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巧英捧着一个精巧的木匣走进内室,看到巧珍正帮着舒绿捣香粉。

“小姐,这是李管事让人送来的东西。”

“嗯,拿过来吧。”

舒绿停下手上的动作,接过了匣子。

两个丫鬟都好奇地凑过来看。因为是李开管事送来的东西,肯定是和香药有关的。这些东西,主人并不禁止她们看,还会时不时指点指点她们如何调香。

这也算是培养助手吧。

随着她们在舒绿身边服侍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们对舒绿也愈发的敬佩。连夫人和少爷、小姐见了舒绿,都是客客气气的,她们当然能掂量得出舒绿小姐在家里的分量。

说实话,大宅院里的下人们,那是最有眼色的。同样是主子,哪些人在家里地位高,那些人却比得脸的奴才还不如,她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就像舒绿原先说过的一样,跟红顶白乃是宅门里最盛行的风气。欧阳夫人治家再严,也难以禁止下人们的“势利”。谁不想自己跟了个有前途的主子呢?

主子有主子的活法,奴才也有奴才的奔头哇。

“咦?这是什么?”

巧英看着舒绿从木匣里取出一个白银打的模型碟子,忍不住出声询问。

舒绿笑了:“这是银篆盘,怎么你们之前没见过吗?”

巧英与巧珍一齐摇头。

舒绿显然心情不错,顺口向她们解释道:“这就是做印香的模子。要做印香,就得先画好图样,让匠人照着图样打好模子。”

“这样就能做印香了?”

巧珍追问道。跟了舒绿这些日子,她也开始对调香有了兴趣。

“哪有这么容易。我刚才不是叫你捣粉么?得先把香粉调制好,再灌到模子里压制。还得烤、烘、挑…麻烦着呢。”

“原来调制印香这么麻烦呀?”

巧珍咋舌道。

舒绿笑着摇头:“你呀,调香哪有不麻烦的。这还是好的呢。”

她这话一点也不夸张。不说别的,就说她那三款给欧阳家大房名下的铺子赚进了无数银子的花香香品“碧桃凝露”、“一株雪”与“初霞”,使用的就是极为繁复而且费时的脂吸法。

印香的制作虽然也挺麻烦,比起那几款花香,却容易多了。

“小姐,您这银篆盘上画的是什么字?奴婢看不懂呢。”

“那个啊,”舒绿捧着银篆盘指给她们看:“是篆字的‘文昌’。”

“文昌?”

两人大惑不解,小姐怎么会想起制“文昌”印香的。女儿家,哪用得上?

不过什么时候能发问,什么时候该闭嘴,两人却也心中有数。倒不至于会追问舒绿,为什么要制一款读书人才用得上的印象。

怕是要制给展眉少爷的吧?

舒绿葱根般细白的手指从银篆盘的凹槽中轻轻划过。

当时果然不该答应的…现在却不得不兑现诺言了呀。

舒绿想起那日在江城城外码头上,夏涵向她提出的要求。

“要是我真能侥幸得了院试魁首,凌姑娘可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只想请凌姑娘,为我做一盒印香。”

那时候,舒绿是想要回绝的。

这时节的女儿家,可不能轻易送人东西。被人知道了,肯定会惹出闲话来。可是提出这要求的人是夏涵,她倒是为难了。

她是深知夏涵嗜香的毛病的,不会觉得夏涵跟她要香过于唐突孟浪。她觉得,夏涵是真的爱香,他提这样的要求并不奇怪——两人在暗地里,还“斗”过一回香呢。

而且,她自己也跟夏涵要过两块香饼。她开口的时候,夏涵可是干脆得很,并没有扭扭捏捏。

夏涵像是知道自己的提议不太合宜,又补上了一句:“就当是替展眉兄送我的贺礼吧——如果我真能考中的话。呵呵,这么早就跟人要贺礼,凌姑娘是不是觉得我很狂妄?”

“不会呀。”

舒绿见夏涵态度自然,也跟着笑了。认识他这么久,好像很少见他这样展演微笑呢。“有实力的人,当然是自信的…好吧,若是院试放榜后,夏公子独占鳌头,小妹自当替家兄送上贺礼。”

人家连由头都找好了,不是她送,是展眉送。只不过是由她来制作罢了。

这样,就算旁人知道了,也挑不出错处来。同窗之间送送礼物,很寻常吧。

尤其是印香这东西,更是文人墨客之间常常互相馈赠的雅致礼物。

印香,是香药中的精品,又被称为篆香。制好的印香回环萦绕,是由连笔的图案或篆字构成,点燃后可按顺序燃尽。因为印香的外形别致,使用篆又特别能彰显文人的风雅,特别得到士林才子们的喜爱。

苏轼就曾专门合制了一种印香,并准备了制作印香的银篆盘和檀香雕刻的观音像,送给弟弟苏辙作为寿礼,随礼还附上一首赠香诗。黄庭坚也好此道,同样制作了印香和帐中香送给好友苏轼,两人诗词唱和,不亦乐乎。

用舒绿微腐的眼光看来,这里面都是满满的基情…呃,想太远了。

夏涵是书生脾气,喜欢印香也在情理之中。其实舒绿答应夏涵的要求,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这送礼的概率不大,基本上可以赖账。

院试魁首耶那是这一科下场考试,数万江南学子最出色的一位,哪那么容易中奖啊。

谁知夏涵人品真的太好。前几天南兴贡院放榜,消息当天就传回了江城。

夏涵真的考中了。

江南道院试一甲第一名,榜首

江城马上就热闹起来了。虽说只是个秀才,但榜首的魅力太大,人们难以抑制自己与有荣焉的喜悦心情啊。尤其是,江南这个地方人才实在太多,科举竞争非常激烈,江城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有出过院试榜首了。

这一回,江城人民扬眉吐气,心情那叫个爽快呀

舒绿听欧阳润知转述这消息的时候,又是高兴又是烦恼。

虽说夏涵不是她什么人,不过作为同样爱好香道的朋友,她还是很替他高兴的。考上秀才不难,考中魁首,那就不是才华出众而已了,运气也是很重要。

夏涵才十六岁,就有这样的成就,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啊。

至于烦恼,那就是制作印香的事情了。

眼下,欧阳家的上贡佛香都已经制作得差不多了。她倒是能腾出手来干点别的事情,可是这印香…怎么做,做什么,还真得费费心思。

思前想后,舒绿才确定了这个“文昌”的式样。

文昌星属金,南斗,司科甲,乃是文魁之星。夏涵这回考中了院首,正是合用。再说,名义上,这香是展眉送的贺礼,总得符合展眉的身份。

展眉是个男人家,要是送那些香艳的心字香——篆字的“心”字香,是印香中最常见的一种,不过使用者多是闺阁女儿——舒绿忍不住又打了个冷战。哥哥送心字香给夏涵,别人看在眼里,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好龙阳呢。

啊,不过哥哥和夏涵站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挺赏心悦目的嘛。舒绿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展眉在院试结束的第三天就回到了江城。

就在展眉回来的前一日,欧阳润知得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封家的家主,那曾经是响马大盗出身的老太爷,前日夜里在他的卧室里失踪了。

屋门反锁,下了门闩。床上被褥凌乱,但屋里却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也看不出有外人入侵。

可是封老太爷就那么消失了,像一缕青烟,莫名其妙的就在守卫森严的封家大宅里失了踪。

整个封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官府也插手了,可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官府的人甚至认为,是封老太爷自己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连夜跑路了的。说不定那屋子里就有密道

官府的捕快们果然也不是太笨,居然猜对了一部分的实情。从封老太爷的床底下,果然搜出了一个密道的入口。这时封家的人也意识到不对劲,后悔请官府过来了。可是也来不及了。

捕快和差役们从地道里搜出了很多账本、珍宝,还有一些看着像是贼赃的东西…比如某些比较值钱的古董。再深挖下去,不得了,封家大盗出身的事情就被挖出来了。

欧阳润知得知此事的时候,官府还在那条地道里搜索着呢,不过封家的人却已经全部被关起来了。

曾经以极快的速度崛起的江南新富封家,估计也会以同样快的速度倒塌下去。官府才不会放过这种抄没家产的好机会

当展眉回来的时候,欧阳润知马上赶到了别院。

“这事,是你干的吧?”

-------------------

(我果然傻掉了,刚才那更写成了3月17日第二更。已更正,原谅我吧…输液归来,自己吐,结果孩子吃了宵夜也吐,一问她爸爸才知道在我消失的时候,她爸爸给她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吃撑了…悲催的一家…这是末日么?末日也无法阻止蔷薇加更明天还是两更,更新时间应该和平时一样。)

第一百二十三章:夏涵的决定

(3月19日第一更。昨晚12点有一章加更,没看到的同学转回去看看?)

---------------

“这事,是你干的吧?”

欧阳润知紧紧盯着展眉的眼睛,展眉却满不在乎地一笑。

“你说呢。”

真的是他…

虽然欧阳润知从得知消息那一刻起,就马上联系到了展眉的身上。展眉出门的时机真是太巧合了

但欧阳润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那么大一个活人,就这么生生失踪了。这得是什么样恐怖的手段啊?

“哥哥,你出门就是为了这个啊…”舒绿撇了撇嘴。“早说不就好了。”

“早说就不好玩啦。”

展眉耸耸肩,还是显得很轻松。“这回多亏了你那种安眠药粉,那老头吸进去一点就不行了,只能任人摆布。”

“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屋里有密道?又怎么摸进去,再把他弄出去的?”

欧阳润知一连串的“为什么”砸下来,却只换得展眉一句淡淡的“秘密”。

他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展眉,良久也说不出一句话。

幸好,展眉不是自己的敌人,反而是盟友。

这样可怕的敌人,欧阳润知一辈子都不想遇到。

“那个老头呢?”

舒绿随口问了一句。其实,她大概也猜到了。

“当然是毁尸灭迹啦,留着当标本玩么?”

展眉嘴边掠过一丝冷酷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了平时沉默冷淡的表情。

他也不是嗜血的人。如无必要,他并不喜欢随意伤人性命。

但这一回却是例外。

封家主动对欧阳婉出手,就算一开始没有杀死欧阳婉,事实上却也等于是要害死她了。如果没有展眉,欧阳婉会遭遇怎样的惨事?

对于这种罔顾别人性命的、恶贯满盈的老土匪,展眉也不会把他的命当一回事。

何况…一想到他作恶的对象是欧阳婉,展眉就更加不会手下留情。

他的女人也敢碰?搞死你没商量

唔,未婚妻嘛,当然算是“他的女人”了。

最近展眉对欧阳婉的接受程度正在逐步提高中,说不定过上一段日子,就可以和欧阳婉正常谈话了…现在他根本不敢跟欧阳婉朝相,尴尬着呢。

不过,在展眉的要求下,欧阳润知并未将他直接把封家老头挫骨扬灰的事情,告诉欧阳夫人母女。

这种血腥的事,还是少让她们知道为好。

欧阳润知回去后,舒绿跟展眉说起了印香的事情。展眉对她新调制的印香很有兴趣,不过得知是要送给夏涵的,就不是那么高兴了。

“妹子,你这么久以来,好像连根草都没送给我呐。倒是有闲情给别人送东西。”

舒绿笑道:“用得着我送吗?现在展眉少爷有了贴心人啦,吃的用的穿的哪样没人打理啊?我还是别抢人家的活干吧。”

殊不知展眉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炼之后,脸皮厚度大有长进,才不会那么容易被舒绿打败。他“切”了一声,斜瞥着舒绿说:“婉儿和我什么关系,你和夏涵又是什么关系?能比么?”

听听,这才几天不见,“婉儿婉儿”的叫得很顺口了。难道是因为吃了婉儿准备的那些美味干粮,被里面包含的浓情蜜意打动了?怪不得人家说,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得抓住男人的胃啊。眼前这位明显就被抓住胃了,至于心,那也为时不远。

可是舒绿也知道展眉说在了点子上。她和夏涵的关系真不能跟这两位比,不过她却不心虚:“又不是我自己要送的,人家请求了嘛…况且估计当时他也就是那么一说,难道他对自己就那么有信心,知道自己肯定能中榜首?”

展眉身为准考生,是知道考上院试案首的难度有多大的。听舒绿这么一说,他也就不再废话了。

反正作为同窗,按理他是得给夏涵送点贺礼。既然如此,有现成的礼物可送,他还省心了呢。

“真精巧”

巧英与巧珍两个看到那款“文昌”印香成品的时候,都忍不住抚掌惊叹。也难为小姐,怎么就能做得出这样精细复杂的香品来?

她们尽管是欧阳家的家生子,但之前都只是在别院当着三等丫头,对于品香可谓外行,也就是看看热闹。

内行如夏涵,才看得出舒绿送给他的这款文昌香,有着怎样的价值。

他双手轻轻捧着那款香饼,深深为其图案之精奇、颜色之别致、香味之高雅而震撼。

光是那“文昌”式样,还不足以让夏涵这般惊讶。他为之叹服的,是这款香品的色泽…居然是由浓至浅的紫色。

朱紫之色为贵色,乃是勋爵高官的专用色。以紫色来衬“文昌”魁星,祝福的意味不言自明。

然而紫色的贵重,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紫色染料极为难得。纺织上要使用紫色,需要经过非常复杂的提炼工序,原料也很难得。至于香品之中,要染上紫色比纺织品就更困难了。

连夏涵自己,算是在香道上略有小成,也不敢轻易使用紫色。

而且,舒绿这款紫色香品的色彩层次极为丰富,看得出是用了好几种紫色染料叠染而成。

夏涵就这样捧着那款文昌香,如痴似醉,比得知自己夺得院试案首那时还要欢喜。

舒绿并不知道,他在院试前向她提出那个请求,其实也是在激励自己。

夏涵的性子偏于淡泊,他父亲夏伯卿也知道他的脾性,并且惋惜地说——在科场与仕途上,过分的淡泊,难以取得较高的成就。

所以他需要一个强烈的外力,推着他去成功。与舒绿“我取得魁首,你送我印香”的约定,促使夏涵有了奋斗的动力。

他平生第一次豁出去争。而他也足够的幸运,居然真的争到了案首的位子…

夏涵默默的想,这是不是上苍在暗示他,该争取的时候就去争取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也许,是他做出一些表示的时候了…无论是对父亲,还是对舒绿。

他相信,这些都不会是障碍。

落日的余晖从窗棂射入这间清幽雅致的书斋,落在夏涵溢满了恬淡微笑的脸上。

从这一刻起,他暗暗做出了某些决定。

封家倒台,欧阳润知反应极快,迅速将大量资金注入南兴,吃下了封家吐出的众多市场份额。当然别家也没闲着,比如南兴当地的游家,也占了不少便宜。

总之,现在封家已经无法对欧阳家造成任何冲击了。一场偌大的危机,就在展眉连番出手之下,瞬间化为无形。

欧阳润知想不佩服展眉都不行。展眉这么做,显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的行事风格可见一斑——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势,必要将对手彻底击倒。

关于封家的事,展眉曾半开玩笑地对欧阳润知说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这话也不是展眉的原创,不过却是他的做事原则。

欧阳润知深以为然。

有这样可怕身手,以及比身手更可怕的心智的男子,却是自己的盟友…这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没有封家搞鬼,欧阳家的生意做得很顺利。贡香都已经制作完毕,正在分批装船送上京城。还有几批没出发的,欧阳润知准备跟船走一趟京城,去香药局那边走动走动。

香药局的头头好像还没换人,不过到底换不换管事的官员,应该也快有结果下来了。不换当然更好,要是换了,欧阳家可得好好与新上任的这位香药局管事大人打打交道。皇商的招牌,那是必须保住的,不然欧阳家定会面临极大的危机。

新帝上任已有三月。先帝出殡安葬后,新帝已经在逐步动手调整朝廷官员了。这就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局面了。原先的官员们担心自己会挪窝,被调整出任闲职,甚至丢了官位。另外却也有人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挖空心思要在新朝占上一个位置…

几家兴起,几家倾颓。这些事情,展眉在学堂里听了很多,偶尔也跟舒绿说一说。

可是,他们都不觉得,这些朝堂大事能和自己扯上什么关系。

他们又不是范仲淹,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他们甚至还没有完全融入这个时代。很多时候,舒绿一觉睡醒,总得提醒自己一句“我是凌舒绿”,然后才起床继续一天的生活。展眉又何尝不是这样?当他独自一人在床榻上冥坐时,常有种“我是谁”的恍惚感…

他们都还在,努力地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份。

然而,还没等他们真正适应江城的生活,更大的改变却在突然间侵袭而来。

----------------------------------------

(今天蔷薇日班夜班连着上,就两更保底了。明天看看能不能再加一更…昨晚半夜1点孩子高烧,于是又在急诊室泡了一夜,早晨直接从医院来的单位…泪流。是不是觉得蔷薇的坑品一流哇?爱我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中秋

(3月19日第二更)

----------------

时间进入八月,中秋的气氛渐渐浓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