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声断人何处 作者:苏鎏

文案

受不了家暴之苦的姚淡月刺死了自己的丈夫,自杀未成却又来到了一个莫名的朝代。

村子里开始流行一种传染病,那些人总想要她的命。

逃出村子后却又风波再起,有人对她杀心四起,有人却一心要找到她。

那个有个相同容貌的他,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杀了她的他。

还有那些或良善或虚伪的人们,谁对她才是真心?

她真的只是一个倒霉的背黑锅的吗?

标签:灵魂转换 穿越时空 江湖恩怨 报仇雪恨

主角:姚淡月 ┃ 配角:许白羽,贺求名,许白漾 ┃ 其它:孙陈芫芷,小叶子

楔子:杀人偿命

我做好了饭等邱骞回来吃。这应该是我这一生与他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吧,尽管他一无所知。我已记不清我们两个到底有多久没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在同一个碟里夹菜。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每天过着各自的生活,像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今天,是我打电话让他回来的。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淡。曾经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被生活慢慢地磨平了锐气,变成了一滩死水。我已不想努力地朝那里扔石子,以期能再激起什么涟漪。我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但绝对不是这样的。

此时,我们两个就如平常夫妻一样坐在饭桌前吃饭。我拨弄着碗里的饭粒,用眼角的余光去看邱骞。哪怕他已彻底地变成了一个俗人,他吃饭的样子依然像个孩子,与从前一样。

如今,我想与这个孩子告别了。我放下手中的筷子,闭着眼睛轻轻说:“我们离婚吧。”

空气中那种咀嚼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有碗筷接触台面的碰击声,然后,便是一阵翻倒的巨响,伴随着碗碟破碎的声音。我本能地睁开眼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着那一地的碎片,我觉得并不算什么,我的心,远比这要破碎许多。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觉得自己像是要飞了起来,一瞬间,我已被重重地扔在了沙发上,拳头打在了我的脸上,脖子被死死地掐住,透不过气来。身体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巨大的疼痛让我觉得四肢都开始麻弊起来。在我嫁给他的这几年里,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他在外面受了多少怨气,回来便会如数地发泄在我身上。只是这一次,我深深地感觉到了死亡的来临。

身体被一把揪了起来,头撞在了玻璃茶机的角上,血流到了我的眼里,再顺着眼角一直流到嘴里,一股血腥味呛得我咳嗽起来。听到我的咳嗽声,邱骞愣了一下,松开了手,我便从沙发上滚落到了地上。我挣扎着抓着茶机坐了起来,头躺在玻璃上,不停地喘气,血沾在玻璃上,红红的,很刺眼。

十几秒后,我又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后领被邱骞抓住,整个人便摔在了地上。很快我又被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拖着冲进房间后被摔在了床上。在这张床上,有过甜蜜,有过冲动,有过温情,现在,只剩下血腥。我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尽管粘稠的血液粘住了睫毛与眼皮。模糊中,我看到他解下了自己的领带,下一刻,那条领带便缠在了我的脖子上,越绕越紧,像是在把我全身的空气都挤出来一样。

我突然觉得很害怕,一种本能的害怕,开始拼命地挣扎。我伸手去拉领带,根本无济于事。我知道,他今天是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了。脑中突然闪过他曾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此刻看来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讽刺。当一个男人不再爱你,甚至开始恨你时,他会做出一切无法想像的事情。他的手越来越用力,领带越收越紧。我张大了嘴拼命呼吸,却感觉不到空气的存在。两只手在床边拼命地晃动,无意中摸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想也没想便向邱骞的背上刺去。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晃了一下,脖子上的领带慢慢地变松,重新呼吸到空气的我变得清醒起来。我一把扯掉了那根领带,看着邱骞向我扑过来,赶紧在床上打了个滚,避开了他。等我在床上坐了起来,才看见邱骞的背上插着一把剪刀。血从他的嘴里不停地往外流,在床单上蕴染开来。他还没有死,伸着手想要来抓我,却在举到我面前时突然摔了下去。他的眼死死地盯着我,用那双曾经充满爱意的眼睛。

我跌跌撞撞地跳下床,跑进了厨房,拿起架子上的刀又冲回了房间,看着趴在床上的那个男人,我的丈夫,狠狠地刺了下去。血溅在了我的脸上、身上,热热的。我拿着沾满血的刀站在镜子前,看着那个满脸是血的自己,突然想起了父母。那个躺在床上的男人,我曾不顾一切地要嫁给他,为了他,不惜与父母决裂,事到如今,却换来这样的下场,究竟是我太天真,还是这个复杂的社会原本就不相信天真?

罢了罢了,就让一切都过去吧。这痛苦的人生已给不了我任何的幸福,何苦还要痴痴地留恋?我不禁笑了起来,因为我已想好了自己的归宿。举起刀,将它插入自己的身体,从此,与这个世界道再见。

第一章:重生的疑问

空气里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不像是医院里的气味。我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躺在冰冷的床上不能动弹,却为何还有一种想要睁眼的冲动?隐约觉得光线很亮,也没有寒冷的感觉。怎么会这样?我不是应该被装在一个大柜里,放在停尸间里,等着亲人朋友来见我最后一面吗?曾经,我与他们生活在一样的世界里,如今,却只能躺在死气沉沉的太平间里。

我突然有点想妈妈,想着我与他们激烈争吵的那一天,她脸上那种伤心难过的表情。我果然是个不孝女,所以,老天爷才会惩罚我。要是妈妈知道了我的死讯,会不会比那天更加难受,还是,他们早已当我已经死了,在我嫁给邱骞的那一天。

门突然“吱嘎”一声开了,我开始紧张起来。进来的会是谁?是爸妈还是朋友,他们在见到一具冰冷的尸体时会有怎样的举动?会哭、会叫,还是只是厌恶地转过头去,反正不管怎样,都是最后一次了,从此不能相见,我也会很快就被他们抛在脑后的。

听脚步声,来的似乎只是一人,看来不会是爸妈,此刻我甚至有些庆幸,觉得他们也许并不知道我死去的消息,这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正为这个想法而感到高兴,就觉得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了我的额头,停了几秒便拿开了。接着,便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说道:“已经退烧了,看来没事了。”感觉像是自言自语。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我竭力地思索着这会是谁?自从嫁给邱骞后,我便辞了职,成天待在家里,朋友不多,就是从前念书时的那几个。这声音听来很不熟悉,却相当地好听,像是一把金属的小锤子轻轻地敲打着心房,我这颗已经死去的心脏似乎也要被它给敲醒了过来。

头有点隐隐作痛,手脚似乎有一种想要活动的冲动,却感觉身体被一股寞名的力量压着,使不上一点力气。一个死了的人会有这种感觉吗?谁也说不上来,因为死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告诉世人死后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声音的主人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没再言语,静静地走了出去。我听着那细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突然很想抓着她,想再看她一眼。这种强烈的意识在我头脑里不停地盘璇,像是一股巨大的冲力,帮着我终于睁开了眼睛。

屋里竟是亮的,那是一种自然的光亮,和灯管里发出的人造光亮很不一样。很透明,很温和,均匀地洒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深色的棉被,有点破旧,但很干净,没有异味。我伸手摸了一下,是很普通的材质。

结婚后,家里的一应物品都是我挑着买的。邱骞对衣物的质料很敏感,每当看着他轻抚着床单被套细细感受的时候,很难想像他只是个普通工人家庭里走出来的孩子。因为他的这个特殊癖号,我每次挑选他贴身用的衣物时,总会摸了又摸,久而久之,这种爱摸布料的习惯便保留了下来。

我躺在床上,手上摸着棉被,脑子却在飞快地转着,我想我是来到了死后的世界,那么,接下来,我将要过怎样的生活?人们不都说死了便什么都解脱了吗?为什么还要在一个新的世界里开始另一种生活,能不能够选择不要这种生活,能不能就一直睡着,永远不要起来?我不想再辛苦地过活,如果是那样,我又为何要选择死亡?

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起身下床,直到站在地上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这一切似乎有点太过奇怪。我身上的衣服和鞋子与我平时穿的差别太大,我虽总是居家的打扮,却从未在身上裹过如此多的布料,脚上的一双布鞋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那一刻,我甚至忘了自己已经死了,只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古代的电视剧,一切都与我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太不一样。

我被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竟忘了刚才所想的生与死的问题,抓起床边椅子上的外衣披在身上,推门走了出去。

那是一个很美的院子,长着不知名的花草和我很少见到的树木,空气很清新,有一股淡淡的花草的味道,不像在城市里,总有一股汽车尾气的味道围绕在身边。

一个穿着同样怪异的女子在井边挖腰打水,看到我,她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起来。那笑容,天真地像个孩子。她放下手中的水桶,走到我面前,说道:“你可醒了,再不醒,我便真要怀疑我家先生的医术了。”

我张着嘴,想要问她是谁,嗫嚅了好一阵,却开口问道:“我是谁?”我已经渐渐地感觉到,这并不是什么人死后来到的世界。我的灵魂,在那把刀刺进我心脏的那一刻,被带到了这个不知名的世界,如今的我,连自己是谁都无法确定,这个身体,真是便是我自己吗?

她似乎并未被我问题吓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你究竟是谁。三天前,我家先生在山下的溪边遇到你,你从山上滚落下来,昏迷不醒,先生便把你带回了家,所幸你的伤并无大碍。我原以为你昨日便会醒,却不料你一直昏睡到今天…”

她似乎还有说下去的意愿,我却没有心思再往下听。从山上滚落下来,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明明是在自己家里自杀的,为什么?一个念头突然从脑中闪过,我撇下她,冲回了屋里,抓起桌上的镜子,抖嗦着放到面前,极力地想要看清自己的容貌。

镜中的我,比起之前的自己还要憔悴一些,脸颊也消瘦了些许,但那容颜,依然是我自己,并未出现什么陌生的面孔,这让我多少安心了一些。我慢慢地放下镜子,瘫坐在椅子上。

那女子紧跟着走进了房间,用那好听的声音接着说道:“和你一同被救回来的还有了一个男子,他的伤比较严重,还中了毒,一直昏睡不醒,先生为了救他,只得出门采药去了。”

手里的镜子悄然滑落,发出很大的一声响动,我被那声音一吓,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无论怎么努力都克制不了。

那女子像是被我给吓着了,伸手想要来抚我的额头,却被我一把抓住了手:“那男人现在在哪儿,带我去看他。”

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时,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我明明应该马上走掉,离他越远越好,却为何还想要去见他?

那女子扶着我站了起来,柔声道:“你刚醒,不要勉强自己去想事情,如果你真想去见他,我带你去便是。”说着,便拉着我手出了门,边走边说道,“这是我家先生的家,你先安心住着养病,有什么事儿,等先生采药回来再说。你叫我小叶子便可。”

我的心早已乱成一团,顾不上细想她的话,只记着她的名字,只怕我今后的日子,还得靠她照顾着。

穿过了几间平房,小叶子把我带到了一间屋子前,在她推开门的一刹那,我突然有一种想要逃跑我冲动,可是,脚却不听话地往前走去。

屋里的床上躺着一个人,没有醒,眼睛和嘴角都紧紧地闭着,像是有什么积怨堆在心里不得舒发。看着他细致的眉角,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终于明白我刚刚究竟在害怕些什么。他不是邱骞,这让我感到顿感轻松不少。那个男人,就让他留在我的记忆中,永远都不要出现的好。

我看着床上的那个男子,想像着他与我,或者说,他与我现的这个身体的主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一同从山上滚落?我从他的脸一直往下看去,床沿边,他的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手指很细,皮肤很白,骨节却有点大。那手紧紧地握着,隐隐地露出一截翠绿的物品。

我好奇地伸手去摸那东西,想要把它拿出来细看一番,却发现即使在昏迷中,他的手劲依然很大,那东西被他死死地攥在手里,拔不出来。

小叶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翠绿的簪子,递给我,说道:“这是我从你身上发现的,那时候,它插在你的左肩下方,我想它与这男子手中握的应该是同一只簪子。”

我看着手中断掉的簪子,把断口放到了那男子的手边,果然,断口处能很好的拼合在一起。我想起小叶子的话,这才觉得左肩处有一股微微的刺痛感,伸手去摸,巨大的疼痛让我叫了出来,小叶子赶紧上前扶我坐下。

我握着断掉的簪子呆呆地坐着。那个伤口,明明应该是我自杀时被刀刺伤留下的,现如今为什么会变成被簪子扎的伤口。是那个男人刺伤了我?

小叶子蹲在我面前,拍着我的手道:“你现在看到了他,有没有想起自己究竟是谁?”

“姚淡月。”我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

第二章:陌生男人

我就这么住了下来,和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一同成为了这户人家的不速之客。小叶子是个热情外向的女孩子,声音好听,容貌也甚美,年纪却不大,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在我这个年纪看来,她便是我的晚辈。可是在她看来,我似乎与她年纪相仿。也许是因为这些年不工作,保养得很成功,也许,这个身体,本就不是我的。每当想到此,我总会坐立难安,若是真真来到这陌生的国度开始我新的生活,或许是老天爷给我的又一次机会。可若是带着旁人的身体苟活于世,只怕终有一天,会有大祸降临。一个安守本分的女子,是不会和一个男人一同从山边滚落的。

带着这种情绪,我的情绪整日忽上忽下,有时候,真想逃离这个地方,离那个男人远点,找一个地方隐居起来。可是,我又很害怕自己一个人生活,我的前半生,先是有父母养着疼着,后来嫁给了邱骞,也从未在经济上有过一丝的困窘,对于如何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我一点把握也没有。更何况我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女子本就不能抛头露面打拼闯荡。小叶子的这个家虽无富贵,却是现在我所能找到的最好的避荫处。

我一方面为自己贪图安逸的想法感到不耻,一方面又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惘,一时间,我便成天呆坐着,为些未知的烦恼困扰着。小叶子便时常来拉着我出门散步,讲些这边的风土人情与我听。

从她的口中我得知,我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名为樊。我书虽念的不够灵光,却也知道历史上并未有过樊朝这个时代,对于自己竟来到这么一个从未被记载过的时代,我有时会无奈地想,也许老天爷便是要让我与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既如此,便遂他的意吧。

樊朝的都城绕梁离我现在所住的山边小村不远,听说极是繁华,小叶子每说起绕梁,总是一副心向往之的表情。我不禁苦笑,心想,再繁华,又如何与现代的大都市相比。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一规模庞大的乡村而已。但在她的面前,我从未表现出这种想法,因为再繁华的都市,如果遇人不淑的话,会比在乡村死得更悲惨。

我倒是对绕梁这个名字很感兴趣,想像着它的国君是个怎样风雅的人,吹箫抚琴,吟诗谱曲。突然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可笑,再风雅,也是个踩着白骨掌控天下的人,也是个轻轻吐出一个“杀”字便会血流成河的人。一想到这儿,我便对想像他的模样失去了兴趣。

小叶子除了在说到绕梁时会眉飞色舞外,在说到另外一个人时也会欣赏不已,那便是她家先生,我的救命恩人。为了去除那个与我一同跌下山的男人身上的毒,他已出门采药好几日,小叶子每日除了照顾那个病人和与我散步外,大部分时间都在谈论她家先生。一个人,只要有一样杰出的才能,便会获得众人的尊重。更何况,一个会武功的大夫,只怕不仅在这小村庄,就算是到了绕梁城里,也是会惹不少注目的眼光吧。不光是小叶子,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对这位许太夫赞赏有加,老人谈起他时,便像在说自家那个很有出息的孩子。小孩讲起他时,总是带着一副崇拜的表情。姑娘们似乎很少提起他,却总在别人说起他时露出一副让人会心一笑的表情。

我突然有点期待看到他,除了要向他表示感谢之外,也想看看这个众人口中皆上品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平日里,我除了发呆与出门走走外,很多时候都是在厨房中度过。结婚这些年来,我的厨艺一直没有多大的长进,不好也不坏。邱骞虽从未在我面前表示过饭菜的意见,但我也知道,他并未对此有多少期待。到了后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应酬越来越多,一个月回家吃饭的次数寥寥无几。偶尔回来一次,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像是让我为他做饭会给我添多大麻烦似的。每次我都未开口,他便先拿起电话叫起了外卖。我也懒得动手,随他去便是。

小叶子却是精于厨艺,什么菜都难不倒她。更难得的是,她总会将各种药材拿来入菜,不仅味美,对身体也大有裨益。我们俩平日里空闲得很,她便很有兴致地教我做起了菜。我本也有点基础,学起来倒也不甚困难。这乡下地方,所有食材都是自己种植或是饲养,天然无污染,吃起来的味道与城市里那些用激素催熟的材料做的菜差别很大。吃惯了那种菜,味蕾似乎也变钝了,难怪姐妹聚会时总为吃什么而烦恼,实在是那些菜永远都吃不出原始野生的清新味道。

我吃着小叶子教我做的菜,感觉自己的味蕾又活了过来,生活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糟糕,我甚至想着,一直这么平静地过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这一日,小叶子挑拣着一些可入菜的药材,想着要炖只鸡改善一下。这乡下地方不比城里,人们日常多以素菜为主,自己种的固然味美可口,只是在他们心里,似乎偶尔尝一次荤腥才是让人更向往的事情。

小叶子留了一把刀和一只活鸡给我,便自顾自地忙活去了。这宅子虽说不大,可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个人操持,没有现代化的电器帮忙,却也见她把整个家整理得井井有条,远比我做主妇时出色能干。看着她熟练地忙里忙外,进进出出,我却对着那只活鸡犯了难,拿着刀不知如何下手。那只笨鸡似乎也并未意识到自己将要成为盘中餐,只是悠闲地踱着步,拣着地上的稻谷屑吃。

我做主妇那几年,自然也买过鸡做过菜,可却从未与一只活鸡进行过“较量”。通常超市里都有宰杀干净的冻鸡,或者菜场的卖鸡小贩也会免费为你处理干净,印象里只有儿时,才会看到父亲或母亲追着一只鸡跑,一把抓住,在脖子里用力地划上一刀,拿个小碗接着那一滴滴流下来的血,那鸡刚开始扑腾地厉害,慢慢地便不动了。

我当然明白我的力气总要比那只鸡大上一些,可是对于抓住它,再在它的脖子上划上一刀,我却十分地没有把握。眼看着小叶子已经提完水,浇完花,打扫完院子,我还在对着一只鸡挣扎不已,未免觉得自己太不争气,当下便心一横,提着刀便向那只鸡走去。趁着小叶子去后院忙活的当口,确定没人会看到我的狼狈样,我像是与那只鸡有深仇大恨似的一把按住它,任凭它怎么挣扎都不放手,举起刀便向它的脖子抹去。我突然自嘲地想道,我连人都杀过,又怎会怕杀一只鸡呢。

我甚至都没有准备接血的小碗,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动手,却听一声喊叫:“等一下!”

这一声,把我蕴酿了许久的勇气硬生生地吓了回去,我手一松,那鸡便像逃命似地从我手中挣脱,几步便跑得不见了踪影。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小叶子,喘着气站在我面前,脸上红红的,应该是从后院一口气跑了过来。

我想她是否后悔这么早就把那鸡给杀了,而打算留下来给她们家先生补身体,所以这么匆忙地跑过来制止我。我看看她,再探头找了找那只鸡,比划着说:“那个,那只鸡…”

“他醒了。”小叶子边喘边说着。

什么?我惊了一下。她说什么?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上还握着那把杀鸡的刀。

小叶子上前来拿过我手中的刀,摇了摇我说:“那个男人,和你一起从山边滚落的男人,醒了。”说完,也不管我是什么态度,拉起我便向后院走去。

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随着她一路快步到了后院的厢房,房门开着,想是刚才小叶子慌忙跑出来忘了关上。我当时甚至天真地想,要是那个男人趁着无人照看,自个儿跑掉了,那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儿。我对这个身体与他之间的事情不感兴趣,也怕会因此而惹来杀身之祸。我那时虽有勇气自杀,可真的平静下来后,那股勇气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我现在只想过安静的生活,对于那种江湖儿女的恩怨情仇一点兴趣也没有。

可惜,上天总不会让人时时如愿,我刚跨进大门,便看到那人还躺在床上,走近一看,他已睁开了眼醒了过来,只是伤未痊愈,脸色看上去像上罩了一层灰。

小叶子兴奋地冲着他叫道:“你总算醒了啊。谢天谢地,我真怕你等不到我家先生采药回来呢。不过,你伤还没好,不要乱动。”

那男人看着小叶子,支撑起身体向她微微一点头,说道:“谢谢姑娘相救,它日必将报答。”“你不用客气,不是我救你的,是我家先生救你的,还有这位姑娘,她和你一起跌下了山,你还记得她吗?”说完,手便向我一指,微笑地看着他。

我看到那男人的目光在看到我的一刹那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股强烈的杀气让我开始头皮发麻,手脚冰凉。忽然,他飞快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直直地向我冲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许是受伤的缘故,那力道并不算大,可依然让我感觉呼吸困难。我突然想起那天被邱骞用领带勒地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那股死亡的恐惧弥漫了我全身,我想要掰开他的手,却发现自己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我绝望地望着他的眼睛,那种眼神与邱骞不一样,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我不想再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会让我感觉心里更加害怕,我只能闭着眼,徒劳地用两只手抓着他的手,耳边是小叶子大呼小叫的声音。突然,我感觉脖子上的手松开了,我整个人立时瘫坐在了地上,浑身都在发抖。那男人就躺在我的身边,应该只是昏了过去,小叶子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不是害怕,而是高兴。“先生!”

我听着她的叫声,明白是那位郎中先生采药回来了。他一定没想到,刚到家,便会看到这样骇人的一幕。我本想抬头看看他的模样,又觉得自己此刻太过狼狈,一时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用这样一副尊容来与我的救命恩人相见。

一双手伸了过来,我还来不及细看那手的模样,便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我觉得自己真是傻,竟然会害怕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要知道,他当时把我从溪边救起来时,我的模样,只怕要比现在狼狈上一百倍吧。

想到这儿,我便顿时感到一阵释然,微笑着抬头想向恩人道谢。那张脸在我眼前半米的地方,突然越变越大,越来越向我靠近,我看着那对眼睛,那副散开的瞳孔,突然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第三章:重逢

我早就料到把邱骞领回家的后果是什么,可我还是做了。所以说,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笨女人。为了一个男人不惜与自己的至亲反目,当时的我,已经把自己的一生都系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就像是赌徒扑在了赌桌上,本钱已经押下去了,想要抽身已是不可能的事,只能硬着头皮赌了下去,只盼着自己能走运一点再走运一点。再不济,也要多撑一会儿,让答案慢点,再慢点揭晓。

电视剧里总是这样演:女儿把父母不中意的未来女婿带进门,做母亲的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规劝个不停,明知道这个死丫头在当下是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只言片语的,也要锲而不舍、百折不挠,进而以死相逼,尽管这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把戏,没几个当妈的真会为了这事儿想不开去抹脖子。而做父亲的通常不是闷声不响抽着烟,就是大发雷霆摔杯子摔碗,反正一会儿有老婆给收拾。

在我们家却是看不到这么一出戏,母亲向来是家里的独裁者,凡事都是她说了算,我和父亲只有服从的义务。从小到大,从我上学每一天穿什么衣服,到父亲上班打哪条领带,从晚餐吃什么到周末干什么,母亲就像一台电脑,会自动计算出最优的组合。大部分情况下,她总是对的,所以我和父亲哪怕心里曾经闪过一点反抗的小火苗,也会被母亲的一个眼神浇得无影无踪。

当母亲看到邱骞时,一眼就透过那件花费了一个月工资买的高级西装看到了他小市民的本质。我原就应该想到,哪怕我再费尽心机,也不可能瞒过母亲的眼光把一只山鸡变成一只凤凰。只是那时的我,眼里心里想的全是爱情,其他的东西,滚得越远越好。人说女人没有爱情便活不下去,那时的我一直深信不疑,只是我忘了,没有面包的爱情终究活不长久。

母亲自然深知这个道理,只是打量了邱骞一眼,便说出两个字:“不行。”语气不是很重,声音也不是很响,但在我听来,却有如千军万马在耳边奔腾,那声音震得耳膜生疼生疼。我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却像被胶水堵住了喉咙,发不出半分声响。

转头去看父亲,他就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没有抽烟,也没有盛怒的表情,更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从小,我便与父亲感情更为浓厚,可能是两人同时生活在母亲的“淫威”之下,彼此都有点惺惺相惜,更确切地说,都有点同情对方。我看着父亲,突然有点难过起来,一想到以后他便要独自一人面对母亲的专制,再也没有人可以与他互相分担那份压力。也许此刻的他还未想到这一点,但在日后的生活中,他必定会有此感觉。

我已经受够了母亲那种对什么都说一不二,坚决绝决的态度,我的心里,那股积攒了二十多年的怨气终于爆发了出来,与其说我是为了爱情而逃亡,或者可以说,我是为了自由而逃亡。我生平第一次学着母亲的口吻生硬地回了过去:“我嫁定他了。”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了起来。我愣在那儿,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因为,那巴掌并未打在我的脸上,而是打在邱骞的脸上。我想,那一刻的羞辱,在他此后的人生里总会时不时地跳出来提醒他,他对我所做的一切伤害,或许也是另一种发泄。

我原以为女人的力道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剐蹭一下的感觉,却不料邱骞的脸当下便红成一片,继而肿了起来,此后的几天,我一直想尽各种方法为他消肿,却还是让那指印在他脸上留了足足一个星期。我想,那一巴掌里因为充满了母亲的怨恨与恼怒,才会这么久久地褪不下去。

就是这一巴掌,让我坚定了与邱骞结婚的信念,把最后的一丝犹豫都抛在了脑后。我像个泼妇似的与母亲争吵了起来,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甚至摔了碗碟。这些都是邱骞事后告诉我的,这段争吵的记忆,不知为什么,在我的人生了消失地彻彻底底,连一抹痕迹也没留下。

邱骞说当时看我瞬间翻脸的表情,就像是把书突然翻过了一页,没想到前一页是如此平淡无奇,后一页竟可以如此惊天动地。

而我唯一记得的便是母亲眼里的绝望和脸上的泪水,就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母亲流泪,也是最后一次。

邱骞描述这一段场景时,脸上竟出现了孩童般顽皮的表情,也许,那一巴掌让他极为恼怒,但我为了他而与母亲翻脸,甚至把母亲气得控制不住地流泪,这让他心理稍微平衡了点,甚至感到异常地愉快。

我的眼前便是他那张充满愉快表情的脸,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看着我,一直看着我,靠得越来越近,睫毛都快碰到了我的鼻尖上。我被这张突如其来的脸给吓坏了,只觉得手脚冰凉,四肢无力,想要用力挥开他的脸,却感觉自己的手竟是如此无用,关键时刻一点用处也派不上。我的惊恐越来越大,大到让我觉得喘息都很困难,我只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快被抽尽了。极度的恐惧终于逼得我放声大叫了起来。

“啊…”长而利的尖叫声把邱骞吓了一跳,“倏”地向后一跳,摸着耳朵皱起了眉头。

那声尖叫倒像是一副良药,把我全身的力气都恢复了过来,我从床上坐了起来,觉得浑身上下除了有点酸痛之外,并无什么不适的感觉。

可是一看到邱骞的脸,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痛得连手指都开始痉挛起来。我看着他越来越向我走近,不自觉得一手抓起被子护在身前,另一只手则不停地晃着,尖叫着让他别过来。那几年的婚姻生活已经把我搞得心力憔悴,我实在不想再多见他一面。

只是他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快步走到我的床边,一把抓住我那晃个不停的手,恶狠狠地说道:“不许再叫,再叫,我就把你扔到河里淹死你。”

听了这话,我的心“咯噔”停了一下,条件反射性地闭上了嘴。我虽曾有自杀的勇气,但事隔这么久,求生的欲望已大大超越了求死的信念。我是如此地希望能逃开他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可他却像阴魂一样缠得我如此之紧,像是已经在我身上装上了跟踪器,无论我跑到哪里,他都会在第一时间找到我。

我用尽乎哀求的眼神望着他,希望在这个新的世界里,他至少能够多一点点人性。看起来,他似乎也并未烦燥想要发作的意思,只是细细地看了我一会儿,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多么害怕他还记得我,可一听他这话,我便明白,我是逃不掉了。他跟着我,一路从现代来到了樊朝,此刻,我多么希望当初那刀能一下捅死我,至少在地狱里,我不用再被他跟随着,控制着。

见我沉默不语,邱骞握着我的那只手松了一下,他的心中似乎在犹豫些什么。但很快,他又重新握紧了我的手,再一次问道:“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点个头或摇个头吧。”

我很怕我再不回答,他会失去耐心,直接甩我一巴掌。

我原想摇头装作不认识他,可人在头脑不清醒的时候,连撒谎都会出错。看到我小小地点了个头,邱骞满意地放开了我的手,在屋里踱了几步,继而转过头说道:“你果然还记得我,很好,很好。因为你,我几乎死了一回,这笔帐,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