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郑王都已过逝,后人不显,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信安郡主一介女流,受这样的委屈,难道不该去看看?就是寻常人家,同族的两家人不合,一家人遭了不幸,另一家也该去瞧瞧的。”穆安之说,“明儿带些补品送给郡主,看她那里还缺什么,别吱声,咱们给添置上。”

“成。”李玉华一口应下,笑道,“我看全帝都都没三哥你这样的善心人。”

穆安之摇头,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心善。”

李玉华把丸子放到穆安之碗里,眸中笑意隐隐,要不是三哥心善,当初她就不能唬住三哥,让三哥乖乖娶她。自他们大婚以来,内闱的事都是她说了算,三哥一句都没问过。

或者有人说这原就是礼数,主母掌内宅,自来如此。

自来如此的事多了,看一看宠妾灭妻的南安侯府,就知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心善的人,永远会对世界留有一丝温柔。

这就是她家三哥吧。

作者有话要说:PS:感觉特别惭愧!

什么都不说了,找到了近期发胖的原因,食言而肥,大家早点睡吧。这些天作息很差,哎,不许愿了。大家晚安,估计凌晨也码不出第二更了。

☆、一一五章

南安侯府。

白蜡垂泪, 细密柔韧的笔锋勾勒出一行精美小楷, 当头便是:臣祈内闱失和之罪。

笔锋顿住, 儿女的哭声似乎犹在耳际萦萦不去, 胡世子指间用力,一笔不稳,勾坏墨迹,整张折子便废了。胡世子怒吼一声挥落案间笔墨, 噼啪落地声传至室外, 小厮跟着一抖,只是未闻吩咐,他们断不敢随意进去。

月光掠过屋檐的积雪透窗而入,胡世子坐在阔大舒适的太师椅内, 旁边火炉正旺,他的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恼怒、愤恨、或者还有胡世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孤独。

良久, 他恨恨的叹口气,唤人进来,重换了笔墨纸砚, 提笔在素白折页上书一行:臣祈内闱失和之罪。

随着笔锋勾勒出一字一句,胡世子内心似被烈火焚烧, 胡安黎的话不停的回响在他的耳际——

“如果我是父亲,必要上表请罪,误信贱人,以至内闱不宁,险酿大错。顺带也请朝廷以国法论处, 赐死贱妾,方是圆满。”

而今,胡世子所书,正是要上请治家不严之罪,再请误信内宠之罪,三请以国家处置,以正律法,以全纲纪。

非但如此,家里的两位先生再三请求,请他明白早朝后必要亲去楚王府接回郡主与大公子。

哪怕为了名声。

也要如此。

是啊,哪怕为了名声呢。

胡世子长长的吁了口气,心中烦乱未有丝毫减轻,仍是按捺住性子将明日表章写好。

.

三皇子府。

大概是觉着三哥人品上佳,玉华妹妹当晚还多亲了三哥两下,打算加快生小娃娃的进程。穆安之默默在心里计算,起初是亲两下,后来翻倍亲四下,如今亲六下,再这样下去,一宿不用睡了。

好在,玉华妹妹还是要睡的。

每次吸过阳气,玉华妹妹便全无心事的进入梦乡,穆安之却总觉着仍有柔软馨香在唇角流连,那淡淡的馨香整夜萦绕不去,穆安之觉着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要疯。

早饭后送三哥出门,李玉华今天要去看望信安郡主,便未一起进宫。

李玉华吩咐素霜把家里收着的燕窝、雪蛤各取两匣出来,再有绸缎布匹备了一些,孙嬷嬷一面检查着礼物,一边问,“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昨儿三哥说让我去瞧瞧信安郡主,”李玉华瞧着素霜素雪捧来的补品,以往李玉华从不吃这些,到帝都发现大家寻常走礼,补品用的很多,便也每月让府中购置。太医说她身体小时候有些亏损,李玉华就每天炖来跟三哥一起吃。她顺嘴吩咐云雀,“把厨下新制的梅花糕、云片糕、榛子酥、杏仁酪各收拾一盒子。”

“娘娘,”孙嬷嬷瞧着礼物不差,对李玉华使个眼色,李玉华令侍女退下,孙嬷嬷说,“娘娘要去看望信安郡主,是不是进宫问一问太后娘娘的意思?”

“没事,三哥说信王的事都是老黄历了,郡主这回的确是受了不少委屈,让我去瞧瞧。”李玉华摩挲着桌上布匹,这是她家织坊织的布,做里衣最舒坦不过。

李玉华跟蓝太后相处不错,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要做太后的□□,或者对太后亦步亦趋,李玉华有自己的主意,她挽着孙嬷嬷的手,亲热的说,“嬷嬷也跟我一道去,我跟信安郡主也不熟,要是见了没话,嬷嬷替我们暖暖场。”

孙嬷嬷无奈,只得笑应了。

李玉华又跟孙嬷嬷商量穿什么样的衣裳戴什么首饰,待收拾好也是天光大亮,旭日东升了。

孙嬷嬷跟李玉华同车,俩人一人抱着个小手炉看外头街景,李玉华说,“以前在老家,冬天很多人没事去田野里逮兔子,下了雪做兔肉暖锅,别提多香了。嬷嬷,你吃过兔肉暖锅没?”

“吃过。”孙嬷嬷笑,“以往还没随太后进宫时,冬天也常吃兔肉锅,那会儿也没如今这么多的鲜蔬鲜菜,也没这讲究的汤头炖煮,可想想,还是觉着那会儿的滋味儿足。”

“就是。我觉着是现在吃啥有啥,就不稀奇的缘故。”

李玉华又打听了信安郡主几句,孙嬷嬷道,“奴婢也有许多年没见过郡主了,不知郡主近况。”

“我是说脾气性情。”

“性情高傲。”

李玉华想,这必是比较难相处的性子。

结果,到楚王府,由楚世子妃陪着到信安郡主的小院儿,李玉华就见一个青年扶着个鬓发灰白的半老妇人出门迎接,那妇人一身青色棉布袍,头发整齐的梳着个圆髻,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繁华锦绣,唯发间那支凝白如脂的玉簪可以看出往昔华贵。

李玉华不着痕迹的看孙嬷嬷一眼,想说孙嬷嬷不会是时久没见过信安郡主记错了吧?瞧着这位郡主并不高傲啊。

妇人就要行礼,李玉华顾不得多想,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扶住,笑道,“郡主切莫多礼,您是长辈哪。”

信安郡主笑,“咱们皇家,既论长辈也论尊卑。”她想补齐礼数,奈何李玉华扶的实诚,信安郡主无奈,笑着将李玉华往里让,“娘娘请。”

李玉华扶她一起进去,信安郡主必要请李玉华先行,二人谦让一番,李玉华扶着信安郡主一起进的。

这院子不大,屋子也不大,却是处处精致,李玉华虚虚一扫,竟觉无甚可添置处,想来楚世子夫妇也是用心招待信安母子的。故而未弄虚排场,将细处做妥帖,母子二人住的也舒坦。

三人同坐在临南窗的小炕上说话,王嬷嬷捧上茶,胡安黎先接一盏奉予李玉华,李玉华笑着接了,“我听三哥说过您家大公子,说是极孝顺的人,果然如此。”

见娘先夸儿,这是李玉华人生中百试不爽的交际手段。

信安郡主果然笑的极欣慰,“看到这孩子,就觉着我辈子还是值得的。”

胡安黎将茶奉完,对着李玉华、楚世子妃、信安郡主团团一揖,不好意思的说,“不扰娘娘和长辈们说话,我先退下了。”

信安郡主颌首,“你去吧。”

李玉华先问侯过信安郡主的身体,知道无甚大碍后令素霜呈上礼单,李玉华笑,“就是些家常食用之物,郡主切莫与我客气。”

信安郡主诚恳道谢,谢了再谢,客气至极。

李玉华挽着信安郡主的手,察觉她掌心竟有淡淡薄茧,不禁问,“郡主平时还要做活计么?”

信安郡主笑的如平日间最寻常的中年妇人一样慈和,“不算活计,这些年我深居简出,笃信佛事,平日食素外也辟了两块地,一块种菜蔬,一块养花草。连我身上的衣物,丫环婆子我一概不用她们,都是我亲手缝制的。一针一线,一蔬一菜,一花一草,俱是修行。”

“郡主既然信佛,闲了可去静心庵看看,那里的静安师太也是一位极有德行的人,我也常去的。”李玉华顺手摸了摸信安郡主的衣袖,觉着衣裳厚实,这才放心。

信安郡主笑,“静安师太佛法精妙,大彻大悟,我也时常请教她佛法。”

既是有共同认识的人,这就更有共同语言了。楚世子妃也知道静心庵,大家就在一起说了顿静心庵的菩萨,尤其是送子观音,灵验的不得了。

李玉华心说,灵验什么呀,她每次去都拜的特别虔诚,还捐过十两银子的香油钱,直至如今还没动静!

反正大家一通说,熟不熟的,说上一通也就熟了。

李玉华是个话唠,随便一聊就是半日,临近中午,几人都在商量中午饭吃啥,就听外头一声笑,“听说三皇子妃驾到,老夫过来给娘娘请安。”

李玉华蹭就从炕上跳下去,几步掀棉帘出去,果然是楚世子。楚世子辈份高,与蓝太后是同辈,年纪也长,六十来岁的人,最爱开玩笑。平时在宫里还正经些,宫外说话就随意了。李玉华刚想打趣几句,见楚世子并非一人过来,后头还跟着个三十几许的青年男子,面貌有些陌生。不过这青年男子身后站着的是胡安黎,李玉华笑,“叔祖就爱逗我们做晚辈的,您老人家怎么这会儿回府,这还没到落衙时辰,当心御史台参你一本,扣你俸禄。”

“不怕不怕,扣了老夫的俸,叫阿源给我补上。”

李玉华望向楚世子身畔那位面貌陌生的中年男子,那人对她一揖,楚世子介绍,“这是信安郡马,你是第一次见吧?”

李玉华的视线越过胡世子,看向胡世子身后的胡安黎,胡安黎仍是先时的一身锦袍,未着大氅,不似出去过的模样,看来这胡世子是与楚世子一道自衙门口过来的。

较之其父,胡安黎称得上斯文俊秀。不过,较之信安郡主老妪模样,这位世子保养的也太过年轻了些,他们可是结发夫妻。

李玉华不失礼数,淡淡的客气一句,“郡马切勿多礼,今天没外人,一起进来吧。”

楚世子妃信安郡主腿脚慢些,见到楚世子不禁埋怨一句,“真个老东西,越上年纪越拿大,自己进来就是,还叫咱们娘娘去外头迎你。”

李玉华笑道,“我一见叔祖就觉着亲近,迎两步可怎么了,要是叔祖不吱声,丫环也不通禀,我心里才过意不去。”

“我是想着今儿没外人,何必做那一大套的规矩礼数,反是絮叨。”大家说笑着进屋,楚世子楚世子妃年纪最长,坐在临窗的炕上,炕上暖和。李玉华信安郡主打横坐在椅中,胡世子坐李玉华下首的位子,胡安黎再退一步,他没有坐,站在母亲身畔服侍。

刚从外头进来,楚世子搓搓手,跟楚世子妃交待,“中午叫厨下多预备些好吃食,难得这样热闹,咱们一处吃酒。”

“不必你说,我们都在商量哪中午就吃热锅子,暖和不说也对节令。”楚世子妃脸上带着笑,不使气氛冷落,忙问,“安黎,你父亲喜欢什么菜,我让厨下添了来。”

胡安黎垂手答道,“父亲喜鹿肉。”

胡世子立刻热络接话,“咱们府里正有上好鹿肉,安黎你跑一趟取来。你母亲这些年食素,我记得昨儿庄子暖房里送来的新鲜菜蔬,你多带些来给你楚叔婶和皇子妃也尝尝。”

楚世子妃笑了,“哪里还要安黎格外回你们那里取去,我这里都有。你们府上的放着,还怕没吃的时候。”

“实在是这些日子多劳叔婶顾看,也是我治家不严,以至令她母子受这样的委屈,我竟是个无知无觉、耳目闭塞之人。叔婶都在,娘娘也做个见证,郡主,以往那些年都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罪了。”胡世子起身上前,对着信安郡主深深一揖。

这一揖,揖的实诚,几乎要抱拳扣到脚面了。

楚世子楚世子妃都有打个圆场的意思,但信安郡主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慈和的眼眸逐渐冰冷,直到没有一丝温度。

楚世子看看胡安黎,胡安黎依旧站在母亲身后,眼观鼻、鼻观心,斯文有礼,沉默是金。

李玉华是绝不会说话的,她对胡世子没有任何偏见,但是,她对于这种自己活的光鲜亮丽、结发妻子活成老妪的男人没有丝毫好感,何况是一个在大庭广众下给妻子请罪的男人!

既是要大庭广众,怎么不干脆脱光膀子插上荆条跪院里,那样纵有以势压人之意,起码心诚!

李玉华瞧不起这样的人!

李玉华垂眸托着茶盏,视线在足下青砖地上漫过来再漫过去,良久,她慢悠悠的喝了口茶。

楚世子妃瞪自家老头子一眼,这也不提前说一声,弄砸了吧!楚世子妃不能让丈夫碰壁,她只得轻咳一声,试探的对信安郡主唤一声,“郡主?”

信安郡主眼眸中的冰冷渐渐散去,她将视线自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上移开,望着光柱中上下飘浮的浮尘。

胡世子或许认为她会趁此机会提什么条件,故而在众人面前折腰长揖赔罪,以免她狮子大开口吧。

有这样一种人,时间久了,竟是看到便厌倦,想到便生厌恶,不想多说一字,不愿多言一句。

信安郡主淡淡的说,“我已经写好折子,这些年我笃信佛事,渐悟大道,如今看破红尘,只愿以身许佛,自此出家修行,清净洁白,了此残生。”

楚世子夫妇、胡世子皆脸色大变,李玉华也颇是惊讶,她想的是,即便遇着胡世子这样的男人也不用出家啊。可转念一想,看信安郡主如今相貌就知她这些年心境几经艰难磨练,如今已经在吃素了,与其同这样的人一起过日子,倒还真不如出家清静。

胡世子身子一晃,已是有些禁不住,他心急电转,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眼眶挣出一丝红,喉间带了哽咽,“以往那些年,都是我错了。信安,你就看在这些年夫妻的面子上,看在安黎的面子上,原谅我这一回吧。”说着竟是垂下泪来。

信安郡主望着胡世子这张依旧年轻依旧不出众的脸,眼中闪过讽刺、厌恶,最终都归于释然。信安郡主叹口气,“我并没有不原谅你,胡源。”

我只是,不会再与一个我看不起的男人过日子。

“这是我的决定。”信安郡主说。

有份量的话,不必多,一句便够了。

李玉华望着信安郡主平静的面庞,岁月与光阴的印迹堆满眼角眉梢,掩去旧时青春美貌,可在那时光所铸的的年轮之下,在这温柔慈悲的眼神之中,却是有这样的一种刚烈决绝透骨而出。

李玉华有些明白孙嬷嬷为何会说这位郡主性情高傲了。

作者有话要说:PS:这章写的有点长,大家久等了!

☆、一一六章

“求郡主看在我们结发夫妻的份上, 看在咱们儿子的份上, 原谅我这一回吧……郡主——郡主——”

李玉华学着胡世子的模样跪在地毯上, 伸出双手似要挽回旧日时光的模样, 声情并茂又撕心裂肺的喊着。蓝太后好悬没忍住,笑着拉李玉华一把,“看这是什么样,快起来。”

“您不是让我学一学胡世子的样儿么, 就这样儿。”李玉华起身坐蓝太后身边儿, 啧啧不已,“幸亏那会儿还没吃中午饭,要不我得吐了,太恶心了。”

蓝太后长叹, “真是子不肖父啊。”

“不知道南安侯啥样儿,可这位世子真是没法儿看, 办出的事一点不上道。”李玉华言语锋利,“哪怕有半点诚意道歉也不能这样做作。”

蓝太后问,“信安的意思呢?她定要出家么?”

“跟这样的男人在一处, 还不如出家哪。”

“你这孩子,也太心直口快了些。”

“我实在看不上胡世子这样的人。”

蓝太后也看不上, 她不喜信安郡主,那是旧怨,但并不代表蓝太后就欣赏胡世子。蓝太后叹,“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哪。”

李玉华嘴角动动,没好意思开口。蓝太后洞若观火, 嗔道,“有什么话就说,怎么还学会欲言又止了?”

“我也是猜的,不知对不对?”李玉华悄悄在蓝太后耳朵边儿说,“信安郡主到现在才发作,不一定就是为着夫妻情分,我看她多半是因着胡大公子。胡大公子十**岁了,已经成丁,如今就算郡主去念佛也无碍了。”

蓝太后亦是为母之人,想到以信安郡主之高傲,都肯为子隐忍至此。蓝太后刚要说些什么,就见林嬷嬷进来回禀,“娘娘,南安世子在外求见。”

李玉华撇嘴,这南安世子定是来蓝太后这里求情面来的。李玉华起身坐在一畔的座椅中,蓝太后宣南安世子觐见。

果然,南安世子是肿着眼睛进来的,他跪下给太后请安时,李玉华朝蓝太后挤挤眼,蓝太后嗔她一眼,道,“阿源这是怎么了?”

一句话,李玉华便听出若干层深义。

阿源?

南安侯府竟这样得蓝太后喜欢!

听听这口气,完全是称呼自家晚辈的口吻哪!

胡世子欲言先落泪,仍是跪在地上不起身,却是抬袖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原是臣家中事,不敢惊扰娘娘。臣如今实在是没法子,只得求到姨母这里。”

李玉华眼皮一跳,胡世子与蓝太后竟还有姨甥之亲么?

蓝太后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何况李玉华刚提过信安郡主的事,心中更是门儿清。蓝太后偏装做无事一般,关切的问,“到底怎么了?”

“这些年,外甥糊涂识人不清,委屈了郡主,寒了郡主的心,如今,郡主执意要出家为尼。甥儿与郡主这些年的结发夫妻,她今要摘下我独去,我这心就如被生摘了一般。姨母,现在可怎么办哪。”

难得胡世子这样的堂堂男儿,竟也能哭的一脸梨花春带雨。

李玉华朝屋顶翻个白眼,蓝太后瞥李玉华一眼,无奈对胡世子道,“起来说话吧。你也是,前儿听说你那个妾室的事,我就有心说你几句,可想你也这个年纪,凡事自己该有个谱儿。帝都多少人家的姬妾,怎么就你家里出这样不体面的事,你还有脸来我这里啼哭。换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甥儿悔恨难言。”胡世子哽咽着一耸一耸,旧泪刚拭,转眼又添新痕。

李玉华实在是要吐了。胡世子继续哭,“姨母,我与郡主二十年的夫妻,她为我操持家事,生儿育女,多年辛劳,我不能这样对不住郡主啊。”

李玉华好悬没笑出声,蓝太后能做太后,装模作样的功夫自然不差,可蓝太后如今已贵为太后,多少年都是旁人恭维她、讨好她、孝敬她,她即便操心也是为家中儿孙操心,已是许久不为外人操过心了。蓝太后不想再兜圈子,直接问,“那你想怎么办?”

“求姨母帮我劝一劝郡主,我们既是做了夫妻,便要一辈子白头的。”

蓝太后道,“那就明天让信安进宫,我亲自问一问她。”

“谢姨母。”胡世子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

蓝太后没把话说死,“也只是问问信安的意思,到底如何,这是你们小夫妻的事。”

“是。只要郡主肯消气,不管是打是骂,甥儿都愿意受着。”胡世子这哀怜模样,即便李玉华都得服,想说这胡世子跟那周姨娘还真是天生一对,言行里都带着一股子姨娘味道。

蓝太后训斥胡世子几句把人打发下去,李玉华朝胡世子退下的身影对蓝太后做个鬼脸,蓝太后也不禁好笑。

.

王嬷嬷翻遍箱子底也只寻出一身旧时的郡主服饰,绫罗泛出时光的陈色,金线银绣也失了光彩,不知为何,王嬷嬷心中一阵说不出的酸涩,不禁微微湿了眼睛。

进宫再也穿不得这样衣裳,王嬷嬷摩挲着锦衣上的翟鸟刺绣,一时伤感,一时为难。

“怎么了?”信安郡主踱步到隔间,王嬷嬷连忙放下手里衣裳,“郡主久不穿吉服,衣裙都旧了。明天郡主要进宫,便是不穿吉服,也得换件新鲜衣裙才好。”

“都什么年岁了,又不是小姑娘那会儿,凡衣裳必要鲜亮夺目,凡首饰必得珠圆玉翠,平时穿什么,明天就穿什么,还用为这个犯难么。”信安郡主瞥一眼榻上的旧衣裙,“也就是吉服不好打发,不然我也早就赏人了。”

信安郡主这样说,王嬷嬷便将这些衣罗都收拾回去,陪着信安郡主伺候屋内的几盆水仙。信安郡主侍弄花草极有经验,原本送来的花草便是园中丁匠格外收拾过的,经信安郡主的手一调理,更添几分雅意。

王嬷嬷端来暖茶,“郡主,明儿进宫还要不要准备旁的东西?”

信安郡主接过茶,有些无奈了,“虽说多年没进宫,以前也常去的,何需这样诚惶诚恐的?”

“奴婢是担心您修行的事,准与不准,还不就在慈恩宫一句话么。您也知道,慈恩宫与世子毕竟有那么点姨甥情分。”

阳光拂过廊檐积雪落映在信安郡主的眼中,信安郡主不禁想到李玉华,这位皇子妃接人待物都很讲究,不是那种虚应故事的讲究,也不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讲究,而是为人讲究。没有贵族那种高高在上的疏离,与人说话时会看着你的眼睛,握着你的手,觉出信安郡主掌有薄茧,立刻就要问缘由,以免信安郡主受了委屈。

其实,李玉华的手也不是贵族小姐的柔荑玉手,这位娘娘有一双劲而瘦的手。

信安郡主慢呷一口暖茶,淡然道,“无妨。船到桥头必有路。”

听闻三皇子妃深得慈恩宫喜爱,如果三皇子妃只是受三皇子的嘱托过来看望,而非慈恩宫的命令,那么,这真的是位不错的娘娘。

信安郡主道,“昨日.得三皇子妃送了那些吃食衣物,三皇子妃是好意,眼下就是新年了,虽说年礼当早些走,可以前并不熟,不好贸然上门。你照着三皇子妃的礼单,备出一份相宜的年礼来。”

“是。”王嬷嬷躬身应下。

信安郡主轻轻拨弄水仙伸展的叶脉,叶脉间一粒小小水珠顺着叶络来回翻滚,终于信安郡主微微用力,水珠悄无声息坠入甜水瓷的花盆内,荡起一丝若无似无的小小涟漪,转瞬消失不见。

这次,成与不成,已是由不得他南安侯府!

.

晚上穆安之回府,李玉华跟穆安之说起在慈恩宫的事,不禁问穆安之,“胡世子给皇祖母叫姨母,他母亲是皇祖母的姐妹么?”

“只是同族姐妹罢了。”

“那你不早跟我说?”

“帝都这样的关系多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就说帝都豪门大户,哪家与哪家没有姻亲关连。”穆安之浑未将此放在心上,倒是笑了笑,“胡世子倒还有心思拉扯信安郡主出家的事?他有这空还不如检视检视自己哪。”

“怎么了,胡家的案子不是结了么?”李玉华剥颗葡萄递到三哥嘴边,三哥张嘴吃了,点头,“这葡萄挺甜,哪儿来的?”

“皇祖母叫我带回来的,说是宫里窖存的。皇祖母那里估计也没多少,没见大赏,除了皇后公主还有东宫二皇子府,就是咱家了。皇祖母额外多给了我俩寒瓜,说我爱吃水果,给我吃的。”李玉华风雨无阻的去慈恩宫孝敬,也不是没效果。

她去的勤,蓝太后也喜欢她,平时有什么好处,李玉华都是抓尖儿的那一个。

穆安之一笑,“那你多吃些。”

李玉华追问,“胡世子还有旁的事么?”

“眼下无事。”

可周宜人已判死刑,胡世子大概真的心仪周宜人,非但刑部使了银子,把大牢那里安排的妥妥当当,自是不能与侯府比,但较之寻常牢房,周宜人也能过得。

只是,这怜香惜玉的心太盛,竟不想想周家人的烂摊子!

大概胡世子也以为信安郡主要出家为尼是赌一时之气,或者单纯看他不上,信安郡主即便不得宠,可论政治眼光真是强胡世子三座山!周家的烂摊子能瞒到几时,南夷军粮案今秋爆发,周家任粮运使,先时不敢动周家,无非就是看在周氏女为胡世子宠妾的面子上,如今周氏已被判秋决,不论胡世子要不要保周家,这对于盯着周家的人就是一个信号:

那就是南安侯府不再保周家了!或者南安侯府保不住周家了!

一旦南夷军粮案烧到周家,必然要烧到胡世子,烧到南安侯府!

信安郡主当然要立断与胡家的关系,因为信安郡主不愿受此牵连!甚至,信安郡主安排好长子的退路,胡安黎上呈的周家罪证便是投名状!

信安郡主不会为胡世子陪葬,胡安黎更不会!

可笑胡世子,直至如今竟是连此都未看破,是南安侯这座铁打的侯府掌权太久,让自信变成自负,让自负最终成为自误吗?

穆安之给李玉华剥个葡萄,“这几天你进宫,留些心,看看都有谁在为信安郡主说话。”

“除了我还有谁会为郡主说话啊?信安郡主住楚王府那么久,除去楚世子楚世子妃一家不说,宗室就我去瞧过她。”想想这皇家人也够势利眼的。

窗外风声渐起,桌间红烛摇曳,穆安之笃定,“这次,为郡主说话的人会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一一七章

李玉华问穆安之为什么会认为这次为信安郡主说话的人会很多, 穆安之偏卖起关子来, 说让李玉华留心, 自己慢慢惴摩。

李玉华问了半宿也没问出缘故, 一颗心给穆安之吊的高高的着不了地,气的晚上睡前只亲了四下,就自己翻身香甜睡去了。

停留在唇角的馨香缠绵不去, 穆安之鬼使神差的伸出舌尖儿舔了下唇角, 心说,以前不都亲六下的,怎么改四下了, 不会是记错了吧?不是算术挺好的。

借着帐中一点微光, 姑娘家嫣红的唇像暗夜中的不灭之火, 灼灼的勾人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