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尚书险没再叫他骂的背过气,穆安之是能一己之力干倒半个御史台的人,何况这次是被穆安之抓到话柄,宋尚书委实不是其对手,为免再受其辱,干脆嘴巴一闭,扶着侍卫离开御前。

宋尚书虽走,这场御前官司却还未完。

陆国公恭敬道,“宋尚书话虽不甚妥当,却是出自公心,并非殿下所言不堪之人。有些旧事,殿下并不知晓,先忠武公救驾先帝身死,死前先帝握着忠武公的手说,卿只管放心,有我穆家一日,便有先胡家一日。你之子孙,若非忤逆叛国之罪,朕之子孙,永不相负。”

穆安之双眸猛然一眯,原来竟有这样一桩事!

他针一样的目光落在陆国公脸上,陆国公那张方正的脸仿佛无知无觉,只管恭肃站立一畔。原来这便是陆公府的打算,即便他想要胡源明正典刑,也必然要将南安侯府得罪到死!更要令穆宣帝背一个违先帝遗训之名!

不过,这事没这么容易!

穆安之道,“我并没有听闻过此事,陆国公如何知晓?说来,你家并非世族,这些渊源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家兄当年告诉微臣,家兄知此事对先武忠公极为佩服,称赞胡氏一门忠贞无两,乃武将楷模。”陆国公一五一十的说,“南安侯府从不对外提及此事,知道此事的帝都不过寥寥数人,先帝毕竟有过此言,况胡源也非罪无可恕。殿下,当饶人时且饶人吧?”

“他当年未曾饶过那些冤死于地下之人,今日也绝不会有人能饶过他!”

穆安之寸步不让!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大家新年快乐,平安健康~~~

☆、一七一章

陆国公那张不动声色的面孔下并非全无波澜, 穆安之在朝嚣张他早便见过, 但真正对上时, 穆安之那种冷酷的敏锐仍令陆国公有种如坐针毡的危胁, 尤其在穆安之不留任何情面的将宋尚书骂厥过去之后。

这便是官场!

官员的战场!

穆安之的政治资本并不丰厚,宋尚书朝中大员,一言不慎被穆安之抓住漏洞, 穆安之立刻口出如刀将宋尚书打的全无还手之力, 这种敏锐,这种口才,甚至让陆国公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丝不太美妙的回忆。

穆安之不过是在刑部初初分管一件大案的皇子, 甚至不能完全管控刑部, 但哪怕面对内阁大员, 都没有一丝惧意。

甚至, 他主动出击,对穆宣帝道, “臣先前不知有先帝与先忠武公之事,南夷军粮案是臣主审,既如此,请陛下将此事交给臣, 臣必能办的妥当。”

陆国公立时心生不妙,但他实未料到穆安之竟然对先忠武公救驾先帝而死之事一无所知, 且观此情形,穆宣帝并未对穆安之提及此事,他先于穆宣帝说破, 已是不妥。

这个时候,他再拦穆安之,怕帝心不悦。

陆国公素来妥当,步步稳健,素不涉险,故未再说话。

穆宣帝看向面前几人,陆国公杜尚书均无异议,穆宣帝便对穆安之道,“有始有终,此事便交给你来办。”

陆国公心脏陡色一沉,穆宣帝此一句,已知帝心所向。

不过,三殿下即便真的能逼杀胡源,南安侯纵是面子上大义灭亲,难道心里就真能痛快?

穆安之自御前告退,立刻召杜长史华长史商量此事,杜长史年轻,略比穆安之大个四五岁,杜长史扇骨一下下的敲击掌心,“竟有这事?我从小在帝都长大,帝都权贵豪门中的逸事传闻我大都知道,这事我从未听闻半点风声。不过,先忠武公因救驾重伤不愈离世倒不是什么秘密,忠武公过逝后,先帝谴今上亲至南安侯府代为祭奠,亲拟谥号忠武二字,武将得此美谥者,屈指可数。可却从未听闻过先帝有过此言。”

朕之子孙,绝不相负。

这岂不是免死金牌么!

华长史在帝都为宦多年,亦是初次听闻此事。华长史道,“先帝在位时的史书已经修整完缮,史书中并未提及先帝对胡家有此承诺。但,陆国公也不至于说谎。”陆国公敢在御前提,必然是确有此事。

杜长史眼睛一眯,问,“殿下也未在陛下那里听说过此事。”

穆安之翻个白眼,他跟穆宣帝关系一般,这事在华杜二人这里并非秘密。

杜长史摇开折扇,忍笑道,“如今随扈官员谁不知殿下倍受陛下重用,每日在陛下跟前服侍不说,还代陛下批阅奏章。”

华长史也觉着有些好笑,估计现在认为并不受陛下宠爱的就是三殿下自己了。华长史道,“倘陛下厌恶谁,那是再不会多看一眼的。陛下知殿下性情纯直,指点殿下,殿下晨昏定醒,为君父分忧,实称得上父慈子孝,天下楷模。”

穆安之奇怪,“你俩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会拍马屁了。”

华长史险没叫这话噎死,杜长史翻个刚刚穆安之一模一样的白眼,“兴许是陛下听奉承话听的太多,就喜欢殿下这样噎人的。”

穆安之素来会噎人,不想竟叫杜长史噎个正着,不禁一乐。华长史说,“南安侯府的事,不妨问问安黎,他应知道一些。”

穆安之虽说话噎人,心肠当真极软,胡安黎一向很得他心意,问胡安黎此事,将来再让胡源伏法,到底是父子。

杜长史看出穆安之的犹豫,直接道,“若我是安黎,宁可知道案情进展,难道还真刻意回避,什么都装做糊涂不知,最后哭上一场,做足孝子本分?若安黎肯那样装模作样,当初根本不会把周氏的事闹出来。”

穆安之仍是同杜长史道,“你们是内窗师兄弟,你私下问问他,他怕是也不大清楚,不然当初会告诉咱们。”

穆安之这话也在理,杜长史领命而去。

因胡清被册侯府世子,虽是在行宫,往来道贺之人也极多。胡清在随驾之列是穆宣帝钦点,胡安黎是被穆安之带来的,胡清近来时有交际,儿子不在身边,便叫了胡安黎过来,带着他穿针引线引荐些人脉。

胡清这做叔叔的,真是比胡源这做爹的称职百倍。

胡安黎自胡清那里辞出回穆安之的行宫别庄,杜长史方去寻他。胡安黎身上有些淡淡未散的酒香,杜长史看他面颊微赤,手掌覆他额上问,“这是吃了多少酒?”

“没吃几盏,师兄还不知道我,我一盏米酒入肚脸就要红的。”小厮端来香茶,胡安黎递给杜长史,“我这刚回来师兄就过来了,可是殿下那里有事?”

“有件事想问问你。”

胡安黎打发小厮出去守门,杜长史这才将事说了,果然胡安黎皱眉,“这事我从未听人提起过。”他有些迷惑的看向胡安黎,“我也只知道当年曾祖父是救驾而死,从未听说先帝对胡家有过这样的许诺。”

胡安黎起身,“我去问问二叔,我没见过曾祖父,二叔是见过的。”

“你好不好问?”

这事关系到胡源生死,让胡安黎出面找胡清问,以后族人会如何评断胡安黎。

有一些带着夏天草木香的软风拂过素色窗纱,拂过胡安黎斯文清瘦的脸颊,酒晕的微红渐渐褪去,胡安黎温和的脸部线条逐渐冷酷,他道,“没什么不好问的。这事我都不知,可见祖父无意让家族子弟凭此事炫耀,先帝时的史书也未记载此事。这绝非陛下之意,必是祖父之意。”

说着,胡安黎忍不住讥诮一句,“我这个父亲真是连祖父一成的智慧都没有继承。”

朕之子孙,断不相负。

当年先帝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出自君臣之情。

胡安黎也相信,先帝对胡家说这句话,是真心的。

不过,祖父更加明智,一朝天子一朝臣,未尝不是一朝天子一朝君,君心莫测,与其大肆宣扬此事,倒不如闭口不提,史书不记,如此子孙不会因祖上之功而懈怠,天子方能感念胡家先人之功。

这位陆国公还真是会把胡家往火坑里推!

胡安黎立刻就去了胡清那里,胡家在行宫这里亦有御赐别院,胡清听完胡安黎说完来龙去脉,轻轻拍着湖边扶栏,轻声道,“这别院还是当年老祖宗在世时,仁宗皇帝所赐。”

胡安黎望着胡清,胡清的视线自湖水上收回,对胡安黎道,“你也知道,我们这一支,原非嫡长一脉。胡家最初是外戚出身,嫡长一脉得的是承恩公之爵,我们这一支爵位是老祖宗刀枪血海里挣来的。当年秉承的教导便是以军功立身,所以,嫡长一脉不为明圣皇后所喜逐渐凋零败落,我们南安一支却得以延续至今。”

“当初你曾祖父救驾过身后,先帝原有意再为胡家赐爵,你祖父婉拒赐爵,此事也不准家人再提,今上登基后修先帝在位时的史书,也是你祖父面谏陛下请史官勿提此事。臣子救驾原为本份,何况咱们胡家多年深受皇恩,每个胡家子弟都当忠君保国,为君为国而死,乃是胡氏子弟的本分。你祖父从未对家中晚辈提及此事,也令我等不可再提,就是担心家族子弟倘知晓此事反生怠惰之心。”胡清道,“你若不提,我也想不起。陆国公倒是消息灵通的很。”

胡源现在的存在已令胡氏家族蒙羞,胡安黎是他嫡脉骨血,对胡源现在的认知也只有一个,斩首以谢天下,更是成全胡家最后的名誉与体面。

胡源不死,胡家就会被他拖到更不堪的境地!

不知陆国公是出自什么样的目的将此事在御前挑破,但,陆国公此举是绝不会得到南安侯府的任何理解。南安侯府这样存活百多年的家族,它所经历的兴衰,看过的世事,远非赐爵不到二十年的陆国公府能比。

它的冷酷,也远在陆国公的想像之上。

胡清那双在南夷的战火与海风中淬炼多年的眼睛看向胡安黎,“跟着三殿下,未尝不好。只是眼下外头的闲言碎语会不大好听。”

胡安黎明白胡清的言下之意,胡清没有装什么兄友弟恭,家族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胡氏子弟在南夷流血卖命,胡源原该在帝都主持大局,结果,胡源弄出这样的祸事!

不说旁人,胡清对这位长兄就成见极深。

胡清被南安侯派回帝都,便是有意让他在御前磨练,以后接替世子之位的!

不得不说,胡清与胡安黎都是明白人中的明白人。

难得的是,二人皆有心胸,方有今日相处融洽。

眼下局面,胡清不能出面,他是穆宣帝新立的世子,对于胡源之事,胡清最好避嫌。

要出面的是胡安黎,只有胡安黎才能亲自执笔书信给南安侯。

此事,能决定的只有南安侯。

南安侯可以大义灭亲,因为他是胡源的父亲,父让子亡,子必亡。

胡安黎则会因此终生为人所诟病,哪怕在胡清看来,胡源这样的简直枉为人父。但只要有父子名义在,胡安黎便要受此谴责。

胡安黎是写好书信方去见的穆安之,穆安之听过来龙去脉,也不禁道,“南安侯倒真是用心良苦。”

胡安黎道,“这件事还是需祖父定夺,给祖父的书信我已写好,请殿下过目,看可还周全。”

穆安之也没客气的接过看了一遍,他不解的同胡安黎道,“你写这信倒是省了我的事,以后你要怎么办?胡源怎么说也担着个父亲的名声。你以后可是要科举的人。把这信拿回去,我给南安侯写封信便是。”

“这如何使得?倘传出去,叫些小人说起来,殿下就是逼迫祖父大义灭亲的人了。”胡安黎急道,“殿下原是公心,就成了私义!”

“什么公啊私的,不论公私我都要用律法处决此案!我名声一直不好,多此一桩事不多,少此一桩事不少。”只要问心无愧,穆安之根本不在乎名声什么的。

“不行!”胡安黎大声打断穆安之的话,他一向斯文,突然吼了一嗓子,倒把穆安之吓了一跳。

胡安黎立刻压低嗓音,压低上身凑到穆安之跟前,低声道,“殿下的名声是秉公直断,是嫉恶如仇,是言语直率,心地仁善,绝不能是逼父杀子,更不能替陛下担上皇家忘恩负义之名!”

这样有离间天家父子嫌疑的话一出口,胡安黎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的声音像是从心脏里掏出来从喉咙里一字一句的挤出来的一般,“我说这话,便是生死都交付殿下手里!殿下,您的名誉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我要效忠的人,就是能给冤者以公道的人!我他妈这辈子都受够了不公道!殿下,您在,我追求的志向方有实现的可能。”

“殿下,请一定要珍重己身,您的安危,您的安康,您的名誉,对臣而言,都无比重要!”

胡安黎从穆安之手中一寸寸的抽回书信,穆安之看到胡安黎手背上绷紧的淡青色的血管,听到这位一向温和的属下第一次这样不容置疑的声音,“这事就这么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ps:大家晚安~~~~

☆、一七二章

胡安黎走后, 穆安之在书房坐到夕阳西下日幕降临, 直待一盏橘色暖灯映入暮色, 穆安之眼睛微微眯起, 见素霜提灯进来福了一福。

“殿下久不回去,娘娘打发婢子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事绊住了?”素霜将手中灯笼放在桌角一畔, 她臂间搭着件披风, 过去服侍胡安黎披上,“傍晚风凉,殿下这衣裳薄, 当心着了风。”

“哪里有这样虚弱, 我壮实的很。”穆安之起身, 见窗外灯台都掌了灯, 不禁道,“这不留神, 该用晚膳了吧。”

“是呢,娘娘很挂心殿下,晚上特意令厨下烤了新鲜的鹿肉,等殿下回去享用。”

穆安之登时一脸的郁闷, 他倒并非不爱鹿肉,只是凡鹿血鹿肉都有壮阳功效, 他就是不吃鹿肉,每晚跟玉华妹妹腻歪时都有些把控不住、自制不足,这要再吃鹿肉, 还不得原地爆炸。

穆安之道,“我正有件事要跟杜长史商量,你跟玉华说,让她先用吧,这事要紧得商量的晚些。”

“是。”素霜道,“那婢子去厨下说一声,令厨下置一席好菜送到杜大人那里去。”

穆安之抿了抿唇角,“要清淡些的。小杜爱吃素。”

素霜含笑一福,“是。”

素霜就要回内宅,却被穆安之唤住,“算了,也没什么要紧事,小杜今儿估计不在,明天是杜夫人的生辰,他说要回家给杜夫人祝寿。”

素霜一脸欲言又止,穆安之大步流星回屋吃饭,并未注意,素霜只得快些跟上穆安之的步子。

穆安之个子高步子大,便是小易也得小跑才跟得上,素霜一介女流很快就气喘吁吁,穆安之留下一句,“你慢慢走,不用管我。”就归心似箭的不见了。

素霜渐渐住了步子,心内忍不住想,殿下也只有在跟娘娘一处的时候知道放慢些步子。因为殿下一旦走的快了,娘娘就会喊住他一通抱怨,那时殿下还会一脸笑的跟娘娘说好话,主动放慢脚步,依着娘娘的步子走。

可若殿下真心喜欢娘娘,却为何至今……

但凡烤制类的吃食,都要现烤方好吃,王府有专门吃烤肉的家什,里头是用红泥烧制的圆桶型的烤炉,外砌青砖隔热保温,最外包着硬木,烤炉底放着木炭,待鹿腿烤好便用铁支架到炉上,用下头炭火余温烘着,大家坐在边儿上边烤边吃。

穆安之瞧一眼烤的酥香的鹿肉,点头,“这些天我都没去打猎,哪儿来的鹿肉?”

“看你说的,没去打猎就没鹿肉吃了?”近来三哥倍得重用,许多人都给李玉华送礼,知道李玉华不收贵重东西,如今在猎场,大家送的多是野味儿。李玉华笑,“亲戚朋友送的咱家都吃不了,我让人或是腌了或是风干存着,今儿这头鹿是皇祖母赏的,说三哥你现在当差辛苦,让我给你多滋补着些。”

“这鹿肥,正当烤来吃。”

“我也这么说。”李玉华关心的问,“差使好不好办?”

“还成。我就是跟着打个下手。”穆安之瞧着鹿,视线忍不住往玉华妹妹胸前鼓鼓的位置扫了好几眼,想着去岁还跟他差不多平,转眼就大了。

李玉华用膳不习惯一堆人伺候,穆安之打发了旁人,盛了碗热汤递给李玉华,“今儿这汤也好,闻着就是鲜。”

“稀嫩的小野鸡吊的汤,里头的菌子也是在山上新采的。”李玉华说着,穆安之已经持银刀俐落的割了好几片烤肉给她放到盘子里。

李玉华夹一块送到穆安之嘴边,穆安之张嘴吃了。

俩人高高兴兴的吃着烤肉,穆安之心里闪过许多人,小杜小胡老华还有远在北疆的老友裴如玉,还有……

穆安之抬头看向李玉华,玉华妹妹一心一意的跟我过日子,什么都为我着想……

原本穆安之想着形势略好些两人再生孩子,可眼下,东宫已经先产下嫡子,孩子固然不是筹码,但穆安之很清楚,有无子嗣对于皇子也是重要加分项之一。

俩人吃了一肚烤鹿肉,晚上睡觉时穆安之就想跟李玉华介绍个新的生小娃娃的方法,结果,李玉华硬是不信,说什么都不听,认为穆安之是拿谎话骗她。虽不能一步到位,穆安之也拉着李玉华做了些不可言说之事,李玉华羞的打了穆安之好几下,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睡觉,还放下狠话,穆安之再敢乱来欺负她,就叫穆安之睡书房去。

看李玉华裹着薄被的身子,露出的一段白白细细的脖颈,淡淡的馨香萦绕,不知为什么,穆安之就想扑上去舔两下。亏得他自幼在寺庙好几年,默念几遍心经方平静下来。

穆安之简直悔不当初,就不该趁玉华妹妹不大懂男女之事将错就错,如今倒好,玉华妹妹把错的当对的,硬是不让他近身。

这可得怎么想个法子叫玉华妹妹慢慢转变过来才好。

穆安之琢磨着,是不是找本春宫同玉华妹妹同赏。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穆安之先时端方君子惯了,他还真没这些东西。可惜老友裴如玉不在,不然倒能找老友借上两箱。

小杜小胡虽好,俩都是光棍,能懂什么。

华长史年迈,穆安之不好跟华长史借这些东西,显着他这做殿下的不大正经似的。

一时,穆安之倒叫这小小书册难住了。

穆安之这里一时间没有进展,待八月底,先是南夷州送来南安侯八百里加夷的奏章。奏章中说的就是胡源的案子,大致意思是,若陛下不能秉公而断,南安侯再无颜站于朝堂。有子如此,南安侯甚是羞愧。总之,南安侯要求朝廷按律法处置,断不能因私害公。

总之,南安侯那叫一个明晓世情,大公无私,大义灭亲。

请穆宣帝依律而断后,南安侯还做了一件事,写信给次子胡清与家族族老,逐胡源一支出族。

逐嫡长一支出族,整个帝都都独有南安侯这一份。

南安侯既逐胡源出族,胡源便再算不得南安侯一脉,这案子要如何断,自有刑部做主。

至于南安侯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当口上奏这样一份奏章,也非机密,很快消息灵通之人便知是胡安黎写信给南安侯的缘故。

起初还有人以为是胡安黎向南安侯求情,淡淡的便有些不好听的话语传出,譬如,倘不是胡大公子所去书信,南安侯不知此事,自然不会痛杀亲子。

换句话说,胡大公子此举,倒是“阴差阳错”解了三殿下的困局。

何况,当年胡大公子奉母告上宗正楚世子的事,可不是什么秘密。

如今看来,倘当初不是这位大公子执意将家中姨娘的事闹出来,胡源倒不至有此了局。

穆宣帝在胡源案的奏章上批了个血淋淋的“斩”字,待朱砂晾干,穆安之把奏章合上收起。穆宣帝放下朱笔,看穆安之一眼,“把这奏章发出去吧。”

不论大家对胡安黎的评价为何,胡源的判决一定,大家除了颂扬陛下圣外外,不论与穆安之关系如何的官员也得说一声“三殿下性情刚直,断案亦刚直”,更何况多少清流忠耿之人对穆安之开始有了明显好感。

东宫见到穆宣帝的批示,不禁微一皱眉,将这批示递给陆世子,陆世子惊道,“竟真的判了斩立决!”

“死罪当是死罪,只是南安侯一则功高,二则胡氏一脉向来简在帝心,父皇对胡家也多有优容,先时这奏章递上去许久没消息,父皇把这差使给了老三,老三倒真是会办差,这差使办的好。”太子笑了笑,转而拿起另一件折子。

陆世子忧道,“殿下难道不担心?”

“担心什么?”太子道,“我原还担心有先忠武公之事,胡源要逃过一劫。”

“那些个清流最担心的无非就是陛下因南安侯府功高轻判此案,三殿下一力坚持胡源死罪,如今胡源果真死罪,三殿下以此案立威立功,一举双得。”陆世子道,“殿下也知道,慈恩宫向来偏爱三殿下,就是三皇子妃,也一向得慈恩宫的眼缘儿。如今他们夫妻,一人在陛下跟前,一人在慈恩宫那里,还不知要如何笼络人心。”

太子合上第二封折子,看向陆世子,唇角拉出一抹笑,“表兄放心,老三还在我的手里。”

两人正在说话,二皇子府内侍跑来报喜,“二皇子府打发人来报喜,二皇子妃刚刚喜得一女!”

太子高兴的放下奏章,“好!果然大喜!这是父皇第一个皇孙女,着内务司按公主例准备给二皇子妃、与小郡主的赏赐。”

又与报喜内侍道,“同二弟说,别忘了写报喜折子,万千之喜,咱们早些报给父皇、皇祖母知晓,也叫长辈们一同喜悦。”赏这内侍俩大银元宝,内侍欢天喜地而去。

太子笑着起身,“二弟得女,还不知要欢喜的如何?宫中林娘娘不好轻动,我与太子妃过去瞧瞧,回来也让太子妃与林娘娘说一说。”

陆世子赞同,“是,陛下和姑妈不在帝都,正当殿下与娘娘多照顾二皇子府上些。”

太子给陆世子使个眼色,陆世子凑上前,太子促狭一笑,“老三那里马上就能热闹起来了。”

陆世子也不禁露出一丝讥诮,三皇子妃盼有孕的消息,不说人尽皆知,起码权贵圈里不是什么秘密!可有时,这人也得看命,天生贱命,也得看有没有孕育皇孙的福分!

太子望一眼前方宫殿光芒耀眼的琉璃瓦,极远天边的一抹流云,眼中有些陆世子不解的意味,太子笑了笑,大步走出宫殿。

作者有话要说:ps:第一更到,稍后有第二更~

☆、一七三章

二皇子妃产女喜讯很快递到行宫, 穆宣帝蓝太后都十分欢喜, 就是太子说的那话, 穆宣帝头一回见着皇孙女, 皇太后头一回见着皇重孙女,母子俩都觉着很吉祥,对二皇子的长女都很喜爱, 穆宣帝冥思苦想给嫡长孙赐名的同时, 也给这个孙女赐了名字。

皇长孙名宇,长孙女名珍。

蓝太后还着人捎回不少赏赐,既有给重孙女的, 也有给重孙的, 便是二皇子妃的赏赐, 也独备了一份。另则还有给东宫的许多东西, 毕竟东宫在帝都也没少辛苦。

蓝太后私下最关心的无疑还是穆安之,胡源之案后, 穆安之在御前更受重用,到蓝太后跟前的时候都少了。许多事,蓝太后都是问的李玉华,“那胡家孩子还在阿慎身边么?”

李玉华握着夹子咔吧咔吧的夹着小核桃, “在。三哥说胡公子很得用,就住我们别院, 他人也挺好,我见过两回,斯斯文文的。”

“这个孩子不错。以后定是阿慎的得力臂膀, 如今他们一支被南安侯出族,你瞧着多照顾些。”蓝太后道。

李玉华剥出核桃仁,点点头,“我也这样想,不过也不好区分对待,不然倒叫胡公子别扭,旁的属官也有话说。眼下我就是把府里管束的安安稳稳,让他们衣食住行都不用操心,更能安心当差做事。”

“这就很好。”蓝太后就喜欢李玉华这份能干,虽说是乡下长大,府里也管的头头是道。

李玉华还有事跟蓝太后商量,“素霜素雪都二十五岁了,她俩服侍三哥这些年,又是那样出众的相貌,为人也能干,要是再耽搁下去就过了花期,皇祖母,我想问问她俩,要是她俩有意,或是放她们回家,或是给她们寻个婆家。”

“怎么想起这事了?”蓝太后问。

“我早就想着了,一来她俩的确年纪大了,二来我瞧着素霜对三哥有点意思,三哥对她是半点那个意思都没有。我早就让孙嬷嬷跟她说了,她在三哥身边这些年,要是三哥有意,早就收了她。前儿三哥前院书房跟胡公子商量事,天都黑了还没回屋,我让云雀打发人去瞧瞧,看是不是把饭食给他们送去。这种事一向都是大丫环吩咐下去,小丫环跑腿。素霜是三哥身边的大宫人,她月钱比云雀都要多一两银子,她倒是悄不声的去了。”李玉华见蓝太后面色不大好,忙说,“我想着,她年纪也到了,该寻个婆家了。”

蓝太后道,“以往看她做事尚可,不想却起了这样的糊涂心思。”又与李玉华说,“我若是知道她这样,早便打发了她。”

李玉华笑,“这也怪皇祖母把三哥养的太好,人品好不说,相貌也俊,谁能不喜欢他呢?”

“你这倒怪我头上了?”蓝太后也笑了,与李玉华道,“素霜既是你府里的丫环,她的去留自然你做主,不需看我面子。我是让她服侍你与阿慎的,可不是让她做侍妾侧妃的。退一万步讲,即便要挑人也得挑那老实本分的,她这样‘心气儿足’的,我还真不敢给阿慎。”

李玉华听着蓝太后这“退一万步讲”的话,不禁心下暗自揣摩,是不是她一直没有怀上小娃娃,皇祖母想给三哥找小老婆了?

这事李玉华并不怕,她跟三哥是什么样的情分,三哥可是正经人,连素霜那样国色天香的姑娘都看不上,寻常人定不入三哥眼的。

再说,三哥早应过她,绝不会要小老婆的。

李玉华回府先跟穆安之说了这事,穆安之没什么意见,就是说,“她俩服侍我十几年,打小就跟着我,嫁妆上咱们单出一份,别薄了她们。”

“这你放心,定不能委屈她们的。”

穆安之每天差使都忙不过来,便未再过问。

李玉华同孙嬷嬷商量,孙嬷嬷也觉着李玉华厚道。素霜心思外露又不收敛,李玉华是不能留着她了。素雪聪明本分,是个好姑娘,再耽搁下去可就真不好说婆家了。

李玉华让孙嬷嬷私下问问两人心意,素霜如遭雷击,素雪倒是含羞带怯有些不好意思,瞧着素霜形容,忙寻个由头避了出去。孙嬷嬷先劝素霜,“你素来再明白不过,殿下倘对你有半点心思,也不会答应此事。你想想,你做的这些事,换个旁的主母能不能容你到现在,娘娘不过是瞧着你服侍殿下这些年的情分,你回自家也好,嫁为人妇也好,娘娘都不会亏待你,总有你的一份嫁妆。”

素霜紧紧咬着下唇,直咬的唇瓣出血,她轻声道,“奴婢是太后娘娘宫里出来的,如今要去了,最后还想进宫给太后娘娘请个安,不知能是不能?”

“你这又是何必,若非太后允准,娘娘如何会发嫁你?”

素霜脸色雪白,身体微微颤抖,“婢子就是想过去给太后娘娘磕个头,请嬷嬷问一问王妃,明天进宫,可否让婢子随行服侍,并不耽搁什么。再者,太后娘娘见王妃如此善待旧人,未尝心中不喜欢。”

孙嬷嬷叹口气,“素霜,你若是如你说话这般明白,焉会如此?”

孙嬷嬷照实回禀李玉华,李玉华转头问素雪要不要一起去。

素雪听说是素霜提议要去的,不禁面露犹豫,“原是该一起去的,可我这,哎,我还是旁的时候再去吧。”

“这话怎么说?”李玉华心里都明白,就素霜那惹事的性子,素雪一向本分忠心,怕是不想受素霜的连累。李玉华已经烦透了素霜,就是借此叫素雪与她彻底做个分割。

素雪低声说,“素霜姐姐向有主张,其实我也不知要怎么说,我总觉着,她不只是要去磕头。”

李玉华道,“我想她也不只是去给皇祖母请安的。”直接令孙嬷嬷同素霜说,她日子过得好就是对皇祖母的孝敬了,想磕头的话,在屋里朝南磕几个是一样的。

素霜不料李玉华这般绝情,她倒真是有些手段,趁着宫里林嬷嬷过来送东西,偷偷跟林嬷嬷说了几句话,林嬷嬷回宫后没多久,蓝太后就打发人将素霜带了去。

李玉华断不能让素霜去胡说八道,她当时就对林嬷嬷道,“我府里的事,我比素霜知道的清楚百倍,她这丫头素不妥当,这么去了,倒叫她哄骗了皇祖母,我与嬷嬷一道去,有什么事,我与素霜对质!我倒要看看,她这张嘴能吐出什么莲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