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样黑瘦小的村姑,孙子你是哪里想不开看上她哪儿了啊!

蓝太后自神色到声音可经察觉的淡了下来,“听说你从老家过来,宣你进宫说说话,什么时候到的帝都?”

李玉华心下已知太后对自己不大满意,慢声答道,“回娘娘的话,大前天到的帝都。”

“这是才学的规矩吧?”

“是。”

“怪道瞧着有些生疏。许家两位姑娘都是雪白面皮,你怎的这样黑?”

李玉华没想到蓝太后会问的这样直接,倘旁的闺秀听到太后挑剔自己容貌,该自怯自卑了,李玉华却是仿佛未曾察觉蓝太后的冷淡,诚挚的答道,“民女自小跟着母亲在田中做活,后来在村里织布为生,民女这已是白了许多,以往更黑。”

蓝太后:……

凤阳长公主含笑上前携了李玉华的手,笑道,“母后一见孙媳妇也别这么着急说话,先说孙媳妇坐下,好孩子,这一路过来热了吧。”

李玉华欠身答道,“早上不是很热。”

宫人搬来绣凳放在蓝太后宝榻跟前,李玉华过去坐了,蓝太后就近一打量,更觉着黑了。蓝太后心下直叹气,“许侍郎三品高官,纵是你在乡下,难道不给你捎去家用,怎么还要你下田织布过日子?”

“民女亦是来帝都方知晓,父亲原是每年都打发下人捎去家用,偏生家下人奸滑,私下吞没银钱,以至这些年都是与母亲艰难度日。父亲知晓后大怒,已查明此事。”

蓝太后理智回笼,想到李玉华也是个无辜人,将心中噎的难受的那口气叹了口气,“哎,民间有句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可怜的孩子,你也怪不容易的。”

李玉华心下一动,摸到一点蓝太后的性子,垂首没说话。

蓝太后锐利的眼眸落在李玉华的交叠的双手之上,拉过李玉华的手,更是啧啧,“瞧瞧,这手粗成什么样了!可怜的孩子,过得不容易啊!”

蓝太后又问,“可念过书?”

“小时候是我娘教我认字,乡下没旁的书,读过四书五经,旁的杂书看过一些,再深的就没念过了。”

“平时你在家都做些什么消谴?”

“种田、织布,管一管作坊。”

“你觉着,你这身份人品配得上皇子吗?”

“要论身份,天下至贵者为皇家,满帝都的人家,没哪家能与皇家相配。要是说人品,民女并非自夸,认为还算配得上。”

蓝太后细眉微挑,仍是淡淡的,“你这口气倒是不小。说说看,你哪儿觉着自己能配皇子?”

“民女自幼伴在我娘膝下长大,我们母女耕种纺织为生,虽则清苦,但母慈女孝,岁月静好。我娘这一辈子,没说过一句违心的话,没做过一件违心的事,她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是我一辈子要学习的榜样。”

“娘娘。我人虽黑了些,但这是我多年辛勤劳作的缘故,我的规矩略不及帝都的名门贵女,那是因为我学习的时间还短。娘娘,我自认品行无瑕,德容言工,以德行论,民女堪配皇子妃之位。”

慈恩宫内,自蓝太后起,从李玉华平庸面貌上回神的诸人再一次目光落在李玉华身上,此际,不论诸人存的是何等心思,但,心下升起的都是同一个念头,那就是:

许家这位大姑娘虽相貌寻常,却是口齿伶俐,且这么个刚从乡下来的村姑就能在慈恩宫里对答得宜,当真不能小觑!

尤其蓝太后忽然收起先时的冷淡挑剔,脸上缓缓的露出一抹笑意,挽着李玉华的手让她一并坐在她的宝榻上,十分欣慰的说,“果然我阿慎自有运道,遇到你这样的好孩子。”

“真是个好孩子。要论相貌,宫里多少美人没有。要论规矩,宫里的嬷嬷们都是多年浸淫。要论出身,天下无人能及皇室。你虽自小在乡下长大,却是极有见识的孩子。这些日子,我一直为阿慎的亲事操心,你这样就很好,娶妻娶德,的确担得起皇子妃之位。”

蓝太后这话,似是一锤定音,紧跟着诸多对李玉华的夸赞不绝于耳。

李玉华控制着脸上喜悦中微带羞梁的神情,汗湿的掌心不敢有丝毫放松,却也庆幸太后娘娘对三皇子的确是有几分疼爱的。哪怕是看在三皇子的颜面上,也没有令她这位将来的三皇子妃太过难堪。

毕竟,她出丑丢脸,对即将迎娶她为正妻的三皇子又有什么好处呢?

李玉华出身乡野,素来看不起那种当着外人把家里儿媳孙媳当奴婢对待的婆家长辈,贬低自家晚辈,对长辈难道是有什么体面事?

到底是至尊至贵的太后娘娘,一举一动自有章程,能有这样一位聪明的太婆婆,李玉华心里再一次庆幸。

作者有话要说:PS:第二更!

☆、十章

华美的五彩琉璃沙漏细沙如同水流一般落下, 穆安之瞥沙漏一眼,摩挲着膝上的书, 对小易吩咐一声,“取件新袍子来。”

小易心下好笑,自素霜往慈恩宫送凉茶回来说遇到许姑娘进宫, 殿下时不时就要盯沙漏几眼,这是终于按捺不住了。小易取来一件浅黄纱袍,穆安之嫌弃的瞅两眼, “宫里十个人九个穿黄, 就没别的颜色了。”

小易又取来他惯常爱穿的素银纱衫, 穆安之, “虽说夏天穿素的显清凉, 这也忒素。”挑剔的小易唇角抽搐,“主子你就直说要穿哪件吧?再耽搁下去等咱们到了慈恩宫, 说不定许姑娘都走了。”

“玉青的那件不错, 清雅稳重。”然后,穆安之将膝上书卷一起,长身而起不忘纠正小易,“今天没事, 过去给皇祖母请安, 与许姑娘不相干。”

小易服侍他换上清雅稳重的新衣袍,束上久未戴过的赤金冠,瞅一眼外头流火一样的天气,默默的取来油纸伞为自家殿下撑头顶。往日间中午殿下从不出门, 除非是慈恩宫有事宣召,何时这样巴巴的过去的?

自家殿下对未来的皇子妃是真的很上心啊!

小易也不禁提振几分精神,为殿下撑伞遮阳,主仆一行不避暑热,大中午的往慈恩宫请午安去!

*

时至将午,蓝太后打发了其他妃嫔,独留凤阳长公主、李玉华在慈恩宫用午膳。李玉华小口小口的抿着手里的凉茶,竟与许家的凉茶味道相仿。

蓝太后如同天下所有的老祖母一般,絮絮的同李玉华说着些三皇子的事,“这些皇子中,哀家最心疼的就是阿慎,你们这亲事,原有些阴差阳错。”

“太子与二皇子定的正妃都是公府闺秀,哀家最疼阿慎,再不能委屈他,倘不是拗不过他这性子,也不能只给他定三品侍郎家的姑娘。如今见到你,哀家才算放下心来,我阿慎不是个无福的,以后好生与阿慎一起过日子,也不枉你们这辈子的缘法。”

李玉华柔顺的点头,低眉顺眼的应一声是,“娘娘的话,我都记下了。”

心中暗想三皇子名唤穆安之,阿慎想来是小名。阿慎,怎么会有人叫这样的小名,她们村里不讲究的人家给孩子取名字狗啊剩的都算个名,略讲究些的用富、贵、荣、福等字,阿慎,慎,不知是哪个慎,但是联系到三皇子的正名,李玉华第一个想到便是谨言慎行的慎。

凤阳长公主忍俊不禁,打趣道,“可见玉华是真的投了母后的缘法。”

忽然听到外间宫人轻声一句“三殿下来了”接着穆安之就大步走了进来,蓝太后忙拉他到身边,拿帕子给他擦额角鼻尖的汗,笑着抱怨,“过来就早些时候过来,这么大热的正当午,也不怕热着。”

“也不很热。”穆安之如同刚看到一畔的李玉华一般,装出吃惊模样,结果装的一点儿不叫人信服,“许姑娘也在?”

“是。见过殿下。”李玉华在穆安之进来时就已经起身站在一畔,蓝太后原要拉孙子坐身边,穆安这却是坐在先前李玉华坐的绣凳上,李玉华看向蓝太后,蓝太后便又笑眯眯的让她坐自己身畔。虽然打穆安之一进屋,蓝太后眼里就没旁人了。

蓝太后光热不热的话就问了好几遍,又张罗着宫女端来凉茶鲜果,穆安之随手拿个葡萄剥了吃,“尝尝这葡萄,很甜。”

李玉华就伸手拿个葡萄吃,穆安之说,“尝尝这樱桃。”

李玉华再拿个樱桃吃。

饶是蓝太后凤阳长公主都得说世间缘法奇妙难解,如穆安之,自小身边的宫人都是素霜那样一等一的美人,也没见他碰素霜一根手指,倒是对这貌不惊人的许姑娘这样殷勤。

貌不惊人的许姑娘自有过人之处,吃了一颗香甜多汁的葡萄一颗红艳似火的樱桃,三殿下再让她吃水果,许姑娘就瞅三殿下一眼,然后一双黑色如宝石一样的眼睛不着痕迹的朝太后那里递了递。三殿下终于记得将果盘子送到蓝太后凤阳长公主跟前,“皇祖母、姑妈都尝尝,今天这果子不错。”

李玉华递眼色自然瞒不过这对母女人精,两人也不会吃这个醋,蓝太后原就爱屋及乌,此时更是笑道,“怪道人说子孝不如媳孝,这话搁在孙子这里是一样的。”她不会吃水果的醋,可孙媳妇有眼色,这就很好。

凤阳长公主在一畔打趣,“安之以后定是个知道疼媳妇的。”

穆安之惋惜的看向李玉华,“我原想娶许惠然那聪明伶俐的也不可惜,结果,你们许家自作聪明,把你从老家接了来顶她的缺,陛下不肯收回圣旨,可惜你这样的人,得跟我一起吃苦了。”

李玉华正色道,“殿下外道了,既是要做夫妻,自当甘苦与共。”

“别听阿慎胡言乱语,以后做了皇子妃只有享福的。”自从穆安之到了慈恩宫,蓝太后整个人都慈爱温和的跟外头的大太阳一般。

三皇子穆安之是李玉华想像之外的男子,虽然有着这样尊贵的身份,对她却有说不出的细心周到,午饭时问她喜欢什么吃食。李玉华在乡下时吃的最好的吃食就是炖肉,自来帝都已觉大开眼界,待进得宫来,又是处处不同。

“尝尝这烤羊,昨晚打发人给你送了一头去,觉着味道如何?”穆安之问。

“特别好吃。尤其是烤羊皮,香脆香脆的,特别香。”宫人立刻给李玉华上一碟子烤的羊透明的酥脆羊皮。

穆安之给她夹筷子素拌黄瓜,“吃烤羊容易腻,伴着这个好些。”

一会儿又给她夹个虾饼,“你尝尝这个,这是虾饼,现在虾肉肥,你尝尝味道可喜欢。”

“谢殿下。”李玉华咬一口,细尝尝,觉着鲜而腴美,“很好吃。”

“鸡肉小笼,这是宫里做的,你有没有吃过太平居的小笼包?”

李玉华摇头,“以前在老家,听说太平居是帝都极有名气的馆子,□□皇帝题的牌匾,特别气派。”

“等以后咱们出宫开府,我带你去吃,那里的鸡肉小笼包也不错。”穆安之想到什么,眉眼弯弯笑起来,唇角两粒梨涡显露而出,和气开郎,少年飞扬。

李玉华也试着给穆安之布菜。她是个心中有数的人,见穆安之身后服侍的宫人给穆安之布菜,已知穆安之几样喜好。蓝太后心下暗暗颌首,想着李玉华虽乡下长大,倒是个知道照顾人的,心性亦伶俐,还真是比许家那堵心的许惠然强,起码不令自己三孙子厌恶。

只是相貌有点不大如意,不过,蓝太后不愧是一宫太后,就如同她说的,宫中美人众多,尤其是要给孙子做妻子的孩子,德行远比美貌重要。

一时,蓝太后也愈发慈祥起来。午膳后天气太热,竟未立刻打发李玉华回宫,而是让她去偏殿歇一歇,待日头略缓,再回府不迟。

李玉华听话的去了偏殿,有宫人过来问她要不要小憩片刻,李玉华见案上摆着几册书,对宫人道,“姐姐只管自去歇息,我看会儿书就成。”

李玉华是跟自己母亲学的认字,也读过几页书,自从她的朋友改制织机发了财,李玉华深信多读书是能发财的,平时手边略带字迹的书都会读一读。此时颇觉她这话答的妙,她相貌是不能改的,规矩也是新学,好读书也算一个优点吧。

想到刚刚三皇子举止之间对她的照顾,李玉华一手卷着书,唇角忍不住翘起些许,纵三皇子在皇室不受宠爱,可看蓝太后的确很照顾三皇子,而且,三皇子这样温文尔雅,她果然是有几分运道的。

李玉华心中有几许甜蜜,回味着今日初见,唇角翘的更高了些。

宫人脚步声走远,李玉华正在看书,听到门被推开,抬头一看,竟是穆安之端着一碟水果进来,李玉华放下手起身,穆安之把水果放在榻一畔的矮几上,“许多人进宫因太过拘谨都吃不太饱,再吃些水果。”

“我吃饱了,你总给我夹菜,我吃的很好,都是殿下在照顾我。”李玉华给三皇子倒了盏茶,三皇子顺势拉张椅子坐下,坐着喝茶,“你头一回进宫。”问她,“这两天在许家都好么?”

“还行。就是有些为难的事想跟殿下商量。”

“什么事,只管说。”

李玉华就把想跟慈恩宫要个教导嬷嬷的事说了,李玉华道,“原本我昨天就打算开始学规矩的,到我们府上两个嬷嬷特别拿大,看不起我,还要拿捏我,我能叫她们降伏?!我想能不能从太后娘娘这里请个新的教导嬷嬷?又不知怎么开口。”

“不必你开口,我同皇祖母说便是。”穆安之声音微冷,“你毕竟是许家原配嫡女,凤仪宫使出这李代桃疆的一招是不想许惠然填我这儿的坑,可你一来,未免叫人想到你家那位太太人品不堪,这是想提前把你攥手心,到时还不是她们让你说什么你便要说什么。”

李玉华“嘿嘿”笑两声,“以前在老家就有人说我浑身是刺,像蔷薇花一样。”

穆安之看她眼睛明净有人,性情也胆大活泼,笑着点头,“是挺像的。”

“殿下像一棵树,能给人遮风挡雨的树。我也想像殿下这样。”

“像我这样有什么好的?”

“我觉着特别好。”李玉华认真的说,“很多人都是以貌取人,殿下不一样,殿下能看到我品格之美。”

“你原就很好。”

“殿下也是。”李玉华自认是个大方性情,可在穆安之注视的眼神中,她竟忍不住有些羞涩,从袖子里取出个半新的荷包塞穆安之手里,“殿下,这是我一直用的荷包,上次头一回见面匆忙,也没送殿下东西。我们老家的规矩,未婚男女第一次见,是要互相送些表礼的。”

长这么大兼梦里多活七八年,穆安之竟是第一次收到女孩子送的礼物,他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不过,见李玉华垂下的眼睛轻轻颤动的长睫毛微微泛红的耳朵尖儿,穆安之率先恢复镇定,把大红缎子底的荷包揣袖子里,而后从自己颈间取下一条细金链,中间缀一颗宝光莹莹的明珠,穆安之低声说,“这是我戴了很多年的,你收着吧。”

于是,第二次见面,两人就交换了信物。

当然,很多年之后穆安之才知晓,李玉华的老家白家村根本没有这种男女第一次见过互赠表礼的规矩,完全是李玉华鬼扯,这丫头就是想讹他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PS:三更到,下午安!!!!!!!大家七夕快乐,发个糖~~~~~

☆、十一章

寝室。

宫人轻手轻脚的放下鲛纱帐, 蓝太后便打发她们退下了。

凤阳长公主躺在母亲身畔,想到刚刚孙嬷嬷说的穆安之往人家许姑娘休息的偏殿去了,不由笑道,“投缘不在貌。阖帝都这样投安之眼缘的,我估计也就是她了。”

“谁说不是。阿慎自带福运,这回可算娶着了。”蓝太后神清气爽, 望着帐子顶的的刺绣金凤笑了笑,“就许家那自作聪明的浅薄丫头, 真是比不上这大姑娘的一根手指。”

“说来,想到许姑娘那手就知道以前定吃过不少苦。”凤阳长公主忍不住感叹一句, ”许家这事可不大地道,到底是许家血脉, 即便在乡下, 也该供给些银钱。”

“这事与旁人无干, 许侍郎不至于心疼几两银子, 可男人外头的事还忙不过来, 谁还管家里的事, 无非就是内宅手脚。”蓝太后不屑,“天生的小家子气没见识。”

“母后你就宽宽心吧,要不是这么阴差阳错的, 安之也遇不着这样合心的媳妇。”

“这是我阿慎自带的福, 天生有媳妇运。”

蓝太后午间小睡片刻,醒来收拾打扮好后问,“许姑娘还在睡吗?”

孙嬷嬷道, “跟三殿下两人在读《春秋》,说了一中午的学问,奴婢送过两次水果点心,三殿下说娘娘这里醒了就让奴婢过去知会一声。”

蓝太后笑,“那你就去知会一声吧。”

孙嬷嬷笑着去了。

凤阳长公主隔窗看到穆安之撑着伞,两人在伞下避开依旧暑热的太阳,李玉华不知说了些什么,穆安之唇角泛起笑意,眉宇间都透着舒展,与先前那个克制暴躁讥诮冷淡的穆安之完全不同。

这个媳妇,还真是娶对了。

两人肩并肩的进了屋,原本李玉华心眼儿多,想着错后半步,显得自己谦卑,结果,到门口看她走的慢了,穆安之驻足等她,回头望向她的眼神完全是让她先行。李玉华也没走穆安之前面,两人就一起进去了。

由此,李玉华在心里暗暗给穆安之又添上一个优点:知道尊重人,并不小瞧她。

蓝太后一手一个让他二人坐自己身畔,嗔怪的责备孙子,“你中午不睡就不睡,也扰的人家许姑娘没睡成。这么大个人了,一点儿不知体贴。”

李玉华忙说,“娘娘,我也不困,以前在老家我中午也不大午睡的。”

穆安之悄眯眯的摩挲着袖子里的荷包,想到李玉华的事,大咧咧的同蓝太后道,“皇祖母,还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什么事?”

“玉华想跟您要个教导嬷嬷,学一学宫里的规矩。凤仪宫指到许家去的那两个很不成体统。”

李玉华还是第一次见穆安之和蓝太后商量事,没料到穆安之这么猛,都不带半点婉转,直接就说的,“两个老货,竟还要拿捏玉华。跟她们能学什么,玉华想跟您这里请个懂事的。”

“有这样的事?”蓝太后收敛笑意,问李玉华,“那两个刁奴欺负你了?”

李玉华也就实话实说了,她的说话风格与穆安之保持一致,“原昨天就要开始学规矩的,结果,两位嬷嬷到跟前,说话轻慢还罢了,我略有一句不懂问一问她们,她们就仿佛遇着天大稀奇事,说唉哟姑娘连这都不知道,唉哟姑娘连那都不知道。我就奇怪了,我要事事知道还要她们做什么?”

“她们这样的把戏,我还不放在眼里。我问她们准备教我哪些规矩时,她们吱吱唔唔说不上来,一点章程都没有。我再问,她俩觉着面子上不好看,便张口皇后娘娘,闭口皇后娘娘。我想皇后娘娘不至于是这样吩咐她们当差的。”

蓝太后怒道,“好两个刁奴!皇子妃她们都不放在眼里,她们眼里还有谁?”

李玉华忙劝蓝太后说,“原也不值当为这样的人生气,其实我当把话婉转着说,可娘娘您也知道,我刚来帝都,她们又是皇后娘娘赐下的,我不把话说明白,旁人若不知晓原由,还得说我不识好歹,把皇后娘娘好意打发的人撵回来了。其实,这些刁奴做事,与皇后娘娘有何相干,皇后娘娘一国之母,原是一番好意,谁晓得刁奴暗生坏心,倒带累了娘娘的名声。”

“傻,要不是凤仪宫吩咐,两个嬷嬷敢对你不敬?”穆安之一哂,险把李玉华呛着,三殿下你这也忒直白了吧?

蓝太后抚着她的手,爱怜的说,“你是个明白孩子。哎,原我想差谴女官过去,凤仪宫先派了人,皇后以往做事也还周全,这次如何这样的不留心,委屈了你。罢了,我另打发妥当的人给你。”又问她,“你想学哪些规矩?”

“这我也说不好。拿我们民间来说,新媳妇嫁人,婆家几口人、都有哪些长辈,翁姑叔嫂各人有什么讲究,婆家的姻亲故旧,不必全知道,该知道的也得晓得一二才好。再有,婆家上下管事人等,有哪些规矩,也得懂一些。”李玉华眼神明亮,“这是我仿着我们民间大户人家想的,也不知对不对?”

蓝太后一面听着一面微微颌首,“大致是这个理啊。”是个通透丫头,眼睛往下一扫,蓝太后道,“我就让孙嬷嬷跟你家去,她对宫里规矩是极熟的,看你们也合得来,让她教导你到大婚如何?”

李玉华笑,“我求之不得。”

穆安之也说,“孙嬷嬷是皇祖母这里的老人了,我小时候还带过我一段时间。”

孙嬷嬷上前给李玉华见礼,李玉华起身还半礼,“这可不敢当,以后还得嬷嬷多指点我。”

孙嬷嬷道,“姑娘但要所学,奴婢但有所知,定知无不言。”

凤阳长公主轻轻摇着团扇,视线如水自李玉华柔亮细长的眼眸划过,就凭这姑娘刚一来帝都就能把凤仪宫的教导嬷嬷撵回来,这就不是等闲之辈。凤仪宫这回,怕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待夕阳西下,李玉华告辞出宫,穆安之一直送她到宫门口。带着暑热的晚风里,李玉华隔窗对穆安之道,“殿下送到这儿吧,我这就回了。”

穆安之点头,李玉华一双眼睛似是会说话,她含笑的望着穆安之,轻声说,“以后殿下要是出宫,倘是顺路,就到我那儿吃杯茶水,消消暑热。”

穆安之轻咳一声,“知道了。有空带你去吃包子。”

李玉华唇角翘了又翘,“殿下回吧,别叫日头晒着了。”

“我男子汉大丈夫,你先走吧。”

李玉华想车里还有孙嬷嬷郑嬷嬷两个,也不好多说,就朝穆安之摆摆手,令赶车的内侍驾车走了。她一直从车窗里望着穆安之,直待马车走出老远,还看到穆安之骑马站在宫门口没有回转,李玉华心里愈发甜蜜,觉着自己真是天生好命,遇到三殿下这样的好男人。

殊不知穆安之暗暗捏着李玉华给他的小荷包在发愁,收了人家姑娘的小荷包,自己也送了链子明珠出去,穆安之才想起来,他可不能真娶李玉华啊,这不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么。这话怎么跟人家姑娘说明白呢?

哎,可也不能不说,他以后怕是不能有好结果的,怎忍心连累人家?

穆安之左思右想,想着什么时候带玉华去太平居吃包子跟她细说其中利害,凭玉华的机伶,定能明白他的一番好意。

就这么定了,待天气凉爽些,就带这丫头去吃包子。

穆安之自认为有了决断,偏生正赶上傍晚各衙门落衙,六部衙门便在宫门口相临的平安街,于是,各部高官中低品官员们都有幸看到三皇子穆安之如呆头鹅一般呆坐在马上遥望东方,细一打听才晓得,三皇子刚刚送走许家姑娘,而东方,就是许姑娘的马车远去的方向。

当天晚上,有关三殿下与许姑娘性情相投的传言便传遍了帝都官宦人家,尤其此传言不仅仅是传言,还得到了宫中多位娘娘的证实:

三殿下的确跟许姑娘投缘。

连穆宣帝都听说了,蓝太后告诉的穆宣帝,蓝太后心情极好,“就是咱们千挑万选的,也不一定这样合阿慎的心。是位极好的姑娘,那品性心性都没的挑,帝都一等一的闺秀也就是如此了。”

“能得母后这样夸赞,可见是真的好。”穆宣帝笑道。

“非常好。”蓝太后给儿子夹块凉拌苦菊,“你也放宽心吧,阿慎自带妻运。皇后那里,也别太冷淡了,毕竟是太子之母。她一向偏着娘家的,又素来好强,觉着阿慎堵一口气就是要糟蹋她外甥女,使出这样的心计。殊不知这无福之人,纵有大福自天而降也落不到她头上。这位大姑娘就有福,要不是她插一手,阿慎硬娶了许二姑娘,也可惜了我阿慎。”

“亲事毕竟还是两相情愿的好。”

“我也这样说,只是她既心疼自己外甥女,也把这心略往旁人身上使一使。她指给许大姑娘的两个教导嬷嬷十分不像话,不似去教规矩的,倒像是要给许大姑娘做祖宗!许姑娘实在消受不起她们,求我另给她指个教导嬷嬷,我把孙嬷嬷派了过去。”蓝太后道,“阿慎本就与她不睦,如今也没娶她外甥女,偏又出了教导嬷嬷之事,知道的说她办事不妥,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她要挟制三皇子妃。漫说阿慎这里过不去,就是我这里也难免多心。”

“该避嫌还是要避避嫌的,那是她嫡亲妹妹家,倘不是真的不好,许大姑娘不至于要换人。”

穆宣帝道,“她到底不似母后周全,这宫里的事,还是得母后多操心。”

“就这么着吧。人心有亲疏,一碗水端平不太可能,但规矩之内,立身持正,这是起码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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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章

留芳院。

八仙桌上摆满流光溢彩的绫罗锦缎, 芙蓉榻摊着好几个色相古朴半开匣盒, 里面是一层精致非常的珠花首饰, 小榻桌上的方胜食盒里满是挤挤挨挨色香味俱全的糕点果品。

许太太坐在芙蓉榻的另一畔,摇着团扇, 揉着额角含笑埋怨, “才去你舅舅家一日, 这是把你舅舅家的库都搬来了?”

“外祖母舅妈非要给,说几位表姐表妹都有的。”许婉然凑近小小声告诉母亲,“也有给那村姑的一份。”

“这叫什么话,那是你大姐姐。”许太太团扇一摇拍在小女儿头顶,轻斥一句。

许婉然撇撇嘴, 从点心匣子里捏块白玉糕咬一口,小声嘀咕,“本来就是。原也不相干, 外祖母什么都备下了她那一份, 还说什么时候她有空, 让我们带她过去逛逛。”

“你大姐姐也是咱家人, 你外祖母自不会外待她, 自然与你们是一样的。”许太太继续惬意的摇着扇子, “一会儿把这些料子带过去, 让你们大姐姐先挑。”

许婉然开始翻白眼, 许惠然笑劝她,“你平时也不是个小气的,如何这就看不开了。外祖母也是看在咱们的面子上罢了, 你做出这个模样,明明好意倒叫人生了嫌隙,方是得不偿失。”

“我是可惜了的这些好料子,就是给她,她也穿不出来。”

“她穿不穿得出来,只看她也是父亲的女儿,就该她穿。”

“要不是因姐姐你,她有穿这好料子的命?”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玉华是圣旨赐婚,跟你姐姐没关系!”许太太面色微沉,姐妹两个都不再说话,许太太缓口气,“今天你们大姐姐进宫去了,约摸这会儿也快回来了,咱们先去老太太那里吧。”

许婉然问,“她怎么进宫去了?”

“昨天三殿下过来,与你们大姐姐相谈甚欢,晚上慈恩宫赏了烤羊樱桃,今儿一早接你们大姐姐进宫说话。”许太太道,“原我还担心三殿下的性情,如今看来,倒是一桩好姻缘。”

“她竟能和三殿下处得来?”许婉然不可置信的张大圆嘟嘟的嘴巴,在她小小少女的心灵里,便是李玉华嫁做皇子妃,也不过是代她姐姐去受苦,依许婉然的想像力,她实想不出竟然能有人与穆安之这样仗势欺人、乖戾无礼的人相处,更不必提相谈甚欢了。

就那个半哑巴似的村姑,与三殿下相投甚欢?!她不就会说一个字——嗯么?

许惠然问,“大姐姐现在还没回来吗?”

“是啊。”许太太轻声一叹。

许惠然低头整理一匣子首饰,“慈恩宫向来偏爱玉安殿,爱屋及乌,定是留大姐姐在宫用午膳。大姐姐既与三殿下投缘,投慈恩宫的眼缘对大姐姐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把首饰收好,许惠然道,“母亲,咱们这就过去吧。大姐姐早上就进宫去了,祖母那里定然牵挂。东西也一起带过去,给祖母过目。”

许太太笑的欣慰,“好。”

.

宫车尚未到许家门前,门房远远望见个影子就有小子跑到里头去报信:自家大姑娘从宫里回来了!

消息自门房传到二门,二门的看门婆子传给管事媳妇,管事媳妇脚踩旋风一般跑到寿德院:自家大姑娘从宫里回来了!

许老太太见李玉华进屋,已是忍不住起身,再见到李玉华身畔的孙嬷嬷,连忙上前迎了两步,笑挽住李玉华的手,“回来了。”又同孙嬷嬷打招呼,“今天劳嬷嬷费心,快请坐。”眼角余光看到郑嬷嬷和云雁各抱着的两大包袱东西,不禁笑意格外深了些。

许太太张罗着侍女上茶,许老太太挽着李玉华与自己坐在一处,“原本我料想着,约摸中午就能回来,不想一直等到傍晚。你头一回进宫,太后娘娘可还欢喜?”

“太后娘娘仁慈和善,留我中午一起吃的午饭,午饭后娘娘说日头太大,留我歇了晌,我告辞时,娘娘还赏了我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