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PS:下午安~~~~

☆、七章

穆安之像是一块自天而降的巨石,在许家这尚算平静的湖面投下风浪,确定有惊无险之后,许箴回衙门继续当差,许老太太许太太也恢复以往的尊贵从容。

许太太去安排午饭,许老太太略问几句穆安之都说了些什么,李玉华,“头一回见面也没说什么。”

见李玉华不愿细说,许老太太便未多问,她整理思绪,说了桩要紧事,“你来帝都前,皇后娘娘特意打发了宫中嬷嬷过来,教你些宫中礼仪,以后用得上。”

李玉华说,“我的确在这上头有所不足,正该学习。”

许老太太令丫环请朱赵两位嬷嬷过来,二人四旬上下,都是一身石青色素朴衣裙,衣裙并无纹饰,乌黑鬓发梳的油亮规整,发间除一二银簪外,余者再无鲜艳颜色。不过,面相上看朱嬷嬷鼻翼两侧有两道深纹,瞧着要厉害些。赵嬷嬷则是圆团团的脸,未语先笑,天生一幅和气模样。

李玉华望向她二人的同时,她二人也在打量李玉华。李玉华的穿戴也很得体,她的衣裙并不华丽,就是一袭水绿色轻纱长裙,腰带与披帛搭配的是活泼些的水红色,梳着帝都闺秀常梳的垂鬟分肖髻,鬓间一二珠花做点缀,既不过分华丽,亦不简陋。只是人有些村气,不免叫人小瞧。

在许老太太的介绍下彼此见过礼,许老太太挽着李玉华的手对朱赵两位嬷嬷道,“我这丫头就托付给你们了,大婚礼在八月,有关宫里的规矩,还得劳你们指点我这丫头一二。”

二人均福身一礼,异口同声道,“得老太太相托,必尽全力。”

许老太太同李玉华商量,“那就从下午开始学规矩。”

“都听老太太的。”李玉华道,“我看离午饭还有些时间,两位嬷嬷既到了,不妨先同我说说接下来要学哪些功课,我心里记着,也有个数。”

朱嬷嬷下巴微抬,“皇后娘娘吩咐,主要是给姑娘讲一讲宫中礼仪。”

“来帝都的路上,郑嬷嬷给我讲了一些咱们府上的规矩,晨昏定醒,平时请安,都是各有讲究的。宫中的礼数,只会比咱们府里更多更讲究。我想,这并不是一天能讲完的事,嬷嬷们是怎么给我安排的功课?”

朱嬷嬷道,“自是先学习见三宫的礼数。”

“三宫是哪三宫?”

朱嬷嬷的讶然写在脸上,“姑娘连这个都不知道?”

李玉华抚一抚衣裙,眼珠淡淡的打量着朱赵二人,不急不徐的说,“听祖母说,你们早先便到了府上,我是什么情形,祖母没同你们说吗?”

赵嬷嬷连忙补充,“三宫是指陛下所居昭德宫,太后娘娘所居慈恩宫,皇后娘娘所居凤仪宫,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都是天下至尊至贵。”

朱嬷嬷鼻翼纹拉的更深更长,“这些都是最基本的常识,姑娘一定要记牢。老太太、太太虽都提过姑娘一直养在乡下,我们未想到姑娘竟是连这些都不知道的。”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请先生不就是为了教我不知道的事情吗?我要都知道,就不必请你们来了。”李玉华眼眸微眯,“言归正传,你们原定的教导计划是怎么样的?”

朱嬷嬷道,“先学着吧,姑娘这什么都不懂,我们回头得另想想。”

李玉华哪能被这等托辞唬到,她打量着朱赵二人,“我虽什么都不懂,却懂天下之事,大同小异。磨刀不误砍柴功。我这人,做事讲个条理分明。要教我什么,你们回去好好想一想,给我列出每天要学的功课,我看过,再教不迟。”

不待二人说话,李玉华端起手边茶盏,“有劳,先下去吧。”

朱赵二人自打过来许家,受尽礼遇,如今却被李玉华端茶送客,二人脸面上都有些不好看,朱嬷嬷看向许老太太,“老太太您看,这样我们是没法再教的。”

许老太太刚要打圆场,李玉华已是一挑眉梢,“学里的先生每天要教的功课也是有计划的,你们既要教我规矩,让你们列个学习计划,你们就没法再教了?我头一回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既是我们教,姑娘跟着学便是。皇后娘娘打发我们过来,就是信重我们的意思。姑娘何必多问?”

“放屁!我还不能问你们的?!你们不是皇后娘娘打发过来的嬷嬷,是给许家送来的祖宗吧?”

“皇后娘娘吩咐——”

“皇后娘娘都有哪些吩咐,不妨写下来,等什么时候我去宫里问一问,是不是有这些吩咐?”李玉华劈头打断朱嬷嬷的话,冷冷道,“少拿皇后娘娘压人!以前我去府城,巡抚大人家里倒夜香的婆子,张嘴闭嘴也是巡抚大人如何如何,你们不会是一家子吧?”

“看我从老家过来,你们就轻视我,小瞧我,想给我下马威,立规矩!你们真是打错了主意!”李玉华手腕一抖,一盏凉茶哗地泼在二人脚下,溅湿二人裙摆,二人猛的起身,怒冲冲的望向李玉华,临走前说一句,“府上大姑娘这样不受教,我们有负娘娘托负,实在没脸再在府上呆下去了,这便辞了老太太回宫。”

许老太太急的起身拦道,“两位嬷嬷莫恼,容我说一说这丫头。”

“祖母急什么,这也不过是惯用的狗仗人势的把戏,倒上了她二人的当!”李玉华不容抗拒的拉许老太太坐下,冷视二人,“打狗也得看主人,那也得是懂事的狗,只知在外惹事为主人招是非的狗,我倒要看看皇后娘娘会不会为你们来发作我?”

两人脸色紫胀,“大姑娘莫恼,您不喜我二人,却也不必恶语相向,我们走便是。”

两人放出最后的狠话试图挽回颜面,结果却是连许老太太都没拦她二人一拦,只得灰头土脸的走了。不待许老太太说话,李玉华先道,“祖母不用担心,这样的老刁货我见得多了。”

许老太太道,“她两个嬷嬷有什么要紧,只是一则关乎皇后娘娘那里,二则你学规矩的事难免要耽搁几日了。”

“皇后娘娘难道会派两个刁奴来为难我,无非就是狐假虎威。倘是旁的,容便容了,她们竟想拿捏我?我要叫两个刁奴拿捏住,真是白活了!学规矩也不急这一时半刻,请个好师傅来,我人又不笨,到时事半功倍是一样的。”李玉华把茶盏递给云雁,云雁战战兢兢的给李玉华换了一盏新茶,李玉华问,“祖母,三殿下排行第三,上面必然还有二殿下和大殿下,大殿下二殿下赐婚时,皇后娘娘也都往皇子妃家中派教规矩的嬷嬷吗?”

许老太太先是叫穆安之的突然到访惊的魂飞魄散,李玉华接着就发作走了宫里来的教导嬷嬷,老太太愁的不行,内心却也承认真是解气。朱赵二人因是皇后派过来的,在府中颇是拿大,原指望她们能多尽心,不想却想把李玉华当面团儿捏,李玉华却是不好拿捏的。许老太太自然偏着李玉华,“以前看她们说话都是把规矩顶头上的,却是这般叫人恼,你也别生气。我听说太子妃那里也有女官过去,二皇子妃那里是太后娘娘打发的人。”

一时见许太太匆匆而至,笑道,“怎么了?朱嬷嬷赵嬷嬷哭哭啼啼的到我那里去,说是得罪了玉华,要回宫去。我暂把人拦下来了。”

许老太太脸色微沉,不满道,“她们两个,对教导玉华一点成算都没有,言语对玉华也不恭敬,这也是没法子,兴许是咱家庙小,容不得她们两尊大佛。”

许太太笑,“要是事情不大,不妨暂忍忍,毕竟要看皇后娘娘的面子。”

李玉华现在简直烦了“皇后娘娘”四字,她说,“要不是知道皇后娘娘德行为天下表率,换个人,我得以为她们是奉命来拿捏我的。太太不必说了,我用不起这样的人,也不敢用,就请她们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倘真底气十足,就不会找许太太哭诉,而是直接滚了!

许太太不禁有几分为难,“可眼瞅婚期将至,又往哪儿去寻教导嬷嬷呢?再者,太子妃、二皇子妃和咱们家都有教导嬷嬷,只咱家这里把嬷嬷撵了回去,这传出去于玉华你的名声也有影响。”

“帝都这样的地方,不会寻不到懂宫廷礼仪的先生。我不会为着面子名声受这些刁奴的气,我也不信两个刁奴能坏我名声。”

许太太从善如流,“好,那等你父亲回家,咱们再同你父亲商量。”

用过午饭,李玉华就回小跨院歇着去了,傍晚许箴刚落衙回家,慈恩宫的赏赐随之而至。

太后娘娘与三殿下赏李玉华一头烤羊,一篮樱桃。

慈恩宫的赏赐比今天上午三殿下的突然造访更令许家震动,尤其送赏赐的内侍很客气的说,“太后娘娘想见一见府上大姑娘,明天会打发宫使接大姑娘进宫,请大姑娘做好准备,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李玉华从容应一声“是”,对送赏的内侍道,“有劳你大热天的过来,还请坐下吃杯茶。”

“谢大姑娘赏茶,咱家还有些旁的事务,不便久待。”

“我送公公。”

*

烤羊从宫里送到许府,已经有些冷了,许家厨下重新烤制片刻,香气引人垂涎,李玉华斯斯文文的吃了不少,尤其是烤到酥脆泛着油光的半透明羊皮,咬在口中油脂爆炸出焦香,让李玉华夸了又夸,“我第一次吃烤羊,这味儿可真好。”

许家其他人顾不得仔细品尝烤羊的美味,慈恩宫第二天的召见才是重中之重。

自从许家说长女并非许惠然而是另有其人,蓝太后恼怒之下就停了许氏女眷初一十五进宫请安之事。而且,内侍传蓝太后口谕说的非常明白,会打发宫使来接许大姑娘。

用过晚膳,许老太太拉着李玉华就要叮嘱一番,许箴叫了李玉华去书房说话。

月光如水,丫环在前提着灯笼照路,李玉华与许箴并肩而行,清凉夜风缓缓拂过,父女俩谁都没有说话。直待到花园水榭,许箴令丫环在远处等待。

推开水榭的门,许箴取出火折吹燃,点亮屋中烛台。

烛光驱走昏暗,铺满房屋,半昏暗的水榭立刻亮如白昼。水榭三面环水,四面有窗,故这室内并未有多少藏书,此时榭窗半开,借着湖中水气,极是清爽宜人。

许箴坐在书案后,李玉华过去坐在书案前的太师椅中,与许箴四目相对。

许箴人生得俊雅,声音亦温醇动听,“你应该能察觉出来,三殿下与许家不睦,你是个聪明孩子,既是能与三殿下平和相处,以后嫁给他,最好也以三殿下的意志为主。这于你以后的生活有好处,接下来的话,你要记住。”

“请讲。”

“三殿下的母亲是废后柳氏,柳氏原是先帝赐婚今上的原配,柳家原是帝都最显赫门庭,因罪被抄,柳皇后因此被废。如今的皇后姓陆,陆家以军功起家,如今家族中一位公爵一位侯爵,陆皇后是惠然母亲的嫡亲姐姐,三殿下与陆皇后一系的关系非常差。未立太子时,三殿下曾有意储位,在你未到帝都前,陛下已立陆皇后所出的皇长子为储。”许箴望向李玉华平静的眼眸,“三殿下在朝中情势并不算好,不过,慈恩宫一向偏爱于他,他与慈恩宫也走的近。明天你到慈恩宫,便是看在三殿下的面子上,慈恩宫应也不会为难你。”

“慈恩宫与凤仪宫不睦,更因这桩赐婚不喜许家。你若是能讨得慈恩宫的喜欢,不必在意许家,我于你无恩,更对不住你的母亲,你以后的路,以你的利益为上,不要听从任何人的蛊惑,于你有利,则为。于你有弊,则不为。对你而言,没什么你的利益更重。”

这些太后皇后太子皇子什么的,李玉华其实不大懂,但并不妨碍她将许箴的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

沉寂片刻,许箴道,“就这些,你记在心里,这是最大的利害。”

李玉华点点头,许箴道,“没别的事了,你去吧。”

李玉华没动,她看向许箴,问他,“你知道对不住我母亲,你后悔过吗?”

许箴的唇畔微微抽动,直待那双依旧俊秀的眼睛浮现一丝苦痛,他轻轻低语,似是在回答李玉华的问话,又似在问自己,“后悔有用吗?”

“有没有用,你后悔过吗?”李玉华明净的眼眸直视许箴,瞳仁深处投映出许箴情绪复杂的眼神。

许箴轻轻张口,却没发出声音,良久,他声音竟是嘶哑的,像是被利剑将那温醇嗓音劈的七零八碎,他终于说了一个字,“有。”

这个字似有千钧之重,挟带旧年风霜呼啸而来,给许箴一向俊雅的脸庞刻上深深的时光之痕。许箴整个脊背似乎都不堪重负,肩头垂落,脊骨弯曲,初见时那挺拔的温雅已然消失无踪。

“您曾想过要回头吗?”

许箴的目光中有悔恨有痛楚有伤感有疲惫,良久,他说,“玉华,不是所有事都能回头。”

李玉华撑案起身,转身的那一刻,眼角余光瞥见许箴眼中闪过一抹颤抖的晶莹,似是泪水的模样。李玉华没有停留,她行至门畔,却被许箴唤住。许箴说,“如果明天进宫顺利,向太后娘娘要一位宫中女官指点你的礼仪,这对你有好处。”

“我知道了。”

☆、八章

慈恩宫。

宫人打起珊瑚珠的帘栊, 凤阳长公主摇着宫扇进殿, 各色金玉辉煌、珠环翠绕的美人映入眼帘, 打眼一瞧, 竟是宫里有头有脸的妃嫔都到了。

蓝贵妃笑着迎上去,亲热的挽住凤阳长公主的手臂, “大姐姐可算来了,就等你了。”

“今儿怎么这样齐全?”凤阳长公主笑着被蓝贵妃送到蓝太后身畔坐下, 接过蓝贵妃递给她的茶, 凤阳长公主道, “还有我的事?”

蓝太后道,“正有事问你,上回我听柔然说, 现在帝都女孩子都喜欢喝花草茶是不是?”

“小姑娘家喝着玩儿的, 就是用玫瑰花苹果花之类的鲜花晒干,泡茶喝,喝起来香香的, 我觉着不如正经茶水。”凤阳长公主说。蓝太后则是道, “小姑娘有小姑娘的喜好, 林嬷嬷, 咱们也备些花草茶。”

林嬷嬷应声下去准备。

“怎么没见孙嬷嬷?”凤阳长公主常来宫里,对母亲这里的宫人内侍都非常熟悉。林嬷嬷也很好,不过惯常都是孙嬷嬷在母亲身边服侍。

“我让她去接许姑娘了。”蓝太后吩咐另一位宫人,“樱桃备出来了吧?提前湃在井里,吃起来凉滋滋的去暑气。还有中午让寿膳房再烤头羊, 许姑娘爱吃。”

“哪个许姑娘?”凤阳长公主问,她娘这些天一直看不上姓许的,她因天热两天没进宫,倒不知哪个许家姑娘这样得她娘的眼缘。

蓝太后笑的眼尾细纹飞起,与凤阳长公主道,“就是阿慎的媳妇许家大姑娘,来帝都了。”

凤阳长公主更觉意外,因许家李代桃僵之事,她母后现在最厌烦的就是许家。这许大姑娘听说一直养在乡下,来帝都怎么倒让母后这般欢喜。

凤阳长公主把茶盏递给宫人,摇一摇宫扇,“这倒没听说。”

“许大姑娘前儿来的帝都,昨天阿慎去许家,正好见着了,说是极好的姑娘。”

凤阳长公主更觉稀奇,许家此举无异于羞辱穆安之,穆安之的脾气,过去给许家两记耳光有可能,如何对许大姑娘这般赞誉?

稀奇,真稀奇!

凤阳长公主笑,“可见是看对了眼。”

“你不知道阿慎多喜欢,昨天我叫他过来吃烤羊,他都要我送一头给许姑娘尝,说许姑娘爱吃肉。他尝着樱桃甜,也要给人家送一篮子去。”蓝太后笑,“原我说许家门第低了些,可阿慎这样喜欢,也还罢了。”

“那我可得见见。安之一向高傲,什么样的闺秀这样入他的眼?”凤阳长公主团扇支着下巴,“怪道母后你连花草茶都要预备,原来是招待孙媳妇的。”

“小姑娘家第一次入宫,也不知她的喜好,别吓着人家。”

凤阳长公主摇头,“能入安之的眼,这不是寻常闺秀能比。”

蓝太后认同闺女的话,颌首,“昨天过去行赏的内侍说是个极素朴的女孩子,想来与许家其他姑娘是极不一样的。”

凤阳长公主环视殿中公主妃嫔,团扇指着众人好笑的问,“你们这都是来看三皇子妃的?”

蓝贵妃接过宫人端来的茶水递给凤阳长公主,“早上过来请安就听母后夸了又夸,夸得我们好生好奇,可不就留下瞧瞧,也让我们开开眼。”

“是啊,不知是什么样的好姑娘,这样出众。”

“对呀,定是个有一无二的姑娘。”

余者妃嫔也七嘴八舌的夸起还未谋面的许大姑娘来。

*

天未明。

天边是极浅鸭蛋壳一样的青色,带着晨间凉意的天光透窗而入,李玉华推开窗户,深深的吸进一口带着露水清透气息。

郑嬷嬷捧来一套华丽的大红色绢纱金丝绣花长裙,给李玉华请过安,李玉华正拿着帕巾擦脸,见状笑道,“嬷嬷不必这样多礼。”

自昨天李玉华把宫里来的朱赵二人发作之后,府里不论谁见到她都多了三分恭敬。

郑嬷嬷捧着长裙上前,笑道,“这件衣裙是昨晚特意吩咐千针坊赶制出来,一大早刚送来的,老太太说让姑娘穿这件进宫。”

“这衣裳怎么金光闪闪的。”

云雁上前,与郑嬷嬷一起将衣裙展开,李玉华见上面的绣花都是用金线,想了想道,“虽是进宫,也不用这样华美,我记得有一套水蓝绢纱长裙,那件很好,帮我拿那件。”

“那是先时做的,姑娘穿过好几回了。”李玉华说的那件衣衫是在路上成衣铺置办的,论体面远不能与这件金线绣花长裙相比,进宫是大事,郑嬷嬷自是希望李玉华更体面些的。

“衣裳合适就是最好的,换那件。”李玉华未多做解释,直接吩咐。

云雁给她取来那件水蓝绢纱长裙,忍不住担忧,“姑娘,是不是太素淡了些。”

“不会,夏天天气热,穿素淡些清爽。”

郑嬷嬷劝道,“姑娘,太后娘娘上了年纪,怕是更喜欢鲜艳颜色。”

李玉华坐在镜前,由云雁给她梳头,一面对郑嬷嬷道,“嬷嬷,我皮肤有些黑,穿鲜艳衣裙反是显得土,倒是素淡些清雅文气。”

昨天三殿下就是一身水蓝色衣袍,可见三殿下也喜欢素雅,李玉华自认与三殿下审美一致,她对自己以前在乡下花花绿绿插金戴银的打扮如同失忆一般,想到温文尔雅的三殿下,李玉华坚定的认为自己也是素雅一派。

想到三殿下,李玉华不禁唇角微翘,真是再想不到她能嫁给三殿下这样的男子,在宫中不受宠爱怕啥,三殿下人长得俊,性子也好,又是皇子,原以为她好友嫁给状元郎已是一等一的好姻缘,不想她这姻缘更好。三殿下虽不是状元郎俊的惊天动地的类型,李玉华却打心底更欣赏三殿下的斯文俊秀。

这次进宫,不知能不能再见到三殿下,要是再能和殿下说说话就更好了。

李玉华突然怀春,脸上露出少女的羞涩,郑嬷嬷云雁都不敢多话,手脚麻俐的服侍李玉华穿戴整齐。

待到许老太太那里用早饭,就见朱赵二人面如土灰的站在院中,一见李玉华就曲膝跪了下去,脸上满是懊悔,口称,“老奴有罪,请姑娘宽恕。”

李玉华脚下未做半点停留,脚腕一拐就提着裙摆进了老太太屋,许老太太见她这衣裙也说太过素雅,李玉华道,“祖母放心,我心中有数。”

许老太太又问她昨晚睡的好不好的话,祖孙二人闲聊两句,许老太太瞥一眼窗外,“今天你要进宫,她二人到底在宫里许多年,要不要让她俩陪你进宫,人情熟一些。”

“不用了。昨天的内侍官说会接我进宫,用不到人情。就按咱们昨天说好的,让郑嬷嬷云雁陪我去就行。”李玉华从来不是好说话的性情。要说朱赵二人没受人指使,她都不信。倘她是个乡下过来没主见的,怕还真要被这两个刁奴拿捏住。以后纵是做了皇子妃,倒成了她们两个刁奴手里的傀儡木偶!

许老太太欲言又止,终是未再就此事多言。

许老太太还有件事要同李玉华说,那贪主家银钱,把给李玉华母女的钱贪自己荷包的下人查出来了,光这一项,这些年贪了三千银子不止。许老太太问李玉华如何处置,李玉华道,“怎么处置自然是祖母、父亲说了算。”

许老太太道,“这事你说了算。”

*

天光大亮,清晨的风尚还凉爽,宫中接李玉华的车驾便到了,打头的是一位举止言谈都和煦的宫中女官孙嬷嬷。孙嬷嬷略端了端茶,便放下说,“昨天太后娘娘就念叨着大姑娘,一早就吩咐奴婢过来接大姑娘进宫,如今暑天炎热,大姑娘既都准备好了,不如我们早些过去,以免娘娘记挂。”

李玉华柔顺答一声,“都听嬷嬷的。”

孙嬷嬷请李玉华先行,她陪伴身侧,郑嬷嬷云雁则带挎着包袱跟在孙嬷嬷之后。大户人家的女眷出门,丫环要带许多东西,这些见识李玉华早在没来帝都前就知晓,如今到了自己这里,倒觉有些趣味。

李玉华要乘的是一驾七宝香车,车驾用绸缎包裹,镶金嵌玉,极为华贵,更较寻常更宽敞许多。孙嬷嬷郑嬷嬷陪李玉华坐这辆车,云雁去了后面小些的普通马车。

赶车的内侍轻轻扬鞭打在拉车的骏马身上,马车平稳前行,车角悬挂的锦缎香囊轻轻晃动,散发出淡淡馨香。李玉华说,“这车比以前见的都宽敞。”

孙嬷嬷温声解释,“这是王妃的车驾,等闲人用是逾制。所以姑娘在外见的少些。”

“嬷嬷,我还没有与三殿下成亲,也能坐王妃的车么?”

“虽未成亲,赐婚圣旨已下,姑娘便是准王妃,并无妨的。”

“多谢嬷嬷告知。我刚来帝都,对宫中规矩礼仪不很熟悉,得蒙太后娘娘召见,心里既欢喜又惶恐,嬷嬷您要看我哪里不合时宜,还望您不吝指点,我先谢谢嬷嬷了。”李玉华压着嗓子,很斯文的说。

孙嬷嬷笑,“姑娘只管放心,太后娘娘极和善,尤其喜欢姑娘这样懂规矩的。路上无事,姑娘不嫌我聒噪,我就给姑娘说一说宫里的一些讲究吧。”

朱雀大街上车马行人的赶路声小贩伙计的叫卖声汇聚,李玉华不受外物所扰,听着孙嬷嬷不急不徐的讲述常用的宫廷礼仪,一路上便在孙嬷嬷的讲述声中度过。

李玉华是慈恩宫宣召入宫,并不用似寻常命妇般在宫门内排队,她的视线透过淡黄色的薄绢窗帘,落在长长的绵延至远处的朱红宫墙、高耸的将门外铁甲侍卫衬的格外渺小的朱红宫门,以及晨光中此起彼伏的宫殿建筑,飞扬的檐角上矗立着各式脊兽,熠熠生辉的琉璃瓦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李玉华无法形容这种辉煌壮观带给她的震憾,忍不住轻声说了句,“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诗人的话再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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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

侍卫检视过腰牌, 宫车进入宫门后辘辘行了盏茶的时间, 孙嬷嬷请李玉华下车,李玉华抬头,细细的风拂动她的衣裙, 面前又是一道朱门, 朱门上方悬一块尺方大小的青石,刻敬德二字。

孙嬷嬷虚扶着李玉华, 见她抬头看这门,轻声解释,“过了敬德门,便是后宫了。”

李玉华微微颌首,略提裙摆迈过朱红门槛, 一路皆是朱墙黄瓦, 重檐宝殿, 间或有着藏青、藏蓝色的内侍或穿红着绿的宫人经过,看得出孙嬷嬷是宫中的体面人, 因为时常有宫人或内侍停下来和孙嬷嬷打招呼说话。这些人也会有意无意的将目光在李玉华脸上一扫而过, 李玉华初时还有些紧张不自在,待得一想, 这以后就是她的婆家, 宫人内侍都属于婆家下人, 倒不必拘谨。

她本就是个胆量足的,步子便越发悠然自得起来。孙嬷嬷察颜观色,心下暗暗点头。一时, 又有一位身着朱红衣裙的大宫人带两个小宫人走个对面,那位大宫人却是先上前同李玉华见礼,李玉华还了半礼,“不敢当。”

大宫人轻盈避开,孙嬷嬷笑着介绍,“没什么不敢当的,这是三殿下身边的掌事宫女,素霜。”

李玉华看她生得冰肌玉骨、眉目如画,美貌动人,论相貌丝毫不比许惠然许婉然差,竟是三殿下身边的人。李玉华笑,“刚进宫咱们就遇见,可见有缘。“

素霜笑道,“是殿下令我们一早煮了凉茶,说天气热,送了一壶到太后娘娘那里,消暑是极好的。”

李玉华想昨天与三殿下初见,就是一起喝的凉茶,不禁笑道,“早就听说殿下为人最是纯孝,果然一饮一食都想着太后娘娘。”

素霜有些惊讶,笑,“姑娘说的是。”然后曲身一福,“不敢耽搁姑娘的时间,太后娘娘那里各宫娘娘、长公主、公主们都到了,奴婢告退。”

李玉华颌首,带着孙嬷嬷一行先走,素霜遥遥望一眼李玉华远去的身影,方收回目光,带着小宫人回玉安殿复命。

*

慈恩宫。

穆安之何尝给慈恩宫送过凉茶,今天一大早突然差谴素霜送凉茶,凤阳长公主都觉好笑,不禁打趣,“看来花茶果茶都不中用,许姑娘喜欢凉茶。”

蓝太后也好笑,不知什么样的绝代佳人,这样得孙子的心。

大家的好奇心愈被高高吊起,蓝贵妃道,“定是个天仙国色、才貌俱全的姑娘。”

嘉祥公主撇撇嘴,“以往也没见三哥给皇祖母送凉茶,咱们都沾了这姑娘的光,今天能尝一尝玉安殿的凉茶。”

“什么这姑娘那姑娘的,这以后正经是你三嫂。”蓝太后爱屋及乌,因对陆皇后不满,更因穆安之亲事的起因就是嘉祥公主私下抱怨兄长而起,对嘉祥公主冷淡有些日子。

嘉祥公主又撇撇嘴,轻哼一声,不屑溢于言表。

蓝太后笑眯眯的吩咐宫人,“一会儿就给许姑娘上凉茶。”

.

辞了素霜一行,李玉华随于嬷嬷沿着青砖砌的宫道又走了约摸半盏茶的时间,远远望见一处极高屋脊上一只七彩琉璃凤凰引颈向天而立,李玉华暗道气派,转过一道弯,就见朱红大门敞开的一座极华美宫殿,那只琉璃彩凤赫然高居此殿琉璃顶。朱门之上高悬一道黑底金字匾额,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墨字:

慈恩宫。

李玉华随孙嬷嬷迈进宫门,在偏殿屋内略侯,不消些许功夫,就有小内侍过来道,“娘娘宣许姑娘进去说话。”

李玉华虚扶着赵嬷嬷的手,不急不徐的起身,随着引路内侍一直到慈恩宫正殿,有宫人打起帘栊,一阵沁人心脾的清凉香气袭来,李玉华神魂一振,迈起脚步,走向殿内。

殿中隐约传来女子说话声,李玉华垂眸敛目,静侯在红色珠帘外,宫人进里间回禀:许大姑娘到了。

整个殿室攸然一静。

里面很快传一句:宣许家大姑娘进来说话。

李玉华静敛心神,迈开步子,大脑回忆着两位嬷嬷教导的礼仪,在宫人放下的跪垫上行过昨晚练习半宿的宫廷大礼。听到头顶一声女子的,“平身”,李平华恭谨起身,仍半低着头,不敢言语。

就听另一个较为苍老的声音,“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

李玉华便大大方方的抬起头,进入眼帘的是位极为尊贵的半老妇人,鬓发略夹几丝银白,一身绛色宽裙,鬓间簪一支简单素净的凤头玉簪,眉间眼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以及在看清李玉华脸庞时不假掩饰的震惊!

蓝太后活了快六十年,自少女时进宫起,大风大浪见惯经惯,自从儿子登基她老人家升级为太后,蓝太后自认已修练到八风不动的境界,却不想有朝一日能叫个小小臣女给惊吓着。

是的,惊吓!

天哪!

昨天去许家行赏的内侍官回宫复命时,蓝太后特意问过许大姑娘相貌举止如何,那该死的内侍官说:是个极质朴的姑娘。

蓝太后的一双眼珠子死死盯住李玉华,却也不得不说,真的是一位极质朴的姑娘!

此时此刻,纵一个天雷霹下也不能形容蓝太后此时的震惊,并非仅震惊于李玉华的黑瘦平庸,而是震惊于她孙子穆安之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