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待穆安之李玉华走远, 许婉然从树后躲出, 带着丫环跑到母亲姐姐那里, 悄声道, “那村姑跟着三殿下出门去了。天哪,他俩还有说有笑的。”

许太太轻斥,“那是你大姐姐,你这嘴再没个把门我可打你了。”

“知道了知道了。”

“你大姐姐一个人跟三殿下出门的?”

“没有, 孙嬷嬷和云雀跟着。母亲,你没看到,她可不是刚来咱家的模样了,跟在三殿下身边笑的跟朵花似的, 不知道说了什么话, 把三殿下那样喜怒无常的人都逗的满脸笑。”许婉然瞪着两只水灵灵的大杏眼,做大人状唏嘘感慨,“刚来咱家时半哑巴似的, 你同她说话她也不理。这才几天,就这样会哄人。”

“刚来时人生地不熟, 自然是少说少错。你大姐姐是要嫁给三殿下的, 与三殿下融洽些才好。这才叫有心气, 以为谁都跟你这傻咧咧一条肠子通到底的。”许太太给小女儿擦一擦脸上跑出的细汗,责怪道,“这么大热天出去跑什么, 虽说立秋了,也是秋老虎,别热着自己个儿。”

“我就是去瞧瞧她怎么样与三殿下一见倾心的。”许惠然递给妹妹一盏凉茶,许婉然接了咕咚咕咚喝了半盏,脑袋上的浅粉色小珠花一晃一晃,“原还以为这话夸大,原来竟是真的。”

“真的还不好。”许太太摸摸小女儿的头,“行了,你就别凑热闹了。”

“母亲,你说三殿下看上她哪儿啊?虽说三殿下性子古怪,到底也在宫里见过世面,就她那黑的跟锅底似的,三殿下那里是不是少口大黑锅啊。”

一句话逗的母亲姐姐都逗笑了。

许惠然笑着给她扇扇子,“你这张嘴也是绝了。”

许太太笑瞪小女儿,拉过她道,“咱们自己说笑两句也就罢了,可不许在外说去,叫你父亲听到这话也要打你。你大姐姐只是相貌寻常些,她的厉害你们不知道,你们想想,三殿下那是什么样的性情,宫内宫外都晓得的乖张无常,叫她没见两面就笼络住了。你这话让她晓得,岂不要姐妹生嫌隙。她若是个无能人也罢了,偏生这样有心计,你们以后言行都留些心,别得罪了她才好。”

“就说笑两句,她本来就黑嘛。”许婉然嘀咕。

许惠然说她,“你不还想替芳草求情么,该多说些大姐姐的好话。”

“求什么情?”许太太问。

许婉然嘟了嘟嘴巴,“芳草自小就伴着我,主仆之情也有的。母亲,就是朝廷论罪,贪银子的事也不至于全家株连吧。自从她一家被关起来,也这些日子了。打几板子算了。”

“这事你别插手,要不是因她爹欺上瞒上,你大姐姐不会在乡下受这许多年的苦,如今你爹和你大姐姐都忙,没顾得上。到时如何处置他们说了算,你若无玩伴,再选几个就是。你想一想,是姐妹之情重,还是主仆之情重?”许太太沉了脸问小女儿。

许婉然真想说她跟芳草的感情可是比她与村姑的感情深多了,她到底知道轻重,只是撅了撅嘴,也没再说话。

许太太知道三殿下带李玉华出门,便起身带着俩闺女去了老太太那里,小女儿也给她提了醒,王安那一家子如何处置,还得拿个章程出来。

*

黑底金字的匾额气派的悬于店门之上,太平居三个字在阳光下熠熠闪耀,那等显耀气派,竟是比天上的太阳都要耀眼三分。李玉华负手站在太平居面前,仔细的瞧了一回,颌首道,“果然不愧太.祖皇帝亲笔,一笔一划大开大阖不受拘束,帝王霸气扑面而来。”

门口迎客的伙计见惯在外驻留观仰太.祖皇帝御笔的客人,他亦耐着性子听吩咐。穆安之听着李玉华品评一回太.祖真迹,直待李玉华翻来覆去把字看了三五遭,还有要继续看下去的意思,穆安之折扇挡着额头,“要不我先进去,我可受不了这个晒。”

李玉华瞥他一眼,与他一道进了太平居,伙计火眼金睛,又早练就一幅好耳力,不说这一行人都穿戴齐整,穆安之李玉华衣裳佩饰便都是上等穿戴,李玉华的官话带着外地口音,穆安之却是正宗官话,他不敢怠慢,直接把人往二楼雅座带。孙嬷嬷云雁并小易另安排一间。

李玉华时时留意,见这店铺飞桥栏杆,装饰华贵,店里人来客往,生意兴隆。雅间临窗,窗上挂一袭银纱帘遮挡日光,墙壁装饰五彩,十分华美。青衣小二端来茶水,递上菜单,穆安之朝李玉华抬抬下巴,小二便恭敬的递到李玉华跟前,李玉华问,“你想吃什么?”

穆安之给李玉华手边放盏茶,“我吃过了,你照着自己口味点就成。”

“那就一样鸡肉小笼,一样酱肉小笼,一样鱼羊馅,一样嗯牛肉大葱的也来一份。”李玉华瞧了一遍菜单,点了四样小笼包。

穆安之添了几个爽口凉菜,李玉华说,“太多了吧?”

“这里的小菜不错,尝尝看。”穆安之放下一角银子,小二欢天喜地的谢赏去了。

李玉华悄眯眯的问穆安之,“刚刚那是打赏?”

穆安之点头,李玉华眼神一闪,心说怎么跟冤大头似的,打赏的也太多了,那一角起码三钱银子。看来以后还是得她当家,三殿下这不成啊,不会过日子。

李玉华端起茶喝一口,“你以前是跟谁吃的太平居?”

“如玉。”

“那你们这不是寻常同窗情啊。”

“自小一起念书,吃住也是一起的,毕竟每天进宫出宫也太麻烦,他就住宫里了。”

“难怪情分这么好。我跟木香姐也是,白姨丈死后,我就住她家了,我们合伙做生意。”

“织布?”

“不只是织布,我们做过的生意可多了。卖炖肉,做小吃摊,去府城绣坊拿活计分给三乡五里的女人做,我们赚个中间钱,后来木香姐改了织机,才开始织布。你没见过我们织的那布,不是我吹牛,棉布里我们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李玉华眉飞色舞的说道,“绸缎当然也很好,不过丝绸不如棉布贴身,尤其做里衣穿,可舒服了。有空我给你做一身。”

大约是穆安之给的赏钱丰厚,包子凉菜上来的很快,穆安之给她倒好醋碟,笑道,“吃吧,尝尝看,喜不喜欢。你木香姐是极爱这包子的。”

事实证明,表姐妹的口味颇有相似之处,李玉华咬一口就惊为天人,把个包子夸的天花乱坠,“这鸡肉馅可真细,肉汁里有一点点甜,你尝尝。”

“酱肉包也不错,一吃就是五花肉,用料实诚,不枉卖的这么贵了。物有所值。”

“怪不得鲜字是鱼羊各半,牛肉一点不塞牙,你尝尝,味儿真的不错。”

李玉华吃相并不粗俗,是真的在享受美味。看着她吃,穆安之都觉胃口大开。两人竟把四笼包子,几样小菜吃的七七八八,穆安之平生吃饭从来没有吃到碗碟光光,中间想添几个菜,李玉华拦着没让,“咱们吃这些差不多了,又不是对外人请客吃饭,必要弄一大桌花团锦簇。咱们自己吃,够吃就好,别浪费。”

结账后,穆安之带李玉华去了自己在宫外的小院,裴如玉走后,这院子就托给穆安之照料。穆安之时常来坐一坐,一直有人打扫照料。

立秋后,下午已有些清凉,因太阳依旧大,两人便在屋内乘凉。

云雀煮茶,孙嬷嬷洗了些水果,端上后穆安之便打发二人歇着去了,小易在外守门。穆安之李玉华两个坐在榻上,中间隔一张小榻桌,穆安之递给李玉华颗葡萄,李玉华含在嘴里吸着葡萄的甜汁,就听穆安之道,“先前见面总不得空,我一直想与你细说说咱们这亲事的利害,以免误了你。”

“殿下说吧,我仔细听。”李玉华含着葡萄,口齿依旧清晰,她坐的更直了些,郑重的看向穆安之。能让穆安之三番两次提及的,自然不是小事。

穆安之便将他与陆皇后太子一系如何不合的事同李玉华讲了,穆安之道,“寻常人家争产,赢了输了无非就是三间房子二亩地,皇室不同,你也读过《春秋》,皇室之争,既是江山之争,亦是性命之争。我已输了储位,但我绝不会向陆氏称臣。我一人生死无碍,这一辈子,长短我都要畅快的过。但我不能连累你,我也没有要留下后嗣的打算。所以,必要与你说明白,以免误了你。”

“可我们已经赐婚,亲事又不能解除。”

“这你放心,暂时成亲无碍,我必守君子之礼,待你以后有心仪之人,我自会想法子成全你们。”

李玉华眉尖微蹙,她可不是轻易被几句话唬住的,她眯起眼睛审视着穆安之的神色,不放过一丝微妙变化。结果,只看到满面坦然。李玉华“扑扑”吐出嘴里的葡萄皮和葡萄籽,她端起茶吃一口,正色道,“我问句明白话,殿下是不想误我,还是另有心仪之人,故在这里哄我?”

“你想哪儿去了,我并没有心仪之人。”

“那您身边可有亲近的女子?在民间,有钱人家都有姨太太小妾,您身边有没有类似这样的人?”

“没有。”

“那我暂且信殿下这话。”李玉华心头闪过许多念头,最终她权衡道,“我有几个条件,殿下答应我,我便答应殿下与你暂且虚应这桩亲事。”

“什么条件?”

“第一,殿下说你没有心仪之人,没有留下后嗣的打算。那么,只要我还是皇子妃一日,殿下不亲近我,也不能亲近旁的女子。”

穆安之原就是这样打算,他先时说要娶许惠然也全因堵气,其实他并没有连累哪个无辜女子的意愿。他点点头,“可以。”

“第二,虽是虚应亲事,到底咱们得大婚。大婚之后,殿下一应内闱之事要交给我管,殿下的私房也要给我管着。”

穆安之一笑,“你不嫌琐碎就好。”

“第三,便是假夫妻,殿下也要与我做出恩爱模样,我可不想让旁人觉着我失宠于殿下,那样就太没面子了。”

“我待你如姊妹,你视我如兄长,可好?”穆安之不愧裴状元一道读书长大亲若兄弟的人,直接打出兄妹牌。

李玉华唇角一翘,眉眼弯成月牙,“好,那以后你叫我华妹妹,我叫你三哥哥,如何?”

“如此甚好。”华妹妹如此通情答理,三哥哥如释重负。

讲完三个条件,李玉华问,“上回我送你的荷包,你还带着吗?”

穆安之从怀里取出来,李玉华从他手里拿走,穆安之蓦然掌心一空,心里竟隐隐有些失落,想着莫不是不做夫妻,华妹妹就要把小荷包要回去了。他收回手,不易察觉的摩挲了两下空荡荡的手指。李玉华把荷包拿到跟前,闻到淡淡的檀香味,想定是穆安之时常贴身带着才染上他常用的香。李玉华笑意愈深,递还给穆安之,“你以后也要带在身上,你送我的珠链,我也一直贴身带着。”把小荷包塞回给穆安之,李玉华从怀里取出一个新荷包给穆安之看,里面放的就是穆安之送她的珠链。

李玉华说,“现在不好佩在外面,等咱们成亲,我就每天都戴着。”

穆安之觉着小荷包有些烫手,他捏着小荷包,“你们村的规矩不是未婚男女才彼此送表礼的么,咱们这又不是真的,这东西收着合适吗?”

“就当咱们结拜兄妹互赠的表礼呗。”李玉华随机应变机智灵活的说,穆安之抿抿唇,就又把小荷包揣怀里去了,君子样点头,“这也有理。”

李玉华看他腰间佩的是一块碧玉佩,笑道,“等我回去另给你打个流苏穗,以后用我给你打的穗子。”

“你现在正在学规矩,别费这个神。”

“打个穗子的功夫还是有的。”李玉华说,“你站起来,我给你量量尺寸,再给你用我家的布给你做身衣裳。”

窗外,风拂梧桐,叶声沙沙。穆安之端起茶呷一口,“这太麻烦你了。”

“今天是咱们兄妹结拜之喜,送你一样东西都不能表达我的心情。”李玉华感慨,“见多了贫寒时拿原配当宝,富贵加身把原配当草,大祸临头拉原配填坑的,有几个像三哥哥你这样,生怕以后拖累我,事先把话都同我讲清楚的。”

“我一直觉着世上好人少,不想却能遇到你。”

遇到这么个大好人,又是这样斯文俊俏的相貌、温文尔雅的性情、皇子殿下的身份,不要说原本就有婚约,就是没有,不拐成自家爷们儿了都简直太亏了有没有?

至于以后太子登基三哥哥倒霉的事,太子不还没登基么。

一缕斜阳穿过小窗,李玉华的睫毛如蝴蝶般颤动了两下翅膀,她抬起眼梢,秋水般的眼睛注视着穆安之,她从荷包里取出一团细线,“来,三哥哥,先量尺寸裁衣裳。”

太子的事她是不懂的,可听她那便宜父亲说,三哥哥他娘才是原配,这年头的原配怎么了,怎地这样窝囊,都叫填房夺了位子叫填房的子女夺了家业!如今,她就要给帝都正一正这不正之风!

管他太子不太子的,到时夺了家业,谁还稀罕做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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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章

夜幕四合, 侍女端来烛台, 蜡烛的明光驱散室内昏暗, 许箴放下手中茶盏,笑了笑,“不等了,他们定是在外头吃, 咱们先吃吧。”

许老太太絮叨一句,“亏得有孙嬷嬷陪着, 不然我这心断然放不下的。”

许箴扶着母亲往饭厅去, 许婉然小声抱怨, “我吃点心都吃饱了,大姐姐也是, 不回家吃也打发人说一声, 让一大家子等着她。”

许惠然觑着父亲的神色, 柔声劝妹妹,“大姐姐身边就一个孙嬷嬷一个云雁跟出去了,打发谁回来?也就晚个一时半刻, 你就别唧咕了。”

*

酒楼里挂起一盏又一盏的灯笼, 映的满室辉亮, 光辉更是洒向一畔的大湖, 映出大湖里莲叶荷花的墨影。李玉华还是更喜欢推窗看到天边明月缓缓升起,她忍不住说,“这里可真好。”

穆安之惬意的靠着椅背,慢慢饮尽杯中酒, 脸上淡淡染了几分胭脂色,“比吃包子好吧?”

出于对包子的真心喜爱,穆安之问李玉华晚上想吃什么时,李玉华很诚实的选择了太平居。穆安之怀疑白家村是个没有包子的地方,所以,白家村的人都这么喜欢吃包子。

“你少笑我,太平居是真的很好吃,还能看到太.祖皇帝的真迹。”李玉华望着窗外月亮,“这里也很好。要不是三哥哥你带我来,我都不知道有这么好的地方。”

“下次带你去更好的。”

李玉华说,“下回你挑地方,我请你吃饭。”

“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请我。”

李玉华靠在窗边,“那就只能你请我了?”

“原就该我请你。”

“下次咱们去庙里吧。”

“去庙里?想拜佛求签么?”穆安之问。

“想去看看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李玉华见穆安之和悦的神色微微一顿,继而改口,“也想看看你和裴状元认识的地方。”

“木香姐写信给我说,裴状元可喜欢吃素了,我木香姐是个无肉不欢的,我看三哥你也没有特别喜欢吃素。”

“如玉自来就口味儿清淡,他特别能跟和尚们吃到一处,每天豆芽豆腐豆皮,他都吃的津津有味。小时候我们下山,我就想好容易出来了,还不带些烧鸡烧鸭肉包子什么的回去吃个下顿,你不知道他那个人,非说佛门清静之地,叫我回庙前把东西打发了。简直没法儿说。”想到少时趣事,穆安之不禁露出笑意。

“那你们会不会吵架拌嘴?”

“吵。我俩还绝交过三五回。”

“我跟木香姐也是,有时我们赌咒发誓这辈子都不再来往,过不了三五天,我们就又好了。”李玉华单手托腮望向穆安之,“我听木香姐说,帝都人特别大惊小怪,她就跟红梅姨吃了三天太平居,帝都就传的风言风语的,说她一个人吃了二十屉大包子。”李玉华指着桌上的半盘水晶肘子说,“会不会明天有人说我吃了条猪腿?”

穆安之险些呛了酒,忍俊不禁,“你木香姐吃二十屉包子的事约摸是真的,水晶肘子的事我作证,这是我吃的。”

俩人在明月楼聊些闲话,说的还挺有滋有味。

隔壁雅间的孙嬷嬷瞧着月亮西升,委实有些坐不住,想着非但姑娘要回家,三殿下也要回宫的啊。于是,同小易使个眼色,二人齐起身,到雅间外提醒了一声。

穆安之这才觉着夜色有些凉了,他拍拍脑门,“都这么晚了,咱们回吧。”

李玉华依依不舍的瞧外面大湖一眼,一双眼睛转向穆安之,“听木香姐说,帝都晚市也有意思,我原还想逛逛哪。”

“下回我带你去逛。”

“那可说好了啊。”

“说好了。”

穆安之送李玉华回家,经御河大街时让小易停了车,穆安之下去成衣铺子买了两件水蓝色的厚料斗篷,一件小些的给李玉华裹身上,“没想到这么晚,也没带厚衣裳出来,先凑合着穿吧。”

李玉华看穆安之修长的十指灵活的将斗篷的带子打了个蝴蝶结,拿起另一件斗篷说,“三哥,你也穿上吧。”

“我还不冷。”

“咱们刚吃过酒,这也是有备无患。”李玉华给他披上,给穆安之打了个双喜结。

待到许家,马车一停,门房里跑出数个小子给三殿下和自家大姑娘请安问好,穆安之扶李玉华下车,李玉华说,“我就不留你了。吃了酒,路上别骑马了,还是坐车吧。”

“你进去吧。”

李玉华交待给小易,“小易,殿下吃了酒,别让他骑马。”

小易挺胸膛应道,“是!”

穆安之心说小易你以往不是只听我一人话的么,你啥时这么狗腿了!

月亮徐徐升起,李玉华的目光如同月色一样温柔,似是含有千言万语,穆安之轻咳一声,“进去吧。”

李玉华点点头,“三哥你也早些回去歇了。”

两人在门前话别半柱香的时间,李玉华方带着孙嬷嬷云雁往府里去了,待进得府门,仆从抬出小轿,临上轿前,李玉华回头望一眼,见穆安之还在看着她。李玉华抿唇笑笑,朝穆安之摆摆手,此方上轿走了。

待李玉华走远,小易已经掀开车帘,等着主子上车。穆安之敲小易大头一记,上得车去。

*

许老太太上年纪觉少,正坐在榻上与儿子说,“看来,玉华是与三殿下真的投缘。”

“是啊。”

“毕竟还没大婚,一出去一整天,是不是不大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许箴曲指闲敲膝盖,闲适的说,“总比生疏如同陌生人的好。”

“还有件事得先跟你商量,王安一家子要如何处置?”许老太太问。

听到“王安”二字,许箴厌恶的皱了皱眉,“不是说让玉华处置么?”

“人现在还关着,玉华也没说什么。”

许箴道,“玉华不是个没主意的,问她的意思吧。”

见丫环回禀说大姑娘回来了,许箴伸个懒腰,“总算回来了。”

只看李玉华神清气爽、精神熠熠的模样就知与三殿下出门挺顺利,许老太太问了问都去哪儿了,中午晚上吃的什么,许箴听说晚上去了明月楼,笑道,“那去处不错,尤其现在,风清月明,的确是个好地方。”

李玉华笑,“是啊,今天还是大月亮,映着水光更好看。”

“父亲,你那里有我朝史书么?我想借来看看。”李玉华想到蓝太后赐她的那套明圣皇后的首饰,听三哥说明圣皇后是个极了不起的人,李玉华就想读一读当朝史书。

“明儿我打发人给你送去。”

许老太太见云雁抱着包袱,问,“云雁拿的是什么?”

“是两块料子,我想给三哥做两身衣裳。”

出去一天,称呼都变的更亲近了。许老太太想,儿子的话在理,大婚前就这样和睦,以后嫁进宫里定然能过好日子。许老太太笑,“我这里的云雀是个好针线,让她过去帮你。”

云雀上前给李玉华见礼。

李玉华笑,“那就有劳你了。”

云雀恭敬的说,“都是婢子份内事。”

略说几句话,李玉华便去休息了。

*

因天时已晚,出去这一日,李玉华也让孙嬷嬷早些歇了。李玉华洗漱后没有再读书,早早的上了床,她没什么睡意,心中想到与穆安之出游大半日,就难以自抑的溢出喜悦,只是想到提及去庙里看穆安之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时,穆安之顿住的神色,李玉华捏着小荷包里的珠链,眉宇间有几分阴郁。

听说三殿下是与生母在庙里住好几年,生母过逝才被接进宫去的。可提及少年时光,倒是说起裴状元时,三殿下更高兴。

李玉华叹,看来三殿下和生母柳皇后的生活并不快活。她虽然也是自小跟着她娘长大,母女俩日子也不大宽裕,但依旧是一段难得的光阴。如今看来,三哥哥的运道竟是尚不及她。

李玉华有些心疼。

还有太后娘娘赏她的首饰,皇子妃都有的金嵌宝石的头面之外,明圣皇后的那套首饰,三殿下都说是好东西,那旁的皇子妃也都有吗?

太贵重了。

李玉华寻思着心里这些事,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依旧早起,流漱后到老太太那里用过早饭时,老太太说起王安一家子处置的事,李玉华道,“嗯,关也关小半个月了,要让我说,既是犯了事,送官府呗。”

谁都没想到李玉华是这个主意。

许太太看向丈夫,许老太太先说,“倘是送官府,叫外头人知道咱家的事,反是不好。”

“我跟两位妹妹相貌气度上的不同,谁都能看出来,外头人难道不说?不知道的还得以为父亲是舍不得银子养闺女,叫我在乡下吃这许多年的苦。”李玉华道,“与其叫人猜疑,不如把事做在明面,叫官府裁定刁奴该如何处置。”

“这样我想纵有些影响,也是暂时的。起码,于我的事,有个光明正大说法。”李玉华夹个蒸饺醮了些醋,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许婉然问,“那王家其他人也要送官府么?”

“没犯事的干嘛送官府,犯事的送去就成。”李玉华看许婉然一眼,想是许婉然有什么亲近的王家仆人也被关了起来吧。王家这一家子在许府还真是有脸面。

许太太道,“就是事情与他家无关的,他家人也不要再留了,这样的居心叵测,宁可用些老实本分的。”

许箴对母亲道,“就按玉华说的办吧。”

许老太太点点头。

许箴上朝后,李玉华继续回院学习宫廷礼仪。许家这里将王安送到帝都府,余者王家人也准备发落出府,卖去远方。

*

慈恩宫。

穆安之依旧是与蓝太后一道坐宝座上,蓝太后拍着他的手问,“昨天带许姑娘去哪儿乐了,那老晚才回宫。”

“随便逛了逛,她刚来帝都,哪儿哪儿都没去过,我可不就得带她多走走。”

“以后大婚有一辈的时间多走走,别总那么晚回来,还吃了酒,叫人担心。”蓝太后叮嘱。

“我这么老大的人了,就几杯黄酒,华妹妹还劝我不要喝,我能听她的么?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喝几杯算什么?我能叫个小丫头管了?”穆安之翘着的脚抖了两下,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我看你就该叫许姑娘管管。”蓝太后听这话都笑了,“许姑娘是个明理孩子。”

“啰嗦的要命。”穆安之促狭的眨眨眼,“下回我灌她也喝几盅。”

蓝太后拍他腿两下,“这坏小子。”

宫廷是没有秘密的,三殿下与三皇子妃投缘的事传的帝都皇亲贵戚人人皆知,许家这里也收到不少帖子。多是亲朋故旧请许家姐妹赴宴之类的事,许太太请许老太太定夺。

有些交情好的人家,许惠然许婉然常去的,姐妹俩也想去,就是不知李玉华的意思。再有两张不好婉拒的,一张是陆公府太子妃请许家姐妹赏花的帖子,尤其说想请李玉华一道说说话。另一张是蓝公府二皇子妃的帖子,只请李玉华一人,品茶的帖子。

许老太太现在也学了个巧,什么事都让李玉华自己拿主意。她在一边提点着,指给李玉华说,“太子妃二皇子妃以后你们就是妯娌,她俩的帖子不好推。这几家是你父亲的同僚,都是平时交情好的,你二妹妹三妹妹跟他们几家的闺秀都熟,也可以去走动一二。”

李玉华想了想,“我现在规矩还没学好,若耽于人情走动而荒疏了规矩就不好了。这样吧,老太太指点着我,我写几封回信,待以后我学好规矩再回请这些朋友是一样的。”

许婉然在一畔道,“大姐姐那天还跟三殿下出去游玩一整天哪,这也不用多少功夫。”

“三妹妹此言差矣。”李玉华端正神色道,“我与三殿下是夫妻,纵我哪里不周全,三殿下也会包容我。朋友家做客不一样,我来帝都时间短,也毕竟有孙嬷嬷教导,现在还没学好规矩就出门,真心的朋友是无碍的,可倘叫些小人见了得说,纵有慈恩宫的嬷嬷教导也不过如此云云。”

“我倒是不怕说,只是不想带累孙嬷嬷。”李玉华笑悠悠的说,“真正的朋友也会体谅我。”

“这话在理。”许太太笑着颌首。

许老太太给李玉华讲每张帖子是哪户人家,跟许家什么关系,李玉华写封短信婉拒人家的邀请,待许家姐妹赴宴时可帮她一并带去。再有陆公府蓝公府两张帖子的回信,自是写的更加郑重,说明自己现在的难处,祝她们玩儿的开心。

尤其给蓝公府姑娘的帖子,李玉华写道:妹虽不能与姐姐共品好茶,倘尚有所余,请姐姐不吝馈赠则个,使妹同品雅茗。

好在,李玉华从乡下来比较土的事,在帝都皇亲贵戚间也不是秘密,蓝公府的老夫人就说,“也是可怜见的,我听说许姑娘的教导嬷嬷还出了差子,她本就底子不好,这会儿怕是忙着学规矩,实在抽不开身。你把那好茶给许姑娘送两罐子,你那里没有,我这里还有的。”

蓝姑娘笑,“我已是打发人给许家妹妹送去了。也写了回信给许家妹妹,偿她吃着这茶好,我这里还有。以后聚在一处的时间很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蓝夫人点头,“这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