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的思路来说,马上要发出的货物被查出坏掉了,应该赶紧换上一批新的好货,把客户对付过去再说。至于是谁在搞鬼,那是次要的,得往后排。

而更换新货物的话,只要有原来的香方,就可以做到——当然,这也需要一点时间。现在天女香的香方是现成的,欧阳家的香药师傅、伙计也是现成的,有自己什么事啊?

她疑惑地看了看欧阳润知,然后看到身边的欧阳婉脸上也有些茫然,显然和她一样,不明白欧阳润知需要舒绿帮什么忙。

不过欧阳婉的表情里更多的是焦虑之色,这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娘,在父亲过世、母亲病倒以后,帮着哥哥撑起了大房的生意,事实上真是帮了欧阳润知不少忙的。这些日子,她也一直在想怎么解决这桩事情,却不知自己能该什么。

“我想…小妹能不能,将这些变质的香药救回来。”

“什么?”

舒绿一双翦水明眸一下子瞪得大大的,她是不是听错了?

这么高难度的事,欧阳润知凭什么认为她可以做到?

“大哥,不能重新再制一批吗?”

舒绿提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欧阳润知苦笑了一下。

“原料,不够了。”

“怎么可能?”欧阳婉不禁惊叫起来。她很清楚天女香的配方,虽然这不是她调制出的香方,可是她也曾把香方拿回来研究过的,那里头的各种香料,家里的库房都很足够的啊

“少了一种。只是一种就够了…”欧阳润知的表情变得越发冰冷。“你也知道这款香品的配方,其中需要大量的乳香。就缺了这一种。”

“乳香?那不是二叔那边的货最多吗?”欧阳婉不解。

欧阳家并没有分家,起码表面上是这样。因此,所有的原料,各房的铺子都是可以共用的。因为调香要用到的原料非常多,而每一种香品需要的香料品类、用量又不尽相同,因此每一房剩下的库存也不一样。

“天女香”是二房的铺子调制出来的,所以本来就是二房那边原料库存最多。这回需要重新制作,本来就该是让二房的人来重做,他们怎么会没原料?

“二叔的乳香,被人预先算计去了…现在二叔那儿剩下的乳香,不够调三百份天女香的,可是一共有一千多份出事了…”

欧阳润知一捶桌面。

真的是早有预谋这个在背后给欧阳家捅刀子的人是谁,欧阳润知还不知道,但他必须要迈过眼前这一关…

他把目光投向了舒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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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绿是柔弱如水的稚龄孤女,她只有依附在欧阳家这棵大树上,才能往上攀援。因此,欧阳家这一段,还蛮重要…)

第六十五章:三天

(这章算2月11日的更新。2月12日,也就是今天,下午有一更,晚上还有一更。致歉。恨死了苦逼的中国电信,大半夜的搞什么网络升级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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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绿手里拿着天女香的配方,沉吟不语。

这是典型的贡香,用的都是最好的原料。

“檀香、玄参各三两,甘松二两,乳香、龙麝各半两…”她默读着香方,又拿起欧阳润知方才打开的盒子。

里头放着一块正常的天女香香饼,和一块已经变味的香饼。天女香烘燃时的香味,她在品香会时就已经品鉴过了,记忆犹新。再闻闻这块变味的香饼,果然已经失去了那种勾人的甜味。

“很难。”

舒绿抬头看了看欧阳润知,轻轻叹息一声。

他想让她将已经变味的香饼重新复原,哪有那么简单?这比直接调配一款新香还要难上许多倍。

欧阳润知自己就是调香高手,又哪会不知道其中的艰难。

如果可以用别的法子解决,他又何尝不想呢?而要是他有这个本事,他早就自己来了。

舒绿有一肚子的问题,但是都没有问出口。比如二房那边的乳香是怎么回事,比如为什么不能从别家香药铺买一批乳香回来?怎么欧阳家连这么一小批香料都没法子解决?

然而,她深知自己不能越界。人家不想说的,她不会多问。

她只要知道她的任务就好了。

欧阳婉心细,听舒绿说“很难”而不是“不行”,心中顿时生出些许希望,忙问:“妹妹,你有法子的,对不对?”

舒绿为难地看着欧阳婉,她没把话说绝,只是出于前科学工作者的严谨态度。在没有进行全面检查的情况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可以挽回这些香药了。

但要说她现在就能拿出什么解决方案来,那也是天方夜谭。

思索了一会儿,她才说:“大哥,你能给我多少时间?”

“…三天。”

欧阳润知苦笑了一下。

今儿已经是二月下旬。再过半个月,这批贡香就要随着官船上京。如果到时交不出货来,香药局的官员立马就能跟他翻脸。

别看这些官员平时收了他大笔的孝敬,大家相处得也算愉快,可是只要自己出了一点纰漏,人家才不会跟你讲情面。因为官员本身也得为贡香负责,怎么可能拿自己头上的乌纱来保你这商贾之家?

如果三天之后,舒绿还是没法将失去香味的香饼挽救回来,他就只能再做更坏的打算了。

“时间还真不宽裕。”

舒绿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对欧阳婉说:“姐姐,我这三天看来都得关在屋里做事…你可得多给我派些人手帮忙了。”

“那是自然”

欧阳婉总算有了一丝喜色,一口应承下来。不仅如此,她还暗自决定要跟在舒绿身边,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毕竟,这可是事关欧阳家存亡的大事

自从舒绿完美的完成了欧阳润知交给她的两个任务以后,欧阳婉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舒绿的实力。

别看这妹妹年纪比自己还小着两岁,论起调香来,自己和哥哥,还有铺子里积年的老师傅,都不一定能比得上她。

其实欧阳婉这么想,也有点高估舒绿了。舒绿之所以显得比他们高明,是因为她的起点高,直接就能接触到古今中外的各种调香手法,搜集到的香方更是数不胜数。

但是在这个时代,很多的制香之法尚未为人知晓。调香师的传承往往是口耳相传,一般的调香师能掌握十来个香方就已经很了不起,能够每年推出一两款新品香方的调香师,就是凤毛麟角了。

所以屡次调出新香的舒绿才会让欧阳兄妹惊为天人。现在,欧阳润知将希望寄托在了舒绿身上,欧阳婉也同样相信她能够想出方法来解决——没有什么根据,就是一种直觉。

舒绿虽小,可有种让人很信得过的感觉。有时欧阳婉远远看着舒绿,总觉得…她似乎比自己还成熟。

是因为自幼失怙,又新丧祖父,寄人篱下的缘故吗?

的确…至亲的去世,会逼人成长。欧阳婉想起父亲尚在的时候,那些无忧无虑的深闺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舒绿不想浪费时间,当下就和欧阳婉一起回了炼制酒精的小院子,那里也是她制香的地方。

她现在必须先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香丸会失去甜味?

“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欧阳婉看舒绿将那几块变味的香丸捣成碎末,又用水浸泡,好奇地问到。

“分析成分。”

舒绿很难跟她解释,自己是在重新分析这块香药里的成分。研末泡水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得过滤、蒸馏、研烧…呃,很难解释啊,真的。

欧阳婉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看到舒绿谈兴不弄,她也就一声不出,只是默默看着舒绿不停地做这做那。

第一天,欧阳婉只能在一边看着,完全帮不上忙。其实有些费力的活,舒绿也不会自己干的,都是让丫鬟来动手。她更多的是在纸上写着一些欧阳婉看不懂的符号,写了又涂,涂了又写,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欧阳润知来看过一次,同样弄不清舒绿在做什么。这是制香?可是哪有这样制香的?

到了第二天晚上,已经忙到一更天了,舒绿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欧阳婉看都看得晕了,正坐在一边发呆,却听得舒绿惊叫一声:“啊…是这样”

“怎么了?”

欧阳婉来了精神,急忙赶到舒绿身边。她看到舒绿眼前那一堆堆的粉末时,很是迷糊,干脆直接问舒绿:“妹妹发现什么了?”

“嗯,我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舒绿笑了。

欧阳婉还来不及惊喜,却听舒绿说了一句:“那就不是一千多份香丸出了问题…而是三千份天女香,其实都是有问题的。”

什么

欧阳婉的笑意凝结在嘴角,脸上血色尽褪。如果舒绿说的是实情,那…要补上的货不就更多了吗?

这篓子好像越捅越大了…

“没事。”

舒绿却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对欧阳婉微笑说:“姐姐,我们先回去休息吧。我明天再确认一下。”

明天,是欧阳润知给她的最后期限。欧阳婉不知舒绿到底发现了什么问题,可是舒绿又说在没有确认前不好说。欧阳婉只得带着满腹疑问回去休息了,自然还是一夜无眠。

她哪里能睡得着呢?

次日一早,欧阳婉起身时,发现自己的脸色实在太差,忙让丫鬟给自己多上些胭脂遮掩过去。

她的丫鬟彩烟知道小姐这是妆扮给夫人看的。她自幼服侍欧阳婉,当然知道自家小姐是个什么性子。欧阳婉看起来温和恬静,说话、做事总是柔柔的,实际上却极有主见,也很有担当。

自打父亲去世,母亲又跟着病倒了,欧阳婉就成了这家里的半个女主人。可是她不管再忙再累,到了欧阳夫人面前,是半点倦意都不会透露出来。

欧阳婉看着镜中的自己勉强恢复了常态,才匆忙赶去向母亲请安。从母亲院子里出来,欧阳婉连早饭都顾不上吃,也不理那些想回话的管事婆子们,一心找舒绿去了。

“小姐和舒绿姑娘又开始忙活了?”

欧阳夫人听身边的丫鬟低声禀报,心里也是有些忐忑不安。

从欧阳润知被李开、费远两个管事叫走那天起,欧阳夫人就知道家里的生意出了些事情。但润知兄妹两个,都不愿拿这些事情来烦母亲,只说让她好好安心养着身子,什么心都别费,千万别劳神。

“我真是个没用的母亲…”

欧阳夫人这些日子,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过。她也知道,自己真是想帮也难帮忙的。过世的丈夫向来将生意料理得很好,她也就没怎么插手铺子里的事情,一心操持家务,料理族里的琐事。

丈夫倒下以后,儿子迅速站出来顶住了这个家。连小女儿都能当家了…欧阳夫人真是又惭愧,又欣慰。她有一双好儿女呢

还有,舒绿这个懂事的义女…她对舒绿的制香实力所知不多,但是既然能够让润知兄妹两个这般看重,应该是造诣极深了。

欧阳夫人心想,如果再过两日,他们还不能解决的话,她也要出来帮帮忙才是…

“妹妹,你可确认了?”

欧阳婉一赶过来,看到舒绿已经忙开了,忍不住追问道。

“差不多了。”

舒绿摇晃着手中的瓶子,闭目嗅吸瓶中的味道。

“真的?”欧阳婉欣喜地抓住舒绿的手:“那,是不是有法子解决了?”

“呃…”舒绿想了一会儿,才说:“勉强吧。总得试试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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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电信各种苦逼有木有再次怨念我恨…)

第六十六章:苦衷

(2月12日第一更。上午10点的时候还补发了一章昨天的。晚上12点前,还有一章加更。今天蔷薇保证给力,亲们,求订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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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知道,所有的天女香都是有问题的?”

欧阳润知这一开口,舒绿就注意到了他的潜台词。

她展颜一笑:“哦,原来大哥也已经发现了。”

欧阳润知说的是“你怎么会知道”,那证明他在舒绿告诉他以前,就已经得知此事了。

的确如此。十来天前,老管事李开彻查那三千包天女香,其中一千七百多包是变了味道的,另外的一千多包还是香味如初。但欧阳润知昨天才得知,那原本还好端端的一千多包,也开始变味了。

本来要补齐一千七百包天女香,就已是极为困难的事情。现在居然全部的货都出了问题,欧阳家所有的掌事者都愁得不得了。

欧阳润知反而没有李开他们想象中的震怒。

一方面是“债多不愁”,反正事情都这么糟糕,变得更糟糕一点,他也麻木了。另一方面…他还是对舒绿存有希望。如果舒绿能够想出将那一千七百包香药救回来的法子,那剩下的,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挽回。

今天是他给舒绿的最后期限,城门刚开不久他就赶着出了城,想看看舒绿这边进展如何。

结果一过来,舒绿就先跟他说了这件事。

欧阳润知心中一震。自己还是从管事们口中得知的,舒绿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这些天女香,本身就有问题。”舒绿指了指桌上那些变味的香饼。“所以,既然是同一批制造出来的香饼,应该是一样的。”

“妹妹,这到底是什么问题?”

欧阳婉迫不及待地追问。她真的好想知道答案,更想知道,还能不能挽回

“这些香饼,其实不是天女香。”

“什么?”

欧阳兄妹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啊,应该说,”舒绿斟酌了一下词句:“是经过了改动的天女香。这些香饼,是在原来的天女香的基础上,改良过的。”

欧阳润知有些明白了。“你是说…这香一开始就是坏的?”

“对。”

舒绿微微颔首,肯定了欧阳润知的说法。

原来是这样

无论是欧阳润知,还是欧阳家其他各房的叔伯、管事,大家都认为这天女香是后来被人做了手脚。这也正是让他们感到奇怪的地方,明明封包检查的时候好端端的,密封装包后每一包香饼又都上了封条火漆,根本就没有拆过的痕迹。那暗地里使坏的人,是怎么将天女香的香味破坏的呢?

现在舒绿告诉他们,从一开始,这些就不是真正的天女香。

舒绿轻声细语,慢慢说道:“我们的敌人里,有一个极为高明的调香高手。这高手根据天女香的香方,配出了一种新的方子。根据这个新方子配出的香饼,在开始的一段时间内,闻着和天女香是一样的味道,但是经过大概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就会逐渐变味。”

欧阳婉边听边惊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背脊发凉。

这个法子太聪明,也太阴毒了。

而要让这个法子成功,需要很多方面的配合。一则是欧阳家的内奸,现在可以肯定,二房的制香师傅或管事里一定有人被收买了。而检查验货封包的人,也未必就清白。二来,就需要舒绿所说的,一个极为高明的调香师。

既要使这些香饼的味道和天女香闻起来一模一样,又会在不知不觉中缓慢变味。这种高难度的事情,绝不是普通的调香师所能办到的。

也从侧面证实了,策划这件事的人,一定是香药业的同行。

一时间,欧阳润知脑中也是千头万绪,但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舒绿能不能将这批香药救回来。

“应该可以。”

舒绿缓缓应了一句,顿时使素来面无表情的欧阳润知喜形于色,更让欧阳婉笑逐颜开。

“妹妹,你有法子?”

欧阳婉急忙问了一句,惹得舒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姐姐,你不信我?”

没有把握的事情,舒绿一般不会轻易承诺。

“不是不是,我怎么会不信你呢”

欧阳婉赶紧摆了摆手。欧阳润知眼中射出热切的期盼,听舒绿笑道:“要是这些香饼是后来被破坏的,我就可没法子了。但是,既然是先天缺少了几味香药才会造成这样的效果,我还是可以想办法将原先缺的那些香药补进去的。”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其实非常难,只是比挽救被破坏的香饼容易一点点罢了。这又不是说,一道菜里少放了葱花,那现在再将葱花补放进去就可以那么简单——各种香药在调制过程中,香味会渐渐变化、融合、升华,而要将已经制作好了的香药再进行加工,没有特殊的手法是办不到的。

幸好,这样的手法,舒绿还是懂得一点。

“嗯,姐姐你当然要信我啦,我们是亲人嘛。”舒绿又笑了。

时间紧迫,她也不和欧阳润知多说,只说自己现在就开始调香补救,让他到下午再过来看看成果。

欧阳润知明白,调香师在调香时不能受到太多的干扰,便静静退了出去。欧阳婉也跟着哥哥离开了舒绿调香的院子,回到他在别院中的住处。

“这幕后的人究竟是谁呢…江城什么时候出了这样高明的调香师,真是从没听说过。”

把下人们都谴退后,欧阳婉轻声问了哥哥一句。

她等了一会,却没听到哥哥的回应。抬起头来,看到欧阳润知有些心不在焉地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新抽的柳枝,不知在想些什么。

欧阳婉心里长叹一声。哥哥啊…

想来,哥哥眼下并不是在思考这次的事件,而是在想舒绿的事吧。

刚才舒绿的那句“我们是亲人嘛”,说得有些刻意,欧阳婉又怎会听不出她的暗示。

从母亲那边,欧阳婉已经知道了舒绿的心意。而且,她也认为这是最恰当的解决方法。早早定下兄妹的名分,有了“嫂溺叔援”当理由,将来就算这事不小心传出去了,对两人影响都不大。

但是哥哥,显然还是被舒绿的态度打击了。

欧阳婉不知哥哥为何这般欣赏舒绿——诚然,舒绿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不过她比哥哥小这么多,哥哥却还…自然,哥哥有他的理由。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哥哥。”

欧阳婉走到哥哥的身后,轻轻地说:“何必呢。”

欧阳润知并不打算和妹妹讨论自己的内心情绪。他是自小被父母当成家族的接替人培养长大的,天生内敛的性子,也让他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但他深知妹妹对自己的关切,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只默默站着不做声。

“哥哥…舒绿有她自己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