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尚书的二孙子王二爷低声道,“殿下,祖父近来每每自责,还请殿下饶恕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吧。”

“这世上多少英年早逝的俊才,我一想到严珏当年未及冠礼便中案首,就觉着能有风烛残年真是一种天大福分。何况,令祖孙还能祖慈孙孝的过来严家父子墓前祭奠,更是福分中的福分。王尚书有什么好自责的,观严氏父子下场,更得庆幸高官厚禄、封妻荫子、满堂富贵、高高在上、定人生死,何其快意?”

王老尚书老泪纵横,“殿下此言,臣百死。”

穆安之冷笑,“你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闲来无事瞻仰一下王尚书的生平,您当年是状元出身,身后五子,唯有一位举人,其他四人皆无功名。孙辈六人,只有这位王二爷中了秀才,居秀才榜第二十三名。”

“你任刑部尚书时刑部酿此冤案,我原建议陛下追究你的责任,陛下心软,看你致仕多年,风烛残年,不忍怪罪。我十分恼怒,还曾在御书房同陛下吵了一架。如今想来,倒没这必要。看你这身后子孙,看你这身败名裂,未偿不是报应!”穆安之轻轻的拂去王老尚书肩头的一片落叶,握住他微微颤抖的肩头,勾了勾唇角,“您可得好好活着,没您这棵大树,树底下这些子子孙孙的,可谁为他们遮风挡雨呢?”

王二爷先急了,“殿下有什么怒火,只管对着我来。祖父上了年纪,经不得殿下这番折辱。”

穆安之根本没理这位王二爷,杜长史过去轻轻在王二爷肩上一拍,这位王二爷登时脸色惨白再说不出话,杜长史在他耳际道,“看你说的,你论功名,还到不了我们殿下跟前。”言下之意,你这身份还不配我家殿下折辱。

穆安之收回视线,看着王老尚书,“您看,您当年一力上折夺去功名的卓秀才,现在是左都御史了。您当年亲笔签下名讳盖下官印断的案子,如今重见天日。您这风烛残年不得不过来惺惺作态,赔礼道歉,多难堪啊。不过,我相信,您老见的世面多了,这点难堪不算什么。”

王老尚书抖若风中枯叶,脸色灰败,瞧着十分不祥。太子道,“老三,后头卓御史还要祭奠,你有话一会儿再说。”

不想卓御史立刻体贴非常的一摆袖子,“我不急,三殿下有话只管说。”

太子险没闪了腰。

卓御史悄悄在太子耳边小声赞叹,“三殿下说话真痛快。”

太子给卓御史个息事宁人的眼色,真把王老尚书当场说死,对谁都没好处。卓御史便又道,“我虽不急,后头还一大堆人等着上香。三殿下您也收着些,您这一时痛快了,倘王老尚书有个好歹,对您名声不利。来来来,把老尚书扶下去,殿下您也消消气。没追究就没追究呗,老尚书的确是上年纪了,像您说的,老天也报应他了。我相信,对于炮制严家冤案最好的报应就是,身后再无一出众儿孙,所有将别人视为砧板之鱼的人,终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砧板上随人炮制的那条鱼。”

于是,穆安之没把王老尚书说死,卓御史这随口一总结,王老尚书终于支撑不住,张嘴一口血喷了出来。

王老尚书被急送回府,当天就断了气。

穆安之卓御史被一起宣到御书房挨骂,卓御史直叹气,“臣就是把三殿下说的话总结了一下,太子殿下做证,臣一点过头话都没说,臣当时是想劝和来着。陛下也知道,臣虽与严珏有私交,王老尚书当年上折革去臣的功名,臣绝对没有半点想他死的意思。”

“就他能办出严家案子,当年刑部尚书任上,还不知有多少类似冤案。随便找一两件翻出来,他就是生不如死。这才是臣的办事风格。臣以为,王老尚书吐血,大部分还是三殿下的原因。”卓御史把责任悉数推到穆安之身上。

哪怕穆安之没想过逃避责任,但看卓御史这臭不要脸的模样,真是气的一记直拳就朝卓御史那张臭嘴挥去,卓御史腿脚灵活,嗖的便跑开了。

穆安之收拳,“离我远点!”

穆安之不像卓御史诡言巧辩,穆安之直接对穆宣帝道,“死就死呗,知耻而死,死得其所。”

“倘你说话不那般刻薄,王老尚书如何会吐血?”

“好不好是严家父子见着他心里高兴,叫他到地下做个伴。”穆安之还说,“陛下不也常对我冷嘲热讽,我怎么就没吐血,我没做过亏心事!”

反正王老尚书死也死了,穆宣帝虽未追究王老尚书当年之过,心里也不见得多待见他,训斥穆安之两句便打发他下去了。

太子与卓御史一并离开御书房,太子道,“你也是,何必在这时候赶尽杀绝。”

卓御史双手负于身后,“那老东西也该死了,老而不死谓之贼。他在一日,碍眼一日。”

“何况正赶上有三殿下背锅的好时机。”卓御史朝太子眨眨眼。

太子身上浅黄暗云纹纱衫被风吹动,飘逸至极,太子笑,“你少作弄老三,他是个实在人,就算你不推他身上,该他认的,他从不推诿。”

“三殿下毕竟是皇子,他多说几句没什么,臣在朝中,对头颇多,不得不谨慎些。”卓御史无甚诚意的回辩一句,“我看三殿下也没打算放过姓王的。”

太子深以为然。

对于王家,卓御史在两可之中,就如卓御史自己所言,王老尚书任上必然不只这一桩把柄,凭卓御史现在的官位,让王老尚书名誉扫地生不如死容易的很。

倒是穆安之,一直对判决不满,像王家这样的,要是能把王老尚书骂死,估计穆安之根本不在意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王老尚书死了也好,任上有这样的冤案,朝廷不追究是朝廷的仁慈,可自己也得知耻啊!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一五八章

一五八章

穆安之直接在严家父子坟前把王老尚书骂死的事, 传的满朝皆知。还有御史摩拳擦掌要参穆安之, 被卓御史拦了下来, 卓御史的心腹席御史不解, 拿着奏章道,“三殿下几番与大人过不去,王大人死不足惜, 三殿下这也刻薄了些。”

卓御史郁闷的吃口茶, “我倒也想参三殿下一本,奈何当时我多说几句,谁晓得姓王的就吐了血。”

席御史惊的险掉了手中奏本, “是大人你骂死了王大人!”

“主要还是三殿下言辞如刀, 我是善意去劝和的。可这事儿吧, 万一三殿下推我身上, 岂不是打不清的官司。”卓御史叹气,“都说做好事有好报, 到我这儿怎么就不灵了。”

席御史默默的把奏本塞回袖子里,心说,您老当时怎么不憋着点,非得亲自上阵。

故此事虽朝中议论颇多, 但一向与三殿下不睦的御史台出乎意料的没发声,便有旁人参奏一两本, 也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许郎中刚把手头的事料理明白,他这往山东俩月,他这比部司也积了不少事。还把从山东带回的大枣送了杜长史两筐, 听说了杜长史遇刺的事,叫他留帝都心腹说的,险剩半条命,如今这脸上刚有点血色。

并且很佩服杜长史是个爷们儿,“以往瞧着杜大人怪娇贵的,如今方知走了眼,杜大人歇半个月就来当差,当时那脸色雪白雪白的。殿下让他回去歇着都劝不动。”

许郎中心说,杜长史是活的精致,这是人家出身好,可你要当他是个娇贵人,那就看错他了。许郎中问,“还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现在就是大家伙卯足了劲的审案,周家案重审了三回。还有大昌银号,他们东家现在是遍地使银子,三殿下要查大昌银号的流水账目,他家还憋着没上缴哪。”心腹道。

“殿下要查银号的账?因着他家为胡家存银的事么?”

“就是为着这事。”心腹倒了盏凉茶奉上,“那大昌银号说了,他们当时也不知道那笔银子是匿银,如今凭衙门罚多少银钱,他们都认。只是平时的账目都是机密,银号一行不比旁的,一旦上缴账目,会使客人不安。央求着不想交账。”

许郎中眼珠微转,这事可不大好办,但是,也不难办。

只是,那些大银号哪个背后没有世家豪门撑着,不然,敢跟三殿下讨价还价。

喝口凉茶,许郎中决定暂且坐壁上观。

许郎中喝着茶,突然不满的问一句,“我也回来这小半月了,怎么没见大昌银号的人给我送礼?你不是说他家遍地使银子么?”

心腹险没呛了风,摆摆手,“大人您回来的不巧,也不知怎么了,这几天他家突然没了动静。”

许郎中叹口气感慨着,“可能是跟老郑呆久了,影响财运。”

心腹:……

许郎中看他这笨心腹一眼,搁下茶盏,“傻呀,反常必有妖,在外头留些心,说不得大昌是托了什么厉害人物。”

“是是。”

胡安黎抱进一撂卷宗,还带来了个新消息,“殿下,外头都在传韦老相爷要回帝都的事。”

“哪个韦老相爷?”内阁七人,无一姓韦。

胡安黎有些懵,天哪,殿下不会连韦老相爷都不知道吧?胡安黎道,“就是前内阁首辅韦相,前年因韦太夫人过逝,韦相辞官守孝,如今孝满,奉旨回朝。”

“哦,是他呀。”穆安之想起是哪个韦相了。的确是前首辅,倘不是韦相遭逢母丧,他老友裴如玉的祖父如今的裴相还居次辅位哪。韦相守孝回乡,裴相才做了首辅。

“回就回呗。”穆安之在朝中没什么有交情的官员,对于韦相回朝的事也很冷淡。

胡安黎放下卷宗,提醒一句,“大昌银号的东家和韦相都是江南人氏。”

穆安之眼神陡然转为锋利,“大昌银号还没上交帐簿?”

“别说帐簿了,先时还满地撒钱托人,近来他家倒没动静了。”胡安黎道。

穆安之垂眸翻开面前的文书,“去给大昌银号发道公函,明天把账簿交上来。”

胡安黎说,“就怕他们再虚词推诿。上次黎尚书都替他家说了几句好话。”

“你只管去办,我自有主张。”穆安之轻轻冷哼一声,好商好量的都好说,请出内阁大员来压他,那就走着瞧。

胡安黎到底还小两岁,他听得韦相要回朝的消息就赶紧跟穆安之回禀,杜长史于朝中这些事知道的更清楚些。杜长史很赞成穆安之给大昌银号下最后通牒,“怪道我说大昌不急了,原来是韦相要回朝了。趁韦相还没来,先把大昌拿下!”

胡安黎有件事不解,“师兄,那韦相这回朝,还任官职么?”

“不任官职回来做什么?”杜长史摸出一把大枣给胡安黎两个,胡安黎接来咬一口,“可现在朝中六部并无空缺,就是内阁也有裴相为首辅,韦相回来还有他的位子?”

穆安之也挺好奇这事儿。杜长史“扑”的吐出个枣核,“首辅那是不要想了,此一时彼一时,入阁应该没问题。”

“现在七位阁臣也是满员的呀。”胡安黎说。

“七位八位不都陛下一句话的事。”杜长史一向活络,“韦相深得陛下喜欢,陛下肯定会给他个合适的位子。”

“听说都将七十的人了,也不知道这把年纪还回来做什么。”穆安之不喜大昌银号,连带对韦相也没什么好感。

“六十五而已。阁臣七十五致仕,韦相正当壮年,还能再干十年,怎么能不回来?”杜长史说,“殿下,介时到大昌银号抄账簿的差使交给我吧。”

“这可是个得罪人的差使。”穆安之倒是经常让杜长史啃些难啃的骨头,凭良心说,未偿没有杜长史出身好,做事更容易的原因。穆安之也很欣赏杜长史的才干,自杜长史遇刺,穆安之更珍惜这个手下。

华长史端着茶碗说,“是啊,先时韦相未守孝前除任内阁首辅外,还兼吏部尚书一职,韦相还曾是杜大人科考时的座师。小杜,大昌银号的事,你还是避一避,我去吧。”

杜长史用力一捏装着大枣的锦袋,哼哼两声,“上次严家案子判决,我特意回家跟我大哥讲了半日的道理,他也没替咱们说话。要不是王老头知耻死了,那判决就是个笑话。他也没给我面子,我干嘛要看他面子!”

大家这才知道杜长史还曾托杜尚书走过后门,穆安之倒是说,“杜尚书有杜尚书的考量吧。”

“我也有我的考量。”

杜长史非要抢这得罪人的差使,大家也只得依他。

大昌银号。

魏少东家将刑部发的公文拿给父亲过目,直叹气,“刑部上上下下咱家都打点到了,黎尚书都允准多宽限几日,怎么这公文又派下来了?”

“刑部现在说了算的不只黎尚书。”

“父亲是说这是三殿下派下来的?”

魏东家把盖着刑部大印的公文来回看了三遍,在青砖地上踱着步子,“不成不成,我观这位殿下行事霸道,如今他手里的案子,侯府世子都下了大狱,黎尚书的族侄一样判了流刑,太后的族人也不给面子,咱家算什么?赶紧,备车,我去给黎尚书请安。”

“父亲,这几日.老相爷就到了。”

魏少东家上前扶住父亲的手臂劝道,“咱们就说账簿太多,还得整理几日,拖也能拖过去。”

“糊涂!当初那几家玉石商怎么着,抱团抗拒刑部命令,三殿下直接派人过去封了铺子,什么账簿一抄都有了。旁的官儿讲理看情面,这位殿下可是个六亲不认的。”魏东家自己往外走,对儿子道,“先前让你准备的账簿准备的如何了?”

“差不离了。”

“你亲自去瞧一瞧,我往黎尚书那里走一趟,能不交最好不交,倘实在不成,就把咱们备着的账簿交上去,咱们是做银号生意的,断不能让三殿下派人抄铺子。”

“是。父亲,我明白。”

魏东家携重礼请安,黎尚书看过魏东家带来的刑部文书,叹道,“三殿下的性情,想来你也听说过。我也劝过三殿下事缓则圆,看来三殿下是心急案情。既是殿下的吩咐,你们就照做吧。”

魏东家立刻道,“是,谢大人指点。铺子里的账簿,我已经令下头人准备妥当。”

魏东家告辞后,黎大郎不禁道,“都知道韦相回朝,三殿下倒是跟大昌对上了。”

“怕就是韦相回朝,殿下才要在韦相到帝都前把账簿拿到手。”黎尚书眼睛眯了眯,未再多言,回房休息去了。

魏家已是打算献出账簿,结果,天意使然,第二天韦相的车马便到了帝都。魏家也是声名显赫的大商家,魏东家携子等在韦府给韦相请安,杜长史那里等到天黑也没见到魏家来交账簿,直接带人就去把大昌银号围了。

既是做银号生意,旁的不说,护卫自不需提。忽啦啦出来一排侍卫持刀带棒挡在门前,杜长史冷笑,“这是要跟官差动手!”

掌柜上前连连作揖赔礼,“大人,大人恕罪,小的再不敢对大人不敬。实在是东家不在家,还请大人稍坐,小的这就着人请东家回来。”

“公文昨天送到,你们东家今儿个就不在,他也不必在,抄捡账目,本官是个熟差!”杜长史冷笑连连,气焰嚣张直冲云霄。

“不不不,我们东家已是将账簿准备好要给大人送去,偏生今日事多耽搁了,请大人稍待片刻,东家这就回来了!”

“不必他送,我来取了!”

“大人!小的求您了!账簿真的备好了,大人稍待,小的这就去取来!”

杜长史哪里看不窗这掌柜是在拖延功夫,他看一眼边上的更漏,淡淡道,“一刻钟的功夫,看不到账簿,我就不劳你们大驾了。”

“是是,请大人吃茶,小的去去就来。”

掌柜急的汗湿衣衫,已有伶俐伙计早在杜长史率差役到来时就骑快马去知会东家了。韦家公子与魏氏父子一并过来,见到杜长史就笑了,“我当是谁,原来是杜贤弟。”

杜长史也笑的热络,“韦大哥怎么来了?”

“这不是听说贤弟办差,他们正巧在我那里说话,几年没见贤弟,甚是想念。我家中备了好酒,这些琐事交给下头人办便是,哪里还劳贤弟费心。来来来,跟我吃酒去,三十年的女儿红就等你开封了。”韦公子一身青衣,端的好风仪,笑着去挽杜长史的手。

相较韦公子的翩然风度,杜长史更多是种懒洋洋的纨绔气质,他拱拱手,“韦大哥不在帝都这几年,我谋了差使,现在三殿下那里当差。如今正担了差使,大哥既与魏家相熟,也替弟弟劝劝他们,老实着把账簿交出来,看着韦大哥的面子,什么都好说。他们要让我交不了差没面子,韦大哥别怪我不给他们面子。”

韦公子笑,“什么差使这样要紧?”

杜长史下巴朝魏家父子一抬,“你们没跟韦大哥说?”

魏家父子心里尴尬的,他们过去就是求援的,自是说了。不过,两人脸皮也颇经历练,魏东家装模作样一脸为难的同韦公子道,“三殿下让小的交出五年内帝都生意往来账簿,实在是时间太久,账簿过多,需要准备,还请大人见谅,再宽限些时日。”

杜长史当下俊脸一沉,看向满头冷汗的掌柜,“刚刚你家掌柜可不是这样跟我说的!”他骈指一挥,“搜!”

手下一帮如狼似虎的差役立刻上前,银号侍卫轰的挡在差役跟前,身上彪悍之气更盛。

杜长史铮的拔出腰间佩剑,环视一圈,冷笑,“我今天还非得较较这个劲儿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一五九章

韦大公子陪祖父回乡守孝也不过三年时光, 却忽有种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沧桑感。以往小杜可不是这样的人哪, 先不说在内馆时大家时常一起吃酒玩耍, 便是在翰林做庶吉士时, 小杜也常夜里偷跑出来取乐。

三年不见,怎么就变疯狗了!

韦凡审时度势的本领一流,上前两步轻轻一压杜长史的剑刃, 剑刃冰凉, 透肤而入。韦大公子沉脸问魏东家,“什么账簿让小杜这样急,赶紧拿出来!”

魏东家立刻让长子取账簿, 韦大公子曲指一弹杜长史的剑刃, 剑刃叮的一声轻响, “行了, 他们做生意的,把账看得比命都重。贤弟收了剑吧, 这么点小事,也不值得你动怒。”

“看韦大哥你的面子。”杜长史瞪一眼随魏少东家溜走的掌柜,“不然就凭他家这胆大包天的掌柜,这事也没完!”挽个潇洒剑花, 杜长史收剑回鞘。

杜长史突然变疯狗,韦大公子也便不拿以往交情来说话, 冷眼旁观杜长史手下数人条理清楚、行动迅速的点清账簿,令魏东家签字后,直接封条封存, 五年账簿,整整拉了满满当当的两车。

“大人,清点已毕。”手下抱拳回禀。

杜长史冰冷的视线扫过魏家父子,从牙缝里挤出阴森森的一句,“别叫我查出半点不是来!”

魏家父子额角冷汗都要滴下来,连称不敢。

杜长史一挥手,“回!”手下一干人登时撤的干干净净,侍立在外。

杜长史转而换了副笑脸,伸手勾住韦大公子的脖子,低声道,“今天弟弟有差使在身,不敢耽搁。哪天韦大哥闲了,带上大哥那三十年的女儿红,那我请大哥吃酒。”

韦大公子低声笑,“带上我的好酒,你请我吃酒?”

“是啊是啊。”

“你这脸皮真是数年如一日。”

“那是,咱俩就这点一样。”

两人闲扯几句,杜长史辞了韦大公子就带着封存的账簿回刑部去了。

韦大公子含笑的神色逐渐冷却凝固,他眼睛转向魏东家,“舅舅一向消息灵通,我好几年没回帝都,如今帝都也大变样了,跟我说一说吧。”

韦相回帝都,穆宣帝特地在宫中赐宴留饭。

待韦相回府,听得此事,韦大公子接过侍女捧上的酽茶,“这小杜就如同变了个人一般,可不是以前了。”

“小杜本就是个锋芒毕露的,他现在搬出杜家了?”

“一年多前就搬出去了。听说他擅自把杜老爷给他定的亲事退了,杜大人一怒之下把他撵了出去。前些天他还受了一回刺杀,伤的不轻。”

韦相问,“就是因这事去的三皇了府为属官么?”

“原本他庶吉士期满后转任礼部主事,主事任上两年官评都是甲等,这事一出,没等他主事任满,就被派到三皇子府做属官了。”

韦大公子道,“他遇刺后也没有搬回杜家,依旧在自己外头宅子里。”

韦相喝两口茶,“这个小杜,也不知怎么惯出的这六亲不认的性子。”

“天生的狗脸,一向是说翻就翻。”韦大公子眼珠微动,“就是不知杜尚书知不知道这些事。”

“小杜敢做,那就不怕他大哥知晓。”韦相淡淡说一句,“搬出杜家,一样是亲兄弟。不过,这事杜峥大概是不知的。”

韦大公子问,“陛下怎么安排的祖父的差使?”

“先入阁。”

“那魏家这事……”韦大公子问。

韦相反问,“你说呢?”

韦大公子道,“眼下三殿下风头正盛,怕是不少人都盼着咱家跟三殿下对上。这次南夷军粮案,南安世子都除爵下了大狱,内情绝不简单,倒不如暂避风头。我今天见了小杜带在身边的人,行动俐落,整齐有素,可见刑部并不敢怠慢三殿下。这位殿下又是出名的六亲不认,刚骂死了王老尚书,何必跟他正面对上。”

韦相欣慰颌首,“有长进。”

韦大公子也有疑惑不解的地方,“以往虽不常见三殿下,孙儿记得先时他常有温雅斯文的话传出来,怎么突然间跟换个人似的。”

韦相轻轻敲击着膝盖,“争储失败,妻族寻常,这个时候不破不立,三殿下要争,就得露头。”

韦大公子皱眉,“小杜素来精的跟猴一样,他这么为三殿下下死力,我跟小杜认识多年,他对我也是说翻脸就翻脸,这位殿下能收服他,定然不简单。”

“能明刀明枪跟太子争东宫,当然不简单。”韦相道,“魏家那里,最多不过罚银,别拗着闹的不好看。”

“我也是这样跟舅舅说的。”

韦相道,“有空多跟小杜走动,你们早便是同窗,要不是你祖母的病,你们还得是同科同年。明天带些东西同你媳妇去瞧瞧你杜婶子,既回帝都,就该走动起来了。”

“是。”

这辈份也是乱哄哄,杜尚书与韦相是座师生之谊,平时韦大公子见到杜尚书也会叫声杜叔叔。韦大公子与杜长史年龄相仿,韦大公子还虚长两岁,俩人还是内馆同窗,彼此间平辈论交。

这账簿虽是杜长史弄回来的,细致的查账功夫就得许郎中的比部司来做了。许郎中真是服了杜长史,手下点清账簿数目,许郎中盖下名签正式接手,拉着杜长史笑,“我可听说昨天杜大人威风八面,宝剑都出鞘了。”

“你没见昨儿那银号的嚣张,一排护卫挡在跟前,我看只要那掌柜一声令下,他们就敢跟官差动手。”杜长史随手在碟子里抓了把大枣说。

“少见多怪。前几年福安银号的少东家在东来阁吃饭,东来阁没了位子,就剩鸿胪寺卿家公子定的包间人还没到,福安银号的少东家当时就带人进去坐了,待寺卿家公子到了,两家险没把东来阁砸了。后来还是寺卿公子赔礼道赚。”

“这事我还真不知道。有人敢砸东来阁,那可是小唐家的铺子。”

许郎中道,“要不怎么说险没砸呢,倘换个旁人家的买卖,怕就得砸了。”

“福安银号在帝都名声不响,我记得他家铺子是在平安街,朱雀街都没铺面儿。”

“名声不响并不是就实力不成了,倘我不晓得此事,也得以为福安银号就是个小银号。鸿胪寺卿也是正四品高官,后来我想打听福安银号的靠山,影影绰绰的竟没人能说准。可你说,他家少东家就能叫寺卿公子赔礼,这能是寻常实力?”

杜长史吃完一把大枣,许郎中劝他,“你做事也急,何必这样硬着来,倒不好。魏家是韦相的亲戚,你大哥又是韦相的得意门生,你直接跟魏家撕破脸,岂不让人背后说闲话?”

“殿下交待的差使,能不做?”杜长史故意问。

“当然得做。可也不用明刀明枪,他家魏家不是不交账簿么,你就每天打发一队差役守他门前,有客人立刻赶走,再找找魏家的对头,散出些个朝廷要抄捡魏家的消息,他敢不交?包管你要什么他交什么!”许郎中当差多年,经验丰富。

杜长史抓把大枣塞许郎中手里,“许大哥,以后你可得多指点兄弟。”

“少来,笑话我不是。”许郎中塞给杜长史,“你多吃,补血。这枣还行?”

“行,特别好吃,甜。”

“一会儿我打发人再给你送两筐过去,家里有的是,做枣糕也好吃。”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杜长史笑眯眯仿佛不经意间问,“许大哥你跟鸿胪寺卿相熟?”

“李寺卿为人高傲,俗人不入他眼。李寺卿的父亲先文勤公李相是我当年科考时的座师。”

杜长史登时就明白为何许郎中这一科的进士鲜少在朝斩露头角之人了,李相当年也是一代名相,奈何英年早逝。座师弟子在官场中是极有讲究的,倘李相仍在,如许郎中郑郎中这种单凭自己也年纪轻轻便是从四品郎中的俊才,怕还不止眼下位子。

杜长史也明白为何许郎中郑郎中这样实心为殿下做事了,郑郎中性情如此,天生嫉恶如仇,许郎中怕是有投靠之意。

这朝廷,单打独斗你永远是双拳难敌四手,志同道合者必然要抱团才能生存。

想到李寺卿家公子这事,杜长史也不禁唏嘘,“李相故去没几年,他的孙辈就要受商贾之子的欺辱。当时我是不晓得这事,我若晓得,必为李公子出这口气。”

两人交接好账册,说会儿话到落衙时分便告辞回家去了。

许郎中在查账上十分得力,没几日便将胡源、周家、牛家在大昌银号的账目悉数整理清楚,穆安之大致看过,“胡源一直是在大昌银号存银。”

“是。”许郎中回道,“同胡家管事确认过,胡源的账多是在大昌银号走。”

胡安黎就在穆安之身边,凑巧听到,因无旁人,他便说了一句,“这些年一直是大昌银号,我记得小时候曾有兴隆银号的东家过府请安,以前的事,可以去问问兴隆银号。”

要论大义灭亲,许郎中还是最服胡安黎。胡安黎侧脸微垂,睫羽在夕阳的光辉中染上一继光芒,他斯斯文文的收拾起穆安之批好的公文,下去分别派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