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请柬, 务必亲手交到陆侯手上。”

“是,殿下。”

*

副总管谢无染将各位皇子大婚的宾客名单递交唐驸马,“大人您看一下, 是不是三殿下那里做些调整。”

唐驸马粗略一扫就有些头疼,无他,太子那里自然是人人踊跃, 五十席酒都不一定摆得开, 像些微末小官估计没他们的席位, 能送份贺礼就是福气。二皇子那里人也不少,蓝家就是大户, 蓝公府蓝侯府加起来人便不少, 再加上二皇子母族林家虽不及陆公府,却也是帝都显赫人家, 还有其他一些中立官员, 二皇子这里三十席酒也得满满当当。

接下来就是三皇子穆安之这里的喜酒,唐驸马眉心一动, “陆侯要到玉安殿么?”

“是啊。”

唐驸马道, “以往便没听说陆侯与三殿下亲近,不会是听错了吧?”虽然陆侯与陆公府已经分宗,可三殿下并没有真正学习理政,何况陆侯一直远在北疆, 陆侯要是去太子那里吃酒大家都要稀罕一二, 如今竟是要去玉安殿, 稳重如唐驸马也险些眼珠脱眶。要知道, 三殿下厌恶陆家算是公开的秘密,而身处北疆的陆侯与一直养在宫闱的三殿下有私交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我也再三确认过,陆侯的确是要去玉安殿。”谢无染露出个有些神秘的笑,“下官倒是听说太子殿下亲自写了请柬请陆侯喝喜酒,陆侯以先应了三皇子妃的帖子为由拒绝了。”

“三皇子妃?”这就更稀奇了,三皇子妃以前就是个村姑啊,要不是许家接她来帝都,她估计都不知帝都城的大门朝哪儿开,她能在帝都有什么关系?更遑论与陆侯有交情了。

“是啊,这事儿谁都想不透,莫说三皇子妃,就是三皇子妃他爹许侍郎也没这么大面子吧。”谢无染啧啧感慨,“稀奇事是越来越多了。”

“三殿下这里的宾客太少。”唐驸马道,“拨些朝臣到玉安殿去。”

“这事儿不容易。一则朝臣愿不愿意去,二则三殿下那性子,倘哪里让他不爽,发作起来可不好说。”

谢无染说的是实情,三殿下跟朝中文武领头人都不对付,倘是叫上官认为自己个儿跟三皇子有私交,那以后前途不就完了么!

而且,越是芝麻粒小官越容易想东想西。

再有就是三殿下穆安之的性情,这谁都不敢打包票。唐驸马索性先把宾客给安排上,再请蓝太后拿主意。

*

慈恩宫。

蓝太后先看过各皇子妃的嫁妆,一张张单子列的清楚明白,其实嫁妆单子一捏就知厚薄,蓝太后心中有数。她再翻阅各皇子大婚时的宾客名单,也有些意外陆侯的名字竟然在玉安殿的宾客名单。

蓝太后问,“陆侯是谁安排在玉安殿的?”

“不是谁安排,是三皇子妃下帖子请的。”

蓝太后大为诧异,唐驸马见状,笑道,“的确是三皇子妃的帖子,陆侯接了三皇子妃的帖子,自然要去玉安殿的。”

蓝太后手里将宾客名单轻轻一放,赞许的点点头,“我瞧这单子都挺好。”那些充数的微末小官无关要紧,李玉华能下帖子把陆侯请到玉安殿,别说嫁妆不丰,就是一丝嫁妆没有,蓝太后也一点儿不嫌。

*

李玉华请陆侯之事,穆安之知道后特意去找李玉华问了一回。

李玉华正在听两位内务司的嬷嬷讲大婚当天的礼仪流程,见穆安之到了,笑道,“三哥怎么这会儿来了。”明天抬嫁妆入宫,后天就是正式的大婚了。

“怕你在家闷的慌,带你出门逛逛。”

两位嬷嬷哭笑不得,孙嬷嬷好笑的捧上茶,“后儿个就大婚了,殿下怎么就这两天都等不得了。”

“那不后儿个的事么。”穆安之接过茶也没喝,拿来李玉华手里的流程单,略扫一眼,“这些流程没什么好看的,到时有尚仪司的嬷嬷在身边儿提醒。总闷府里有什么趣,咱们出去逛逛。”

孙嬷嬷道,“殿下就在屋里坐坐吧,别出门了。”

“我不爱在许家坐。”穆安之这话直的真是一个弯儿都不带的,孙嬷嬷不再劝他,给李玉华略作梳理,便带上云雁随穆安之出门去了。

穆安之喜欢自在的地方,哪怕车里哪怕街上……何况,他城中有落脚的地方。

清幽的小院儿一如从前,只是将近中秋,梧桐树的叶子越发苍翠,树底绿荫都带了些秋阳的疏郎。小易提着点心随侍,孙嬷嬷云雁将点心装盘奉上,穆安之自己煮茶,不劳旁人,他们便自去休息了。

穆安之问起请陆侯的事,李玉华咬着酥油泡螺说,“那天咱们不是条分缕析的说过么,陆侯请托永安侯,请永安侯夫人给我做全福人的事有些奇怪。你看,他既与陆家分宗,跟许家素无来往,突然间出手帮我,这就是情义啊。人家这么关心咱们,咱们大喜的日子,当然得下帖子请人家来吃杯喜酒了。”

“就这样?”

“能怎么样啊。我就是试着一请。”李玉华坦城至极,眉眼弯弯的问,“陆侯府回我俩字‘必至’,这事儿我还没跟你说,你怎么知道的?”

“哪位大臣到哪里吃酒,宫里得提前做统算,不然岂不乱了套。”穆安之奇异的看向李玉华,“你可真有面子,能请到陆侯。”

“我也没想到陆侯真会来,就试着一请,谁晓得陆侯真挺随和的。”李玉华说,“到时你多敬陆侯一杯酒,算是替我敬的。”

“听到没有啊?”

“我又不聋。”

“不给人个回话,还以为你突然聋了哪。”李玉华问,“唐学士会不会到?”

“会啊。”

“哎,就可惜木香姐远在北疆,她成亲我可是送了她好重的礼,咱们成亲她也不知道,这礼也不知能不能收回来。”李玉华忧愁的拿起第二个酥油泡螺,精明的问穆安之,“裴状元成亲,你也送贺礼了吧?”

“自然送了。”

“送的什么?”

“两方古墨。”

李玉华屈指一算,“这也收不回来了,一来一去,咱们损失不少。”

“玉华啊。”穆安之清咳一声,“咱们是朋友,你跟白姑娘还是姐妹,贺礼主要是代表各自心意,怎么能以金钱多寡计算呢?”

“是啊是啊。”李玉华立刻收起贪财嘴脸,做深明大义状,“你看,我跟木香姐是好姐妹,你跟裴状元是好朋友,他俩不知道咱们成亲的事,也没办法祝贺,我这是替他俩遗憾。”

穆安之眼眸里泛出一丝笑意,递茶给她,“半天没喝水,喝口水润润。”

李玉华手上沾了酥油泡螺的酥皮渣,抬下巴跟穆安之示意,穆安之只好掀开茶盅盖递到她嘴边,李玉华吃两口茶,问穆安之,“三哥,我给你的荷包,你可还带在身上?”

“带着哪。”穆安之从怀中取出给李玉华瞧。

李玉华心下很是甜蜜,拿个一口酥喂穆安之,“你给我的珠链,我也一直带身上。”

*

许老太太听云雀禀过三殿下带姑娘出门的事,便无奈的令云雀退下了。许家理亏,也招惹不起三殿下,反正马上就要大婚,随他们去吧。

慈恩宫。

蓝太后晚上原是想唤穆安之过来用膳,周绍亲自跑了玉安殿一趟,回来禀道,“说是三殿下一早就出门去了,还跟寿膳房要了两匣点心,约是去找许姑娘了。”

蓝太后揉揉额角,“后儿个就是正日子,怎么这会儿还出去。”

穆宣帝倒是说,“一直听母后说安之与许家大姑娘投缘,可见是真投缘。”

“的的确确是个极好的姑娘,”蓝太后不吝赞美,“很懂事,又知道孝顺长辈,虽说在乡下长大略有不足,可这人只要心性好,旁的都来得及补足。孙嬷嬷说,但凡规矩一教就会,也很爱读书。我都说,就是挨个儿寻也不一定寻得到这样可心的姑娘。阿慎与许姑娘也很透脾气,咱们阿慎就是有媳妇福。”

“那就好。只是也别叫他总去了,像母后说的,后儿个就大婚礼,明儿个是皇子妃家送嫁妆进宫,他那里也得准备准备,成天就知道出去找人家姑娘,不大像话。”穆宣帝道。

“他这不是没事么。”蓝太后说,“成亲就是大人了,大郎二郎都有差使,阿慎这里你是怎么个打算?”

“让他到翰林院修书吧,也修身养性。”

蓝太后不争这个,笑道,“到时你跟他说,和软些,别总这么**的。”

“朕倒要跟他和软?”穆宣帝皱眉,“母后你就是太惯孩子。”

“可不是么,你就是我惯出来的脾气。”

穆宣帝赔笑着捧上茶,“话赶话,既是母后惯出来的,还得母后多包涵儿子。”

*

抬妆之日,许家便已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常,李玉华看着一抬抬扎着红绸的嫁妆抬出府去,又抓紧时间把第二天大婚的流程顺了一遍。

当天晚上许老太太叮嘱她些为人妇的本份话,李玉华便回小跨院儿休息了,因为第二天要早起,她睡的比往常早些。

躺在换了红帐的床间,李玉华鲜少的有些失眠,她身下的被褥柔软舒适,却忽然想到老家睡起来有些硬的土炕,还有她娘。她娘在地下知道她要嫁给三殿下,肯定会替她高兴吧。

李玉华计划好了,嫁给三殿下后,头三年先生他三个肥嘟嘟的大胖小子,老话说的好,有儿子才能站住脚啊!站住脚后再生俩水灵灵的小闺女,儿女双全,这才是好日子。

李玉华翻个身,借着暗夜微光把三皇子送她的珠链取出来,摸索着系在颈间。

明天,她,终于也要有自己的家了。

☆、第44章 三十一章

通夜未灭的红灯笼映的星空都暗淡几分, 三更鼓刚过,孙嬷嬷屋里的灯先亮了起来,在李玉华屋里值夜的云雁一直没睡着,听到更鼓声也坐了起来, 摸索着火折子点亮烛火, 刚穿好一身宫人衣饰就见云雀轻轻推门进来, 见帐中尚无动静,云雀云雁交换个神色,云雀搓着微凉的手, 压低声音说,“我已让小丫头打水去了,这就叫姑娘起床吧。”

今天是大婚吉日, 三殿下早上按吉时过来迎亲, 姑娘这里也要晨起梳妆打扮。

云雁唤醒李玉华, 云雀试过铜盆的水温, 李玉华刚洗好脸, 孙嬷嬷就来了。妆台铺开一溜十几个盒盒罐罐, 是各色胭脂水粉香膏玉脂, 李玉华隔窗看院中灯火在夜色中摇曳, 不禁道,“这可真早。”

“也不早了, 姑娘先穿衣打扮, 永安侯夫人会先过来, 用过早膳, 过来陪伴姑娘的各诰命也该来了,吉时在辰初,三殿下就该来了。”孙嬷嬷一面说着,先服侍她穿上银白色的内礼服,一只银线暗绣神鸟凤凰披肩引吭,那凤头正在左胸处,镜中映出凤尾飞扬直到肩背。

李玉华侧头向人高的立镜中望去,不禁暗暗感叹这衣裳的精美漂亮。穿在里面的内礼服,等闲谁会看到?却依旧要费这样的功夫做这样精致的裁剪刺绣。

这样的富贵,怪道要人人争夺。

孙嬷嬷看她原本欢喜的眼神突然有些冷了,李玉华忽地一笑,即将大婚的喜悦驱散那些微微的冷意,镜中看向孙嬷嬷,“这衣裳真好看。”

孙嬷嬷垂手站在一畔,这是她大半生养成的习惯,即便李玉华待她十分礼遇也没有半分逾越。

“姑娘穿着也好看。”

“我也这么觉着。”

大礼服有长长的裙摆,待上喜服时再穿不迟。李玉华坐在妆镜前,由内务司的嬷嬷服侍着梳妆,嬷嬷刚要服侍李玉华开脸,郑嬷嬷先过来,笑着福一礼,“姑娘,永安侯夫人来了。”

不一时就听到院中隐有说笑声,李玉华起身迎出外间,就见一位正一品诰命服饰的美貌妇人被许老太太许太太围在中间,许惠然许婉然亦陪伴在侧。那妇人相貌无可形容,她乍一进屋,李玉华只觉室内都亮堂三分。以往她觉着许太太相貌已颇是不俗,但在这位美妇人面前却是平庸无光、面貌无奇,不过一庸碌妇人耳。

永安侯夫人轻施一礼,“姑娘太客气了,怎敢劳姑娘亲迎。”

李玉华还礼,眼中带了些笑,“今天要多劳夫人了。”

李玉华来帝都的时间不长,露面的时候更少,永安侯夫人尚未见过她。原本,永安侯夫人因丈夫贸然为她应下陆侯之请略有不悦,永安侯府累世富贵消息灵通,永安侯夫人是知道一些三皇子亲事内幕的。她既不喜三皇子的轻薄率性,更鄙夷许氏为人,哪里愿意到许家做全福人。不过,后来听凤阳长公主几次夸赞这位三皇子妃,永安侯夫人倒未想到,许家匆匆接来代嫁的这位大姑娘这样舒展大方,行礼说话没有半点羞怯扭捏。

永安侯夫人心中原就对李玉华有些同情,此时看她便不禁添了几分喜欢,笑道,“以往听长公主赞过姑娘,今日一见,果然当得起长公主赞誉。”

永安侯夫人请李玉华继续梳妆,李玉华额角有一处半寸长的疤,以往有流海遮住无妨,如今大婚要梳妇人发髻,前额流海向后梳去就露出痕迹。看得出疤痕已旧,肤色与周边的皮肤一致,只是疤痕处不再平滑细致,有些显眼。内务司嬷嬷的手一抖,“姑娘这要用厚些的粉遮一遮了。”

许老太太许太太也有些诧异,许惠然道,“用粉遮住看不出来的,大姐姐这疤并不明显。”

“也没什么掖着藏着的,别给我弄太厚的粉遮住我这大福。”李玉华随口扯出一套鬼话,“算命的都说我这疤生的好,原本我也就是个寻常命,突然有这疤才改了个贵命,福全从这疤上来。”

许太太笑,“怪道玉华你能抽得好签。”

“我天生手旺。”

内务司嬷嬷:三皇子妃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待盘头前,永安侯上前给李玉华梳十下,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的吉利话,李玉华不禁有些怅然,说道,“我们老家没有帝都的讲究,新娘子出嫁前,都是亲娘给闺女梳头。”

李玉华怅然一叹,许老太太心底却是突然泛起一股深深的寒意,她皱纹横生的眼眶微微湿润,看向李玉华。也许她自己不觉,那浑烛的眼底竟透出一丝惧意。许太太僵硬的用帕子掩住眼睛,轻轻哽咽,劝李玉华,“你母亲泉下有知,见你这样好,也是欣慰的。好孩子,你不嫌弃,就把我当你娘是一样的。”

李玉华眼睛眯了眯,眼底掠过一丝讥诮,把弄着指间的一颗红宝石戒子劝她婆媳二人道,“看你们,我没哭,倒是你们哭起来。要不是太太想着我,老太太父亲记得我,我怎么能有今天的福气?”

许惠然柔声道,“看大姐姐说的,祖母父亲母亲未曾有一日忘记大姐姐,只是刁奴作祟,委屈了大姐姐。”

李玉华在镜中瞥一眼许惠然那温柔伪善的面孔,没再说话。

永安侯夫人梳好头,将梳子递给内务司嬷嬷,这嬷嬷继续为李玉华挽发。李玉华年纪尚小,身骨未成,人亦单薄,梳凌云髻有点像充大人的少女一般,但是王妃要戴七尾凤冠,必要梳高髻才相符。

待李玉华梳好发髻,匀淡脂粉,许老太太请永安侯夫人一起用早膳,永安侯夫人道一声“叨扰了”,大家便在李玉华的屋里用的早饭。

许家早餐一向丰盛,今日还需加个更字,李玉华胃口一向好,今天也不例外,喝了一碗粥,吃了一屉小笼包,还用了许多小菜。

倒是许老太太许太太都有些食不下咽,许惠然许婉然一向胃口小,也只是浅用辄止。永安侯夫人倒是吃的不少,她人生的美,仪态亦是极优雅的,一举一动都有说不出的好看。而且,见到永安侯夫人就会明白,美人就是美人,不论任何年纪,都是美人。

早饭过后,过来陪伴李玉华的诸诰命就来了,李玉华也穿上大礼服,坐在榻上听着内务司的嬷嬷介绍各家诰命。永安侯夫人之外,李玉华还见到了陆侯夫人,陆侯夫人是个话不多的低调妇人,相貌亦只是清秀,不过,看得出与永安侯夫人交情不错,两人说话间亦透出亲近。

另外,还有一位四品裴恭人,李玉华心下一动,问,“先时听闻去岁状元便是姓裴,可是恭人同族?”

裴恭人恭敬答道,“正是臣妇那被逐家门的不肖子。”

李玉华深深打量这位面貌中便透出几许精明厉害的妇人,心说,啊,原来你就是我木香姐信中说的刁婆婆啊。

不过,自裴恭人相貌中真看不出裴状元那惊天动地的美貌,想来裴状元相貌不肖其母,莫非裴大人是个极难得的美男子。

李玉华脑中胡思乱想一掠而过,听着嬷嬷继续介绍其他诰命。

皇家的安排一向琐碎体贴,大家说些喜庆话,忽听外面一阵雷声,夹杂着水气的轻风透窗而过,就见外面已是秋雨潇潇,雨丝如线沙沙而至,一滴一滴的雨珠顺着灰色屋檐滚落成行,砸在檐下青砖上,溅起一丝细不可察的涟漪,继而汇聚成细细浅流,或是洇入地下,或是往更低处流淌而去。

天地间皆是一片轻柔雨意,李玉华望着外头灰蒙蒙的天空皱眉,“大喜的日子,不是说提前算过,怎么打雷又下雨的?”

永安侯夫人忙道,“原也要净水泼街,来这一场小雨,省去多少事。您别担心,一会儿就雨过天晴了。”

“是啊。人都说雨是财气,这雨一下,空气也极外清新。”也有诰命连忙说着吉利话。

李玉华心说,凭你们再会说巧话,也没听说大喜日子下雨好的。哎,这也不知三殿下出门带伞了没有,可别淋半道上。

穆安之运道不错,他刚到许家,雨便落了下来。小易给穆安之撑着伞,后面跟着的彩车直接驶进大门。许府门前放起鞭炮,须臾片刻,乐声传至内宅,永安侯夫人笑,“约摸是三殿下到了,娘娘的盖头呢?”

孙嬷嬷托着一方金丝紫檀托盘上前,永安侯夫人取下上面的绣着龙凤成祥的盖头为李玉华盖在头上。

穆安之踩着秋雨滴湿的地面,依旧礼数先至前堂与许箴相见,翁婿之间互相见礼。穆安之道,“岳父有礼了,今奉陛下之命前来迎娶新娘子。”

许箴看穆安之一身大红喜服,发束金冠,人亦斯文俊俏,也有些欢喜,客客气气的说,“殿下请。”

翁婿二人实在无闲情可叙,穆安之身边的诸官员也便格外肃穆,永安侯性子活络,笑着朝许箴拱拱手,“许大人,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许箴拱手还礼,刚要多与同僚们说几句,穆安之已是微不可察的皱起眉毛,许箴生怕哪里不合穆安之心意被他发作白落面子,立刻请大家里面说话。

诸官员随穆安之一并到内宅迎亲,按礼,新郎要向岳父母行礼,穆安之根本当没见到许太太,对许老太太微微躬身,“这些日子,有劳您照顾玉华妹妹了。”

许老太太连忙道,“都是我的本分。”

李玉华听到声音朝穆安之的方向微微侧头,穆安之见榻上坐着的盖着盖头一身皇子妃服饰的女子,举步过去朝红盖头唤一声,“玉华妹妹?”

“三哥,你来啦。”

“外头在下雨,咱们这就走吧。别一会儿雨大就不好了。”

听听这口无遮拦的劲儿,什么叫“不好”啊,大喜的日子,这说的是什么话。

永安侯夫人扶着李玉华起身,“三殿下这是等的急了。”云雀云雁帮李玉华提着大礼服的裙摆。

李玉华从盖头下方看到穆安之的喜服下摆的金龙绣纹,穆安之伸出手,“我扶着你吧,你这衣裳可够大的。外头还下雨哪。”

其实她与穆安之是常相见的,可此时不知为什么,从盖头下看到穆安之那修长的手,映着大红的衣袖,越发显的莹白有光。她不禁脸颊微热,心中竟是有些踟蹰起来,少顷,她轻轻将自己的手放入穆安之的掌中。穆安之小心握住,只觉李玉华的手这样的柔弱瘦小,让人忍不住有些怜惜。

彼此肌肤相触的那一瞬,李玉华被穆安之掌心温度一灼,有些忐忑晃动的心却是蓦然一定,李玉华反手握紧穆安之的手:这是她与命运的共同选择,她愿意选择这个一直对她充满善意的男人来共度一生。

永安侯夫人自觉退至一畔,含笑望着二位新人。穆安之挽着李玉华的手出了跨院,二人没有再说话,却又有某种难言的情愫顺着交握在一起的掌心传递到彼此心底。

二门前,穆安之扶李玉华上彩车。

许箴叮嘱道,“戒之戒之,夙夜恪勤,毋或违命。”

许老太太心绪复杂,衣摆在秋雨中沾湿,对李玉华道,“勉之勉之,尔父有训,往承惟钦。”

这些都是内务司要走的流程,李玉华早烂熟于心,妥帖的应一声,“是。”

彩车在乐声中驶离许府,穆安之有自己的皇子车驾,余者伴驾大臣诰命乘车轿马匹跟随,另有宫人内侍禁卫军护卫相随。就在这浩浩荡荡的皇室排场中,李玉华坐着皇子妃的彩车,听着雨滴落在车顶的声音,以及街道上络绎不绝的围观百姓的嬉笑说话声,向风云激荡的禁宫驶去。

☆、第45章 三十二章

自打起床, 出门未见到月亮星星, 穆安之就有些不高兴。

小易知道他是因阴天不悦, 皇子们今日迎亲,要先去辞蓝太后、穆宣帝、陆皇后,再带着仪仗队前往各自岳家迎娶新娘子。

小易小声说着吉利话,穆安之远望着无星无月的黑沉夜幕,“有这说吉利话的功夫,不如回去拿几把伞带上。”

“奴才已经令他们带着了。”小易抻了抻身上的暗红宫服,小小声的说。

穆安之瞥他一眼,“你不说不会下雨吗?那带什么伞呀?”

“奴才这是有备无患。”

穆安之被他逗笑, 步子迈的越发气宇轩昂。

小易跟在穆安之身畔,一众人随他到了慈恩宫。

待到慈恩宫,穆安之就直抒胸臆了,他不愧要娶李玉华的男人, 两人心有灵犀,穆安之也说了句,“大喜的日子,不是钦天监提前算过,昨儿还艳阳高照,看今天这是什么天气。”

“真个孩子话, 现在能瞧出什么, 一会儿就出太阳啦。”蓝太后瞧着心爱的孙子发束金冠, 身着喜服, 英姿勃发, 心中更添几分喜欢,拉着他问昨晚可睡的好,又问饿不饿。

“饿。”

蓝太后就要命宫人端来晨食,正巧太子、二皇子也到了,一样都是孙子,大喜的日子,蓝太后瞧着哪个都高兴,问的话也都一样,晚上睡的可好,饿不饿,有没有吃东西?

太子道,“昨晚睡的挺香,我早起吃了两块点心,不知二哥吃了没?”

二皇子其实没吃,但见太子吃了,他也便随波逐流的说,“我也吃了些糕点。”

略说几句话,就有内侍提醒,得去凤仪宫辞陛下、皇后了,蓝太后笑眯眯地,“你们快去,早些把孙媳妇给哀家娶回来。”

太子笑,“听皇祖母吩咐,定俐俐落落的把新娘子接回来。”

二皇子也起身要去凤仪宫,太子看穆安之还瘫蓝太后宝座上,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便说,“三弟咱们一道去吧。”

“我不去。我早饭还没吃,太子就代我跟陛下说一声,一会儿我吃过早饭直接就去接人了。”穆安之一向不喜凤仪宫,自从他于储位失利,这种不喜直接就由暗转明,□□的挂在脸上。令皇后、太子简直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太子欲言又止,蓝太后立命宫人装两匣点心,“给你带着路上吃。先去辞过你父皇,这是规矩。”

“点心又不是饭,我得吃饭。”他是打定主意不去了,蓝太后怎么说都没用,只得与太子、二皇子道,“你们先去吧,我再说说他。”

太子与二皇子只得先往凤仪宫去了。

蓝太后念叨穆安之,“这是什么犟脾气,你说说,大喜的日子,是叫你去辞你父皇,你这不是招你父皇不痛快。”

“肚子要饿扁了,到底有没有饭吃啊?”穆安之捂着肚子一副要饿的翻白眼的样,蓝太后拿他没法,也不能真饿着孙子,只得令人传了晨食。

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面,鲜香的焖羊肉铺在雪白的银丝面上,再偎几根碧绿青菜,洒几点细碎葱末,香气扑面而来。

“原本不怎么饿,一闻这味儿就饿了。”穆安之拿起筷子就吃起来,伴着几碟佐餐小菜,穆安之足吃了两碗羊肉面。

蓝太后笑眯眯的瞧着孙子吃面,年轻人吃东西格外香甜,让人瞧着便喜欢,看穆安之捧起碗把汤都喝了,蓝太后直笑,“别急,还有哪。”

“饱了饱了。”穆安之摸摸肚子,一抹鼻尖儿细汗,畅快道,“真舒坦。”

“早上天凉,就得这样吃的饱饱的才好。”蓝太后拿帕子给他擦汗,说,“这就去辞你父皇吧。”

穆安之点点头,带着一众人直接就往前朝去了,迎亲的彩车停在泰安门,内务司与跟着迎亲的官员亦是在泰安门等侯。穆安之根本没往凤仪宫去,穆宣帝没等来穆安之的影子,全赖今日大喜方没有发作。

*

话说穆安之冒雨迎亲,虽则只是小雨刷刷,也没人喜欢淋雨,坐在车里的穆安之亦是如此,令车队走的快些。太子与二皇子约摸都做此想,三人的喜队在朱雀大街遇到,自然依旧是以太子为先。

迎亲车队延绵数里,穆安之听着外面雨势渐起,不禁掀起车帘,天空乌云密布,雨越发的急了,望一眼街上,果然冒雨观礼的百姓们也都不见了,穆安之更是恼怒钦天监算的这狗屎日子,这不是给人添堵么。

他气乎乎的放下车帘,小易劝他,“主子莫恼,您先恼了,叫娘娘瞧见岂不心里更不自在。”

“就这天气,谁心里还能自在?”穆安之抱臂郁闷。

直待约摸半个时辰,听外面有人惊呼,“天晴了!”

穆安之立刻一掀车帘探出头去,就见天空阴霾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悉数拂去,如洗碧空在太阳的万丈金光照耀之下越发澄澈洗练一尘不染。温暖的阳光落在眉眼间,穆安之心中的郁闷亦随之一扫而空,他不禁一笑,“好兆头!”

好兆头!

有此想法的不只穆安之,整个车队随行人员都这样想,尤其是淋雨骑马的禁卫军,他们看的更清楚,几乎是三皇子的迎亲队刚到朱雀大门,天空登时云消雨歇,骤然转晴,倘不是空气中尚有未散雨气,地面尚有雨水积洼,禁卫军身上衣袍未干,大家都要怀疑刚刚那场雨是否真的存在过。

金色阳光洒在三殿下与皇子妃的车驾,车上金顶光芒流转,气派非凡。

*

车驾一直到玉安殿门前,穆安之下车,大红地毯自殿内铺至脚下,穆安之到彩车前亲迎李玉华下车,然后二人各执红绸两端,穆安之带新娘子往新房去。

一路上台阶迈门槛都有讲究,待到新房,朝哪个方向坐,亦要讲究吉位。

跟随迎亲的诸诰命也到了,热热闹闹的挤了一屋子,宫人端上喜秤,永安侯夫人笑道,“殿下请用喜秤挑起喜帕,从此秤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