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娄夫人的仆妇匆匆走了进来,对娄氏禀告道:“乐平公主出家了!”

“出家?”娄夫人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她出家了?她怎么出家的?”高威在逼宫后,乐平已经被家里控制了起来,就是为了防止她做傻事。

“公主把自己的头发都绞了。”仆妇呐呐的说,“是用瓷碗的脆片将头发割断。”头上还有不少地方血淋淋的,可把伺候的人吓坏了。

娄夫人第一反应就是坏了,这下不知道高威要怎么怪她呢!“你们怎么不看好她呢!怎么就让她绞了头发了!一群废物!”

仆妇早知道娄夫人的反应,给娄夫人出主意道:“夫人,这件事我们先告诉太皇太后吧,公主毕竟是她的女儿。”

娄夫人听了仆妇的建议,眼睛一亮,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这件事丢给高丽华最好,反正现在宫里的事都是她在管,“快把这件事告诉太皇太后。”娄氏说,她现在能不见高丽华就不见,见了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娄氏就来气。

长乐宫中,高后正神色冷淡的看着长跪在她面前不起的柳氏,“柳太皇太妃,你这是在威胁我吗?”高后脾气柔和,说话很少有这么冷言冷语的时候。

柳氏素服散发,她只比高后大上两三岁,可人却显老了许多,尤其是先帝逝世后,她乌黑的头发都已经花白了,她已经跪在高后面前足有三个时辰了,听到高皇后的话,她直了直身体倔强道:“妾并无威胁太皇太后之意,只是皇太后已经失踪多日,就算为了皇家的脸面着想,也该宣布皇太后薨逝了。”

“阿妩她没失踪,她只是生病了。”高后不耐烦的说。

“那妾恳请太皇太后让妾前去看望太后。”

“阿妩生了重病,见不得人。”高后一口拒绝了。

“太皇太后,太后明明是跟人私奔了,您为何还要替她隐瞒?难道你就真的不顾我们皇家的体面了!”柳氏已经豁出去了,这天煞孤星克死了她自己父母不算,还克死自己的儿子。她的儿子死了,可她还活的好好的,宫里人都说她年少守寡可怜,总是让她,纵容她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出去招蜂引蝶,可谁来可怜她儿子呢?她可怜的孩子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当了皇帝也被这天煞孤星克死,临死都没有个子嗣承传。如今这天煞孤星不顾体面的跟人私奔了,高氏却还想着保留她的身份,做梦!

“放肆!”高后勃然大怒,“来人,请太皇太妃下去休息。”

“太皇太后,你不能这么偏心,陛下也是您的儿子!”柳氏凄厉的说道,她的孩子,她一辈子的指望啊!就这么没了,连她过继的孙子都被高家杀了,“高威这乱臣贼子,不得好死!今日你们杀郑家的子孙,来日也定有人灭绝你高家子孙!”

高后听到柳氏咒父亲咒高家,气得脸色都白了,她跟父亲生气是一回事,可听到旁人骂自己父亲她娘家人又是另一回事,柳氏还专门放自己最担心的地方戳,“太皇太妃犯了癔症,以后都不要让她见外人了!”高后对身边的下人吩咐道,“我不想再听到她说出这种话了。”

“唯唯。”

高皇后派人拖走柳氏后,眉头紧锁的坐在了蒲团上。阿妩到底去了哪里?她大概能猜到阿妩让刘铁给带走了,可她派出去的人迄今都没找到刘铁的下落。高皇后暗恼,现在高家正处在风尖浪口,她只能派人暗暗小心查探,就怕稍有不甚让阿妩的名声毁于一旦。

崔太后让刘铁带着阿妩离开,高后能理解但不赞同,先帝不是高后肚子里出来的,也不是从小养大的,高后心里自然更偏陆言一点。在深宫守寡的日子是难熬,可也不能就让阿妩放弃了自己的身份跟刘铁远走高飞吧?两人这样能去哪里?两人都是养尊处优长大,哪里知道平民的日子难过。

刘铁或许能熬,阿妩从小娇养长大,那里受得住?没个身份,无论在什么地方,就是区区一个官府小吏都能欺压他们。刘铁喜欢阿妩,在宫里不算是秘密,崔太后知道,她跟豫章知道,可她们也明白,阿妩从来就没喜欢过刘铁,也没理过刘铁,就这么在一起,两人能幸福吗?这样的日子——高后想想都不寒而栗,她无论如何都要让阿妩先回来。

“我要见阿崧,你们让崧崧来见我。”高后思来想去,突然想起了一个找阿妩的好人选。

高后正在宫里等高崧崧的时候,“太皇太后!”一个宫人匆匆走来,“不好了,乐平公主把自己头发绞了,说是要剃度出家!”

高后听了一愣,随即叹了一口气,她是真不喜欢乐平,可以说元亮这辈子就是毁在了乐平手上,她真不懂高家对乐平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为什么她还是不肯好好跟元亮过日子,如今郑家都倒了,乐平还这样,“她想出家就先让她出吧。”高后疲惫的说,好歹是育郎的女儿,能看顾的她总会看顾的。

高岳入宫的时候,就见高后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发呆,“阿姑?”高岳走到了高后面前,轻声叫着高后。

“阿崧你来了。”高后看到已经出落的一表人才阿崧,心中无不感慨,转眼间阿崧阿峥都大了。

“阿姑,你看。”高岳从身后掏出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高后定睛一看,居然是几只刚出生的拳头大小的小兽,高后惊讶的问:“你从哪里找来的?”

“我出去打猎的时候抓到的。”高岳挠了挠头,“阿姑,你喜不喜欢?年年最喜欢这种小动物了。”不过每次都会被她养死,死一次年年就大哭一次,后来阿娘就不许他们给年年带这种小动物了。高岳是见高后这几天心情不好,特地抓了哄她开心的。

高后眼底泛起笑意,拉着高岳坐下,“阿崧,你帮阿姑做件事好不好?”

“阿姑你尽管吩咐。”高岳说。

“你帮我…”高后低低的在高岳耳边吩咐了几句。

高崧崧眼底闪过错愕,从母不在深宫?“阿姑,你放心,我一定会派人暗中查探的。”

“嗯。”高后微微颔首,阿崧年纪小,他做什么举动也不会有太多的人看着…阿妩又是他从母,崧崧肯定会放在心上的。

高岳见高后神色不豫,也不急着离开,对高后说道:“阿姑,这些天天气都有点冷了,你想不想去汤泉行宫散心?”

高后轻轻的摇了摇头,现在宫里这么多事,她哪里走得开。

高岳道:“阿姑,事情总是办不完的,人总要休息,你这几天太累了,我跟祖翁说,让你去行宫散几天心。”

高后慈爱的看着这贴心的孩子,也不忍心拒绝孩子的好意,她也想一个人静静,“好。”

乐平出家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建康诸位官员耳中,有人兴奋,毕竟现在很多人都想跟高家拉上关系,但也有人若有所思。

而与此同时,就在建康城内的一间普通民居里,突然飘出了滚滚的浓烟。周围的邻居一见浓烟大惊失色,连忙不停的敲门,“有人在吗?有人在吗!家里着火了!”

“咳咳——来了!”一名看起来约有二十五六岁左右相貌堂堂的男子,一边呛一边跑出来开门,一见拿着水桶水盆的邻居,他连忙作揖道歉,“抱歉!抱歉!家里没有着火,只是——”

众人一见那男子脸上还沾着不少黑灰,不由笑道:“这位阿郎可是在家中生火?”

那男子歉然一笑,“对,不小心失手了,惊扰大家了,真是抱歉。”

众人对这个男子印象还不错,此人大约是三年前搬进这里的,平时一直早出晚归的,跟邻里不是很熟,但为人很热情,大家有什么忙,他能帮的总会帮的,人品也长得很出众,要不是他已经有妻子了,很多人早把家里的女儿说给他了。

一人笑问:“阿郎,你家娘子呢?”这人的娘子以前一直在乡下,据说这两天才到建康的。

“她生病了,赶路太累了。”那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众人恍然点头,原来是家里娘子生病了,难怪会这样。

那男子送走了大家,关上了门,舒了一口气,看着那还在冒烟的灶间,他苦笑了一声,转身走到一间窗台下,轻敲着窗台,“阿妩,你饿吗?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出去买。”原本刘铁是想亲自给陆言做点吃的,可惜貌似自己没那个天赋。

房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阿妩?”刘铁敲着窗台,不死心的说道,“你就算跟我怄气,也别作践你身体,你这样你大母会伤心的,这样她让你出来的心意就完全白费了。”

“…”

房里依然什么声音都没有。

刘铁站在窗台前一动不动,十几年的等待,早就把他的耐性磨了又磨。

过了很久,房里才传了一声低哑的声音,“送我回宫。”陆言终于说出了自己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激流(六)

刘铁听到陆言的话,双拳握了握,过了好一会才艰涩的开口道:“我去给你买东西吃。”说完他像逃一般的离开了家里。

内房里,陆言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房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人,而是还有两名沉默的丫鬟,从两人修长的身形宽大的指节就可以看出这两人会武。刘铁为了带陆言离开,丢了自己这些年奋斗的前程,但他这些年积累的家底还在。他又是刘毅最宠爱的孙子,刘毅临终前给他留了不少好东西,所以刘铁有让陆言过好日子的把握,当然肯定比不上皇宫的奢华。这两个丫鬟也是刘铁特地选出来的,身手都不错,两人要离开的时候,也足够在路上保护阿妩。

两个丫鬟互视一眼,两人很看不惯陆言对自家郎君的冷淡,但她毕竟是郎君放在心上的人,一人上前轻声问:“娘子可要喝水?”说着将一早温好的水递到了陆言面前。

陆言可以对刘铁不假辞色,但是从小的教养让她不会随意的作践下人,她轻声对丫鬟道:“放下吧。”说完眼睛又闭上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郎君走的时候可是好好吩咐她们照顾这位娘子的,但是娘子什么都不说怎么办?两人偷偷打量着陆言,这位娘子容貌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漂亮的就跟仙女一眼,可她刚刚不过说了一句话,两人就不由自主的服从她的命令,就像她们天生就该听她的一样,就是刘府里的大夫人都给不了她们这样的感觉,也不知道郎君带回的这位娘子到底是谁,难道真是她们未来的女君?她刚刚送回宫,难道她以前是宫里的人?丫鬟暗暗咂舌,郎君胆子真大,连宫里的人都敢抓来。

刘铁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后才回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两个丫鬟见了刘铁,就朝他上前行礼,刘铁将食盒放下,“阿妩,饿了吗?你先吃点东西吧。”

陆言在刘铁进入房里前,已经起身了,这会她坐在食案前,她安静的看着刘铁和两个丫鬟净手了后,把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的取出,最后将食碗食柶放在她手边。

陆言也不说话,低头安静的进食。

刘铁见她终于肯吃东西了,心头大喜,他也没有让丫鬟动手,一样样的饭菜挟给陆言,鱼虾都给她剥皮去骨刺后才放在她碗中。陆言没有拒绝,可没有道谢,只是低头安静的吃着。刘铁也不指望阿妩现在就肯理自己,他能这么近距离的看着阿妩就觉得很满足了。

刘铁是习武之人,从小被刘毅摔打着长大,生活粗糙惯了,也没什么下人伺候,他知道陆言生活精致,也很有自知之明,他一个人肯定照顾不来陆言,才特地给陆言留了两个丫鬟。他每顿给陆言带来的饭食也是请了外面的大厨精心制作的,可即便如此,刘铁心中的挫败也一天比一天严重。

陆言自幼养尊处优,嫁入皇宫后,她又有崔太后郑启和先帝宠着,先不说吃穿住行都是最精致的,就是身边的下人也是精挑细选的。就像陆希只肯让春暄烟微和穆氏三人近身照顾,陆言也是一样,她身边伺候她饮食的下人,也是有专人的,那些宫侍首先要容貌清秀,第二就是要干净,尤其是一双手定要白净柔皙。刘铁给陆言找的两个丫鬟,武力值是够了,可论起伺候人显然比不上陆言以前身边伺候的人。陆言都不肯让她们近身,更别提伺候饮食了,刘铁也看了出来,就干脆他亲自动手了。不过陆言平日穿戴就辛苦了不少,全是她自己来的。

刘铁这间民居是他三年前置办下的,当初不过只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因为办了这么一个对外是行商的身份。这坊市基本都是建康城中小康人家居住的地方,按说也够舒适了,可要达到伺候陆言的条件还远远不够。旁的不说,陆言一天就要梳洗一次,喝茶都是喝温热的花果茶,她用掉的热水就要家里的炉灶每天生火烧水。

而且陆言喝茶饮食都是按着时令和时辰每天变化的,她平时梳洗用的热水是汤泉行宫每日送来的汤泉,入口的水都是从吴郡惠山每日送来的最新鲜的山泉水,便是净手后拭手的软巾都是蜀地特工的野桑丝织成的,这些都是特级的贡品,以前的刘铁肯定能弄到手,可现在他有钱也买不到这种东西。他可以给阿妩最好的,但也仅仅是民间最好的。

如果说陆言对现在的生活有怨言,刘铁说不定心里还好受些,可陆言对刘铁给自己提供的饮食一声不吭,最多不合胃口的就少吃些,眼看着陆言不过三天下来,就消瘦了一大圈,刘铁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滋味,原本刘铁想等陆言醒来,身体稍稍恢复下,就带她离开,可这几日他越来越迟疑,他真的可以给阿妩幸福吗?

这一日,刘铁默默的将食盒放下,一声不吭的给陆言剔鱼刺,河鲜是陆言目前唯一肯多吃些的食物。

陆言一样安静的吃完午食,漱了口后,“阿铁。”陆言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叫着刘铁的名字。

刘铁正在收拾食盒的手一顿,他对陆言一笑,“阿妩,你不是爱吃鲫鱼吗?我去给你抓鱼。”刘铁很明白陆言要说什么,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

“阿铁,送我回去吧。”陆言目光复杂的看着刘铁,平心而论,陆言并不讨厌刘铁,只要是个女人对于一个对自己痴心了十几年的男人都讨厌不起来,可不讨厌并不代表爱,陆言对刘铁一直没好脸色的也是希望他能早点死心,她担负不起他的一生,“我不是阿姊,你也不是姐夫。”

若是以往,陆言这么说,刘铁肯定嬉皮笑脸的混过去,可这次他沉默了,过了好一会他才涩声道:“是的,我压根比不上高刺史。”

陆言摇了摇头,“我说了,我不是阿姊,所以你也没必要跟姐夫比,你跟姐夫是不同的。”她顿了顿,“你并不比姐夫差。”

“阿妩。”刘铁听到陆言这句话一下子就像注入了强心剂一样,他整个人都发亮了,“你真的觉得我不比高仲翼差?”

陆言嘴角抽了抽,她怎么忘了刘铁就是阿姊说的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呢?

“阿妩,你真要回去吗?哪怕以后一辈子就被关在宫里不出来了?”刘铁问,“高家上位后,你总不能向以前一样,想出宫就出宫吧?你真想一辈子就待在一个地方?我知道你跟我走会受苦,可我会努力保护你的,你不是喜欢登山吗?我们可以去蜀地,那里山最多,我们还可以去鲁地,那里是孔圣人的故乡…”

陆言听着刘铁描述的场景,心中微微一动,可她还是很坚定的说,“陆家不会不管我的。”陆言相信,陆家绝对不会坐视高家把自己囚禁起来的,阿姊也肯定不会不管的,这点陆言还是很确定的。

刘铁听着陆言肯定的话,心中颇不是滋味,的确陆家自从高威逼宫后,一直在打听陆言的消息,看陆家的意思似乎准备先让阿妩先在皇家道观里出家,等过上两年风头过后,再把阿妩接回家,阿妩不需要他就能过的很好,一直都是,刘铁低下了头。

陆言前几天一直很生刘铁的气,气他自顾自的把自己带出来,可这几天平静下来,她也想明白了大母和刘铁的好意,她是亡国太后,虽然她姐姐是高家的媳妇,高家不可能像对其他郑家嫔妃一样对她,可她将来在宫中的日子也绝对没有之前那么舒服,很有可能就在道观里孤老终身,就算有陆家和阿姊出面,她也顶多平日吃穿度用不下降,但像之前那么自在是肯定不可能了。

大母是不想她这么过下去,才让刘铁带自己走,而刘铁带自己走也代表了他将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全部放弃,他放弃了自己的前程甚至抛弃了自己的家族。这几天又那么费劲心力的照顾自己,除了进膳的时间,他平时都不踏入自己房间半步,对自己也一直规规矩矩的…陆言就算看不上刘铁,现在也不忍心对他冷言冷语了,“阿铁,就算我会关一辈子,我也不能离开。”

“为什么?”刘铁问。

陆言沉默的望向窗外,为什么?“因为建康是我的家啊。”这里有大母有阿舅有六郎,还有阿姐阿娘和耶耶,“我所有的亲人都在这里,我现在走了,就永远回不来了,还有木木和夭夭,我走了她们怎么办?”陆言轻声道,“再者——”她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我走了旁人怎么看?太后跟人私奔?”

刘铁想反驳,这不是私奔,她要是不愿意,他永远不会强迫她的!可刘铁又知道,这的确是私奔。

“我不能给阿舅和耶耶丢脸!”陆言摇头说,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高家不会把这件事外传,该知道的人也会知道的,阿舅和耶耶光辉一生,不应该有任何污点!

“哪怕以后有可能一辈子被关在道观里永远都无法外出?”刘铁问。

“对!”陆言记得阿姊说过,人享受了什么待遇,就要付出什么代价,阿舅和六郎照顾了她那么多年,陆家把她养这么大,她没为他们付出过什么,这或许就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吧?

刘铁望着陆言坚定的目光,双拳紧紧的握着,他可以不顾阿妩意愿把她强行带走,可这样阿妩一辈子都不会快乐吧?刘铁无力的闭了闭眼睛,“那我明天让高岳过来。”

“崧崧?”陆言奇怪的问,“跟崧崧有什么关系?”

“他这几天一直在找你。”刘铁说,“这小娃娃手段还不错。”高岳这几天不停的在打探他的消息,刘铁在禁军待了这么多年,当然没不会让一个乳臭未干小子抓到行踪,可这小子有好几次都摸到边了,要不是他下手快,先毁了几个点,说不定真被这小子找到地方了,不愧是高仲翼的儿子,果然虎父无犬子。

“当然!”陆言一听刘铁夸奖崧崧,不由与有荣焉,“崧崧本来就很聪明。”除了木木和夭夭外,陆言最亲近的孩子就是崧崧了。

刘铁看着陆言欣喜的样子,嘴动了动,还是没说什么,第二天高岳就在刘铁下属故意引导下,找到了陆言。

高岳带着几个心腹匆匆赶到陆言暂时居所的时候,刘铁并没有离开,再没有确定阿妩安全之前,他肯定不会走。高岳戒备的看着院子里那个高大沉默的男子,刘铁他没见过,但一直听阿叔提起过,此人武艺十分的高强,据说单论武艺精湛程度,甚至连耶耶都比不上他。

刘铁看着那张酷似高严的脸,嘴角抽了抽,高岳是阿妩最心爱的外甥,爱屋及乌,刘铁也很想喜欢他,可一旦见到那张脸,刘铁怎么都展现不了自己的慈爱,他目光扫了高岳身后一眼,见他聪明的还带了一个仆妇过来,他对高岳颔首道,“我也有两个丫鬟,你一起带走。”那两个丫鬟是刘铁专门给陆言准备的。

高岳对私下带走自己从母的人没什么好感,他听到刘铁的话,正想拒绝,却听陆言在里面喊,“崧崧?”

“从母。”高岳匆匆走了进去,“你没事吧?”他来建康后,陆言就一直很照顾他,而且陆言还是陆希的亲妹妹,高岳就有点把陆言当半个阿娘看了。

“我没事。”陆言慈爱的摸了摸高岳的头,见他消瘦的脸就知道他这几天是费尽了心力在找自己,陆言忍不住心疼的问,“倒是你这几天累到了吧?”

“没有。”高岳很郁闷,他明明知道是刘铁带走了从母,他甚至还用了耶耶留给自己的人去找刘铁,结果还是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最后还是刘铁自己暴露了。

陆言见高岳看似一脸淡定,实则脸上还隐约带了一点不服气,不由莞尔,终究还是孩子,城府浅了些,“你刘叔父在京城都待了近二十年了,禁卫军也做了十来年了,哪能这么快就被你找到?”

刘叔父?高崧崧敏感的察觉从母似乎并没有怪刘铁的意思,他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郑家也没了,从母年纪还轻,要这么让她守一辈子寡也太委屈从母了,前朝的太后再嫁名声听起来有点不好,但是——高崧崧想起了自家祖姑清微子,从母也可以跟祖姑一样嘛!想到这里,高崧崧对刘铁的态度稍稍好转了些,唔,长得是有点丑,可人看着还算靠谱,原来从母喜欢这种人,跟阿娘完全不同啊。

刘铁被高岳诡异的目光打量的颇为不自在,他纳罕的扫了高岳一样,这小娃娃在想什么呢?

“从母,阿姑在汤泉别庄,我先送你去汤泉别庄吧。”高岳说。

陆言一听到高后,心头愧疚就涌起,舅母对自己一向很好,这次自己让她失望了。

“阿姑很担心从母,再三吩咐我要找到从母,还让我说,一切都听从母的。”高岳对陆言说。

刘铁听到高后的话,心头一动。

陆言感激舅母对自己的维护,舅母还是给了她选择,“那我们先去行宫吧。”

陆言的话将刘铁最后一丝希望打散。

“好。”

陆言出于礼貌,又给高岳介绍了下刘铁,末了对他道:“你刘叔父功夫很好,等他空闲了,你要向他多讨教。”

“唯。”高岳应了,他也很好奇这个据说武功比耶耶还高的人,有机会一定要跟他讨教一番。

刘铁上下打量了高岳一眼,发现这小子根骨还不错,从言行举止上看,基本功打的也不错,还算是一个不错的苗子,既然阿妩让他教,那回头给他准备套适合他的拳法吧。

陆言原本只是随意的一句客套话,却不想两个单细胞生物都当真了。

高岳在送陆言去汤泉行宫的路上,策马走到刘铁面前,“刘叔父。”

刘铁抬头看了一眼高岳。

“等从母离开汤泉行宫后,可能要去皇家道观出家,我这里的人手有点不够,不知你有什么好人选可以推荐吗?”高岳问,他想着连戒备森严的皇宫都阻止不了刘铁的翻墙,皇家寺庙那点守卫就更不够看了,从母又不像讨厌他的样子,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他安排几个人手,还能保证了从母的安全。

刘铁听了高岳的话,紧绷的神情缓和了下来,“我——”他擅离岗位这么久,禁卫军总领的位置早没了吧。

“我祖翁说了,只要刘叔父肯回来,你还是总领。”高岳说,对高威来说刘铁可比区区一个前朝太后值钱多了,要不是怕爱女媳妇生气,让他把陆言打包了送给刘铁都行。

刘铁听了这句话,看高岳意外的顺眼起来,这小子可比他老子可爱多了!刘铁忍不住暗忖,终于抬手拍了拍他肩,“我会安排的。你要是后天有空,就来我家里一趟,我有一套还算适合你的拳法。”看在阿妩的份上,他也会好好教他的。

“多谢刘叔父指教!”高岳大喜。

作者有话要说:黑铁你的小黑脸之路任重而道远啊,现在发现陆家姑娘中就皎皎比较杯具啊,只能一辈子对着一张小白脸,不像其她人还有不少选择…

激流(七)

高岳送陆言去行宫的时候,木木和夭夭也在,两人是到了行宫后才知道陆言失踪的消息,要不是高后压着她们,她们早就偷偷出去找陆言了,这会看到陆言完好无损的出现,不由上前抱着从母啜泣不已。

陆言的眼眶也微红,不过还是先上前给高后行礼,“阿妩让大家担心了。”陆言跪在高后面前请罪。

“没事就好。”高后满意的看着完好无损的陆言,心中暗叹这刘铁也算痴情了,她见陆言欲言又止的望着自己,她了然一笑,“回来了就一切都过去了。”

木木和夭夭也点头道:“大母,从母赶了一天的路,还是先让她去梳洗下吧。”

“对,我都忘了。”高后对陆言道,“你先去换身衣服。”

陆言依言退下,木木和夭夭也跟在陆言身后。

木木和夭夭并没有成亲。当年陆言费尽心思想给两个外甥女找个好人家,但是一直没看上,郑桓劝陆言找两个出身稍低品行干练平民子弟,有他在,还怕两人夫家没地位吗?陆言听了丈夫的劝心动了,专心想要给两个外甥女挑个好的。

木木和夭夭年纪虽小,但两人特殊经历逼得两人过早的成熟了,尤其是身为长姐的木木,她在知道从母因为给自己选择夫婿的事为难后,就跟陆言吐露了自己的心事,她不想嫁人。元家的事陆言已经下了封口令,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木木还是从很多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大概的事,自己的父亲因夺权而杀了自己的母亲!

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可悲荒唐的事吗?木木自打知道这件事后,就对男人对婚姻起了深深的厌恶。皎皎从母说过,远古时期是女性做主的天下,也没有所谓的成亲和女卑弱之说,迄今还有不少化外之民依然只认其母不认其父,既然如此,那么婚姻不过只是男人强套在女人身上的枷锁罢了。她们无父无母,也不需要她们来承传后代,那为何要成亲?为何要从母替她们殚精竭虑找夫婿?还不如跟陆家祖姑一样,出家为女冠,一辈子乐得轻松。

木木将自己的心里话跟陆言说了后,夭夭也立刻跟从姐姐的意思,她也不要成亲。陆言考虑了许久终于同意了外甥女的提议,在她心目中,木木和夭夭是最好的,但旁人不那么认为,她无法改变旁人的决定,也不愿两个外甥女将就,有她这个皇后在,难道还需要两人受委屈不成?

陆言给两人盖了道观,两人辞去了亭主的封号,由郑桓亲自给两人赐了道号,两人正式遁入道门。两人跟着陆止学道经,闲了同陆止去建康吴郡附近游玩,尤其是陆希的芦苇荡和小蓬莱是两人最爱去的场所,两人甚至在陆家的影响下,琢磨起了画技和史书,闲了与陆家顾家的长辈谈史论今,日子过得十分的逍遥。

高家逼宫的消息传来,两人急的几天都没睡好,即使大母是高家的女儿皎皎从母是高家的媳妇,两人一天没见到从母就一天不放心,竭尽所能探听消息,一听说大母出宫休养,两人就急急的追到了行宫,直到今天看到从母两人才是彻底的放心了。

高后看着木木和夭夭紧紧贴着陆言的样子,嘴角弯了弯,阿妩没白疼两个孩子,她转而望向高崧崧,“崧崧这些天辛苦你了。”

“也没有很辛苦。”高岳坐在高后身边,见高后眉宇间郁色犹在,可脸色红润了不少,神态也不似之前那么满满全是倦意,他抬手给高后揉肩,“阿姑,你这几天看起来好多了,看来还是要多散散心好。”高岳同阿姑说着自己这些天他找陆言的经历,故意说的孩子气些,他哄陆希哄惯了,哄起其她女性来也得心应手,果然逗得高后开怀不已,将高岳搂在怀里,“别不开心,我让刘铁在外面跪上一天给你出气。”

高岳道:“阿姑,刘叔父说要教我打拳,不如你让他多教我几套拳法好了。”

高后听得失笑,“好。”元亮和仲翼,两个弟弟对高后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一样的疼爱,可对于弟弟的孩子,不能说高后偏心,她最宠爱的不是一直养在身边的元亮的女儿,而是崧崧,这孩子太讨人喜欢了。

高崧崧把高后哄得喜笑颜开后,才回宫里给祖翁复命。

高威对陆言不敢兴趣,但是听孙子把刘铁都带回来了,不由大感欣慰,“好小子,干得不错!”刘家自从刘毅死后,高威能看上眼的刘家子孙也就是刘铁了。

“祖翁,我已经跟刘叔父说好了,让他教我打拳。”高岳说。

“不错。”高威赞许的点头,刘铁的身手不错,对于孙子的上进高威很欢喜,又跟孙子说了一件大喜事,“崧崧,你阿娘和你阿弟阿妹来了,明天就应该到广陵了吧。”

“真的?太好了!”高崧崧开心的问高威,“祖翁,我可以去广陵接阿娘吗?”

“让老锤陪你一起去。”高威很宽容的放行了。

高岳去接陆希等人,就让老锤和一队军士跟着,也不带高严给他配得亲卫。王直不由大急,趁着老锤不注意,给高岳使了一个眼色,可高岳只当没见,兴冲冲的牵着马就离开了。

王直到底不放心,正想亲自跟上去,被人一人揽住,他回头一看,居然是施温,“施先生?”施温是施平的儿子,施平给高严当了那么多年幕僚,高严手下的亲卫都很信服施平,到了建康后,大家也下意识的会参考施温的意见。

“王将军,你上回说要跟施某一起喝酒,可让施某肚子里的馋虫叫了大半个月了,你什么时候准备跟施某一起喝酒?”施温笑呵呵问着王直。

“施先生要喝随时都行。”王直也不是傻子,一见施温这举动,就知道他肯定另有打算,也不急着跟上去了。

施温同王直慢悠悠的在道路上走着,四周也没什么路人,王直知道文人矫情,说话一向喜欢拐弯抹角,干脆自己先开口,“施先生,阿崧年纪也不小了,我看他是不是也不要去国子监了?”

施温顺了顺自己的胡须,“王将军的意思是让崧崧出仕?”

“不止是出仕。”王直见施温不疾不徐的样子,心情也跟着平静了些,“现在太尉都快登基了,崧崧是不是也应该学些其他东西了?”

“王将军的意思是治国之道吗?”施温说。

“对。”在王直心目中,郎君是不容置疑的下任皇帝,那么崧崧也是太子,既然是太子就应该学太子学的东西。

果然!施温就知道王直是这个意思,他摇了摇头,“王将军太尉马上快六十大寿了吧?”

“对。”王直不解施温为何突然提起高威的年纪。

“王将军,太尉至今发不白齿不掉老当益壮,大少君年纪尚不到不惑,二少君也不过刚而立之年,正值春秋鼎盛,崧崧也不过才十三岁,将军又何必那么急呢?”施温说。

王直皱了皱眉头,“孩子不是越早培养越好吗?太尉也说过,他年纪大了,这片江山将来都是孩子的。”要知道胡敬他们已经给高峥找到大儒,要让他从新野回建康进学了。

施温心里暗叹一声,这些武将真是直肠子,以前高威不过只是太尉,高家也就那么一点家业,谁都看不上,高威当然说放手就能放手,可现在是整个大宋,历史上有几个皇帝是肯当太上皇的?权利都是握在手里最后一天的。皇家跟权贵之家是完全不同的,“王将军,皇家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家。”施温委婉的道,“跟寻常人家是不同的,你见过有几个太上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