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众人方坐下。

待大家伙坐下,李玉华侧退一步,引出穆安之,“殿下头一回来,跟咱们说几句吧。”

小易见皇子妃娘娘进退有据的掌控住场面且没有半点抢殿下风头,心下叹为观止,想着真要与娘娘好生学着些。穆安之淡淡道,“我们也没吃饭,盛几碗饭来,就在这里吃了。”

李玉华险些下巴砸地上,她是想穆安之说几句收买人心的话算了,哪里想穆安之这么实诚,就要在这里吃饭。李嬷嬷先炸了,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我们的饮食粗糙,如何能让殿下吃这些。我,我还是出去打些酒水来。”

“你们既吃得,我就吃得。”穆安之见餐厅中还有空位,过去便坐了。

李玉华只好随他坐下,其余人不敢与穆安之同坐,都在他身后恭立。李嬷嬷不知如何是好,皇子乃天潢贵胄,焉能吃她们这里的粗陋之物,何况,她们吃惯了的无妨,万一殿下吃了肠胃不适,她们也都活不成了!

有位略大些的女孩儿轻轻起身,柔声道,“我去给殿下盛饭。”

李嬷嬷的犹豫被这女孩儿的声音打断,急忙说,“殿下稍侯。”也匆匆往饭厅里放着的米桶菜盆去帮着张罗。

李嬷嬷诚惶诚恐的端来两碗糙米饭,这女孩子放下两碗烧萝卜,李玉华细端量她,见她生的精瘦,眉眼灵活,却也不多一言,放下菜就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穆安之淡淡道,“太.祖皇帝当年行军艰难时,米糠果腹。我既要接手这里的事,必不是走过场便罢。大家都吃吧。”他捡起筷子便面不改色的吃起来。

李玉华是不怕糙米饭的,她富裕日子其实也没过几年,乍一吃糙米饭还有些想念哪。她是真服了穆安之,完全不是作戏啊,看三哥吃的多认真。李玉华默默的给他夹两片烧萝卜,好下饭。

穆安之吃过午饭,方到李嬷嬷日常理事的屋里,屋里摆了几分小□□,收拾的简朴干净。李玉华轻轻的嗅了嗅,请穆安之坐在正中坐椅中,穆安之问,“日常可有什么难处?”

“回殿下的话,平常都好,就是屋舍有些旧了,前些天报上去,蓝大人派了银子下来,我们修缮妥当了。今月有重阳之喜,又有立储大典,拨的银子也比往月多三成,待到节下我们买些肉食给孩子们吃,也是个过节的意思。”李嬷嬷说着眉眼间不禁露出几分由衷喜悦来。

穆安之问,“这里的名簿册、账簿可在?”

“都在。”李嬷嬷从袖中取出一把系红绳的钥匙,绕到桌后打开个小抽屉拿出两本簿子来恭敬递上去。穆安之翻阅一遍,到厨房与孩子们住的屋子里看了看,虽都寒俭,收拾的却很干净。叮嘱李嬷嬷几句便到下一个举子仓去了。

晚上回家,小易还有些担心想着要不要宣太医给殿下诊一诊,李玉华看他那担忧劲儿,好笑道,“吃两碗糙米饭还要看大夫?我小时候吃的我了,你看我现在多结实。去吧去吧,你家殿下又不是瓷器做的,哪至于。”

把小易打发下去,李玉华说,“我还以为跟咱们到天祈寺舍米似的,做个样子哪。”

穆安之搭在腰带上的手微微一滞,“人这一辈子能多长,不过几十年,不能总是做个样子就过。”解下腰带,穆安之觉着轻松不少。

俩人都一身宽袍,一人倚着罗汉榻一边儿的隐囊喝茶休息,李玉华喝了半盏茶方问,“你看出没?”

“什么?”

“真没看出来?”

穆安之唇角逸出一丝冷意,“明天再往婴儿院看看。”

自婴儿院回来,就是重阳节了。二人进宫献礼过节,因立储之期将近,这次宫中重阳节并未大办,不过皇家宗室聚在一起吃了顿热热闹闹的重阳酒。

接下来便是立储大典,穆安之把事情交待给杜长史,杜长史道,“那天正好是立储大典。”

“立储大典跟你有关么?”穆安之问。

杜长史一想,还真没关系,他官职低微,以他的官阶,都不够进宫给太子送贺礼的。穆安之心说,看这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儿,也不知能不能信任。

杜长史问,“殿下要怎么查?”

穆安之交给杜长史一本册簿,“按人头点人数,查看厨房米面,可有不妥。慈幼局规定晚上亥初睡觉,你亥初守在门外,亥正进去突查。”

杜长史消息还挺灵通,“听说殿下接管了慈恩会的事,按理城中安济坊、惠民药局、慈幼局、举子仓、婴儿局、漏泽园,都归殿下管辖,只用查这一个慈幼局么?”

“安济坊、惠民药局都是药堂,这个暂时搁一搁。慈幼局的问题最大,所以慈幼局归你,举子仓、婴儿局那里,一个给华长史,一个给陈审理。暂时先不要告诉他们,行动那日再与他二人讲,你们带足人手,认真查验,切不可走漏消息。”

杜长史立刻应下。

穆安之把另外两本名册给杜长史,一本是举子仓的名簿,另一本是婴儿局的名薄。

*

立储之日。

原本穆安之还盼着老天爷给太子添点堵,结果,前一晚月朗星稀,第二天清晨起床,天边尚有启明星明亮闪烁,看得出应是个好天气。

待穆安之李玉华用过早膳,天边晨霞之后已有金光隐现,李玉华从窗口收回逃眺的视线,遗憾地说,“真是个好天气。”

穆安之戴金冠束玉带,李玉华一身皇子妃的衣袍装束,与穆安之同登王驾,同往皇城而去。

路上遇到无数赶往皇城的华美车驾,宗室、重臣、将领、僧道,如同一脉脉细流汇聚成权势江海,往那巍巍皇城而去。

今日宫门守卫增加一倍不止,骗过进宫腰牌,李玉华穆安之依旧是先行前往慈恩宫给蓝太后请安,之后,李玉华二皇子妃便暂留慈恩宫,穆安之则到昭德殿与二皇子一道站班。

李玉华先是听到隐隐乐声,乐声越来越近,便见周绍进来回禀,“太子妃娘娘拜见太后娘娘。”

蓝太后亦是一身凤袍,头戴九尾凤冠,尊贵肃穆的说一句,“宣。”

太子妃身着明黄色凤袍,在李玉华看来,跟蓝太后那一身无甚差别,不过,她跟孙嬷嬷学过,蓝太后与陆皇后的凤袍都是九尾凤凰,太子妃按规制是绣有八尾凤凰,皇子妃亲王妃都是七尾,郡王妃再次一等,及至其他宗室诰命,是不能着凤鸟服饰的,那叫逾制。

太子妃向蓝太后行大礼,蓝太后颌首,嘉许几句。太子妃并不久留,拜别慈恩宫后由女官引领至凤仪宫,向陆皇后行礼。礼毕,太子妃回东宫升座,诸王妃、公主、郡主、宗室女眷、外命妇前去行大礼拜见储妃。

宗室女眷中以凤阳长公主为首,皇子妃之中便以二皇子妃为首,因只有两位皇子妃,便有些宗室女眷补于其后,能中和一下女眷队列。

李玉华站的靠前,抬头看向居宝座正中的太子妃,太子妃居高临下望去,诸人皆凝神秉息,唯李玉华抬头相望,太子妃淡淡的眼神投来,李玉华笑了笑,低下头去。

听着女官唱和行礼的声音,李玉华随诸人一起向太子妃行三拜大礼,额前凤鸟所衔垂珠轻落在深色的金砖地面,一拜、二拜、三拜。

作者有话要说:PS:中秋节赛诗会的事说一下~

☆、五十一章

前朝与后宫的礼仪行程相近, 李玉华其实不觉着累,最累的应该是当事人太子太子妃夫妇吧。不过, 想来这样万众瞩目的累也是心甘情愿, 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累呢。

其实全部的大礼从颁旨册太子之日就开始, 穆宣帝提前选吉日带着文武大臣去祭天地告皇陵,便是今日大礼,太子太子妃亦要去奉天殿给祖先诸帝行礼。

搁寻常人家, 这就是拜祠堂。

其实真不算稀罕事, 但一切发生在皇家便不同了。起码, 普通皇子妃虽然名字进皇室玉碟, 但如李玉华二皇子妃是没有资格进奉先殿祭拜的。

宴会从下午开始一直到夜晚结束,这种宴会偏于庄严,即便说笑也要姿态高贵、雅而不俗才好, 这是属于东宫的盛典, 更是陆家人得意之时。不过,陆家人却是低调恭敬的, 即便是在宫中可乘辇轿的陆老夫人,面对宗室皇亲都恭敬的不像话。

李玉华的视线自陆家人那里逡巡而过,这种时候都不肯放肆失态, 真是不好对付啊。

在这高屋斗檐富丽堂皇的宫殿之内,李玉华成了一张冷牌。

二皇子妃是真的好心胸,太过掐尖要强的人其实不讨人喜欢,李玉华为在慈恩宫拔头筹,没少自己出风头。太子妃便时常心下不满, 二皇子妃见李玉华这里冷清,便同她说话吃酒。李玉华下首的楚王世子妃,这位老世子妃与蓝太后是一个辈份,每次见她都笑呵呵的,也没有疏离李玉华的意思。

老世子妃喜乐舞美酒,还时不时跟李玉华讲一讲歌舞美酒之乐。

嘉悦公主也过来和李玉华吃酒说话。另有凤阳长公主、陆侯夫人,皆待李玉华如前。

唐学士太太属外诰命,坐次不在主殿。

世上的人并不全都势利,而有时,往往就是这么一点微光一点微暖,便能支撑着我们继续走下去。

李玉华胸中梗着的那口气总算慢慢的落回肚子里。

.

穆安之李玉华在某种意义而言都是见惯世态炎凉的,所以,两人都能撑。

穆安之这里的情形要比李玉华好一些,毕竟他自幼在宫闱长大,宗室时认识的人也多,大家吃酒饮乐,看不出特别的孤立。

陆国公端着酒到陆侯的坐席上,陆侯微微欠身,陆国公与他同坐长凳,将酒放在几案上,“你回朝这么久,也未见你过府探望老太太,她几次念起你。”

舞姬长袖飘摇,乐声雅正动听。陆侯淡漠道,“不知何事可念,何言可说。”

“阿祉。”

“劳国公爷替我辞了吧,既已分宗,便是外人,她委实不必这样记挂我。”

不论陆国公还是陆侯皆是朝中显贵,他二人原是嫡亲叔侄,这些年却往来甚少,今二人同席而谈,引来不少注目,便是太子也若有似无的看了一眼。

最终不过寥寥数语,陆国公起身离去。

待夜深酒席散去,穆安之随大溜告辞,男人们都在宫门口等着各自的妻子从内殿出来。陆侯上前打声招呼,穆安之点点头,陆侯道,“下官不日就回北疆,临行前,想见娘娘一面,不知可方便?”

穆安之很想问问他,你对我家小丫头这么好是何因缘啊?

“你难得回帝都,白天怕是不得闲,不如定在傍晚。”

“都听殿下吩咐。”陆侯很客气的一抱拳,彼此间就再无别话了。

李玉华和凤阳长公主、二皇子妃、嘉悦郡主、楚王世子妃等人有说有笑的出来,一到宫门就看到穆安之,她生怕穆安之看不到她,朝穆安之挥挥手,穆安之不觉弯起唇角,抬步上前。

凤阳长公主笑道,“哎哟,安之孝心可嘉,定是来接姑妈了。”

穆安之不惯说笑,只是笑笑。李玉华像个精豆一般,挽着凤阳长公主的手臂,“三哥倒真有这孝心,就是不敢抢姑丈的差使。看姑丈那脖子伸的,还怕找不到姑妈不成?”

果然,就见唐驸马也几步到了凤阳长公主跟前,后头跟着的是凤阳长公主的长子唐遥。凤阳长公主笑,“倒叫你这小丫头打趣我了。”

“哪儿啊,我都是沾姑妈的光,有姑妈姑丈这样恩爱,我们做晚辈的才好效仿。”

李玉华说几句俏皮话,与凤阳长公主唐驸马等皇家亲眷打个招呼,两人就急急的登车走了。凤阳长公主在车上还说,“怎么安之他们这么急。”

唐驸马道,“急着回家吧。”

凤阳长公主笑了笑,借着车内琉璃灯光看丈夫儿子都是半醉模样,不禁皱眉,“怎么都吃这么多酒。”

唐遥轻轻摇两下车铃,车驾启行,“宴会时间这样长,想少吃酒也不容易。”

“我刚刚看安之就一点醉意都没有。”

“三殿下还真没怎么吃酒,不论谁找三殿下敬酒,他都是浅尝辙止。”唐遥望向灯火阑珊的窗外,“刚又走的那样急,像是有什么事似的。”

.

穆安之回府看一眼时辰,立刻张罗着素霜给他换常服,李玉华由云雁服侍着取下头上的七尾凤钗,问,“换衣裳做什么,三哥你要出门。”

“这会儿还早,我看他们还没出门,我去瞅瞅。”

“我也去。”

“不行,你一个丫头家,深更半夜的,那不是你去的地方,老实在家呆着。”

李玉华说好些好话,穆安之都不答应,换一身劲装取走墙壁上悬的宝剑,就出门去了。李玉华召来心腹小凡,“出去瞧着些,有事回来禀一声。”

小凡立刻跟了出去。

.

杜长史华长史陈审理已经点好人手就要出发,见穆安之过来,三人起身见礼,穆安之问过他们的大致安排,道,“我与你们一同去。”

华长史还想劝几句,不过想来只是查一查慈幼局举子仓这些地方,料应无大事,也便没有多嘴。他们能发落到三皇子府,几乎都是官场边缘人士,像华长史都自号闲鹤散人了,那闲散养老的心都写脸上了。不过,人总闲着也无趣,既然三殿下能弄来差使,他们也都精神抖擞的跟着一起干。

只当解些闲闷。

穆安之带人守在慈幼局后门,杜长史带人守在前门。余者,华长史带人去了举子仓,陈审理去了婴儿局。

约好在亥初动手,结果,还未到亥初,就见远远驶来三辆马车停在慈幼局门口。

咚咚咚。

三长四短的敲门声在后巷响起,穆安之不动声色的趴在后院屋顶,开门声很轻,但在人声寂寥的夜里又格外响亮。一个嘟嘟囔囔的声音问,“怎么这会儿才来?”

“今儿是立太子的大日子,街上那些个大车小辆皇亲贵戚的,不好露面。李嬷嬷也是,怎么非定在今儿个。”

“我们以后都要归三殿下管了,也不知这位爷的脾性,要是兴头上烧三把火,多少日子做不得生意,你就知足吧。”

几人低声说着话进去,不一时搬出好几个麻袋,模模糊糊只见将麻袋扛到车上放着,来回搬了两三趟。

穆安之心里很有一种神奇的感觉,自小时候和裴如玉上树捉鸟以外,他从未有过这种半夜埋伏在别人屋顶的经历。他受的教育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这种亲自设伏抓人,依旧让穆安之有一种隐秘又克制的感觉。

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又是一阵讨价还价的声音,那婆子掂了掂银袋,满意的关上后门。

捉贼拿赃。

此时便是最好时机。

穆安之纵身自房顶跃下,他身边七八个侍卫,每人对付一个……竟然不能当时拿下,穆安之看着这些软脚虾,不中用的东西,还有一个被白灰迷了眼,惨叫起来。想到刚刚设伏时有些人连上房都费劲,穆安之实在同情不起来。

穆安之剑光如电,以一当十完全不是吹的。他自幼便是文武双修,师承大内侍卫,再加上他虽没有将全部精力用在习武上,但每日勤加练习,未曾有过分毫懈怠。他只是对敌经验欠缺,武功却是很不错。

正当穆安之认为自己也能解决这几个人时,远处忽啦啦传来一片奔跑声,接着便见巷口出现一片火光,为首一人胯.骑白马,手持一根哨棒,呼喊着“三哥,我来救你——”,风驰电掣而来。

穆安之心里骂爹,李玉华怎么来了!

李玉华比皇子府的侍卫都能干!

这些歹徒见巷口乌泱泱一群人,立刻生了歹意,倘不能自穆安之手里突围,另一巷口那些人他们是不论如何也闯不出去的。

直接刀子见红,改了玩儿命的打法。

李玉华根本不带怕的,大吼一声,“孩儿们,你们还不如我一个女人吗!”

这一声直接刺激了在场雄性,穆安之解决了面前两个歹,他身边那些软手软脚的白痴侍卫连同李玉华带来的壮仆一拥而上把剩下的几人都制住了。

侍卫长吹响哨声,前后院一起叫开大门,穆安之被诸人拱卫着进来,李玉华精神抖擞的站在她家三哥身畔。虽然穆安之瞪她好几下,李玉华也不怕,要不是她及时赶来,穆安之能这么顺利抓到人么!她自觉是今晚的有功之人!

只要人手够,抓人如抓鸡!

那位慈眉善目被五花大绑的李嬷嬷见到穆安之,顷时瘫软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五十二章

慈幼局的管事嬷嬷一并拿下, 连同几位歹人绑成粽子放在院中,穆安之立刻分出人手去支援举子仓与婴儿局。那些被白灰迷了眼的侍卫也都用香油洗过眼睛,洗出半院子的香油气。

杜长史亲自带人将车里的麻袋搬进来, 打开来却是吓一跳,都是昏迷不醒的女孩子。

李玉华已经把慈幼局的孩子集中起来, 站在椅子上跟大家讲话, “你们不要怕, 是殿下来了!恶人已经全都抓起来了!殿下来了!大家伙的救星到了!”

她右臂一挥,干脆俐落的做个请的姿式,“请殿下来给我们说两句!”

小易是第二次见皇子妃娘娘致开场词了, 因为见过一次, 这次比较淡定,不过, 还是很佩服皇子妃娘娘的土鳖气派。杜长史是头一回见,惊愕不已。

穆安之吩咐杜长史,“去隔壁惠民药局叫个大夫过来, 看看这些孩子们有无大碍。”

杜长史连忙打发人去找大夫。

穆安之个子高,不必站在椅子上孩子们也看得到他,他就一句话,“有什么冤屈尽管跟我说。”这一句话中, 饱含着笃定与承诺,落在这些惶恐不安的大大小小的孩子心里。

.

这是一个注定不平凡的夜晚,虽然现在看来就是个普通的突击查巡事件,华长史因上年纪, 黑灯瞎火险绊了一跤外,与陈审理那里都还算顺利。

所有在册不在院的嬷嬷管事皆在深夜被逮捕到案,穆安之连夜突审。

李玉华不懂审案的事,她打发小易回府告知孙嬷嬷一声,让孙嬷嬷放心,就带人在厨下给她家三哥张罗吃食,至于其他人,就当是顺带的。

李玉华把粥端到屋里时,正听到李嬷嬷叫屈,“实在是老妇睡的沉了,这些胆大包天的婆娘竟敢背着我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殿下明鉴。殿下,老妇在慈幼局三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穆安之揉揉额角,伸手扶李玉华坐下,“别忙了,你也歇歇。”

“案子虽急,也别饿着肚子,宫宴就是个样子货,没什么好吃的。”把筷子递给穆安之,李玉华道,“对付这些刁婆子,你这样温言和煦的问话,她怎么肯招。她说不得还得说自己一道被迷晕险被卖出去哪。”

“有理。”穆安之见有旁的侍卫一并端饭进来,便道,“大家先吃饭,吃完饭想个好主意。”

杜长史经此夜事也对穆安之的印象从未如此鲜明起来,原本以为三皇子失势,他们这些长史司的人也没什么前程。杜长史都在心里琢磨着寻机另奔前程了,不料三殿下竟是这等出众人物!

杜长史接了碗米粥拌了酱肉吃,喝着粥道,“要依下官说,殿下实在菩萨心肠,这等刁民,七十二道酷刑试一遍,包管什么都招。”

李玉华夹些菜放到穆安之碗里,“七十二道酷刑都有哪些,杜大人不妨说一说。”

杜长史不像吏部尚书的弟弟,倒很像刑部尚书的弟弟,种种酷刑信手拈来,屋中侍卫看他的目光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尤其杜长史一脸沉迷的解说过梳洗之刑后,仿佛阎罗王附身般轻声一叹,“要我说,这些刑罚好虽好,只是不雅。何必打打杀杀,她们这样的年纪,谁还没有丈夫儿女。既卖别人的孩子,不如也照样把她们的孩子绑去卖了。”

“好地方多的是,深山老林里多的是娶不着媳妇的老光棍,有些一家兄弟四五个,都是娶不着媳妇的,兄弟共妻,亦不稀罕!”

一顿饭还没吃完,这些婆子就哭嚎着招了。

待婆子招供之后,杜长史道,“殿下娘娘先回府休息吧,这里有下官。怕她们不老实,我再问问孩子们,兴许还有旁的罪证。”

穆安之倒觉着杜长史是个可用之人,他便将事情交待给杜长史,与李玉华先回府去了。

路上穆安之就想说李玉华几句,结果他还没开口,就觉胸前一沉,李玉华已经倚着他怀里睡过去了。穆安这勒住马匹,把自己身上的斗篷给李玉华裹在前,李玉华脸颊蹭蹭穆安之的胸口,继续呼呼。

穆安之不知是该生气还是心疼她,真是的,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小丫头。

待到府中,穆安之把李玉华叫醒,李玉华不高兴的扶着穆安之的手下马,心说,就不知道抱我进去么。真是的,还要把人叫醒。

孙嬷嬷等一干人都没睡,见两位主子总算回来,孙嬷嬷上前,眼尖的看到穆安之肩上落了一行血线,登时面色惨白,拉住穆安之的手忙问,“殿下受伤了?”

穆安之看看肩上的血点子,“是别人的血。”

李玉华也精神了,“我带人到时,三哥一人对付三个悍匪,刷刷刷刷,甭提多厉害了。亏得我带的人多,那些人不是寻常混混,亡命徒,身上都带着刀,不过他们不是三哥的对手。”

素霜已是令小丫环端来温水,她上前服侍主子换衣,孙嬷嬷担忧不已,“以后这样的危险事,殿下可莫轻易涉险,险有个不是,可如何是好。”

穆安之脱了外袍说李玉华,“我不是说让你在家老实呆着,深更半夜的,你出去做什么?”

“不放心你呗。慈幼局光婆子就有二十来人,再加上举子仓、婴儿局,你拢共才带四五十人出去,还要分三路,我怕你人手不够,带人去支援。”李玉华擦了把脸,“打架先看声势,咱们声势壮,这些人就老实服软,倘你人少,哪怕你以一当十,那些人真拼起命来,我怕你出事。”

“反正你总有理。”

“早点睡吧。嬷嬷,你们也去歇了吧,都没事了。”李玉华拉着穆安之上床歇息,穆安之还想说她几句,李玉华挨枕既着,很快传来轻微鼾声。

待第二日一早,杜长史华长史杜审理带着一干人犯回皇子府复命。

穆安之令杜长史带人把蓝主事请来,李玉华则去宫内给蓝太后请安,她与穆安之商议的,这事必得先禀过蓝太后的。

*

慈恩宫内皇后、太子妃、长公主、妃嫔满满坐了一屋子,都在陪着蓝太后说笑。

蓝太后不必人成天在她这里服侍,不多时就打发陆皇后与妃嫔们都散了,李玉华此方说,“我有些事,想单独回禀皇祖母。”

太子妃笑道,“我那里今早做了新鲜的雪花糕,二弟妹去尝尝?”

二皇子妃便与太子妃告辞了。

李玉华此方上前将昨夜的事细禀予蓝太后知晓,蓝太后右掌轻轻拍击着宝榻凤首,“我料到会有些贪墨之事,却不想底下人这般心黑,竟做出这等断子绝孙的恶事来。”

“昨夜什么时候的事?”

“原是定了刻时突击检查。”李玉华道,“那天我和三哥去慈幼局就发现不对,为首的李婆子一身粗布麻衣,可我看她手脚脸庞细致的很,穿粗衣做粗活的人什么样,我是知道的。中午在慈幼局吃午饭,她们这些管事婆子倒是与慈幼局的孩子们一道用饭,同样是糙米饭,孩子们碗里都吃了大半,她们那碗里不过下去浅浅一层,哪里像是吃惯糙米饭的。”

“可她们提前有应对,三哥看了账簿名册簿,都没看出蹊跷。检查了厨房卧房,也样样妥当。昨夜拿个正着,那些人贩子我看不普通,见到三哥带人过去,拿刀见了血,玩儿命的架式。”

“阿慎没受伤吧?”

“没有。三哥武功好的很,一人打好几个,倒是我们府的侍卫不大中用,以后得好好炼炼。”

“亡命之徒。”蓝太后两道长眉压紧,眼底微光浮动,问,“既是昨夜抓个正着,没有不连夜审问的道理。审问结果如何?”

“不简单。”李玉华道,“现在证词与帝都府、蓝主事那里都有牵连。”

“蓝思忠正管帝都慈恩会诸事,要说与他无干,我都不能信!”蓝太后手指轻轻叩击着宝榻扶手,思绪一缕缕捋顺清晰,“至于帝都府,把这些孩子卖了,得有个手续身份来历,自然要经帝都府。”

李玉华进宫,也是想看看蓝太后的意思,毕竟慈恩会一直在蓝太后手里,管理慈恩会的蓝思忠也是蓝公府族人,据说还是蓝太后挺近的一位族侄,现在查出这些事……

蓝太后一双眼睛洞惹观火,她招招手示意李玉华到近前,挽着李玉华的手一同坐在宝榻之上。蓝太后遥遥望向前方透明的琉璃大窗,窗外是朱红宫墙,更远处是灰蓝色的无垠天际。

“坐在这里什么感觉?”

“啊?”李玉华想了想,“有点紧张。”

“觉着这不是你该坐的位子?”

李玉华点头,看向蓝太后。蓝太后道,“这张宝榻,明圣皇后曾经坐过,再经孝义皇后与孝文皇后,孝睿皇后之后,便是哀家。哀家初进宫时,只是个低阶美人,随一众妃嫔来给孝睿皇后行礼时,心中忐忑惶恐,只盼能得她老人家喜欢。那时,没人不再揣摩她老人家的喜好。如今,换成你们来揣摩哀家了。”

蓝太后笑了笑,李玉华歪着头,有些疑惑,不知蓝太后是真的高兴而笑,还是在感慨人世变幻。

“跟哀家说说,你觉着怎么办哀家才会高兴?”蓝太后问李玉华。

真是个难回答的问题。

李玉华快速斟酌,抿了抿薄唇方道,“这我也说不好。我们刚开始织布的时候,村里有两个姐姐,一个人缘儿很好,与我关系也好。另一个不通人情,我不大喜欢她。后来作坊里的事情越来越多,我们自己忙不过来便要雇人,我自然是寻平时与我关系好的那个姐姐帮忙。可后来有织工与我说,那个姐姐验布粗心,碍着人情,把二等布算到一等布里去。长期下来,便是织布好的织工也不肯好好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