“大将军!”宫中的内侍快步走到高威面前,恭敬的奉上一封书信,“蓟州急报!”

高威扯开书信一看,不由哈哈大笑,“去,把胡敬给我叫来!”

“唯唯!”

“郎君,是不是仲翼把广阳王给抓住了?”娄夫人问。

“不错!仲翼不仅把广阳王给制住了,连晋阳石门济南等郡都控制了!”高威心情大爽,果然没白养这个儿子!高威是清君侧的名义逼宫的,皇帝现在是被他制住了,他看似随时可以登基,可谁都知道龙椅坐上去是一回事,坐得稳又是一回事,现在他两个儿子,一个在新野,一个在蓟县替他坐镇,有了他们,那些想浑水摸鱼的人想捣乱也要掂量掂量!至于旁人说他篡位奸臣忘恩负义之类话,高威才不在乎呢!他本来就是想篡位,这从古至今皇帝的位置谁不是抢来的?那些人有本事也来抢好了。

180 激流(三)

“当时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广阳郡的城墙全部震碎,地上都震了三震,守城的军士们一个个的炸的血肉横飞,说时迟那时快,我们的将士们从天而降,一举冲入城池,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这一任的小刀站在一群内院女眷面前,手舞足蹈唾沫横飞说着高严举动当时攻克广阳县城的壮举,将高严一举成名的火药赞的犹如天上神仙赐下的神兵利器。

陆希听到嘴角一抽,又不是TNT,就凭现在这么一点火药,怎么可能把城墙轰粉碎,就是TNT要把城墙炸粉碎也要很多吧?不过见小刀说的眉飞色舞,而听故事的人也神采飞扬,她也不扑那个冷水了,她也挺好奇的,阿兄怎么把城墙给炸塌的。

“阿娘,耶耶好厉害!”高年年扑到了陆希怀里,整张小脸都发亮了。

陆希抱起女儿亲了一口,“对!你耶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咯咯——”高年年开心的笑了,“阿娘,以后年年也要跟耶耶一起出征!”

“好啊。年年等学好武功,就做一个女将军。”陆希对女儿的爱好一向是放纵的,她说什么陆希就应什么。

“好——”

“郎君回来了!大娘子,郎君回来了!”突然外面传来了欣喜的通传声。

陆希先是一怔,随即大喜,她掂了掂怀里的小粘糕,“年年,你耶耶回来了!”说着抱着女儿就往快步往外院走去,两人还没有走出二院,就被高严迎面抱了个正着,“皎皎——”高严从妻子怀里拎起小粘糕,随手往身后的近卫怀里一塞,然后抱着妻子就往里面走。

高年年着急的蹬着小手小脚,“阿娘!阿娘!”呜呜——耶耶最坏了!老跟年年抢阿娘!年年不崇拜耶耶了!年年以后要当比耶耶更厉害的将军!

高严的近卫鲁云苦笑的拍了拍怀里软趴趴的小娘子,哄着高年年说:“年年乖,阿叔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高年年挣扎无效后,只能乖巧的任鲁云抱,她耍小性子只能对着阿娘耶耶跟阿兄耍,她要是对其他人不乖,阿娘会打自己屁屁的,“阿叔,年年不要骑马,年年要习武,年年以后要做女将军!”等她长大了,她也要像耶耶那么威风!

高年年是高严唯一的女儿,也是高家军里的小公主,那些糙汉子也不知道怎么带孩子,只知一味的宠,一听高年年要学武当女将军,鲁云大喜的让高年年往自己肩膀上一坐,“好,今天阿叔就当你去军营玩!”鲁云总算还没被高年年的撒娇冲晕头脑,还知道高年年要习武一定要陆希答应才行。

“阿兄——”陆希目不转睛的看着高严,手扶上他的面颊,几个月的征战让他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

“我回来了。”

陆希双手在他身上触摸,“你受伤了吗?”

高严握着她的手,哑声道:“你要不要看看?”

陆希一笑,拉下他的头,吻上了他的唇,“好啊。”

高严从高威传信过来,接回陆希后,就领兵去收复北方了,时间前后不过三个月,可以说是非常顺利。一来是很多郡县尚不知道建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来也是高严雷公下凡的名声,他每次攻城,必定先高筑瞭塔和弩台,然后利用床弩从四面八方向城内发射火箭和火药箭。

投石机众人都见过,可火药大部分都没见过,听到如此轰天巨响,又想起广阳县城被震坍塌的传言,一个个人都闻风丧胆,除了极少数不肯归降被高严杀了的军士外,大部分都投降了。其实高严的火药威力远没有谣传的那么可怕,他利用的不过只是众人对无知事物的畏惧心理罢了。

高严等攻完城池,稍一整顿就急着回来陪妻子了,他手搭在陆希的腰上,慢慢的抚摸着,陆希动了动,拉开了他的手,“痒。”

高严笑着低头拿新生的胡渣去磨蹭陆希后背,他回来后简单的梳洗了下,就来找妻子了,也没来得及刮胡子,“皎皎,帮我刮胡须吧。”高严说。

陆希往他怀里蹭蹭,“好啊,那你晚上帮我揉脚。”她最爱的还是高严帮自己揉背,他力气控制的最熟练。

“好。”高严手又伸到她光滑的大腿处,“我现在就可以帮你揉——”

“郎君大娘子,施先生在门口求见。”春暄的声音在外间轻轻的响起,说真的要不是来者是施平,她根本不会通报,这不是明显打断郎君和娘子的恩爱嘛。

陆希和高严对视了一眼,陆希推着高严说,“先起来,祖翁说不定找我们有事呢。”

高严很郁闷,他跟皎皎分别了三个月,刚尝到一点甜头,就被人打断,不过他也知道施平不是不识趣的人。夫妻两人简略的梳洗了下,换好了衣服就去找施平了。

施平这几年老了许多,平时最爱的就是躺在躺椅上晒太阳,晒着晒着就睡着了。陆希见他这样子,总会觉得很心酸,时常怂恿女儿去陪施平说话讲故事。施平年纪大了,最喜欢的就是孩子,时常带着年年出去玩,陆希宠女儿宠的有点过头,年年很多知识都是施平教的。

“先生。”高严坐在施平身边轻轻的叫着他。

施平蓦地惊醒,看到高严就要起身,高严按住他,“先生不必多礼。”

陆希给施平泡了一壶茶,“祖翁,我会给你装上玻璃窗户,这样你冬天也能晒太阳了。”陆希的玻璃终于在她威胁了几个波斯工匠后给烧了出来,虽然质地不纯,不透明,可至少装几个玻璃窗户还是绰绰有余的。

“劳大娘子费心了。”施平笑着叹气,“唉,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陆希道:“祖翁哪有不中用,我跟仲翼还好劳烦您多提点呢。”

施平摇头,“我年纪大了,这天下该是仲翼的天下了,事情也应该由他做主了。”

施平的话让陆希笑容微敛,可施平似乎未察觉,“大娘子郎君,若是不意外的话,高太尉最晚两三年以后就要登基了,到时候高元亮定是太子,你跟郎君有什么打算?”施平的语气十分温和,可说出来的话却咄咄逼人。

当时高家的家业,陆希跟高严不争,施平完全同意,他也看不上高家那份家业,不过不争高家的家业,不代表他支持高严会避让高元亮,将来高威退下后,他那一人之下的位置,势必要有人接替,那时候高元亮和高仲翼肯定要有一争。

如今高威眼看就要登基了,这将来江山到底是谁接替,这同样是大问题。这已经不是高严避让就能解决问题的,高严手握兵权,身后有陆家有崔家,还有那么多人,他退了跟着他那些人怎么办?这些都要高严做出选择。施平之所以会先让陆希一起来,是先给陆希提个醒,毕竟她对高严的影响太大了。

陆希苦笑,“祖翁,我知道。”她明白施平的意思,他是担心她去劝阿兄不争,陆希是真想劝。不为其他,就是为了崧崧和山山,如果他们见阿兄跟高元亮兄弟相争,将来他们也有学有样怎么办?她太清楚权利对男人的诱惑力了,天底下没有几个男人能抵得住大权在握的诱惑,不然高威也不会造反了。谁家造反是被逼的?那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就是想当皇帝。

可她更明白阿兄有军权在身,身后又有陆家崔家,将来如果高元亮登基,他怎么都不能放过阿兄的。除非阿兄跟她远走他乡,但他们又能走到哪里去?而且他们身后跟了太多的人,他们可以走,那些人无法走,一旦牵扯到帝位之争,绝对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往往就代表了无数人的性命的葬送。

高严握着陆希的手,陆希抬头看着高严关切的目光,不由对他一笑,她似乎想太多了?现在高威还不是皇帝,高元亮也不是太子呢!她总不能因噎废食吧?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现在先把眼下的难关渡过了。

“我要是猜得不错的话,等高元亮回京后,高太尉肯定也会召仲翼回京,你们准备怎么办?是回京还是留下?”

“我想暂时留下。”高严说,“至少在最近一年我不能回京。”他北方刚平定不久,如果回京,这等于就把他的战功成果转让给别人了。

施平颔首,这也是他的意思,“既是如此,郎君便要想个法子留下了。”

高严嘴角一扯,想留下还不容易。

施平看着高严笃定的神色,不由捻须而笑。

“你说要我暂时不要登基,还要让那小皇帝再当一段时间?”御书房里,高威若有所思的听着胡敬的建议。

“是的,郎君。”胡敬站在高威恭敬的说,自从高威扣押了皇帝后,就算他没有称帝,胡敬对高威的态度都不似先前那么随意了,“郎君你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若是现在直接登基,难保底下会有人不服气,与其让那些人有造反的缘由,还不如等上个一年半载,等大少君二少君将让这皇帝禅位的话,就没人会说你篡位了。”

高威对篡位的名声压根不在乎,他都做了还怕别人说吗?但是如果能暂时把动荡不安朝廷安抚下来,那也是一件好事,省得元亮仲翼整天替他南征北战的,“也好,那就暂时再让他当一段时间皇帝吧。”高威说。

高威跟胡敬正商议着,宫侍突然急匆匆的前来,“太尉,不好了!陛下自尽身亡!”

激流(四)

自杀了?高威先是一怔,随即大怒道:“我不是让你们看好他了吗!”

“太尉饶命!太尉饶命!”内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停的朝高威磕头。

“滚!”高威一脚将内侍踢开,他那有什么心思惩罚这些阉奴,守在宫室外的侍卫一声不响的将内侍堵了嘴拖了下去。

高威跟胡敬匆匆赶去囚禁皇帝的宫室之时,只听得到内宫一片哭声震天,皇帝除了王皇后外,并无其他妃子,他跟王皇后成亲十来年,足足生了六个儿子二个女儿,高威将皇帝囚禁的时候,并没有他将皇后子女隔开,八个孩子加上皇后以及伺候皇帝的宫侍一起哭,场面十分的壮观。

高威并没有入正殿,因为里面王皇后尚在,他只在偏殿叫来太医令,“陛下真的自尽了?”

太医令知道高威想要知道什么答案,他垂手对高威道:“回太尉,陛下已经驾崩了。”

高威不由浓眉紧皱。

“高威,你这乱臣贼子!”一声童稚的怒喝声伴随着一道劲风朝高威丢来。

高威头都没有抬,一抬手就拎起了太医往旁一闪,“嘭!”一张实木的食案重重的砸在高威刚才坐着的地方,将结实的木板砸出了一个大洞。

太医令偷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要不是高太尉拉了他一把,他今天就要被一张食案砸死了吧?他偷偷的瞄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太子,对着高威道:“太尉,下臣告退。”

“高威,你这忘恩负义之徒,枉费我阿父这么信任你,你——”太子今年不过十岁,他自幼勇武过人,深得陛下喜爱,又是嫡长子,故陛下一登基就立其为太子。在皇宫中长大的孩子,没有一个是真单纯的,太子很清楚他现在应该忍气吞声或许才能保命,可他不愿意!他是太子,他的父亲为了帝皇的尊严自尽了,如果他跪在这奸臣面前求饶了,他对得起父亲吗?他反正也不准备活命了,死前要是能杀高威那是最好,不行他也要直着腰死!

高威阴沉着脸看着太子。

“殿下!”太子的近侍惊惶的跪在太子和高威面前,不停的朝高威磕头,“太尉饶命!太尉饶命!”

“闭嘴!”太子对近侍求饶举动非常不爽,一脚将内侍踢开。

高威沉声道:“太子癔症发作了,还不让他下去休息!”他现在可没功夫跟一个小孩子磨蹭。

“高威——”太子叫了一半就被侍卫们堵着嘴拖了下去。

“郎君,不如现在拥立幼主登基?”胡敬跟在走得大步流星的高威身后道。

“不用了。”高威冷着脸说。

“郎君?”

“既然都死了,也没必要披那层皮了,我直接登基。”高威道。

“郎君,那——”胡敬还有些迟疑。

“你看那几个小兔崽子像是能听话的人吗?”高威眼底闪过杀意。

胡敬见状将劝慰的话压了下去,高威现在正在气头上,反正登不登基也没多少差别,外头的叛乱两位少君也能镇压下来,胡敬唯一的就是…

高威脚步一顿,对胡敬道:“你派人给元亮和仲翼送信,让他们来参加我的登基大典。”

“唯。”胡敬恭敬的应了。

陛下自尽的消息,高威并没有隐瞒,很快整个皇宫都知道了。未央宫里,崔太后正跪在佛前念经,手轻轻的拨动着念珠,听到陛下去世的消息后,她的手微微一顿,而后继续念经。这几年崔太后老得很快,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原本光滑面颊也刻上了深深的皱纹,看起来就跟寻常老态龙钟的妇人无异,整个人的精神气似乎都被抽空了。

“大家,您念了一早经书了,歇息一会吧。”清柔的声音响起,高皇后亲自端了一盏灵芝茶走了进来。

崔太后眼睛都没抬下,依然低头念着佛经。

高皇后看到崔太后这样子,眼眶微微发酸,她默默的将灵芝茶放在崔太后身边就退下了。

外屋豫章正看着窗外的景致发呆,听到高后的脚步声后,她转身对高丽华轻轻笑道:“阿予,你看这株梅花,还是我从母种下的呢!她种下的时候,我才三岁,现在都过去五十多年了,那么多人都走了,它还是长得好好的。”豫章口中的阿姑就是前梁景帝的陆皇后。

高后嘴角颤了颤,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豫章看到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要哭就哭出来吧,当初我也是这样的。”当年父亲篡位萧家的问,灭了袁氏满门,间接逼死了阿仪,她的心情也跟阿予现在差不多,阿予可能比自己更难受吧?毕竟育郎是她的丈夫…

高后听到豫章的话,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滴落,最疼自己的父亲抢了自己夫家的江山,高后现在都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一直想要见自己的父亲。

“阿予——”豫章轻唤道,高后抬头,“你能尽量劝高太尉给我们留个香火嘛…”她姓郑,她是郑家的公主,豫章真不想当年萧家的族灭下场落到郑家身上,哪怕给他们郑家留一点香火都好,。

“我尽量…”高皇后眼底有些茫然,她真不知道她说的话,父亲能听进去多少,她跟豫章经历了这么多年宫中风雨,心里都很清楚,一旦涉及皇位便是亲生父子都能反目成仇。

豫章也没逼高后继续承诺,她也知道这件事不是阿予能决定,就如当年她跪在阿父面前苦苦哀求,阿父最后还是杀光了所有萧家人,她抬头看了一眼崔太后礼佛的佛堂,眉头微蹙,“也不知道阿妩到底去哪里了?”

提起陆言,高皇后也担忧了起来,自从那天宫乱之后,阿妩就凭空消失了,她几乎让人把皇宫都翻遍了,都没有找出来,父亲倒是想宣布阿妩的死讯,可被她阻止了,阿妩肯定没死,现在肯定也很安全,不然崔太后不可能那么镇定。两人对阿妩到底去了哪里,心里都有点数,毕竟能从皇宫大内要带走一个受重重保护太后也就那么几个人,可两人真不确定崔太后到底心里怎么想,也不敢让人认真去找阿妩,阿妩的离开应该是得了崔太后允许的吧?

佛堂里崔太后双手合十,对着垂目慈悲望着众生的佛祖心中默念道,我佛慈悲,一定要保佑阿妩已经生活顺利。豫章和高后猜的没错,陆言的确是崔太后让刘铁带走的。这些崔太后都知道,守寡的日子到底有多苦,没人比崔太后更清楚,当年她还有儿子女儿,日子好歹还有一个盼头,可阿妩她什么都没有。要是真让阿妩这么苦熬下去,崔太后真担心外孙女会生病,所以她时常鼓励外孙女外出散心,让王爷们把孩子送到宫里来陪阿妩玩耍。不为其他,就想让阿妩有个消遣。

那天高威逼宫,当时未央宫大乱,有不少宫女内侍甚至想伺机抢夺宫中财务,就在两人束手无策的时候,刘铁突然出现,杀光了企图不轨的宫侍后,就说要带他们离开。刘铁这人崔太后是知道的,他是禁军首领,出入宫禁相对方便,这些年他时常会趁着公事之便偷偷溜到未央宫来找阿妩,不时的给阿妩送一些小东西,不过每次都阿妩连人带物赶出去。

这些阿妩都跟她说过,崔太后还真不当他是一回事,就把他当成给孙女消遣的玩物,可在高威逼宫陛下被高威扣留后,崔太后思考的方向就不同了。将来高家上位,哪怕高威会因为陆希而不动阿妩,给她前朝皇后的尊荣,可阿妩在宫中的生活也没有之前那么舒适了。前朝的皇后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种是幽禁深宫,一种是出家,这两人没一种都是在熬人的生命。她当年一时贪心,逼着外孙女嫁了孙子,害她年轻丧夫,无子无女,她可不忍心再让外孙女将来一辈子就幽禁在一片方寸之地,那是何等的酷刑。

刘铁这人虽说长得不好看,可他肯为了阿妩一直不娶妻,知道阿妩善读诗书,还特定请了先生学诗书,现在又为了阿妩,连他奋斗那么多年的前程都不要了,饶崔太后对外人一向心硬如铁也忍不住动容了。这样的人,应该会给阿妩幸福吧?所以她就让刘铁带走了被她迷晕了的阿妩。

崔太后这辈子年少时候家境清贫,时常食不果腹,后来给郑裕当了妾室后,她也不是最得宠的,生下长子后她连摸都摸上一下,就被丈夫抱走了,直到等了育郎登基后,她的日子才算真正好过起来,原以为自己是老来福,却不想她真是没福气的人,临老还要看到自己的子孙后代被人糟践…崔太后闭了闭眼睛,一丝水痕隐隐滑过她的眼角。

激流(五)

高威将皇帝囚禁后,人并没有住到皇宫,依然住在太尉府,直到皇帝自尽,高威决定登基后,才由太尉府搬入宫廷,不过后宫之事高威依然全权交给高皇后负责,而不是娄夫人。

对于这点娄夫人颇有微词,她才是高威的妻子,以前太尉府是她管事,到了皇宫后也理应由她来管。高威让一个出嫁的女儿而且还是前朝的皇后管皇宫事务算什么?她倒是想跟高威抱怨,可就是没机会,高威实在太忙了,偶尔找她肯定是问她高丽华的事,问完就走,绝情的态度让娄夫人恨得牙痒痒的,但又不敢抱怨。

不过这些天她也不空闲,高威要是登基,她就是皇后,这几天前来巴结她的人络绎不绝,让娄夫人难免有点飘飘然,平时吃穿度用言行举止也开始模仿高丽华的样子了。偶尔还会提点下自己儿媳妇,马上就是皇子妃了,该有的皇家气度都应该摆出来,别整天畏畏缩缩的还是跟以前一样。

娄夫人开心,成氏却迄今还沉浸在茫然中,她真接受不能,这一夜之间怎么高家就上位了?这些年高家被皇家打压的厉害,要是高家就跟刘家侯家一样没落下去,说不定家翁也不会起这种心思,可偏偏高家还有一个高元亮一个高仲翼,成氏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就如阿父所言,当初郑裕要是没有郑启这儿子,要是没有登上大将军之位,说不定也不会起反心,就像现在的高威一样,一切都是命。

外人骂高家乱臣贼子,她听得总是胆战心惊的。她不是娄氏,她从小也跟着父亲读了几本史记,她知道郑家也是篡位,灭了前梁才登基的,如今不过才短短的几十年时间,却被高家篡位了,那将来的高家呢?因此成氏每次看到被囚禁起来的王妃就胆战心惊,她总是尽量善待那些可怜的女子,男人在外面争权夺利,最可怜的还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