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南安侯自己也不是纯粹的大孝子,又如何苛求一个尚未及冠的孩子。

将心比心,易地而处, 倘南安侯处在胡安黎的位置,还不一定有胡安黎的手段。

孝不孝的, 也得父慈方得子孝。

深夜如此静寂,细碎的草虫鸣叫也格外响亮起来,草木香愈发令人神思清醒, 南安侯鹰眸微眯,不论以后形势如何,他有这样出众的后代孙辈,没有不指点的道理!

第二日,胡安黎起早过来服侍祖父晨起早朝,其实就是过来请个安,陪祖父用早膳。南安侯撕块胡饼,问,“昨天的话想明白了没?”

胡安黎昨晚回房一觉好眠,早晨还是贴身小厮喊他起床的,见祖父有问,不禁赧颜。南安侯递给他块胡饼,“这不急,慢慢想。有些事,我告诉你,你虽知道,却仍不会。自己想出来悟出来的,那才是自己的。”

胡安黎接过胡饼,南安侯府百年豪门,家中亦是好庖厨,这胡饼做的极好,里头用胡椒羊肉做馅,外洒芝麻,烤炙而成。胡安黎咬一口,细琢磨昨晚祖父那句“若真有此人,起码手段不会逊色于你”,若是他,他会怎么做呢?

会训练妇人,用美人计么?

不,绝不会,太小家子气了。

妇人居于内宅,吹吹枕头风还成,难影响大局。世间如他爹这种把个屠户女当心肝宝贝还请封诰命的,阖帝都也就这一位。

若是他,与其训练妇人,倒不如遴选出众孩童,自幼训练,少则四五年多则七八年,必当大用。

胡安黎倒吸一口冷气,他震惊的望着祖父,祖父的意思是,他考虑事情的方向出现偏差。

南安侯夹筷子红油肚丝放孙子碗里,胡安黎斟酌,“慈幼局案、朱家案、周家案,必有联系,可像祖父说的,若是一位手段不凡之人,不至于用这种小家子器的手段。可这三件案子,绝不可能是巧合。慈幼局下手容易,朱家案子里那勾引胥吏的花楼妓.女也并不难收买,周氏的难度不小,若是高手,不会接二连三用美人计,什么计量用多了都容易露出马脚。”

“我总是想不通,能谋全局的人,必是一位心思缜密、谨慎厉害的高手,可从美人计这里看,又觉着是一位目光短浅、只谋眼前利益之人。不似一人,倒像两人。”胡安黎道。

他此话一出口,倒先把自己惊着了。

南安侯提醒,“胡饼要给你捏烂了。”

胡安黎低头一看,饼叫他捏出两个洞,还掉了些羊肉馅在桌上,他素来爱洁,连忙放下饼拿帕子擦拭着手指,愈发不解,“可为什么会是两个人呢?”

“为什么不能是两个人?”南安侯反问。

“能谋全局之人,机心之深,难以想像,怎会犯这样的过失?”

南安侯道,“如果你面对的是一件极深极险之事,第一,不要限制自己的思维;第二,要相信手中的证据;第三,基于证据的判断,要有信心。”

胡安黎缓缓的点了下头,“祖父的判断是什么?我想对照一下。”

南安侯喝口粥,“这得你先说,我看你说的可有道理。”不忘提醒一句,“你得快点,上朝的时辰快到了。”

胡安黎定心静神,目光沉静,说出自己的短暂思考,“第一,三个案子都涉美色,但要分开来看。慈幼局所涉是贩卖女童之案,朱家案那个妓.女被指使着诱惑胥吏,这两件案子,都有些不入流。幕后主使也高明不到哪儿去。周氏案不同,这件案子机巧极多,处处巧到不可思议。这件案子如果有幕后之人,这必是个高人。第二,差别就是这究竟是一伙人做的,还是两伙人做的,碰到了一处呢?”

“想好怎么查了吗?”南安侯擦擦嘴,随口问。

胡安黎回答的斩钉截铁,“自银钱流水查起。”

“可能并非你所想有那样一位谋全局之人哪。”

“有没有,让证据来说话吧。”胡安黎道,

南安侯一笑,“你看,这不全明白了。”

胡安黎见祖父起身,连忙跟着起身,接过侍女捧上的漱口清茶奉上,南安侯漱过口后整理官服向外走去,胡安黎追随其后相送。

百年侯府,花木葱郁。南安侯健步从容,胡安黎如一株青翠玉竹随侍在侧,南安侯望着青年挺拔秀美的模样,不禁感慨万千,这一代又一代的人哪。

胡安黎忽想到一事,凑近了祖父些,“可那件事,祖父还没指点我。”

什么事?南安侯挑眉,继而明白,是胡安黎问的若有这样一位谋全局之人,需要的是何等样的财力与势力。

南安侯一指将他的脸戳远,“想考状元,就得先读书,有经纶在胸,还得熟悉科考文章,深谙考官喜好,方有可能榜上题名。要做将军,就要习武,懂谋略,敬上官,拢士卒。这人要做什么,要达成什么目的,需要什么条件,往这里头去想,什么事都能想透。”

“总问旁人要答案,那你长脑袋是做什么的?”

胡安黎被训的灰头土脸,祖孙俩正行到门口,侍从牵马站在府门口,南安侯挥挥手,“回吧。”

胡安黎机伶上身,过去挥退侍从,接过马缰,待祖父上马后将马疆递上。当时,晨间尚早,晨雾未散,南安侯眉眼间闪过一丝笑意,接过缰绳,“行了,回吧。把早饭吃完,再去当差不迟。”

“是。”胡安黎抱拳,深深一躬,“孙儿送祖父。”

南安侯唇角一翘,驱马前行。

与聪明人在一起多么愉快,尤其这聪明人还是自家儿孙。

穆安之用过早膳,李玉华与他一道出门,直待上了车,穆安之都不忘再三叮嘱,“切不可应那粮草生意。”

“我晓得的,我又不懂粮草生意怎么做,那些送上门的好处,无非就是看你的面子,咱们又不缺那几两银钱,何必蹚这浑水。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有这么回子事,你心里有数才好。”

穆安之笑,“家中事多劳你。”

“这不应当的。”李玉华想到什么,噙着笑道,“要说这世上,也真是势利的没了边儿,咱们刚开府那会儿,真是门可罗雀,等闲就是几个破落宗室递个帖子,如今三哥你在刑部审案子审出些名头,咱们府门也热闹起来了。”

“世事如此,也没奈何。”穆安之道,“朱家那姑娘还上门么?”

“时常来,我在她就进去请个安,我不在放下东西就走,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会做人是真的。”李玉华道。

“她有没有提过这次南夷粮商关扑之事?”

“提过。我问她是不是朱家也想竟争南夷军粮的差使,她可没这个意思。西北军粮的生意不小了,听她说现在争南夷军粮生意的是南边儿的大粮商。”

马车稳稳前行,穆安之双眸微眯,“给你送干股的是哪家?”

“晋国公夫人说是两湖的粮商,姓范的。”

“这晋国公夫人怎么什么人都认识?好歹也是国公夫人,这些商贾一看就是别有居心。”

“你可别这么说,晋国公夫人也怪不容易的,晋国公革了差使,现下在家闲着,一分钱不挣还成天介花天酒地的花销。家里一堆小老婆,七八个儿女,亲事都还没着落,以后这得多少银子。晋国公不争气,晋国公夫人可不就成天介东家颠西家跑的赚些牵线搭桥的银子么。”李玉华挺同情晋国公夫人,“她家小子也十七了,想谋个好差使都谋不上,把她急的够呛。”

“急有什么用,孩子有出息,差使不用急,要是人不中用,像晋国公似的,有好差使也守不住。”

“你说的容易,哪里就个个惊才绝艳呢。大部分都是寻常人居多,何况,倘两个人差不离的水平,有背景有出身的能上,略逊些的就上不去。”

穆安之感慨,“帝都这个地方,想有一席之地,不要说略逊些,就是样样都好的也得看运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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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章

马车直到宫门口, 夫妻二人一上朝一请安。

李玉华早早去慈安宫, 却发现今天有一位比她到的更早。这是位瞧着比太后年纪略长的夫人, 鬓发间有银丝闪烁, 满头珠宝富贵,这是蓝太后嫡亲的妹妹,何老夫人。

称夫人其实不大合适, 夫人是正二品以上诰命的尊称, 这位夫人的丈夫官不过四品,不过因其是皇家的实在亲戚,大家客气, 称其一声夫人。

李玉华先给蓝太后行过礼, 笑道, “我说我以往都是最早的, 今天老夫人也这样早。”说着又跟何老太太问过好。

“这上了年纪就觉少,一大早上醒了, 想娘娘了就早就过来。”何老太太道,“听说你们府上热闹的紧,三皇子妃还能每天这么早过来才是难得。”

李玉华有些不明白,“我们府上怎么热闹了?”

“现在半个帝都城都晓得, 三皇子府车来人往客似云集。”

“我还以为老夫人说的是什么?原来是这个事呢,嗨, 都是些不相干的人。”李玉华这个林默默喝茶的茶,同蓝太后道,“自从三哥开始审南夷的案子, 现在赶上南夷军粮生意重新关扑,有些就找到我们府上去了,还有要送干股给我发财的,我又不缺那几个钱。三哥也跟我说了,让我不要理那些人。”

“这样才好。”何老太太笑道,“那些商贾都是蜂子逐蜜,咱们这样的人家,何等尊贵的身份,焉能与商贾搅在一处。”

然后,换了幅语重心长的口气,“原我还担心三皇子妃年轻,怕你不知轻重的被那些人哄骗了去。”

李玉华心说,老太太您哪棵葱啊,大家伙儿不过是瞧着皇祖母的面子称你一声老夫人,你就真当自己是长辈了。

李玉华道,“哪儿能哪,我虽年轻,也是每天在皇祖母跟前儿受教导的人,都说近朱者赤,我挨着皇祖母,就是有什么拿捏不准的,也会问皇祖母,再没主意还有三哥哪,我什么都听三哥的。”

“唉哟,我这老婆子也是多嘴,三皇子妃你可别嫌啊。”

李玉华心里飙句脏话,连忙说,“这就更不着边际了,您哪回来慈恩宫咱俩不是说说笑笑的,您是长辈,好意提点我,我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哪里还能嫌哪。”知道别人嫌就闭嘴啊!

蓝太后看自己妹妹说话实在不上道,她又喜欢李玉华,便将话岔开来,“还有件事你跟安之说,你老姨太太家的宝贝孙子就要去刑部当差的,让安之多提点着些。”

李玉华笑眯眯的瞧着何老太太,“难怪老夫人这样提点我,原来是有孙辈去刑部啊。”说着,她捞起何老太太的手,亲热的捏了捏,“放心,老夫人如何对我另眼相待的,三哥肯定对您孙子也是一样。”

把何老太太那颗心听的七上八下。

何老太太有做太后的亲姐姐做皇帝的亲外甥,还只混个四品诰命,可见其心性为人了。她刚想起这茬,忙道,“咱们不是外人,我家传宝还得三殿下多看顾着些。”

“我猜也是传宝兄弟,早听老夫人说过,这传宝兄弟可是文武双全,人才不凡,您放一千个心,三哥就喜欢有才干的。况咱们是实在亲戚,我就给老夫人打包票,传宝兄弟到了刑部,三哥一定另眼相待。”

就是瞧不上这老太太,到底有蓝太后的面子,李玉华刺何老太太一句便罢,还是和和气气的说了些热络话让她放心。

何老太太早把先时的自尊自大收了,同蓝太后赞李玉华,“要不娘娘总说三殿下有媳妇福,这话真是一丁点儿错都没有。”

过一时,皇后带着众妃嫔来请安,也有些得蓝太后眼缘儿的宗室过来,譬如晋国公夫人,晋国公夫人是带着自家闺女过来的,瞧着何老夫人与李玉华格外的和气,回家跟闺女说,“这可真是奇事,我听说范家那事,何家人特别气恼,这位老夫人一向心胸不广,怎么倒跟三皇子妃这样亲热。”

“娘,要不要提醒三婶子一声?”

“这要怎么说,瞧着挺好的,又没什么事。”

穆惜今倒了盏茶递给她娘,“咱们跟三婶子一向亲近,有没有事也跟三婶子说一声,是咱家的心意。娘你不是前儿还说想给我哥谋个差使么?”

“哪儿这么容易,好差使大家抢破头,冷锅冷灶的去了也是消磨志气。”说到儿子的并使,晋国公夫人就愁的慌,灌两口凉茶压一压心头焦虑。

“娘你怎么不跟三婶子打听打听,现在刑部多热啊,看三婶子有没有门路,把我哥安排去刑部。”

“刑部虽好,却不能走你三婶子的路子。她是个好心人,可你得知道,三殿下跟东宫那是死不对头的,你哥要是去了三殿下那里,后半辈子的前程都毁了。”

穆惜今道,“要按娘你说的,跟三殿下当差的就都完了呗。要真这般,范家那样的大商贾能去趁三殿下的热灶?”

“商贾都是鼠目寸光,只看一时的。”晋国公夫人不以为然。

“那三殿下手下那些个人,还有长公主家的小公子,不是听说还被三殿下派到通州当差去了。这些人就都不要前程了?”

“刑部里的人是没法子,分派到三殿下手里了,能不听命办差。唐小公子旁的不说,就说那出身,寻常人能比的?”

穆惜今发现,跟她娘说话,简直越说越丧气。

就听她娘叮嘱她说,“你可别跟你哥提这个,他前儿就想去刑部,为这挨你爹一顿骂,好容易给我劝下了。”

穆惜今心说,一等一的好差使寻不着,但有风险的又不想她哥去,那除了冷锅冷灶还能寻着什么好差使?

穆惜今听到她哥也想去刑部,眼珠一转,干脆私下跟她哥去商量。

穆惜怡刚从外头回来,洗把脸就听丫环说妹妹寻他,衣裳都没换便去了母亲那里。他如今年纪渐长,已是搬出内宅,家中人多宅子小,妹妹一直是住在母亲的西厢房。

兄妹俩情分一向极好,穆惜怡给母亲请过安,略说几句话就见妹妹给他使眼色。穆惜今道,“我给我哥做了双鞋,哥你跟我过去试试,看可还合脚?”

“什么鞋,拿过来试不一样?”

“我还有旁的话跟我哥说哪。”穆惜今起身就拉着哥哥去她屋里了。晋国公夫人笑,“你哪回的鞋是白做的,别又央磨着你哥给你买头花。”

“知道了。”

穆惜今遥遥应一声,拉着哥哥出去了。晋国公夫人指着桌上一碟子大樱桃吩咐丫环,“把这碟子樱桃端过去,他们兄妹都爱吃这个。”

丫环送过樱桃,穆惜今把自己的丫环也打发到园子里折花插瓶,悄悄问她哥,“哥,你想不想去刑部当差?”

穆惜怡吓一跳,“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前儿我刚挨咱爹一顿骂。”

“问你想不想,你要想,我有法子。”

“我自然是想的。”

“不怕咱爹骂你?”

“咱爹成天说三殿下跟东宫不睦,可眼下也没旁的实差。再说,我就是到刑部也就是做些打下手的差使,哪里就真能入三殿下的眼。我是想我也大了,该寻个正经差使做事。先干了再说,我要有命,自然有我的一番事业,我要没命,再好的差使也没用。”

“我给你去走走三婶子的门路,看成不成。”

“三皇子妃么?”

“嗯。咱娘跟三婶子挺聊的来,我看三婶子是个有本事的人,她现在在郊外建了大织坊,皇太后都投了银子在里头。”

“咱娘也不想我去刑部,怕不会帮我求差使。我倒是想去皇子府请安混个脸熟,三殿下早出晚归,也见不到人。”

“你就别管咱娘了,这事儿先瞒着,我去撞撞钟,万一成了呢。”

穆惜怡笑,“要是能成,我给你买帝都最好看的头花。”

“你只管先把银子预备出来吧。”

穆惜今信心满满,这正赶上夏天,庄子上的瓜果也多。她当天就把屋里两盆花收拾一番,准备下午给李玉华送去。穆惜怡吓个半死,拉着他妹,“你就这样去给我弄差使?这也忒直接忒简单了吧?”

“哥你想哪儿去了。”把范家的事同她哥说了,“范家想走三殿下的门路,范太太托到咱娘跟前,咱娘跟三婶婶提了这事,三婶婶没应。范家是两湖有名的粮草商,家中巨富,何家倒是想赚这干股银子,可他家老太爷不过四品太常寺寺卿,有名的闲差,在朝说不上话,人家把干股给他家不是将银子搁水里么。范家婉拒何家帮忙,听说何家不大痛快。你说多稀奇,何老太太有名的小心眼儿,今儿个在太后跟前倒跟三婶婶有说有笑。”

穆惜怡点头,“要是这事,倒是能走一趟。”与妹妹道,“你不好一个人出门,到时我送你过去。不必提我,你进去给三皇子妃请个安就出来。”

“我晓得。现在不提差使,把交情处起来,再说差使不迟。”

刑部。

胡安黎早上当差就把他祖父的指点说了,穆安之道,“可真是个……”老狐狸,没一句实诚话。

当着胡安黎的面没好说下头的话,胡安黎倒接上了,“以前我听旁人称祖父为南狐,我还不解其意,想着祖父虽见的不多,也素来庄重,如今才算明白。”

穆安之哈哈大笑,问胡安黎,“你没当面直抒胸臆吧?”

“这岂敢。”胡安黎把今日要处理的文书卷宗抱来,“何况也不全是虚辞。早上匆忙,我尚未做具体个计算,倒是有些想法。”

“说说看。”

“不论什么事,都是有要有本钱的。像一个孩子,八岁读书,请先生教授功课,一直到十五岁,这里头书本笔墨、吃穿用度、先生花费,都是能算出来的。如果培养暗谍,一样能估算出大致数目。给我一些时间,我来计算此事!”

窗外青天,夏风习习,流云舒卷。

作者有话要说:ps:上章章节名错了,改过来,这章才是一三八~~~~~~~~~晚安!!

☆、一三九章

139章

李玉华晚上特意问了问何老太太家宝贝孙子何传宝在刑部如何的事, 穆安之挑眉, “刑部有这么个人吗?”

“怎么没有, 今儿个何老太太特意拜托了我一遭, 说是托三哥你多照看着些。”

穆安之捏个葡萄慢慢吃,浑未在意,“不知道。”

“三哥你有空问一句呗, 皇祖母也说让你多关照, 毕竟是亲戚。”李玉华坏心眼儿一动,摘个葡萄粒剥了递到穆安之嘴边,“听何老太太说, 是个才华盖世的孩子。”

穆安之唇瓣轻轻含住葡萄, 微微一抿, 不经意的舔了李玉华的指尖儿一下。李玉华嗔瞪一眼, 穆安之唇齿间尚留有玉华妹妹指尖儿细腻滑嫩,自己都觉着这举动不大君子, 心下偏又有种偷香的窃喜,这葡萄在嘴里也格外甜美,“帝都城这么大,才子也很是不少, 他家孩子的名头我也听闻过,那小子也二十来岁了吧, 功名都没一个。诗文倒是流出过几首,不过香词艳曲,一股子闺阁气。”

想到什么, 穆安之收了不屑,“算了,明天我去瞧瞧,倘是个堪用之人,也提携一声。”

李玉华虽然不喜何老太太,还是瞧着蓝太后的面子劝一句,“要是才干寻常,就让他安安稳稳的混个俸禄,旁的不理就好。”

穆安之颌首,何家举家也没几个出息人,只是何老太太的长子如今就在北疆任安抚使,老友裴如玉所知县城正在何安抚使辖下。

如此一来,是得看顾着些何家孩子了。

此心绪不过一闪而过,穆安之并未太放心上,摘个葡萄粒也剥了皮喂玉华妹妹吃。

李玉华伸手去接葡萄,穆安之手一抬,直送到李玉华唇际。年轻男女,尤其李玉华是个一心盼生孩子的,穆安之现在早将以往旧日什么“放玉华妹妹另嫁他人”的鬼话抛诸脑后的,穆安之勉强克制的亲近了一番。

不知为何,自从与三哥尝试新的吸阳气的法子,李玉华虽然还盼孩子,倒不比以前那样迫切了。

如今穆安之差事忙碌,家内一应事务都是李玉华做主,穆安之是完全不管的。连穆宣帝的万寿节礼都是李玉华在操持,晚饭时李玉华捡要紧的跟穆安之说了一声,“现下城里好些玉匠没处投奔,我挑着好的收留了六个。”

“收这么些玉匠做什么?”

“这就不懂了吧。眼下就是父皇万寿,你不知道城里金玉古董有多贵,往年较平时不过贵三四成而已,今年直接翻倍。”刘玉华夹个丸子放到穆安之的碗里,“咱家的玉都是去年小九叔从北京带回来的,本钱就低,今不过费一些工匠钱而已。可惜没有好的金银匠,不然收拢一两个,也能省好些呢。”

李玉华同穆安之商量,“三哥,你说咱们开个金玉铺子如何?"

“家里收几个玉匠,打些小物件罢了,铺子还是算了。”

“为什么?”李玉华两眼放光,“听小九叔说,北疆那里产上好的玉石,他每年来往北疆与京城,进些货不成问题。”

“不是生意的问题。”穆安之喝口汤,细细地解释给刘玉华听,“北疆那里一直是陆候的西北军驻扎,但北疆各族各部落之间形势复杂,尤其是玉石,不妨有北疆大族掌控,北疆的玉石生意可不是进出货这么简单。现在北疆的形势不明朗,过两年再说。”

李玉华知道在大事上三哥比她有见识的多,她说,“那小九叔每年带些玉回来卖没关系吧?”

“这个无妨。”穆安之问,“现在玉价这么高,有没有人过来走咱家门路?”

“怎么没有?好几家金银铺啊,玉石商啊,都想投奔过来。”李玉华道,“听说现在帝都城在查玉石案子,就是做生意咱也自己做,才不收这不知根底的干股。”

李玉华好奇的打听,“这案子是不是也是刑部在查?”

穆安之点点头。

“具体啥案子啊?”

“玉石走私案。”

“这就难怪了。”怪道玉石翻倍的涨价。

李玉华虽则没有做成玉石生意,心里却很高兴。哪怕她也不太懂刑部在查的玉石案子,可心里就觉得自家三哥特别威风。

东宫。

太子悠闲的赏鉴着面前的万佛万寿的玉雕,“有劳表兄了。”

“殿下哪里的话,实在客套。”

“也不全是客套,听说现在帝都城玉价昂贵,这样一座玉雕,时价不知多少银钱。”

陆世子笑道,“今年全赖三殿下之功,云贵玉石收的收缴的缴,北疆玉供不应求,定下这尊是一早就开始雕琢的,并不费什么。”

“还有件趣事,殿下怕是不知。”

太子眼眸浮起三分兴致,略一思量,“是与三殿下相关,还是与玉石案相关?”

“殿下神猜,都有些关系。”

陆世子慢慢展开手里的折扇,好笑道,“邢部这次查案,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查到了黎家头上。”

“黎尚书?”

“正是。”陆世子笑,“帝都城有名的金玉轩,便是黎家的本钱,帝都城与周家有生意往来的玉石商,现在都唯黎家马首是瞻,走着瞧吧,热闹在后头。”

太子轻轻抿了口凉茶,“黎尚书可不是这样不识大体的性子。”

陆世子笑,“再识大体,吃进去的银钱,也没有人愿意吐出来的。”

太子道,“这是两码事。”

夜幕降临,程侍郎自衙门回家,刚到家门房出来牵马,一面回禀,“老爷,黎家五爷来了。”

程侍郎眉梢微皱,这位黎五爷是黎尚书族侄,为人精明能干,帮着尚书府打理生意,自己在外也有几号买卖。黎五爷的来意,不问可知。

“什么时候到的?”

“申末就到了,大人一直没回来,大管事在小厅陪着说话。”

程侍郎衣服都没换,便去了会客的小厅。

大管事正陪着李五爷说话,见程侍郎进来,两人纷纷起身见礼。程侍郎两步上前扶住黎五爷,一脸热络的笑,“五爷这可太客套了,咱们兄弟不是外人。”吩咐大管事,“去备席酒菜。”

大管事领命去了。

黎五爷见程侍郎依旧是一身官服,脸上歉疚更甚,“大人日理万机这样繁忙,我却还要为些许小事来打扰,心里委实觉得对不住。罢了罢了,那事不说也罢。”

程侍郎看它如此作态,心中颇是腻歪,笑道,“不说便不说吧,五爷但有事情也劳烦不到我,老大人那里一句话的事。”

“如今这事哪里敢叫大伯知道,倘叫他老人家晓得,我们底下儿孙都别活了。”黎五爷为事而来,哪能不说。

程侍郎脸上有明显疲态,黎五爷也不耽搁,“倘旁的事,真不敢劳烦大人。今儿这事,也是许多人托我过来向大人陈情。”

小厮捧上温茶,程侍郎吃一口,吩咐道,“换酽茶。”手指一抬,示意黎五爷继续说。

黎五爷哭诉,“帝都生意难做,尤其我们做些金玉生意,瞧着排场好看,其实利润微薄。我们进货无非是上家供什么货,我们要什么货,哪里晓得竟是些走私赃物呢?”

“大人不知道,我如今肠子都悔青了。要晓得周家的玉石是这样来的,打死我也不能去要他家的东西呀。”黎五爷道,“如今刑部追查,让我们交还赃物。不瞒大人,有些老账旧账,如今到哪儿追去?”

“既有账,就不怕没地方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