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出没几步,后面又传来了呼叫声:“姑娘,你的东西。”

我转头一看,布衣青年的一个手下拿着我刚才用来砸人的药走到我的面前,将它们塞给了我。我只得再一次对他们道谢不已,脚和手却痛得不行,不愿再多说什么。可那青年却不肯放过我,再一次追了上来,拦着我的去路,看着我的脸,却欲言又止。

我有点不高兴,就算是他们救了我,但这样拦着我的不让我走,还是让我感到他们并非善类。此时我已走到了巷子口,街上人来人往,像是也给我壮了不少胆,我有点不耐烦地问道:“公子有话要对我说吗?”

那青年满脸的犹豫,思忖了良久,才开口道:“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我看他那样子,不像是个轻薄女子的匪类,不然,他又何必出手相救?可他却又问了这种不合适的问题,这让我一下子犯了难。他才刚救我,我怎能说翻脸便翻脸,一时之间,气氛便僵在了那里。

“姑娘请别误会,在下并非要行不轨之举。”还是他忍不住开了口,语气很客气,“在下只是觉得姑娘与在下的一位朋友面容相似,故才有此一问。”

我听了他的话,第一个反应便是,又来一个将我认成是孙陈芫芷的人,这女人的朋友与敌人真是遍布全国,我都逃到了云洲,居然还不放过我,若是在这里被人认了出来,那便表示这个地方我也不能久留了,孙家随时会接到消息,派出高手将我抓回去。

我紧张的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了,却还强撑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我与公子素不相识,想来公子是认错人了。”

说还未说完,我的脚已经向前迈出了步子,那青年出乎意料地没有再挡着我,也没有说什么,径自地放我离去了。

第三十六章:涌泉相报

我跌跌撞撞地赶回府里,推门跑了进去。天已渐渐暗了下来,想不到我在外面折腾到这么晚,夫人该等急了,今天的药还没吃呢,也不知琴儿忙不忙得过来。

宅子里很安静,男丁都出去找人了,女眷也是病的病,累的累,往日便不太热闹的老宅,现如今更是安静地让人心里发冷。

我抱着药直接往厨房里跑,想先给夫人煎一碗药。一走进去,厨房里冷冷清清,没有人,灶台里一点火星也没有。锅里擦得很干净,案板上也没有菜。这倒是奇怪了,这个点儿,琴儿应该在厨房忙活才对啊,就算她太忙没空老待里这里,锅里至少也该煮上饭了吧。看这样子,琴儿午饭过后便没过来过,收拾得这么干净,想来她还没开始做晚饭呢。

该不会的夫人的病加重了,她一直守着走不开吧?我心里有点担心,也顾不上煎药什么的,把手里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转身便往后院走去。

脚刚踏进园子,还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脚上便被一堆东西给绊了一下,我站立不稳,赶紧扶着身旁的一棵树,才没有摔倒。手上刚摔的伤口还在隐隐做痛,我来不及细看,低头想弄清楚是什么东西横在了路口。这一看,差点把我的魂都吓飞掉。地上不是什么麻袋之类的垃圾,而是躺着一个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脖子里那条细细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出血来。自从杀了那个人贩子之后,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死人了,初见之下,心里难免觉得恶心。但我再定睛一看,才更是吓得不轻。那地上躺着的人我认识,就是刚刚救我的那个布衣青年的手下,他怎么会死在这里?家里只有老爷跟裴毅两个男人,这人明显是死于高人之手,难道那两人其中有人竟是身藏不露,是个绝顶的高手?

我赶忙躲在树后面,不敢出声,探着脑袋悄悄地看去。只见裴毅一手执剑,两眼目露凶光,剑尖直指前方,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脚边,还躺着两具尸体,与刚才那人是一伙儿的。他的身后,正站着那名布衣青年与他的同伴一行五人,个个兵器在握,与裴毅同指一方。看来,他们是朋友,而非敌人,那几个人也绝非裴毅所杀。他们一致对外,想来更有高手要对付。

我把头又探出去了一些,想要看个仔细,但视线尚未看清,就有一件事物冲我飞来,一道灰色的光在我的眼前闪过,牢牢地盯在了大树上,那距离,离我的脑袋竟只有必毫之差。那人看来是故意为之,以他的手法,若真要杀我,我现在早已归西。

我盯着那枚钉子仔细地瞧着,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这钉子是如此眼熟,我真真切切地记得自己一定在哪里见到过。我的脑中飞快地闪过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画面,搜索着一切可能会有如此高深功夫的人。只是刹那的功夫,我便恍然大悟,倒吸一口冷气。

那人想是见我久久没有动静,便又笑着道:“出来吧。又来一个送死的,既然如此,就让你给他们陪葬吧。”

我听着他的声音,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刚想开口呼叫他的名字,身体却不知被何时来到身边的人一把抓住,紧接着双脚便离了地,整个人被拎了起来,又被轻轻地摔了出去,重重地掉在了地上。幸亏是草地,若是将我摔在泥地上,只怕全身的肋骨都要断几根。

王八蛋,竟然下手这么重。我心里暗骂道,一边揉着摔痛的手肘,一边挣扎着想爬起来。抬头一看,老爷夫人还有琴儿翠琴都被扔在了一地儿,身上还绑着麻绳。看到我,满眼都是绝望,却都不开口说话。

我望着那人的背影,再看看裴毅和他同伴手中的剑。以一敌六,我却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胜算依然很大。背着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号,又岂会那么不堪一击。果然,我们两个分开之后,他又干起了老本行,没我这个累赘,他的生意应该会“蒸蒸日上”吧。我忍不住自嘲地想道。

贺求名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或者说,他装着与和毫不相识,只有这样,他才能对我也痛下杀手吧。他就这么站在裴毅的面前,甚至连剑都未出鞘,冷冷的声音却在这院子里响了起来:“裴睿在哪儿?”

裴毅冷笑一声道:“想不到,竟还有人出钱要我儿子的命。”

“不,你错了,是要你和你儿子两个人的性命。你与这柳老爷也算是交情颇深了吧,人家刚才为了你都要拼命了,现如今,只要你交出你的儿子,一同死在我的剑下,我便放了他们一家子与你的手下,怎么样,这笔买卖很划算吧。”贺求名转身走到柳老爷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半句话也不说,那气氛压抑地让人无法呼吸。他依然背对着我,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夫人的眼泪却流了下来,哭道:“我已经对你说过了,裴睿与小女一同私奔了,他不在府里。”

“哈哈哈,又是一对私奔的男女,这世上,不愿按着父母媒妁之意成亲的男男女女还真不少。裴大人,你也算是教子有方啊。”贺求名又转而开始嘲笑裴毅。

裴毅并未动怒,还是摆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孔。

“她说的是真的吗?”贺求名指了指夫人,问裴毅。

裴毅点了点头,终于开口道:“看来今天你这买卖是做不成了。”

“那可未必,先将你们这一帮子杀了,再送柳家老爷上西天。等找到裴睿后,我便送他与那个小姑娘一同来见你们,让你们一家团聚。”

“畜牲。”老爷气得大骂道。

贺求名却一点儿也不动气,淡淡地说道:“不用这么急着寻死,既然找不到裴睿,一会儿你们都得当替死鬼。”

“别说得那么好听,今天就算裴睿在场,你也一样不会放过我们。”我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边说边朝他走去。

我看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却还不是肯转头。我便索性走到他面前,让他看个清楚。他的脸上蒙着面巾,我虽看不见他的脸,但还是能从他的眼里看到一丝震惊。

但那震惊只是一闪而过,转身他便仰天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没死,像你这样的女人,岂会轻易就死掉。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被人贩子抓走了。”

“后来呢。”

“我把他杀了。”

“杀得好,杀得好。”贺求名拍手称赞道,“这才像你的做风,最毒妇人心嘛。说起来,你倒是与我很像嘛。”

“我是为了保命,而你是为了钱财,说来说去,我还是差你很多。”我讽刺道。

“你我多日不见,你除了‘夸赞’我,没有别的可说吗?”

“有。”望了望老爷他们,变了一种口气道,“我希望你能放过他们。”

“凭什么?”贺求名反问道。

“老爷和夫人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救的是你的命,不是我的。”贺求名看我的眼神突然冷得像一块冰,让我感觉从头冰到脚。

我叹了口气,一把抓起他手中的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我把我的命给你。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命吗?虽说一年之约还未到,不过,无所谓了,反正许白羽也死了,你不遵守那个约定了,我的命,提前给你了。只求你能放过他们。”那剑连着剑鞘一同架在我的脖子上,比我此时的心情更为沉重。

“你真的要保他们的命?包括他们?”他伸手指了指裴毅与他的手下。

我对裴毅的生死并不关心,但那布衣青年总算救过我一场,此时此刻,我也顾不得那么多,眼一闭,心一横,点了点头,能多救一个是一个吧,这样,我的命也算是值钱点了。

肩膀上的剑一下子被抽了回去,我看着贺求名,心情紧张了起来。他一手拿着剑鞘,一手按在剑柄上,那眼里喷出的怒火,像是要将我烧掉似的。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一记耳光落在了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贺求名收回了手,转身便要走。我却还不要命地追了上去,扯着他的衣服道:“你是不是真的放过他们了?”

他推开我的手,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那你怎么跟你的雇主交待?”我有点为他担心。

“这与你无关。”他撂下这么一句话,足尖一点地,便蹿了房顶,腾跳了几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他的话语还在空气里回荡着,每一个字都敲打着我的耳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很快便近在咫尺。门外冲进来几百名拿着长枪的士兵,将院子团团围住,神情肃穆,都直勾勾地盯着裴毅。

从一群人中走出一个武将打扮的中年人,飞蹿到裴毅身前,抱拳跪下,高声道:“末将楚剑寒救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什么,他是皇帝,那个下令封乡的皇帝,那个杀了丰泽乡所有村民的皇帝,那个害死许白羽和小叶子的皇帝?这个世界未免太可笑,我用自己性命保的,竟是我的仇人,我刻骨铭心想要杀掉的仇人。我原以为我这一生也见不到他,想不到他竟在我的眼前,我有那么多的机会能取他的性命,却都白白地错过了。如果我刚刚没有拦着贺求名,也许这一刻,他已经跟那三个男人一样,躺在血泊里,脖子里的伤口不停地流出血来,染红他的衣衫。而我,竟蠢得保住了他的命?我很想大叫,把贺求名给叫回来,如果他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用我的性命求着他将那个畜牲给杀了。可是,这就是天意,我错过了太多的机会,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再也不愿意给我多一次机会了。我手脚冰冷,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想要在这种情况下杀他,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楚剑寒大声地向士兵们吩咐,要他们一定要追到那名杀手。可裴毅却甩了甩手,开口道:“不用追了,去替柳大人松梆。”

楚剑寒立刻谄媚地笑道:“是。”转身又是一副冷脸对着他的手下,指挥他们救人。

裴毅将剑扔给了身后的布衣青年,拍着身上的尘土,对楚剑寒道:“太子找到了吗?”

“已经找到太子与柳小姐了,奴才将他们安置在了一处安全的地方。皇上若是招见太子,奴才现在就派人将殿下送过来。”

“不用,不用。”裴毅皱着眉道,“朕现在不想见他,先让人将那些尸体处理了。”

还未等楚剑寒吩咐,几个机灵的家伙已经接了皇帝的命令,跑到尸体旁,准备将其抬走。

“住手!”我终于叫喊了出来。那夹杂着怒气与怨恨的声音,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感觉自己的现在的愤怒,足以将整个世界都毁掉。

第三十七章:奉天承运

裴毅就这么走了,由楚剑寒等一行人护卫着,出了柳家大门。那些被贺求名杀了的尸体被小心地烧了个干净。那是我坚持的,一把沾过云想容的剑,杀掉的人,尸体怎能随意处理。裴毅竟没有问我理由,便挥挥手让人照我的说法做了,这实在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裴睿自然是跟着他回绕梁了。君凝很快被送了回来。老爷见一到女儿的第一个举动,便是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夫人哭着闹着护住了女儿,绝不让老爷再碰君凝一下。君凝则一直紧闭着嘴,任凭老爷和夫人怎么问话,就是不说一个字。夫人抱着她哭了半天,才被劝着回了房,老爷则是气得脸色发青,一拍桌子走出了大厅。

我和白雨陪着君凝回了房,我能感觉得出来,尽管君凝难过得要死,心里想的念的都是那个裴睿,可白雨还是十分高兴,但他的脸上并未表现出来,若让君凝知道了他心里的真正想法,只怕以后再也不会理他了。

走到门口,我刚推开门,君凝便回头对白雨说道:“你下去吧。”

白雨有点恋恋不舍,可也不敢说什么,怕再惹君凝不高兴,只得低着头,偷偷看了她一眼,慢腾腾了走出了园子。

我扶着君凝走到床边,侍候她躺下,为她脱去了外衣和鞋子,给她掖上被子,温和地说道:“先睡一觉吧,老爷明天就会消气的。”说完,我起身吹熄了蜡烛,转身便要出门。

手刚碰到门栓,便听君凝轻轻地对我说道:“淡月,你别走,今晚留下来陪我吧。”

我只得转身又回到桌边,点燃了蜡烛,问道:“怕黑吗?我给你留支蜡烛吧。”

君凝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心里漆黑一片,哪怕点上满屋的蜡烛,也照不亮。”

她心里在想什么,我自然知道,可我却没有什么好办法,我的仇人也在宫里,可我还不是只能留在云洲这个破地方。我想,我这一生怕也是见不到他了。他来云洲微服私访才几天,又是私奔,又是刺杀的,想必这个倒霉的地方,他是再也不会来了。

我满心无奈,走到床边坐下,抓着君凝的手,硬是搜出了一些安慰她的话:“原来他是太子,难怪你说过你与他,是没有结果的。其实这样也好,若你真是进了宫,做了他的娘娘,只怕日后,你会更后悔。”

“为什么?”君凝直起身子,急急地问道。

我摸着她的脸,眼里满是怜爱,可嘴里却不得不说一些令她伤心的话:“他是龙子,总有一天,是要接管这片江山的。他的父亲,也就是当今皇上,会为他挑选一个身分高贵的女子做他的皇后,无论找谁,也找不到你的头上。你爹只是云洲的父母官,在绕梁,有的是位高权重的大臣,眼巴巴要将女儿嫁予他呢。”

“我不在乎,哪怕是当妾,我也心甘情愿。他说过,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的。”君凝一厢情愿地说着,将裴睿许给她的空头支票当了真。

“傻丫头,你现在得不到他,自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只要能得到他,牺牲一切在所不惜。可等你真的得到他了,你的想法就会变了,你会不甘心只是做他无数女人中的一个,他若宠你,必会有人嫉妒你,算计你。若是他宠了别人,你又会打翻醋坛子,变着法的去对付别人。没有一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地与别人分享同一个男人,即使你愿意,别人也不会愿意。宫闱重重,人心险恶,你想一辈子都过着那种提心吊胆,勾心斗角的日子吗?”

君凝听着我的话,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绝望,我知道,她为自己纺织的美梦正在被我一点一点的打碎,可是现在若不打碎它,总有一天,会被人更无情地碾碎,甚至,连她的命也会一并被碾碎,连尸骨都不剩。

我不理会她的伤心难过,继续说道:“更何况,裴睿以后若是当了皇帝,后宫里的女人会越来越多,年纪会越来越小。你与他年纪相仿,等你过了二十、三十,人老珠黄的时候,你以为他还会信守今日的承诺,眼里只留你一人吗?他的心,会被更年轻漂亮的女子勾引走,到时候,你一个人的宫里,你觉得你能守着空门过完下半辈子吗?”

君凝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倒在我的怀里,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沾湿了我的衣衫。我想她是明白了,她已彻底失去裴睿了。其实,她从来也没有得到过裴睿,一个身负着皇位重任的人,本来就不属于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女人,他属于皇帝宝座,属于金丝龙袍,属于皇城宫殿,属于文武百官,甚至不要脸一点,可以说,他属于黎民百姓,但他绝不会只属于一个女人。从来那些妄想做皇帝的专属女人的娘娘们,有几个到死时能有好下场?

当晚,我陪在君凝房里,此后的一连几天,我还是一直陪着她。她似乎很喜欢同我讲她与裴睿的事情,每每讲到这些,她的脸上就会出现与往日不同的神采,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以前那个天真温顺的柳君凝又回来了。

老爷的脾气发一发就过了,第二天便对君凝笑眯眯地,连讲话声音也是低了几度,一副讨好的模样。夫人自是不必说了,本来君凝就是她的心头宝,丢了这么多天,想必是疼到她心坎里去了。所以,这次君凝回来后,她是一句重话也没说过,反倒比以前更加宠爱有加,恨不得全家所有的人都围着君凝转才好。

君凝却跟以前有点不同了,从前的她,满身小女孩的心性,虽知书达理,却也总爱对老爷夫人撒撒娇,说点好听的话。可如今的她,温柔依然,甚至更甚于前,但却变得过分有礼,连对下人也是如此,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我越来越觉得,她不像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她的心事重的,恐怕连我也猜不全,猜不透。只有每天夜里,与她睡在同一张床上,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才会对我说一些真心话,我试图从她为数不多的话里品味出些什么,却总是只得个一知半解的意味,没法参透清楚。

好在她毕竟是个年轻姑娘,天性还未泯灭,日子一长,她脸上的笑容便渐渐多了起来,对人的戒备心也没之前那么重了。大家都在试图忘记那件不光彩的事情。街头巷尾的闲言闲语也慢慢发少了下去。一来,君凝的爹毕竟是知府大人,若是让人知道了自己在背后说知府千金的难听话,以后保不准会有倒霉事落在自己头上。二来,时间一长,人们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成天记着一些跟自己无关的事情还津津乐道的人总还是少数。好在君凝也不怎么出门,听不到那些话,心情自然也不会受到影响。

那我呢?我时常扪心自问,我那满腔的仇恨真的能像那流言蜚语一般慢慢地淡掉,忘掉,甚至释然掉吗?我甚至连他的尸骨都没有看到,我的身上,只有他留给我的那两个翠玉铃铛,除了这些,我一无所有。我甚至都不清楚我与他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朋友,亲人,还是爱人?

他有对我说过“爱”这个字眼吗?没有,从来都没有。事到如今,我才感到深深的后悔,我与他相处那么多的日子,若是我先开口说出那个字,哪怕只有一次,今天,我们两个的命运都有可能会有很大的变数。可我没有,他也没有,所以,我们两个,注定在这一生,不会有什么结果。

我就用这些连自己都觉得有点站不住脚的理由日日安慰自己,希望能浇熄我那团复仇的怒火。我感觉自己做得很不错,每天的自我催眠让我真的开始有一种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冲动。直至那一天,老爷将我叫进了书房。

我进门的时候,屋里只有老爷一人,他正坐在书桌前,对着桌上一封摊开的信发呆,连我进去的脚步声都没有惊醒他。

我走到桌前,轻轻地唤了声:“老爷。”他却还是没有反应,像是在思索些什么,完全不理会我的叫声。

无奈,我只得提高嗓音,又唤了一声。这次,他总算清醒了过来,见到我,神情有点尴尬。

“老爷找我有什么事?”我立在一边问道。

老爷似乎有点难以启齿,重新拿起那封信看了一遍,才慢吞吞地说道:“我收到宫里密函,要你进宫。”

“进宫,要我进宫做什么?”我吃惊地问道。像我这样,甚至连个明白身份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进得了皇宫?

“要你进宫,自然是当宫女。”老爷直直地看着我,若有所思道,“我朝自建立以来,便立有规矩,后宫秀女是三年一选,宫女则是一年一选。每年的初春是选宫女的时节。如今立冬将至,没头没脑的,竟要选你入宫当宫女,这事…”老爷说到这里,大概自己也觉得太过奇怪,停住了口不再言语。

“这信是何人所寄,该不会,是假冒的吧?”我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既然这么地不合规矩,我的怀疑也不能说全然无凭无据。

老爷抖了抖手中的信纸,叹道:“上面有宫里殿中监的御用印章,仿不了。”

这殿中监是个什么东西,我从未听过,但听老爷的口气,那应该是个专管这种事的地方,有了那里的官印,这事怕是假不了。可是,他们为什么非要找我去呢,宫里就这么缺人伺候吗?

“这宫里的宫女全是从地方仕绅的千金里选出来的,出身太低的,连那道宫门都跨不过。我不知你的来历究竟是什么,我只想提醒你,进了宫门,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老爷最后那几句话听起来严厉无比,与他平日里读书人的好脾气大相径庭,这更让我感觉到,我此次的宫闱之行,怕是艰难重重。

可我的担心之中,却又夹杂着另一种的情绪,那是一种莫名的兴奋与冲动。老天爷竟给了我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若是不抓住它,只怕便得后悔终生了。

第三十八章:琉画宫

马车在路上走走停停了几日,终于到了绕梁城。按照信上事先的约定,车夫将我送到了距离皇城五里地的一处僻静地方。那里早有人等着,一顶藏青色大轿边,立着一位眼光凌厉的男子。我给他看了那封信以及随信寄来的玉牌,他这才收敛了一点凶光,示意我上轿,又打发走了车夫,轻轻吆喝一声,轿子便离地而起。

我来这樊朝这么久,从未坐过轿子,原想着有人抬着,必是舒适有佳,却不料比那马车更为颠簸,我坐在里边,被晃得头脑发晕,连几时进的宫门都没搞清楚。

我不敢探头瞎看,刚刚那人有过吩咐,只许静坐轿中,不得喧哗,也不得掀帘窥探。这皇宫可不比寻常大院,一切须得谨慎为是,摸摸脖子上,那里只长了一颗脑袋。我只得坐在轿中,哪怕身体晃得再厉害,也不敢出声埋怨半句。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轿子停了下来,我总算松了一口气,一心盼着出轿看看这樊宫廷的美景。大凡皇宫,总是气势夺人、流光溢彩的。却不料一名女子掀开帘子探头进来,递给我一方红丝巾,说了句:“将眼睛蒙上。”那声音并不严厉,却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很是压迫,我不得不照她的吩咐将丝巾蒙在了脸上。

之后,便有一女子搀着我的手领我出轿,将我带至另一顶轿前,又将我塞了进去。只听刚刚那女子在轿外说道:“好了,你们回去吧。”

刚才送我来这儿的男子回了句“奶奶万福,小人告退。”便听脚步声渐渐远去。

那女子却未再说话,轿子又被抬了起来,我两眼蒙着布,更是觉得没了方向感,只得扶着侧面的轿板,保持平衡。所幸这次走得不如刚才那么快,轿子平稳了许多,只是时间又费了许多。我还没有细想,只觉得人开始头脑发晕时,轿子却突然停了下来。

那女子又一次探头进来,示意我摘下丝巾,掀帘出轿。

眼前是一扇小小的宫门,想来必不是正门。两边各有两名侍卫持枪而立,神情肃穆,不带一点笑容。那女子递上一块玉牌,守门的领侍卫一见,便立马示意手下开门,恭恭敬敬地将牌子还给了那女子。她回头冲我说道:“不要抬头乱看,跟我过来。”

我赶紧低下头,跟着她,走过了那道宫门,轿夫与轿子留在了宫门外,没有进来。没走几步,便听那宫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沉闷的声音听得我心里也是一沉。我原以为自己会老死在柳家,却没想到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归宿。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走了很长的路,我一直不敢抬头细看周围的景物,只知道过了宫门便是一块很大的平地,想来是个广场,青石板铺的路很平整,丝毫没有硌脚的感觉,每块砖之间的缝隙几乎看不清楚,远远看去,竟像是一片砖铺成的。

过了这片广场便进了一处殿阁,那名被唤作“奶奶”的年轻女子一身绣花绸服,熟门熟路地带我穿过几间屋子,又走过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一路上遇见几个与君凝差不多岁数的小姑娘,想来都是宫女,见着“奶奶”,都会侧身行礼,叫一声“荷香姐好”。我暗暗记住了她的名字,在这宫里,任何一个人都比我有经验,谁也得罪不起。若是一个不小心,只怕我还没熬到见皇帝一面,便先丢了小命了。

走过那段抄手游廊,再穿过一个花园,便是一条长长的走道,两面是高高是围墙,远处一队值勤的侍卫走了过来。荷香便靠着右面的宫墙停了下来,我也止住了步子,待到那队侍卫走过我们身边,她才又重新往前走去。

这样走了许久,终于在一道门前停了直来。那门要比刚才的宫门大了许多,大门敞开着,两个男子垂手站立在门两边,一见荷香领着我过去,便笑着迎上来道:“荷香奶奶来啦,是不是又领了新奶奶进来了?”说着,努嘴看了看我。

荷香敷衍着轻笑了几下,没回他俩的话,倒是冲我道:“快走吧,马上便到。”

那两个男子又退回到门口站好,满脸堆笑地送我们进了门。

一进门,便见三道半圆形拱门,除了大门那一面,其他三面一面一道。荷香领着我往右拐,进了右手边的拱门。那里面地面极广,花园假山亭台,远远望去,见不到头,左手边则是一长排的房子,一扇扇珠漆大门都擦得发亮。门口廊沿下每隔一段便站着一位宫女,荷香领着我跨上台阶,每走过一位宫女,那人便会向荷香点头行礼,嘴里却没有说话。待走到一处挂暖帘的门前时,守门的宫女即刻高声道:“荷香姐姐到。”只听里屋传出一声清脆的回答:“进来吧。”门口的宫女立刻上前挑起短帘,对荷香恭敬道:“姐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