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热心的阿姨给她递上一张纸巾,她下意识摸了下脸,才发觉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冷淡

父亲送的新房子,早已经装修完毕,是女孩子喜欢的设计,只是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一百五十平米的房子,委实太大了点。

在舒渔刚刚住进去的第一个晚上,她几乎没有睡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好像有妖魔鬼怪涌进来。

她知道那其实自己的心魔,因为孤独而产生的心魔。

她和卫暮云每天都会通电话,她每天都想跟他摊牌,但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出国前的各种准备也并不闲,好在有母亲给她张罗。她无聊时,就给隔壁邻居的女儿做英语家教。

父亲送了她房子,母亲就给了她一张七位数的□□。她其实已经拿到了全额奖学金,但只能覆盖学费和基本生活费,母亲希望她在国外过得舒适自在,不要为了钱去打工。

父母再婚有了新伴侣的情形下,还能各自在她身上花费这么大手笔,必然也是有着不小的压力。不能不说他们不爱这个早已经成年的女儿。

眼见着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舒渔知道自己不能再隐瞒下去,就在她鼓足勇气准备摊牌时,卫暮云的电话忽然关机,联系不上。

在出发前三天,卫暮云终于打电话过来,他的声音不仅嘶哑,还透着浓浓的疲惫:“对不起,我妈出了点意外,我这几天一直在医院,没顾得上跟你打电话。”

舒渔心里一惊:“什么意外?阿姨怎么样了?”

那头默了许久才答道:“没什么大事。”

舒渔松了口气:“其实我找你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她用力深呼吸一口气,道:“我要出国读研了,其实之前就该告诉你的,但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头沉默的时间更长,过了许久之后才应:“哦,出国读研挺好的啊!”他顿了顿,又问,“出去几年?什么时候回来?”

这回轮到了舒渔沉默,她耳朵里响起老大说过的话,不管回不回来,都不要让别人等,这样对别人不公平。何况她确实没打算回来,因为实在不愿面对分崩离析的家庭。

她咬了咬牙,低声道:“应该不会回来了。”

“哦。”

舒渔低声道:“对不起。”

“没关系。”

“你和阿姨都要好好的。”

“会的。”

他的语气从头到尾云淡风轻,好像并不惊讶。舒渔看不见他的样子,所以不知道他的真实反应。

挂了电话之后,舒渔找出她离开前悄悄抄下的一张□□号,转了五十万过去。

这不是补偿,只是希望她喜欢的男孩能过得更好。

一觉醒来,已经天色大亮。

舒渔躺在床上,有些怔怔然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回忆,摸了摸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湿漉漉一片。

在国外那些年,她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原来只是自欺欺人不敢想起,不敢面对那些美好的时光,也不敢面对一个伤害过深爱之人的自己。

她爬起床,洗了把脸,想了想,从药箱里找出创伤药,来到隔壁房子的门口。

她深呼吸了两口气,抬手按下门铃。

两声过后,门从里面打开。

穿着居家服的卫暮云站在门口,脸上还有些刚刚醒来的惺忪,他眉头蹙了蹙,问:“有事?”

舒渔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夸张笑容:“我看你昨天手上流了不少血,我正好有一些创伤药。”

卫暮云看了眼她手中拿着的药,淡淡道:“不用了,我已经擦过药。”

舒渔目光落在他手上,果然有药水留下的痕迹。

她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昨晚谢谢你。”

卫暮云面无表情道:“你已经说过好几次。”

舒渔愈发尴尬,正要绞尽脑汁再想个话题,屋子里传来女人的声音:“暮云,你要吃什么?”

舒渔大惊,下意识想朝里面看去,刚刚看到一个裹着浴巾的女人,就被卫暮云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她的视线:“还有事?”

她赶紧摇摇头,一脸窘状:“没事没事,不打扰你了。”

她人还没走,卫暮云已经关上了门。

舒渔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她到底想干什么?都已经四年过去了,难道她还以为卫暮云跟当年一样?连她都有了祁子瞻,难不成他会没有别人?

其实若是不再见面,也许随着时光流逝,那段记忆当真就知变成了记忆。

可一旦见面,回忆便如闸门打开一般倾泻而出,她就再没办法自欺欺人。

舒渔不得不承认,即使是时隔四年,她心里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他。

只是一切物是人非。而罪魁祸首是她自己。

她又想到了祁子瞻。

老天真是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她本以为不会再与卫暮云相见,毕竟他只生活在那个小岛和那座海滨城市,但是没想到会在千里之外的城市忽然重逢,身份还成了祁子瞻的表哥。

她之前还天真地想着与他从容相处。但现在才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一直都做各种着轻率的决定,拖泥带水优柔寡断,到头来都是害人害己。

当初因为心动,不顾自己即将出国而选择跟卫暮云在一起,如今又因为害怕回国面对孤独,没有拒绝祁子瞻。

舒渔趴在自家沙发上,痛苦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她不愿意面对一个如此自私的自己。

这厢,隔壁的卫暮云转身进屋后,从茶几上拿了根烟点上,站在落地窗内沉默地望着外面。

屋子里的李婕皱了皱眉:“我问你话呢?吃什么?”

卫暮云转头冷冷看她:“你能不能别老来我这里?”

李婕从冰箱里拿出一杯牛奶,笑着走到他跟前:“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么?你这河还没过呢,就想拆桥了?”她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一般点头,“难不成是因为刚刚那位芳邻?”

卫暮云转头不理她。

李婕吃吃笑开:“看来我猜对了。”

“跟你无关。”

李婕嗤了一声,仰头喝完牛奶,冷下脸道:“你少给我摆脸色,要不是昨晚遇到了点麻烦,我也不用大半夜跑来躲在你这里。”

卫暮云看着她:“祁梵正那边?”

李婕点头:“他就是个变态。”

卫暮云声音缓和下来:“你少跟他来往。”

李婕冷笑:“我不跟他来往,不听他摆布,他能给我钱?咱们的计划能成?”

卫暮云道:“你缺钱告诉我,我给你就是。做事情的办法很多,不是非得把自己搭进去。”

李婕道:“我说过我不会要你的钱。”继而又笑道,“何况我又不像你,要为了谁守贞。”

卫暮云默而不语。

李婕看了看他又道:“放心吧,我以后不会不打招呼就上门,免得被你芳龄误会。”

卫暮云转过头淡淡道:“别乱猜了,我跟她没关系。”

李婕噗嗤一笑:“行,我不乱猜。”

摊牌

李婕走后,卫暮云手上的那根烟也快燃尽,他坐回沙发,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目光落在手上的伤处,其实不严重,但还是有些隐隐作痛。

他重重靠在沙发背上,单手捂住眼睛,想挡住一切光线,将自己埋在黑暗里。

其实当初他在看到她那本GRE的书,就知道她在计划出国。

她一直遮遮掩掩不想告诉他,他也没放在心上。

出国留学而已,不过两三年,他们还那么年轻,又不是不能等。别说两三年,就是十年八年,他也愿意等。

所以他一直等着她告诉自己。

接到她电话那天,他正在医院。

他那时才知道,原来她不告诉自己,是因为根本没打算回来。

那天正是母亲入院的第七天,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要做好心理准备。

打完电话不久,母亲醒了,他和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亲人,一起进了ICU病房。

这七天来,母亲只断断续续醒来过三次。

一次是告诉他那些亲人是外公和舅舅,一次什么都没说,只听着外公哭着和她说话。

再就是这一次,她目光落在他脸上。

他赶紧走了过去,跪在病床边:“妈,你想说什么?”

母亲嘴角微微弯起,虚弱问道:“暮云,小舒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哽咽道:“她很快就会回来了。”

母亲低低哦了一声:“我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她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母亲就闭上了眼睛。

母亲是隔日去世的,整个病房充斥着祁家人的痛哭声。

卫暮云一夕之间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一个生离,一个死别。

中午祁子瞻约了舒渔一起吃饭,舒渔想着这次要果断一点,早点说清楚大家都少些伤害。

出门的时候,卫暮云恰好也在,两个人心思各异地看了一眼,一起走进了电梯。

“那个……我以为你一个人住。”舒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是随口问。

其实今天早上,看到有女人在他家,她的心还是酸了一下。虽然她知道自己根本毫无立场,两人的关系也早就是没有任何关系,而且这种没关系还是她一手造成的。

可是因为他还在自己心里,所以仍旧能牵动她的心。

看!女人就是这么自私!

卫暮云冷淡地嗯了一声。

舒渔想了想,又没话找话般问:“她没跟你一起出来?”

卫暮云皱皱眉,乜了她一眼,语气不悦地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舒渔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有些没底气道:“你别多想,我就是随便问问,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卫暮云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电梯金属门,里面照射出的两人,只隔了咫尺的距离,但是又像是隔了天涯。

四年前那些日子,忽然历历在目,那时的她,总是像个没长骨头的女孩,只要四下无人,就会靠在自己身上,就是大热天也例外。

但是现在,她却小心翼翼地与自己隔开站在一旁。

他有些心灰意懒地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已然恢复淡然,而此时电梯已经抵达一层。

舒渔转头看了眼他,他却连个余光都没有,直接出了电梯门,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舒渔悻悻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电梯门要再关上,她才反应过来,赶紧按下开门键。

走到小区门外,祁子瞻已经等在门口,看到她出来,用力挥了挥手。

舒渔走过去:“你都不忙么?有空出来跟我吃饭?”

祁子瞻一脸叫苦不迭的样子:“别说了,都快忙死了,一早上去了中央厨房和库房,又去了总店,真是一分钟都没歇,现在得马上吃顿饭补充元气。”

舒渔心里有事,看他这样搞怪,也笑不起来,只扯了扯嘴角:“刚上班都是这样子的,习惯就好。”

祁子瞻点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已然发觉了她的异状:“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舒渔摇摇头,又点点头,随口道:“昨晚去夜跑遇到了流氓,现在还有点后怕。”

祁子瞻顿时大惊,上下打量她一番:“流氓?你没事吧?”

“没事,运气好遇到了好心人搭救。”

祁子瞻松了口气,笑着拉起她的手:“走,咱们好好吃一顿,什么烦恼的事通通去见鬼。”

舒渔随他上车。

两人今天没有其祁家菜,而是去了一家火锅店。

用祁子瞻的话说,要是心情不好,一顿火锅肯定就能解决,如果一顿解决不了,那就两顿。

舒渔也爱吃火锅,向来很认同他这个观点。

一顿火锅,两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舒渔觉得自己也到了摊牌的时候。

她曾经始乱终弃过一回,没想到如今又要重演。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本意上从来不想伤害谁,但总是因为自己错误的行为要伤害到别人。

她这种人,大概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渣女。

她深呼吸了口气,朝对面心情不错的人开口:“子瞻,这段时间我仔细想了想,总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有些奇怪,我想我们还是继续做朋友吧。”

其实她知道自己只是说得好听,两人这样的关系,一旦不是恋人,又怎么可能再做朋友?

祁子瞻大概跟卫暮云一样,终究也会成为熟悉的陌生人吧!

祁子瞻本来笑着的脸,忽然僵住:“你说什么?”

舒渔硬着头皮道:“我知道我说这种话很不负责任,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勉强自己。”

祁子瞻有点急了,伸过手握住她:“舒渔,我知道你对我还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我不急的。当初我们也说说好了,慢慢来。要是再过几个月,你还是这样想,咱们再退回去好不好?”

舒渔看着他着急的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子瞻,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这对你很不公平。”

祁子瞻强颜欢笑:“可是感情本来也不是要争个公平的啊。”他顿了顿,“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一个人,我陪着你把他忘掉好吗?”

舒渔看着他,默了片刻,很直接道:“忘不掉的。”

祁子瞻脸色大变:“你遇到他了?”

舒渔不置可否。

祁子瞻委顿下来:“你让我想想。”

舒渔看着他难过的样子,心软了下来,但还是强迫自己道:“好。”

从火锅店出来,祁子瞻要送她回去,她摇头拒绝,让他早点赶回公司上班。

舒渔上午联系了一家中介公司,她决定把房子卖掉,一来是太大了,二来是不想面对卫暮云。

她选择和祁子瞻分手,自然是因为他,但却并非是想要与他复合。

即使她心里有他,但他的冷漠,让她明白,这个男人心里已经没有她。大概已经不是一个人,若是让他女友或者未来的妻子知道,邻居是他的前女友,恐怕会影响家庭和睦。

她不愿意当那个传说中阴魂不散的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