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熄道:“姜药师。”

姜拂黎手指搭在扶椅上,扫了来客一眼,薄薄的嘴唇一碰一合,一句寒暄也没有,直接就道:“你身体康健。不用治。”

墨熄问:“那他呢。”

姜拂黎又扫了顾茫一眼:“他五毒俱全,没得治。”

尽管先前墨熄就对顾茫存有记忆一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亲耳听到姜拂黎的否认,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沉。

墨熄闭了闭眼睛,不死心地问:“一点恢复的可能也没有?”

“有啊。”姜拂黎微挑了眉,冷笑两声,“上穷碧落下黄泉,找到他溢散的两个魂魄,什么事情都解决了。问题是羲和君知道哪里去找么?”

平日里换作任何人与墨熄这样说话,墨熄都该翻脸了。可姜拂黎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全重华的人都不要看他,骂他奸商、黑心、发死人财。但全重华没一个人会真的对他怎么样,就连君上也奈何不了他。

因为他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神医。

墨熄看了盯着点心盘子发呆的顾茫一眼,转头问姜拂黎道:“……姜药师有无他法,至少让他想起些许。”

“如果你只希望他想起些许,用不着任何办法。”姜拂黎干脆道,“他主掌记忆的一魄被抽去,但并非是前尘往事皆忘却。随着时日推移,他自然会恢复一些。”

墨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能恢复多少?”

“看他造化。”姜拂黎道,“不过如果缺失的两魄没有复位,大多数事情他都还是记不得的。”

瞧见墨熄眼底闪过一瞬黯淡,姜拂黎冷笑道:“其实记忆这种事情,要么全都恢复,要么干脆全部忘记,只存着些零零落落的残片,那才是最磨人的。如果我是他,倒宁可一直这样迷茫下去——免去许多痛苦。”

烛火噼箥,姜拂黎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依靠在软垫上,懒洋洋地:“再说了……人之神识飘忽不定,谁知道他忽然想起来的,会是哪一段往事?”

姜拂黎的这句话让墨熄心中咯噔一声。

是啊,若是只随着机缘,恢复一些残缺不全的记忆,谁知道会是哪些?

顾茫的前半生有着太多的秘密,也经受了太多的摧折。说浅了,有墨熄与他的私情,有慕容怜对他的折辱。说重了,有一些王八军的军密,有君上给他的欺压。

若是顾茫陡然间想起这些零星碎片,顾茫会如何自处?

墨熄只略作一想,竟已觉得寒意砭骨。

姜拂黎显然看透了他的心思,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是不是很可怕?”

“……”

“万一他又记起了当年君上是怎么对待他的,缺了前因后果,大概就会愈发疯魔不可控制。那时候羲和君你要再收拾起残局来,可就麻烦极了。”

墨熄扫了姜拂黎一眼,看着灯火中姜拂黎好整以暇的脸,说道:“你有药。”

他没有用疑问句。

姜拂黎冷笑道:“真聪明。姜某让他恢复记忆的法子没有,但是尽量让他别想起那些黑暗回忆的药方倒是可以开出很多。”

这英俊的男人一副奸商嘴脸,转着自己手上的翡翠扳指,像是待兽投笼的猎人:“你要不要?”

墨熄自然是不差钱的主,黑皮战靴包裹的长腿交叠着,一只手肘反搁在椅背上,眼也没抬,说:“开价。”

“行啊。”金钱让姜拂黎的神色稍悦,他说,“你比君上痛快。”

“君上也知道他或许能恢复记忆?”

“我何必要瞒他。”姜拂黎道,“不过他倒是希望顾茫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起一件是一件。”

墨熄沉默一会儿道:“……你开药吧。”

姜拂黎道:“先说清楚了,这药方是宁神静气的,虽然能够起到一些遏制黑暗情绪的作用,但并不能绝对左右顾茫对记忆的选择。他要是哪天还是想起了一些苦大仇深的事情,你一睁眼,发现他拿着刀子在对着你脖子比划,姜某人概不退款。”他说完,白玉似的手指敲了敲木桌,抬起下巴嚣傲地往药师府的牌匾凌空一点——“一切都按姜府的规矩来。”

墨熄连看都懒得再去看姜拂黎那块破匾,这块匾他年少时第一次看见就留下了极深的心里阴影,从此对药修济世救人的形象大为改观。

别的药堂再不济,也得在门面上挂个“悬壶济世”,“童叟无欺”之类的开堂训诫。

姜药师的馆子挂的是顶天立地的八个大字箴言:

“谁闹姜某,姜某杀谁。”

姜拂黎颇不羁地问:“明白了吗?”

墨熄面色不变地答:“开药。”

姜拂黎道:“好,一个疗程,七万金贝币。”

“噗——”这个价格连姜府的周管家都听不下去了,但立刻转成了咳嗽,“咳咳,我,风寒,风寒。”

姜拂黎乜他一眼,白牙森森地一笑:“行啊,一会儿给你吃药。”

周管家:“……”

墨熄从乾坤囊里取贝币金票,顾茫却在这时把头探过来了,他在落梅别苑待了这么久,听的最明白的就是“贝币”二字。

现在他的同伴要花钱了,要花贝币,不但要花贝币,还要花金贝币,不但要花金贝币,居然一出手就是七万金……

他要接多久的客才能赚足那么多钱啊。

眼看着墨熄就要把钱给那个凶巴巴的杏花眼雄性,顾茫不干了。忽地出手,一把抓住了墨熄的手腕,严肃地摇了摇头。

“别给。”

墨熄看了他一眼,说:“我的钱。”

“……”

“松手。”

顾茫想了想,想不出什么阻止他的理由,只得叹了口气,默默地把手松开了。然后问道:“没钱了。我们会不会饿肚子?”

墨熄不理他,只将七张面值万金的贝币票放在了桌上,长指一推,推给了姜拂黎。

姜拂黎恐怕看他夫人都没有过那么和气的眼神,他接了贝币票,命管家拿了纸笔,然后从桌上拉过一只紫檀细盒,取出里面的一只清目水晶镜架在左眼前,冷白手指执拿着狼毫写了起来。

大抵是离开落梅别苑后,日子过得不再那么昏暗,顾茫身上的血性开始逐渐恢复,如今已不是那种太过寡淡无波的状态了。

好奇心也多少回到了这具旧痕累累的躯体里。

因此看到姜拂黎戴了水晶目镜,他就问:“这是什么?”

姜拂黎语气很淡,“目镜。”

“你为什么要戴?”

“我夜盲。”

“夜盲是什么?”

“就是晚上看不清东西。”

“那你为什么只戴一只?”

“我只盲左眼。”

顾茫哦了一声,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说道:“夜盲要在暗处才看不到,可你这屋子闪闪发光这么亮。”

“法术伤害,非是常疾。姜某左眼一到晚上就盲,点再多灯也只能让右眼看得方便。”

“……”

姜拂黎视线冷冷地从水晶镜后面透出来:“顾帅还有问题吗。姜某写药方的时候不喜被人打扰。”

顾茫诚恳道:“没了。”

药方上写了七十余种草药,姜拂黎命人取来金算珠,白净的手指在算珠上打得飞快,他一边核对价目,一边把关这些药草之间是否有存在相冲危险。

“就这张方子,你留好。”姜拂黎道,“明日来我这里取药。”

墨熄收了药方,和姜拂黎实在没有更多可以谈的,差不多了,他们也就该走了。

不过这个时候,姜拂黎却又把他唤住了:“留步。”

“药师还有指点?”

“还有一件事。”姜拂黎看了左右仆役一眼,说:“你们先下去。”

“是。”

众人退了,堂内只剩下他们三人,姜拂黎慢慢地把盏中茶水喝完,然后抬起眸道:“羲和君,姜某问一句无关紧要的。那天李清浅剑灵来寻内子,你是不是也在现场?”

墨熄颔首。

姜拂黎神情有一瞬不那么自然,他问:“你是否听清了内子与他说了什么?”

“姜夫人声音很轻,不曾有闻。”

姜拂黎似乎对这个答案颇为不满,水色淡薄的嘴唇微微动了两下,像是在暗自骂人。骂完之后,他又问道:“红芍剑是否存有残留的部件?”

“留了个剑柄。”

姜拂黎眼神陡地锐利起来:“在谁手里?”

“慕容楚衣。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拂黎不答,只是在听到慕容楚衣的名字时就直接骂了一句娘,他阴着脸想了一会儿,说道:“算了,也没什么好再查的。”

他说罢,起身整顿衣衫,而后用下巴尖点了点顾茫道,“对了,羲和君,姜某有件事还要叮嘱你。如果你想要让这个人不想起那些乌糟过往,除了按时服药之外,还有一件事很重要。”

“请教药师。”

姜拂黎竖起一根手指,摆了两下,说:“少让他看到与之相关的旧物,人之思绪,最是难以琢磨。或许想尽办法也拾回不了的记忆,只消一阵气味,就能重新勾起。——你千万记着我这句话。”

第54章 我喂你

顾茫不爱喝姜拂黎开的药。

原因很简单,太辣了——姜拂黎居然开了一方奇辣无比令人一含就喷的药帖, 而且还说这味道绝对改不了, 改了就不灵了。

李微对此很是茫然:“不是说芳香化淤吗?心中郁结应该服甜的药啊。”

这句话漏到姜拂黎耳朵里,姜拂黎的反应是:“他懂个屁。他是药师我是药师?”

于是羲和府每日可见的一幕就是李微追着顾茫, 求爷爷告奶奶地请他老人家喝药, 鸡飞狗跳地闹着, 没半个时辰不算完。

墨熄这人喜清净, 厌吵闹, 所以李微给顾茫灌药一般都在墨熄上朝时, 但这一日, 顾茫反抗地着实有些激烈了,李微伙同十余个仆役也没能够把他逮住, 反而被他当胸猛踹一脚, 药罐子都差点砸掉。

眼见顾茫就要跑出院子了,李微一面大叫:“抓人抓人!上捆仙绳!你姥姥的!”一面追将过去。

顾茫边跑边回头看, 冷不防“砰”地撞在了一堵又硬又热的“墙”上。

“嘶……”顾茫捂着撞痛的额头,抬起脸来, 正对上墨熄深邃的黑眼睛, 冷冷地俯视着他。

“你干什么。”墨熄居高临下地问。

李微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喊道:“主上!主上他不吃药啊!”

墨熄刚上朝回来,身上还裹挟着外头的霜雪寒气,他盯着顾茫无声地看了一会儿, 就在顾茫见势不妙准备落跑的同时, 一把拽住了顾茫的手腕。

他一边盯着顾茫, 一边倏地抬手,沉声道:“李微。”

“在,在!”

“药罐给我。”

顾茫被揪着进了厢房,墨熄用黑皮军靴一带,将门合上,猛地把顾茫按在墙壁。厢间内落着竹帘,光线昏暗,墨熄的眼睛在黑暗中流着幽光,他就这么盯着顾茫看了一会儿,忽然咬牙切齿道:“好的习惯全没了,坏的却分毫未改。”

从前顾茫也是这个毛病,宁可多病上个几日,也死活不愿意喝药。

简直和当初一模一样!

墨熄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去看他,他哼哼唧唧缩在营帐里,裹着被褥,露出一撮柔黑的头发。听到有人进来了,顾茫以为是陆展星,眼也没睁地咕哝:“展星,你别再把药给我端来了,我他娘的不喝……我闻着那味儿我就恶心够了……”

年少的墨熄走到他身边,把冒着热气的汤药搁到桌上,然后在他床边坐下,沉声道:“是我。”

“我靠。”顾茫倏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一脸惺忪,高热让他的脸颊烧的烫红,迷迷糊糊道,“你怎么来我这里了?”

墨熄不答,只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说道:“吃药。”

“我不吃!”顾茫翻了个白眼就想重新缩回被褥深处,却被墨熄挖了出来。

墨熄道:“不吃你就烧着吧。”

“烧吧烧吧,烧熟了我刚好吃我自己,反正这药太恶心了,我碰都不想碰。”

墨熄皱眉道:“你还是不是爷们了……”

顾茫一听这话,不乐意,蓦地回过头来,烧的迷糊的眼眸尽力恨恨睁大,嘟哝道:“我是不是爷们儿你不知道?你跟你哥睡的时候没鉴定出来?你个小王八蛋,你哥哥我为国为民,他娘的都烧成这样了,你不为我鼓掌献花也就算了,居然还质疑我的性别,你这个小混球……”

他本来脑子就不清醒,吸着鼻子咕咕哝哝的,说的全是胡话。

墨熄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黑眼睛深邃温柔,望着凌乱床褥里蜷着的师哥。

顾茫脸颊烫红地说道:“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根本就不知道这狗药有多苦……”

他原本是一句抱怨,如果脑子清醒,指定能说出痞里叭叽气焰嚣张的流氓腔调。可是他那时候状态不对啊,眼睛是迷茫的,嘴唇是湿漉的,一开一合斥责墨熄的时候,非但一点儿气势也无,反倒只剩了一湖一海的柔软。

当时墨熄心里有种感觉,说出来顾茫一定能从病中暴起把他掐死——他觉得顾茫这样挺像在撒娇的。

这个一厢情愿的认知让他心里发烫,发痒。

他低眸看着被褥里发髻散乱的顾师兄,眼睛一时半会儿也不曾移开,他就这样凝视着顾茫的脸庞,抬手拿起了桌边的药碗。

顾茫以为他要硬灌,气得大骂:“墨熄你给老子滚出去!我说了不喝就是不喝!我唔——”

接下来的话都断在了他口中,他的墨师弟居然把药含在嘴里,然后低头吻住了他,药汁的苦涩在两个人嘴里弥漫,但感官却全然被墨熄炽热的呼吸、粗暴侵入的舌头侵占,如此刺激下,顾茫竟有种宿醉断片的模糊感。

他大睁着眼睛,药汁熬得很浓,量也并不多,可墨熄至少亲了他十余次,才把药差不多喂完。最后一次顾茫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想要骂他是个小疯子,但粗糙的舌头在喂了药之后就侵占性地抵了进来,猛烈缠绵的翻搅,甚至有残存的药汁顺着顾茫的唇边淌下……

那时候年轻气盛,初生的爱意在心里长得那么蓬勃,不畏天,不畏地,甚至情到浓时,也无所谓会有别人掀开帐篷看见。

墨熄松开顾茫的时候,鼻尖还在顾师哥的脸颊上轻轻蹭了一蹭。

他凝视着顾茫,眼睛很深,映着身下那张烧热的脸庞,好像要在自己眸中建出世上最固若金汤的囚牢,把这个唯一的倒影永生永世困锁其中似的。

墨熄的嗓音有些沙哑,抬手轻轻抚摸着顾茫被他亲的湿润,甚至有些红肿的嘴唇,充满磁性的嗓音低声道:“苦吗?怎么我觉得……师兄好甜。”

顾茫咬牙道:“老子又不是糖!甜个鬼!”

墨熄望着他的眼睛,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睫毛扇动间,几乎都会触到对方,墨熄轻声道:“你要是再闹着不肯喝药,闹到我知道了,那就每回都这么喂了。这样你也不能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

“你怕的苦,我和你一起尝。”

顾茫翻着白眼道:“我怕苦?呵呵,开玩笑,你顾茫哥哥会怕苦?呵呵呵——”

回应他的是墨熄在他额前轻轻一碰,然后起身,抬手擦去了他唇角的药渍。

顾茫就眯着眼睛看他,看了半晌后,忽然坏笑道:“我发现你这人不是真的正经,你虽然挺闷的。但花样却不少。”

年少的墨熄毕竟脸皮薄,被他这么一说,虽然仍是强做淡定,但耳根却有些薄红了。

顾茫道:“以后你娶了谁,那也算人姑娘的福分。”

墨熄猛地转头瞪他。

他那时候想跟顾茫说——不是的,我看中一个人,那一辈子就一定要是这个人,或生或死,或穷或达,我就只追着他的脚步,我就只要他一个。

你明白吗?

但他嘴唇翕动,话不用出口,就明白顾茫会敷衍着回答他些什么,会教他一些怎样刺耳的“男人风流是天性”的胡扯道理。

顾茫不懂,有的人的心是不能碰的,他们从来不会玩,清清冷冷的守着那一抔纯澈的感情,他们拥有的私情就只有那么一点,一辈子,只够去浇灌一个人。

顾茫拥有着山川湖泊般充沛情感,他是不会理解的。

此时此刻,昏暗的厢房里,墨熄盯着顾茫那双透蓝的眼睛——怎么筋骨打碎,魂魄抽离,变了那么多,却偏偏在这种扰人的破毛病上不肯改。

墨熄道:“张嘴。”

顾茫瞪着他,那意思很明显是在拒绝。

墨熄捏住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地要给他硬灌下去。

顾茫初时不肯松口,但墨熄是真的损,他直接捂了顾茫的口鼻,让他呼吸不能,等顾茫涨红了脸挣扎的时候,再突然把手一松,顾茫立刻开口喘气,而他便捏着人家的下巴,强迫把药灌进了嘴里。

顾茫呛咳连连,眼都被熏红了,沙哑道:“为什么要让我喝这个!”

墨熄贝齿一碰,森森道:“因为你有病。”

“……”

“以后李微让你吃药,你最好老老实实地都喝掉。”墨熄道,“如果再闹,闹到要我来喂你,那就硬灌。”

他说完,瞥见顾茫唇角的药渍:“自己擦干净。”

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打那之后,顾茫果然乖了很多,毕竟李微灌完他药之后,还会给他一碗牛乳,或者一颗糖。但墨熄什么都不给他,强灌还用一种莫名其妙的诡异眼神看着他。

顾茫不懂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只本能地觉得脖子后头有些发凉。

如此喝尽了一个疗程,在年终尾祭的前三天,墨熄领着顾茫再一次去了姜宅复诊。

姜府的周管家引着他们进了大厅,富贵奢靡的锦绣厅堂内,姜拂黎正和一个中年男子在说着什么。那男子穿着紫底术士袍,缘口绣着金边,代表着他贵族出身的血统。可那男子满眼疲惫,身形佝偻,却无一丝意气风发的权贵模样。

男人身边还跟着一个纤幼柔弱的女娃儿,也是紫衣金边,她一直默默低着头不说话,手里握着一只小竹蜻蜓,看起来乖巧又可爱。

墨熄第一眼看到这个狼狈的贵族时,并没有想起他是谁,不过等瞧见这个小小的丫头,墨熄便反应过来了——

这是长丰君和他那个患了狂心症的女儿。

他们走进来的时候,长丰君正揩着眼角的泪,磕磕巴巴地和姜拂黎道谢,姜拂黎与他说:“你先回府去吧,令媛暂住姜某这里,姜某收了钱,自然会好好照料。你不必担心。”

“真的是……真的是劳烦姜药师了,再过三日就是尾祭了,我不在帝都,若留兰儿一个人在家里,我是怎么也放心不下的……”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又没赊账,又没欠我,有什么好谢的。”

长丰君就摸着小女兰儿的头,倦容疲怠的脸庞上努力拾掇起一些笑意:“丫头,爹爹过几天要随君上去祭祀啦,路上苦寒,不能带你。你要乖乖的,待在姜大夫府上,不要给大夫添麻烦,知不知道?”

兰儿虽然年幼,但她显然已因自己的病情遭受过许多的排挤与欺凌,她显得格外懂事听话,似乎在时刻担心着自己会被抛弃,会给别人带来伤害,所以她的动作与言语都是轻轻地:“爹爹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