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主上……咯咯咯咯……”

小泥佣坏得太彻底,已然说不出什么完整的句子,只能吱吱呀呀地在原地打着转。

“主上……不要……主上……”

门虚掩着,泥佣砸坏,墨熄担心江夜雪出了什么意外,于是推门走了进去。这一下可更是令人心惊肉跳。

只见得楠竹铺就的地面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照壁处摆着的一尊汝瓷天球瓶也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还没有收拾。

“江兄!”

墨熄快步进了内厅,无人。再去寝卧,推门而入便是一片黑暗——房里没有亮灯,帘栊也紧合着,反倒是空气里弥漫着那种似有些熟悉,却又具体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的味道。墨熄抬手燃起一团火球,照亮屋内,屋里没有人,倒是床褥凌乱,几件皱巴巴的雪白衣衫扔在角落,其他也没什么异……

“羲和君?”

——状。

忽然一声讶异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墨熄倏地回头,瞧见江夜雪坐在轮椅上,穿着宽松的亚麻白浴袍,一手擦拭着黑如墨玉的滴水长发,一边讶然望着墨熄。

“怎么是你?”

第112章 魔试炼长老

墨熄见江夜雪无恙, 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眉心皱起:“你还问我。你出什么事了?”

江夜雪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

屋门没关, 满地狼藉,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江夜雪看出他沉默之后的意思,笑着解释道:“哦,屋子乱是因为我新炼的傀儡出了些问题, 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 砸坏了不少摆件。”他瞥了一眼满屋子打转的那个缺了半个脑袋的小陶俑,“你瞧, 这一只也是方才被弄坏的。”

“……原来是这样。”墨熄轻咳一声,“抱歉,我还以为是慕容先生……”

江夜雪的睫羽倏地抬起:“你看到楚衣了?”

“嗯。”墨熄道,“我来的路上, 正好看到他往外面走。我以为是他来找你了,和你闹了些不愉快。”

“……”江夜雪以袖掩口,咳嗽两声, 淡笑道, “是吗?……我没见过他。”

他一边说着,一边畏冷似的,扯了扯浴袍松散的缘襟,将雪白的浴袍披得端正。而后舒展双臂, 将一头长发挽束而起, 用青玉发扣扣上,拢成一个松散的马尾。

江夜雪原本就生的儒雅无限, 眉眼似春日里水面上飘着的柳絮般柔和,皮肤又似冬夜连江的新雪白皙,此时沐浴新出,更是犹如一块浸润过温泉水的和田美玉,能让人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抚平所有的疑虑与焦躁。

“学宫有许多炼器书籍,小舅应当是来这里借书的,而不是来见我的。”他顿了一下,又笑着问道,“还有啊,这么晚了,我也没想到会有客来,家里弄成这样也没收拾,反倒先去洗澡,让羲和君见笑了。”

墨熄道:“抱歉。是我叨扰。”

“你我是过命的兄弟,有什么叨扰不叨扰。”江夜雪来回打量他一番,忽然道,“羲和君今夜是为了顾兄来的吗?”

“……你怎么知道。”

江夜雪的目光从墨熄的发带上收回,纤长柔细的十指在膝头相互交叠,他并不去点破两人发带的错漏,而是垂了睫毛,温声笑道:“能让你这么着急的,除了军务,也只有你那位好兄弟了。”

墨熄沉默须臾,抬手施了个泯音结界,让他们二人的谈话无法被第三个人倾听。然后他的目光笔直地望向江夜雪,神情严肃。

“我带来一样东西。”顿了顿,又问,“你还记得我在蝙蝠岛上和你说过的,我在时光镜里发觉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往事吗?”

“记得。”

“我找到线索了,与八年前顾茫叛国一案有关。”

“是么。”江夜雪问,“是什么?”

墨熄上前,将黑底金丝线的乾坤囊放在江夜雪身边的案几上,说道:“玉简。”

江夜雪原本还淡淡的,一听之下蓦地睁大了眼睛,脸上的血色蓦地褪去,他几乎是难以置信:“你……难道去盗了载史玉简?”

墨熄对自己“盗走玉简”未置一词,他抿了抿嘴唇,低头将乾坤囊的丝带抽开,倒出了一些碎片在桌上。载史玉简发出幽幽荧光,支离破碎地摊在了江夜雪眼前。

“玉简被人毁了。”墨熄言简意赅道,“说明有人确实想要抹去当年在重华发生的事情。”

江夜雪怔忡半晌,往轮椅背上一靠,喃喃:“……墨熄,你简直是疯了……”

与此同时,羲和府。

缠枝梅花铜灯映照下,李微那张精明奸猾的脸冒着油光。他赔着笑,正好言好语地劝说着杵在羲和府大厅的那一波来客。

这些人身着紫底金边袍,绣百鸟图腾,为首的男子约摸三十出头,神情严厉,因为爱皱眉头,年纪轻轻眉心处就有了些细褶,再加上他唇薄目冷,瞧上去便是分外的不近人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便是司术台大长老,周鹤。

重华的百姓都知道,周鹤这个人有点变态。他对各国的术法都颇有兴趣,无论正道邪道,黑魔仙术,他都愿意钻研,且研究的方式也生冷不忌,从正儿八经的理论探究,到血腥阴暗的剖肚肠开脑子,他都做过。之所以没有成为重华贪嗔痴三毒之一,那全是因为他前头还压着个六亲不认的慕容楚衣。

意思是周鹤虽然狠,但至少还是会按规矩办事。君上不让开的脑袋,他还是能勉为其难地忍住的。那么此刻,姓周的来到了羲和府,事情恐怕就没这么容易收场了。

李微接过侍女泡好装好的茶盘,点头哈腰笑嘻嘻地送到了周长老的案几边:“长老,您喝茶,吃些水果点心。”

周鹤没吭声,手指下意识抚摸着自己腰间配着的一把黑魆魆的匕首。

李微耷下眼睛扫了一眼,心脏怦怦作响。别看这匕首丑不拉几的像是个烧火钳,但识货的人都知道,这就是司术台周长老最心爱的宝贝——挑过无数人脑浆开过无数人心脏的神武“猎鹰”。

重华有多少术法,就是靠着这柄“猎鹰”被周鹤所攫得的。

有人说周家是秃鹫,从死人堆里探究法术的秘密,但周鹤对此只是冷笑,表示不一定要死人,很多法术,一定要犯人活着的时候才能探出来,不信您亲自试试?

紫底金边,百鸟图腾。

周家不止是食腐的兀鹫,还是重华的猎鹰,生着纤毫必察的眼,将敌国法术的奥秘从鲜血里啄出来,呈于君前。

李微道:“周长老,这茶是翠林山雨露泡……”

周鹤极不耐烦地把话头打断了:“羲和君什么时候回来。”

“……您再等等,小的已经派人去传讯主上了,很快就——”

周鹤从怀里掏出一只精巧的水滴漏,啪地拍在桌上,他翻起眼皮,说道:“一个刻度前你就说过相似的话。我周某人做事最讲求时效。你给我一个准数。羲和君一个时辰内回不回得来。”

“这……”

“别这儿那儿的了。司术台的黑魔蛊虫昨日已经备齐,就等着试炼体跟我回去试炼。现在倒好了,试炼体回来了,我却不能直接将人带走,还要等着你们羲和君回来。”

他眯起眼睛:“等就等吧,我周某人看在羲和君位高权重的份上,我买他一个面子。但我最多只能耗一个时辰——你听着李管家,顾茫是君上亲口许给我的试炼体,羲和君当时将他接回府上,也只是暂时收留。顾茫他终究是个叛国贼,是君上钦定的,最为合适的黑魔试炼对象……我搜罗了那么久黑魔蛊虫,好不容易都搜罗全了。”周鹤拉过李微的衣襟,充满胁迫地,“我没那么多耐心再等下去。”

蓦地把李微一推。

周鹤翘起二郎腿,冷冷道:“明白了吗?”

“是、是。”李微吞了口口水,瞟着滴漏的刻度,低声道,“我明白……”

个屁!

顾茫要被重华拿来做黑魔试炼这件事谁都知道,可你奶奶的腿儿,你说了是今天吗?!

你偷偷摸摸不声不响毫无预兆地把前期准备都做足了,突然就雷厉风行地要来提人,照例是没什么理由拦着您老人家,可您至少在羲和君在府上的时候来谈啊?

羲和君不在,谁敢把顾茫交出去啊!

唯一与这满屋剑拔弩张气氛格格不入的,是坐在大厅角落的顾茫。

作为周鹤的提用对象,重华的黑魔试炼体,他倒是老神在在,没有半点慌张。周鹤进府的时候他刚刚洗过澡准备睡觉,这会儿觉是睡不成了,他于是披着宽松的浴袍坐在椅子上,墨黑的长发垂在脸颊边,正支着侧脸,望着眼前这群兀鹫。

他看起来很安静,有一个被淬炼过的人该有的乖顺。只是从前这种乖顺是真的,而此刻这种乖顺是装的。

他自时空之镜出来后,记忆虽然恢复了大部分,但仍有些非常关键的东西他想不起来。而这些记忆的缺失就好像是一段行云流水的诗文,少了最重要的韵脚,令他无法参透自己现在的处境。

顾茫能记得自己确实是被君上许作了黑魔试炼的对象,但其实按着他的记忆来,他不太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今天这个局面。

但他自己心里有打算,他知道自己想坚持的是什么,他可以忍。

“快去,再去通禀主上。”李微焦急地和府上的传音小厮催促着。

小厮比他更急,脑门上冒着豆大的汗珠:“传了十七八个啦,就是寻不到主上的踪迹!”

李微气得来回踱步,一会儿偷瞄面目阴鸷的周鹤,一会儿看看淡然自若的顾茫,感觉无论自己出头得罪了哪一边都够喝上好一壶的。他又像个陀螺似的原地绕了好几个圈儿,忽然福至心灵,停下脚步。

“来来来!快过来,我有办法了。”李微挥手把传音小厮招来。小厮以为他有什么上好的主意,立刻睁大眼睛等着话音,却听得李管家神秘兮兮地在他耳畔落下了四个铿锵大字,“再传一遍。”

“……”

小厮不无尴尬道:“李管家,这不刚刚才跟你说传了十七八遍了,可是……”

“你真是个猪啊!”李微伸手指狂戳小厮的脑瓜子,“我又没说传羲和君!”

“那还能传谁?”

“梦泽公主啊!”李微简直要为自己甩黑锅的机智所折服,要是顾茫被带走了,谁负责都不管用,只有梦泽公主能扛得住。李微于是催促道,“搬救兵搬救兵!快传音梦泽公主!”

小厮一听,眼睛蹭的放光,恨不能立刻给李微竖起大拇指。

高,李总管真是高!看那顾茫被主上养在府里就跟个小妾一样,虽说主上对这小妾恨得牙痒痒吧,但羲和府上下没瞎的都还是能看得出墨熄是在乎顾茫的。现在周鹤要把顾小妾给提溜走了,全府谁能扛得起这个问责?

只有一个人,正房大太太。

不管梦泽有没有过门,反正她都是众人眼里铁板钉钉的羲和君夫人,而且她曾经又对羲和君有大恩,能对“小妾”处置方式负责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于是羲和府的这两个坑娘货宛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开始兴高采烈地给梦泽公主传音。岂料传音灵蝶还没飞出去屋檐呢,就被一道黑光给重重打落在地。

周鹤面色不虞,抬起眼皮盯着李微:“你给谁报信?”

“梦,梦泽公、公……”

周鹤用猎鹰虚指着他,说道:“李微,你给我听清楚了。周某今日是来提人的,我这是在支会,不是在请求允许。更不会给你找别人来求情的余地。”

李微被那掏了无数人脑浆的神武指着,顿时吓得冷汗涔涔,忙道:“对对对对对!长老您说的是是是是是——”

周鹤便把目光转开去了。

屋内寂寂,周鹤手边的滴漏刻度在一点一点地移动着。在这几乎要把人五脏六腑都压出来的紧迫气氛里,忽然有个东西发出声“啾——呼!”的异响。

声音其实本不算太大,只是厅内太沉寂了,所以显得分外刺耳,一时间所有人都寻声望去,只见发出怪声的是顾茫脚边卧着的那只黑狗饭兜。

饭兜大概和它的主人一般迟钝,它主人怡然自若地坐着,它更夸张,睡得哼哼唧唧地流了一嘴口水不算,还打鼾。顾茫觉得有趣,一双赤裸苍白的脚虚踩在了它蓬松柔软的皮毛上,饭兜睡梦中无辜挨了踩,发出“呜”的一声低叫,睁开狗眼发现是顾茫在和他闹着玩儿,于是又闭上眼睛呼呼大睡,由着顾茫那冰玉般的脚趾陷入它的狗毛深处,轻踩它的肚子,挼搓它的毛耳朵。

可没过多久,饭兜好像忽然感知到什么,倏地将耳朵后竖,蓦地睁开眼睛直直望着门厅处:“呜——?”

这时,一个小厮快步跑了进来,李微还倒是墨熄回来了,心下大喜,可再定睛一看小厮六神无主的模样,那刚松快下来的小心脏又拧作了一团乱麻。

“怎么了?”

“禀李总管。”小厮苦着脸道,“外、外头又来了一拨人。”

“……谁?”

未及小厮回答,那波人就不经允准、毫无规矩、大摇大摆地涌进了羲和府。开道的狗腿奴仆浮夸至极地扯着嗓子喊了声:“望舒君到——!”

第113章 莲抢人

在众人的大眼瞪小眼中, 慕容怜擎着管烟枪,领着一帮望舒府的随从优游自若地进了羲和府。

他带来的人都穿着蓝金色贵族衣袍, 蝙蝠纹徽章绣的熠熠生辉。这一群蓝金色装束的修士进了府,就像一柄刀子,瞬间将周鹤带来的随从剖开打乱。

谁都没有想到慕容怜居然会星夜前来,也不知道他有何贵干, 是以一众皆默默, 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唯独饭兜这个狗东西,大概是之前在落梅别苑里没少搜刮慕容怜的油水, 因此它见了慕容怜居然并无恶感,反而激动地跳了起来,冲过去绕着慕容怜撒欢。

“嗷嗷!汪汪汪!!”

“……”顾茫有种被兄弟背叛了的感觉。

大黑狗一边上蹿下跳摇着尾巴叫嚷,一边拼命地拿它的狗头去蹭慕容怜的左手。慕容怜却对动物毫无怜爱之心, 倏地把宽袖一挥:“哪里来的狗东西,口水都蹭到了本王衣上,还不赶紧的给我拖下去!”

李微忙道:“是, 是!哎哟望舒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真是对不住了,对不住了。”一边说着,一边命人把饭兜戴上项圈带到后院。

“呜……”饭兜一步一回头,伸着长长的舌头, 依依不舍地看着慕容怜, 好不容易才被侍从拖走。

慕容怜松了口气,翻了个白眼, 垂眼整顿自己织锦华贵的衣袖,小声嘀咕道:“真是什么疯人养什么疯狗。”

这一出鸡飞狗跳后,众人方才回过神来,开始陆陆续续地向慕容怜行礼问安。在场诸人地位皆不高,唯一一个贵族是周鹤,但周鹤的血统地位也不及慕容怜,于是他也按规矩起了身,朝慕容怜行了个礼。

只不过,周鹤这人自己是个精绝于法术的变态,也只服那种真正的有能之士。像慕容怜这种货色,按周鹤的话说,那叫做“抽干全身的贵血之后,浑身上下剩了的都是渣”,所以他这个礼行的多少有些敷衍了事。

“望舒君。”

周鹤身后的佣人也纷纷低头行礼:“问望舒君安。”

这一屋子人里,只有顾茫没动,顾茫依旧坐在原处,别人看上去他好像是痴傻,但此刻他却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位他伺候了近二十年的主上。

顾茫是很了解慕容怜习性的,因此能轻而易举地发现慕容怜今日的不对劲。这种不对劲具体反应在了慕容怜的衣着打扮上。

慕容怜是个爱极了奢靡的人,喜欢无时无刻不在如孔雀开屏般炫耀着自己的高贵出身与金银财帛。

他不像墨熄,墨熄这种贵族并不看重钱帛,吃穿用度也不爱铺张浪费。他也不像梦泽,梦泽这种贵族虽然一衣一履尽是考究昂贵,旁人却是看不出来的,她很低调。

慕容怜属于那种时时刻刻要把“本王很有钱”挂在嘴上的货色,抽一口浮生若梦满满都是金贝币的味道,衣着饰物最好隔着两里地都能让人感到贵气逼人。

所以平日里出门,他都习惯往发髻上扣最昂贵的金饰玉饰,重是重了点,没关系,关键是要闪。

能闪瞎人的狗眼最好。

但今晚慕容怜却不怎么闪。

尽管他披着一袭宝蓝镶金边华袍,但袍襟下面并非是按制式所穿的浅蓝色底衫,而是一件丝绸雪白中衣。发髻也是——他今晚上用来固发的是一枚简简单单的檀木发簪,一看就是在家里窝着,不打算见人的时候才会图个舒服,疏懒佩戴的饰物。

显然,慕容怜这趟门出得很仓促,甚至只来得及披一件华袍,连头发都不曾重新绾梳。

顾茫不禁微感困惑:周鹤昨日集得了黑魔蛊虫,想要提自己去做试炼,所以急着跑来带人。

可慕容怜来干什么?

与此同时,慕容怜掀起他那桃花三白眼,在屋内扫了一圈,目光于周鹤身上停留片刻,落到顾茫身上。

顾茫和他对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却发生了。不知为何当顾茫触上慕容怜视线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脑颅内一阵地裂天崩般的剧痛,颅内好像有什么东西爆发出了撕心裂肺地尖叫,既恐惧又愤怒地想要逃离……

他蓦地抬手扶住眉骨,闭上眼睛,眼前好像有浓重的血色弥漫上来,耳畔又似有个扭曲的声音在怒吼着:

“放开我……放开我!!!”

“要让你们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鲜血仿佛裂岸惊涛,他眼前闪过一些交织错杂的碎片,他看到堆积如山的尸体,城墙的砖缝里渗入血膏,暮色映照着天地,断戟沉沙。

他心中猛地升起一股极暴虐的痛快,叫嚣着想要看到更多的死亡,他仿佛在这片人间炼狱中拂掠穿行,无尽的猩红铺天盖地覆压下来,那种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要浸到他骨髓的最深处去。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极度享受伴随着极度的痛苦。

魂灵都像是被一剖两半……

“顾帅。”

“!”

陡地一声轻唤,像是把顾茫从浮沉汹涌的血海里猛地捞出来,顾茫倏尔抬头,嘴唇张着,急促地呼吸着,抬起一双透蓝的眼睛寻声望去。

他重新对上慕容怜那张子夜妖狐般的脸。

慕容怜啜了口浮生若梦,烟霭淡淡地呼出去,而后道:“怎么着,恬着脸跟羲和君去了一趟蝙蝠岛,玩的开心吗?”

顾茫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那种裂颅的剧痛慢慢消退了,唯有蓝眼睛里温透的水汽还弥浸着,额角一抽一抽地生疼。顾茫用力阖了阖眼眸,重新直起身段。

他嘴唇动了一下,按着失忆时自己懵懂的样子,低声答了句:“……嗯。开心。”

李微真是被几位老爷逼到欲哭无泪,他看看慕容怜,又看看顾茫,最后看看周鹤,然后苟着脖颈,端来一套新的茶点,给慕容怜奉上。

“望舒君,您坐,您先用茶。羲和君很快就——”

“不用了。我今天来不找火球儿。”慕容怜柔腻的指尖一抬,点在茶盘上,推开,然后用烟枪虚指了一下顾茫,冷笑道,“我找他。”

李管家:“……”

慕容怜整掇着自己描金绣银的衣袍,淡道:“既然你玩也玩得差不多了,清福也享够了。那起来吧。”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俩。

慕容怜道:“跟我回去。”

“???”

满厅的人除了周鹤之外,差不多全是一头雾水错愕至极。顾茫也坐在座位上没有动,不吭声地望着他。

周鹤有些恼火了,他一生气眉心的压痕就更深重,一张脸也更阴煞。他说:“望舒君,你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周长老看不懂么。”慕容怜施施然地回头,三白眼瞥着周鹤,“我是来提人的。”

周鹤道,“你来提人?”

“是啊。”慕容怜懒洋洋地又抽一口烟,含在口中,一节一节地吐出来,呼到周鹤身上,那笑容慵惰得像是一朵春睡的花。只是花蕾之下藏着的舌头却如蛇一般恶毒。

他笑道:“司术长老,本王今日是来提他做黑魔试验的。”

“!”

如果说方才是满堂皆愕,这回应当是满堂皆惊了。

周鹤的脸色几乎是差到了极致,看上去他是非常想用猎鹰把慕容怜的天灵盖掀开脑浆都捣碎,他大概是把这辈子所有的涵养都堵上了,才能忍住不向慕容怜发火。但他眸间爆溅的火花已然十分可怖,目光这回还真是凶过了兀鹫。

“望舒君。”一字一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果周某人没记错,司术台的主事长老是我,不是你。”

“哎哟。”慕容怜薄溜溜地咧着白齿,甜腻腻道,“周长老,如果本王没有记错,君上的堂兄弟是我,不是你。”

周鹤霍然拍桌怒道:“你跟我扯这做什么!与这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咱们俩现在都想做黑魔试炼。万事俱备,只差这人。”慕容怜抬手一指顾茫,“你觉得君上会把人让给你,还是给我?”

这简直是慕容怜最无耻的地方,三两句话就喜欢拿君上出来说事,一口一个堂兄弟,偏生别人还没法儿说。

周鹤深紫色的衣襟随着他沉重的呼吸而一起一伏着,最后他盯着慕容怜:“望舒君,你是纯属在给我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