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一早。”

“那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李玉华吩咐素雪,“去二门传话, 请让梅典簿拿着帖子,跟咱们府上的小章太医到帝都府走一遭,跟帝都府尹说, 就说是我的话,毕竟是我作坊干活的人,案情如何我不管,人肯定是伤着的。想来帝都府也不会不允犯人治伤。再到厨房传几样清淡的稀粥小菜,给那妇人送去。自明儿起,一日三餐咱们给送。”

素雪应一声下去吩咐了。

穆安之说,“会不会太着人眼。皇祖母原就疼你,不知招多少人眼,眼下有这机会,还不知如何在皇祖母耳边说你坏话。你这给那妇人送汤送饭的,那些小人更有说辞了。”

“理她们哪。”李玉华根本不惧,“三哥你想想,原本只能在家刷锅烧饭裁衣裳带孩子的妇道人家,突然能出去做工挣钱。挣的还不是三瓜俩枣,一年能得百十两银子。不是我吹牛,就是在帝都,一户六口之家,省着些花用,一年二十两银子也够了。”

拿起香茶喝两口,李玉华说,“这事儿我在老家见得多了。以前只觉着没用的人,能挣钱的,挣的还比男人多,可不就容易出事么。女人凭什么要听男人的,无外乎自己不好挣吃食,得依着男人过日子。如今能自食其力,还能养家糊口,男人却依旧摆往日的臭架子,不出事才有鬼。”

“要是个明白人,好生敬着些,心疼些媳妇,哪就闹到这步田地。”李玉华感慨,“她们挣钱也不容易,每天坐在纺车前咣当咣当的织布,吱呀吱呀的纺线,挣的也都是辛苦钱。在外头辛苦一年,回家还要看男人的脸色,当牛做马,这谁受得?”

“好端端的,谁没事去捅死自己男人?”李玉华道,“倘是个可怜人,少不得出些银子,替那妇人请个会打官司的状师,打一打这官司。”

穆安之:好吧,虽然他也没觉着这是什么大事,他原想着玉华妹妹可能需要安慰。如今看来,需要安慰的不是玉华妹妹,好像应该是他才对。

第二天李玉华进宫,果然就有人提这事。倒也不是外人,便是蓝太后的嫡亲妹妹何老夫人,这老婆子的孙子何传宝当差糊涂,次子何二郎在工部的工程中谋利,追回银两后,都叫穆安之判了刑罚,流放到江州去了。

所以,三皇子府与何老夫人算是结下梁子了。

何老夫人就说了,“真是吓死个人,如今这世道,妇道人家赚两个脏钱,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转身便捅死了自己男人。这事如今传的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大姐你知道不?”

蓝太后这里皇后妃嫔公主皇子妃们都在,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小公主,蓝太后忙说,“这样的事怎么拿出来说,倒吓坏了孩子们。”

“我在外听到,也不知是真是假。何况,旁的事大姐知不知道无关要紧,这事您可得心里有数。我听说,杀夫的就是三皇子妃那织布作坊里织布的妇人,不知是不是真的?”说着,一双老眼就幸灾乐祸的看向李玉华。

李玉华先说,“如今一家子都在,说说也无妨。把几个小弟弟小妹妹们带下去玩儿吧,别吓着他们。”见嘉悦公主也要起身一起下去,李玉华道,“嘉悦妹妹你大了,眼瞅就要嫁人,你听听无妨,也多长个心眼。”

嘉悦公主的母亲慧妃拍拍女儿的手,想着女儿嫁人就要搬出宫去,虽有自己的公主府,知道些市井民情也没什么不好。

陆皇后道,“可见这事必有内情。”

待几个小皇子小公主下去玩儿,李玉华捧起茶盏吃一口,“皇后娘娘说的是。我自幼在老家长大,在老家耕种纺织,颇是见识了些世事学问。以前在我老家,就有那一户人家,聘这媳妇时花了五两聘银,这媳妇陪嫁寒酸,多不过陪嫁了五百钱的嫁妆。那夫家因此不满,对媳妇颇是刻薄。平时吃不饱,还要成日做活,受夫家打骂。后来我家里织布要人手,我瞧那媳妇可怜,就叫了她去做活,开始挣的少,后来一月就能挣五两银子的工钱。这世上的人,谁不势利哪,她那婆家一百八十个大转变,自此她家里有了好的先给她吃,家务活一概不用她做,婆婆慈悲丈夫恩爱,只需她好生上工织布便好。”

“看,这就是明白人家。知道人非昔比的道理。”李玉华道,“老姨太太说的这事儿,我昨儿就知道了,还着人去打听了。谁能好端端的把自家男人捅死?这必是事出有因的。”

“什么因也不能以妻杀夫,以下犯上!”何老夫人梗着脖子,“无非就是凶悍狠毒,不然如何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看您说的,您也不是帝都府尹,也没着人打听过,不过耳旁风一般听了几句碎嘴子闲话。你不也不是不清楚原委才嚷嚷着问我的么?”李玉华噎何老夫人一句,对蓝太后陆皇后等人说,“这事我打听着,也是一桩令人气恼之事。行凶者娘家姓柳,说来还是当年柳国公府旁支。以后倘有人过来嚼舌头,不如我先说了。”

说到柳公府,蓝太后陆皇后等人的脸上多有些不自在。李玉华仿若未睹,继续道,“这柳氏嫁的是户做木匠的人家江家,那姓江的脾气很不好,时常便打骂柳氏,柳氏两次有孕,都被丈夫打的小产。江家那老太太更是个恶的,儿子打媳妇,从来只听她在一旁架桥拨火,从不见劝的。是江家的一个婶子看柳氏可怜,知道我作坊招工,跟江家母子说好,让柳氏去作坊做工挣钱。柳氏年底分了百多两的银子,她这丈夫就拿出去跟前街的寡妇吃喝花用,她劝一句,便是一顿狠打。尤其江老太太更是有名言,说是怕柳氏挣钱心大,必要叫儿子把她打的服服帖帖。狗急了还要咬人哪,何况是人,柳氏被打的受不住,摸了把平时做活用的剪刀,一剪刀就扎进了姓江的眼里,接着连扎三十几下,把姓江的扎成个筛子。”

李玉华寒浸浸的视线扫过何老夫人,何老夫人蓦的一抖,李玉华叹口气,“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要是江老太太跟她那儿子有半点良心,再不会有此报。”

李玉华抚一抚膝上的裙子,“咱们这里,各位母妃多是有儿女的,将心比心,就是我这没做母亲的人,要是有人敢这么欺负我的骨肉,我活剐了他!”

嘉悦公主就有些害怕,揪着帕子问,“三嫂,民间有很多这样的事么?”

“要都是这样的事,老姨太太能当个新鲜景儿拿来说么。”李玉华安慰她,“这样的事是极少的。只是妹妹以后要记得,人善被人欺,凡事咱不欺人,也不能叫人欺了去。不然,他欺你一回,你不计较,他只当你好欺负,必然要更加过分的。”

何老夫人说,“还是柳氏残忍,不然何至就把人捅死。”

“这有什么残忍的,要柳氏有梁大奶奶一半的手段,也不至于爆起杀人,早把这江家母子慢慢炮制了。”李玉华提到当年梁状元之妻林大将军之女,何老夫人想想都觉害怕,连声道,“你可别提她,我晚上要睡不好觉了。”

“您这么正气满腔的人,还怕这个。”李玉华挑眉笑问。

“谁不怕,你不怕?”

“我不怕。”李玉华道,“我行得正,站得直,百邪不侵。听说柳氏这事,我打发府里的太医给她去瞧了瞧伤,不论帝都府怎么判,总是个可怜人。我想好了,身为女子,得为咱们女人做点事。我跟静心庵的师太商量过了,以后我每年拿出一千银子来,放到静心庵,不干别的,专用来帮着妇人们打官司。”

何老夫人目瞪口呆,“杀了丈夫,你还要帮那妇人打官司?”

“当然要打。只是这妇人的官司,我们作坊哪个妇人遭了难被人欺,愿意打官司的,我都帮忙。外头倘有一样的可怜人,我也帮忙出钱。”李玉华道。

“这,这成何体统。叫旁人知道,还不得说你皇子妃撺掇妇人杀夫。”

“明白人自不会这样说,倘有糊涂的,我不怕他们说。那些人,我就是什么都不干,也会造我的谣。”李玉华道,“老夫人,一辈能有几十年啊,还不痛痛快快的做几件自己要做的事!”

李玉华堂堂正正的把事摆在明面上,大家反是不好说什么。即便要说,也是背后去说。

蓝太后私下提醒李玉华,“这事牵扯到一个柳字,你勿必慎重,凡事跟阿慎商量。”

“这样的事,避是避不开的。我说句良心话,三哥出生时,柳家早败了的。他对柳家一无所知。虽说他对个外家了,你看许家,那还我娘家哪,我小时候都以为没爹哪,现在就是知道了,也觉着跟陌路人一样。”李玉华六亲不认在帝都也是大有名声,蓝太后轻斥,“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这也是实在话。眼下这事,不管不合我的脾气,毕竟是我作坊里的人。可因着一个柳字,倘忌惮了,倒像真有什么事似的,不如就凭良心做事,顺其自然。”

东宫从太子妃那里听闻此事,打发人知会帝都府尹一声,也不是影响案情,只是亦不要苛待此妇。

柳家若是仍在,纵是旁支族人,也不会落得被个小小匠人打骂欺辱。

至于以妻杀夫之事,一惊一乍的也就是何老夫人这样的,皇家不至于这样没见识,还真当什么大事不成?

倒是陆老夫人进宫时,与陆皇后道,“成王败寇,自来如此。当年享受了柳氏荫庇,柳氏势败,受牵累也是必然的。极高处也便是极险处,这柳氏女当年还存得性命,如你我这样的身份,一朝势败,只一个死字外,焉有第二条路可走。”

陆皇后安慰,“母亲说哪里话,陛下一向疼爱阿祈。”

“不能不防啊,你瞧瞧三皇子夫妇,这样有碍名声的大事都能让他夫妇消弥于无形。知道三皇子在御史弹劾时怎么说吗?他把刑部一年来男杀女的案件做了个整理,足有一百三十七件,都是男人杀女人,女人杀男人的就这一件。他就问那上折子的御史,为何那一百三十七件不见他上折,单这一件就值得在朝堂大书特书。直接就把御史问的哑口无言。”陆老夫人道,“这件案子,昨日刚刚事发,三皇子就准备的如此充分,可见他对刑部的掌控力远在你我想像之上。”

“二皇子失宠,四皇子年少,三皇子夫妇,外有三皇子掌刑部大权,内有三皇子妃在慈恩宫巧舌如簧,这对夫妻,必成气候!”

“娘娘,得让太子留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二二二章

第二二二章

李玉华一套歪理邪说, 就真拿银子给那柳氏杀夫女打官司去了。

宫里其实闲言碎语私下不少,陆太后都跟太子说,“简直是疯了,再没见过这等悍妇。也就是你皇祖母叫她哄住了, 甭管什么话, 只要是从她嘴里说出来, 那必是对的。从没听闻以妻杀夫还敢打官司的。”

哼一声, 陆皇后问, “我听说在朝上有人为这事参三皇子。”

“不知谁这么跟老三过不去。先前就是三弟妹庄子妇人的事,御史便聒噪了一回,这回更成了,还找个柳氏旁支。明摆着给老三下套,且这大年下的,父皇见着这样的事也不痛快,何苦来哉。”太子喝口暖茶, “柳家的事过去多久了, 还炒这隔夜饭哪。”

“能过去多久?也没多久。”陆皇后叹息, “你哪里知道当初咱们娘们儿的不容易。柳氏霸道,我怀着你时, 多么的提心吊胆。就这么着,你幼时还两次险被人害。”

太子挑眉, “柳娘娘害过我?”

“她来看你一次,你就病一次。”陆皇后想到旧事仍是意难平,“她是皇后, 我是嫔妃,我心里疼的跟什么似的,又不敢跟你父皇说。你大舅全赖老国公提携,我也不敢跟家里说。还是刘嬷嬷忠心,冒死禀了你父皇。不然还不知要怎么着。”

“刘嬷嬷,就是照顾我长大的刘嬷嬷么?”太子问。

“可不是么。她最忠心不过,当时要不是她,还不知有没有你这条小命。”陆皇后欣慰的望着儿子,“你好生待她,给她养老。她是咱们老家带来的,再可靠不过。”

太子放下茶盏,交叠起腿,抚摸着膝上袍摆,“很少听母后说老家的事。我听说大舅当年很不容易。”

“可不是么。咱们在荆州的时候,你外祖父就是个镖头,给人家押镖的活。我记得小时候,咱家家境不错,家里还有丫环使唤,后来你外祖父过逝,便一天不如一天了。你大舅出去学武,你外祖母带着我们几个小的在家种田度日。后来你大舅往家里捎钱,家里才宽裕了些。”

“大舅是怎么来的帝都?”

“过来讨生活。那会儿咱家家境就很不错了,家里宅子田地丫环使女都有。可跟官宦人家还是要差一些,你大舅原是想在老家捐个官儿做,你外祖母说,天下之大,大不过帝都。与其在荆州做官,不如到帝都。你大舅先来的,他那样的容貌那样的本领,在小地方可惜的,一到帝都便大放异彩。”陆皇后显然很骄傲这个长兄,眉眼间都带了笑,望着儿子道,“你相貌生的就似你大舅。”说着又不禁唏嘘,“他那会儿多难啊,虽是满身的本领,可帝都满地权贵,谁又认得他。柳家老国公倒是慧眼识英才,让你大舅到禁卫军,老国公待他好,又招人眼。我后来来了帝都才听人说的,那会儿禁卫军时常有人寻你大舅的不是,也就亏得你大舅武功好,人也聪明,后来在帝都站住脚,就把咱们一家子都接帝都来了。”

“要不都说外甥像舅,父皇也说我长的像大舅。”太子笑了笑,“我听母后说着,二舅的性子跟大舅不太一样。”

“你二舅稳重,大舅张扬。”

“怎么倒相反了,一般做兄长的不是更稳重?”

“这有什么法子,天生的。”陆皇后说到往昔也是兴致勃勃,“小时候出门,也常有人认错,看你二舅稳重,都以为他是兄长的。你大舅天生的性情爽朗,爱交朋友,他朋友也多,他在家时,每天家里热闹的跟过年一样。特爱管闲事,今儿个去东家,明儿去西家的,挣钱快,花钱更快。你二舅天生的爱操心,家里置宅子置地,都是他管着。你大舅一拿回钱来,他立刻就买了土地田铺,不然就得又叫你大舅要去花用了。还有桩有意思的事,原本荆州有个户财主相中了你大舅,要把闺女许给他,日子都商量定了,家里就说预备着聘礼,结果,不知道他什么朋友急用钱,你大舅便拿了钱给朋友救急了,把你二舅气坏了,说这不耽搁大事么,就说先押个铺子出去,得了钱好去置聘礼。结果一找钱匣子才发现,不知什么要紧大事,你大舅把家里的田契地契房契早拿去押了换钱,他人也不见了。把你二舅气个半死,还得去跟财主商量聘礼能不能晚几天,那财主家也消息灵通,听说你大舅把家产抵押的事,以为咱家就要穷了,立刻反口不肯嫁闺女了。”

太子笑,“大舅这亲事就没成?”

“是啊。看他家如此势利,你二舅也没勉强。待你大舅回家,俩人还拌了回嘴。”陆皇后至今想起都觉好笑。

太子忍不住说,“可见财主家这闺女命格一般。”

“谁说不是?你大舅为人再好不过,他把房产田地店铺都拿到当铺抵押了,待到了赎的日子,他也没钱,把你二舅急的不轻。人家当铺既没催他还钱,也没去收房产田地,大掌柜还跟咱家说,知道你大舅的为人,素来讲究,要是不收这些田契,你大舅怕不肯要银子。只管让咱家安住,什么时候你大舅手头宽裕了,再拿银子来不迟。”

“这家人怎么这么好?”平白无故的,当铺能这样仗义疏财。果然陆皇后抿嘴一乐,“当铺那家财主也看上你大舅了,瞧着你大舅是个有出息的,后来把闺女许给你大舅。你大舅妈也是个贤惠能干的人,就是命薄,生你表兄的时候艰难,没几年就去了。你大舅妈跟你大舅可好了,她这一走,你大舅伤心许久,也没再娶。”

太子又问,“母后,那陆侯表兄为何跟二舅分宗啊?”

说到这事,陆皇后就是叹气,“这说来都是小人挑拨。”

“怎么个挑拨法?”太子追问。

陆皇后就这一个儿子,是什么都肯跟儿子讲的,只是这是娘家事,陆皇后把近身的嬷嬷也打发了,方同儿子道,“你大舅盖世武功,偏就天妒英才,刚平叛了北疆,未料到有人假降,在新伊伤重过逝。北疆当时只是叛王伏诛,还有小股叛军游荡,你大舅过逝,北疆大军由谁执掌。你二舅跟在你大舅身边也打了许多年仗,你大表兄也在军中历练两年多了,他们都能打仗,这不是想着你二舅年长稳重么。你大表兄呢,他就受了小人挑唆,想亲自为父报仇。你说,这有什么可争的,亲叔侄,不都是姓陆的?”

太子可没觉着有什么不好争的,北疆数十万大军军权,怎么不好争?争得头破血流都值。

太子仍是不解,“可就为这么点事就分宗,也不至于吧?”

“你不知道。你大舅妈过逝后,她娘家就她这一个闺女,当时两家结亲时说好的,你大舅多生几个儿子,过继一个到岳家,也算给岳家留了香火。谁晓得你大舅妈只生了你大表兄一个,你大舅也没别的孩子,这也不能把嫡长子过继了啊。你大舅倒无所谓,咱家断不能干,他是长子,你大表兄这是正经的长子嫡孙。他那岳家就说,心疼外孙,要把孩子接过去养着。你大表兄是在外祖家长大的,到底生疏,可不就信了小人的话,觉着你二舅跟他争兵权,就跟咱们分生了。”陆皇后叹气,“打了几年仗,突然就要说分宗,谁劝都劝不动。你大表兄这人,还有个拗脾气,只得随他了。”

这说了等于没说。

太子还得安慰母亲,“大表兄骁勇善战,没辜负大舅的在天之灵。”

“这倒是。只是性子冷了些,不亲人。”陆皇后直摇头,显然对这个冷漠的侄子有些不满。

太子笑,“大表兄性子冷,正好有小宝这么个热乎女婿给他活泼活泼。”

陆皇后笑,“他们翁婿这性子,真是南辕北辙。”

“对了,还有件事,先时听太子妃说过,我当时忙,也就没走心。刚说到小宝,突然想起来,听太子妃说,小宝定亲,三弟妹是两头随的礼。先前三弟妹跟三弟成亲,陆侯表兄便送了重礼,这是什么缘故?陆侯表兄鲜少回帝都,怕他连三弟什么样都不晓得。听太子妃说,三弟妹跟表嫂也很说得来。”

陆皇后无奈,“这不用说就是你大表兄的吩咐,你表嫂那人我还不知道么,最是个低调本分的。她也是堂堂侯爵夫人,平常也就是初一十五与众命妇一起进宫请安,旁的时候就是在家教养儿子,主持家宅。你大表兄这人不知怎么回事,家里这血脉亲人他冷若冰封,倒是待外人,有针鼻儿大点的好,他也要涌泉相报的。”

“三弟妹对大表兄有恩?”太子故意问,“不可能吧。”

“那丫头能有这造化。是你二姨丈当年中了进士,打发人接家里人来帝都。也是巧,那一年也是咱们来帝都,坐船的时候运歹,那船漏水,好容易人没事,船上的细软都没了。路上也不认识旁的人,就靠身上存着的一些首饰钱帛度日。待到直隶府,银钱便花用尽了。你二姨身子弱,病倒了。你大表兄当时在水里救人,路上就有些不得劲,好上他身体壮,当时买了些去风寒的药,吃了显轻,又转为了咳嗽,一路上都在吃药。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一家子就走不了了,你二舅一身的功夫,硬是难的打把式卖艺,仍是不够药钱。遇到许家老太太,那是个善心人,她自家穿的素朴,却比旁的人心善百倍,借给了咱家五十两银子,你二舅这才托了镖局到帝都来给你大舅送信,你大舅连忙派人派大夫过来,把一家子接到帝都。”

陆皇后把恩情都算在许老太太头上,可太子是何等玲珑心肠,自知当时受的怕是三皇子妃的母亲许家太太的恩。

太子颌首,“原来是这样。”这就难怪陆侯一直记着许太太的恩情了。那种情况下,五十两银子能活两条性命。

陆皇后不想再多说这些,倒是同太子道,“昨儿你外祖母进宫,说起三皇子夫妇,还担心你来着。”

“担心我什么?”太子故意问。

“你这性子也像你大舅,看谁都是好的。如今三皇子在刑部一手遮天,三皇子在后宫也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他们坐大了,能有你的好?”陆皇后道。

“外祖母多心了。朝中事,我心里有数。御史一直在参老三,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拿出来说一嘴,我要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成什么了?我们是兄弟,难道叫我构陷弟弟。”太子道,“外祖母再进宫,母后劝劝外祖母多往二姨那里走走心,我听说自三弟妹嫁了三弟,许家就没跟三弟妹走动过。”

陆皇后急忙道,“这可怪不得你二姨,你不知道三皇子妃,端的是六亲不认,半点不将你二姨放在眼里。”

太子心里直叹气,“要是亲娘,来不来往都是三弟妹的不是。二姨本就是继母,三弟妹又是个泼才,仗着自己在乡下过的几年苦日子,能有什么好话?要我说,管她来不来往,她越不来往,越是装了满车的礼,敲锣打鼓的给她送去,就当是送给满帝都人的眼的。”

看自己母亲两眼放光的欢喜,太子心下直摇头,母亲平日也无非就是吃吃旁的妃子的醋,倒是外祖母,一个陆家四分五裂,儿女的事还没闹明白,倒总是想插手东宫。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二二三章

第二二三章

太子随口一句话, 陆皇后就给妹妹出了个好主意,许太太近年不大得意。先时因着闺女的亲事得罪了慈恩宫,自此进宫请安蓝太后就没给过好脸色。

好容易李代桃僵的把李玉华塞给三皇子,结果更是让人吐血, 这三皇子也不知是走了什么时运, 自打娶了李玉华, 出宫开府, 在刑部竟大有作为。即便与陛下关系寻常, 而且,性情也喜怒无常,但在刑部差使上,都得说一句干练。

李玉华这村姑更是长了老大本领,听说把蓝太后哄的晕头转向,硬是越过蓝太后嫡亲的侄孙女二皇子妃,太子妃都不如她在慈恩宫得宠。

连三殿下那样神鬼莫近的性子, 也叫这村姑给拢的服服帖帖。

李玉华得意, 可想而知许太太的心情。

不过, 如今有陆皇后的指点,许太太一想, 也是,管这村姑要不要年礼, 我备了给她送去。她爱冷脸就冷脸,我便是继母,她这样的拿大不恭敬, 时间长了也是她的不是。

许太太先跟许老太太商量,许老太太也愿意跟李玉华走动,一则这是亲孙女,当然,这话说的忒假,李玉华在老家十五六年,许老太太也没想起过她这亲孙子。主要是三皇子出息了,李玉华也有本事,两人一个在朝中一个在后宫,都是能说得上话的。这样的好孙女,许老太太怎会不愿意多来往?

关键是李玉华不跟她们来往。

许太太就劝婆婆,“老话说的好,日久见人心,先时的事,都是刁奴可恶,也委屈了三皇子妃。可咱们到底是亲的,三皇子妃冷淡,咱们不能冷淡,我想着,时间久了,娘娘总能看到咱们的心。”

许老太太脸皮也不薄,婆媳俩商议之后,跟许箴说了一声。许箴道,“何必多事。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许太太抹眼泪,“不说我真心是想娘娘好,老爷也为我想一想,我原是继母,人家一说三皇子妃不与娘家来往,都要说我的不是。”

许箴受不了女人哭天抹泪,便道,“那你去安排吧。我可是不去的。”

“不劳老爷出面,我亲自过去,娘娘见不见我,都是我的一片心。”

许箴望着妻子拭泪的模样,“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玉华不是会心软的人,再说,你以为去说两句好话,过去赔个不是,以前的事就能揭过去?那你可太小看她了。她自小就做小买卖挣生活,手段比你多。”

“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到我死,我总叫她看清我的一片心。”许太太显然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

许箴摇头,“你去试试,就知道她的厉害了。”

许太太打定主意带着厚礼到三皇子府,因着马上要过年,府中事多,赶上李玉华没进宫。许太太也是三品侍郎之妻,下头人不敢不报,李玉华问云雀,“就是许陆氏过来,没旁的人?”

云雀在李玉华身边颇得重用,但因李玉华同娘家不合,云雀回答的格外小心,“就她一人。”

“你一家子虽说都跟我出来了,到底对许家的事熟一些,去跟许陆氏说,我不管她打的什么主意,让她怎么来就怎么回去,我不来往,是给许家留面子,也是给她留面子。要是想打着挤兑我给自己找回脸面的主意,咱们就把先前的事掰扯掰扯。反正我不怕丢人,你问她怕不怕?”李玉华眼神凌厉一扫,云雀连忙去办了。

许太太没想到李玉华皇子妃做了小三年还是这么幅神厌鬼憎的性情,恨得在车上便给了自己两巴掌,想当初真是鬼迷心窍把这村姑接来帝都,非但一点好没落,倒要受这村姑要胁。

许太太礼没送成,进宫跟自己的皇后姐姐诉一回苦。

陆皇后也不白给,在后宫这些年虽是叫蓝太后压的够呛,可皇后宝座还是她坐了,现下住东宫的是她的儿子。

陆皇后私下就跟穆宣帝念叨一回,“三皇子妃的事,我不敢过问,可这一家子骨肉,终归不是外人。我偶有听闻有人说起三皇子妃不认娘家的话,这里头自有许多误会,我听到了,会帮着分辨一二。可这样下去,总不是常法,毕竟三皇子妃是咱们皇家儿媳,就想着让二妹先过去走动走动,纵是三皇子妃一时脸色不大好,也让二妹别放心上,毕竟那孩子少时吃了不少苦。谁晓得二妹一去,很受了三皇子妃的一通话。”把李玉华的话学给了穆宣帝。

这话要说是陆皇后编的,穆宣帝都不信。毕竟,这种发横放狠的风格,还就是三皇子妃的作派。

穆宣帝感慨,“这不是个泼妇么。”

“陛下别这么说,小孩子家,难免有些性情。”陆皇后道,“老三媳妇好起来也真的体贴,前儿给母后做的衣裳,那料子以前都没见过,说是裴状元的媳妇白大人挑捡了一冬的这里羊毛,用新式的织机,以羊毛搓了蚕丝做线织成的,非常柔软暖和。母后现在都去了大毛衣裳,穿小毛衣裳都觉着热。可见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他们夫妻倒有个夫妻相,好起来都跟好人一样。”穆宣帝对于许家的事一清二楚,李玉华能跟穆安之看对眼,而且这两年看下来,绝不是温柔小意类型的。穆宣帝对于什么衣裳料子的事也不关心,他关心的就一件,“老三媳妇还同动静?”

陆皇后心下暗喜,面儿上劝着丈夫,“儿女皆是天意,这也急不来。我看他们小夫妻很是恩爱,早晚必有的。”说着,又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穆宣帝问。

“怕说了让陛下难做。”陆皇后老老实实的说,“太子妃是我娘家亲侄女,太子身边也有服侍的宫人。二皇子妃是母后娘家侄孙女,二皇子也有一两位妾室。三皇子一向不与我亲近,他的事我不好多管,平时瞧着皇孙皇孙女,三皇子妃也喜欢,听说平时也常去庙里拜一拜送子观音。”

因近年穆安之当差得力,穆宣帝看他也有几分顺眼,就想着关心一下这个儿子。穆宣帝也有惯怵穆安之的脾气,先跟蓝太后商量,“太子跟老二膝下都有了儿女,老三成亲也小三年了,母后瞧着若有合适闺秀,东宫跟老三那里都添一位侧室无妨。”

这话倒是很合蓝太后心意,蓝太后道,“也好。东宫虽有几个庶妃,我瞧着出身很寻常,且也无孕息。二郎那里不急,他先时没个稳当样,先修身养性的好。安之给她寻个年纪相仿的,有宜子相的才好。”

母子同心。

因年下事多,蓝太后也没空,待过了上元节,她老人家才开始操持。太子那里添侧室,不好越过皇后。陆皇后很痛快,“母后的眼光再错不了的,只要母后、陛下瞧着都好,那必是好的。”

蓝太后虽掌后宫权,平时也很给陆皇后面子,笑道,“还是得你跟哀家一道相看,侧妃也得有侧妃的出身,性情更加温和柔顺为好。”

“是。”陆皇后笑应,跟太子妃说一声,太子妃心里难免有些醋意,不过,她已诞下长子,且与太子夫妻恩爱,娘家显赫,即便再来个侧室,太子妃也不信能要了自己的强。故而,太子妃也没意见。

这事儿吧,李玉华很有意见。

她跟三哥成亲还不满三年,圆房也就一年多,她只是暂时没怀孕,也不至于就给三哥相看小老婆吧。

李玉华不大乐意,当着蓝太后的面儿没说什么,回家跟穆安之嘀咕。穆安之道,“这事你别管,我跟皇祖母说。”

“你好好说,别显出我嫉妒来。”李玉华是很注意维护跟蓝太后关系的。

穆安之好笑,问她,“你不嫉妒么?”

“当然不嫉妒,我干嘛要嫉妒,都说好了不能纳小的,可不能言而无信。”李玉华还拿裴如玉白木香举例,“你看,裴状元也不纳小,正经人都是两个人一条心的过日子。”

穆安之知她着急,只是要面子不说罢了,心头一软,揽着她的肩,“放心,有我哪。”

穆安之直接跟蓝太后说,“我立志绝不纳小。祖母您别忙了,我不娶侧室。”

蓝太后劝他,“这不是为了纳小,这不是为子嗣计。”

“有没有子嗣,我都不娶小,见着小老婆就生气。”穆安之厌恶道,“尤其那种妖妖调调的祸水。”

穆安之要说不干啥,那是神人都劝不动的。蓝太后让李玉华去劝,想着李玉华的话,穆安之是听得进去的。第二天,李玉华进宫,摇着拳头跟蓝太后抱怨,“犟的跟牛一样,我就想给他两下子。”

蓝太后还心疼孙子,忙劝李玉华,“那可不行。妻是地,夫为天,咱们做女人的,得听男人的,可不许造反。”

李玉华掖揄,“可见是亲孙子,您老真不偏心。”

蓝太后笑,“我一样疼你。”心里觉着,是不是李玉华吃醋,没认真劝。李玉华仿佛看穿蓝太后内心,给蓝太后出主意,“要不这样,您先选人,到时你相中了,在宫里办个茶会花会的,再把三哥宣来一起赏花喝茶,倘有他看中的,我包管没二话。”

蓝太后这次笑的格外真心,拍着李玉华的手说,“我果然没看错你。”又把新得的一匣子红宝石给李玉华去玩儿,额外又赏两套头面六匹新缎子。夸她有心胸,是个贤惠媳妇。

因为是选侧室,门第在其次,只要是官宦人家,门风清白即可,要紧的是性情,蓝太后叫着陆皇后一起挑,两人选了十来位在帝都的闺秀,都是门第性情品性都不错的女孩子。当然,出身要比正室略差一些。

陆皇后跟太子商量此事,太子道,“母后瞧着好就成。”身边何尝缺过女子,太子并不重欲,对这方面无所谓。

陆皇后道,“你自来懂事,就不知三殿下那里如何。”

“一个侧室而已,刑部正在忙魏家的案子,老三估计不会放心上。”主要三皇子妃虽是个泼才,却是个能干的性情,老三跟她一向要好,这侧室即便是选了,能不能入老三的眼也得两说。

陆皇后多问一句,“魏家的案子还没审明白?”

“魏家掌玄甲卫二十余年,阿年旧案不知多少,哪儿这么快就能审清的。”太子随口说。

蓝太后陆皇后选了十个闺秀,趁着春暖花开天气好,花房的牡丹开的早,蓝太后组织了场牡丹花会。

太子妃二皇子妃三皇子妃都在,陆皇后也早到了,蓝太后宣了太子、三皇子过来一道赏牡丹。闺秀们画牡丹,蓝太后让两个孙子帮着品评,看哪个最好,最好的有赏。

每看一张牡丹图,蓝太后都要给两个孙子介绍一个画牡丹的姑娘。

十七八的姑娘家,且不是顶级豪门,纵是家里请先生教导书画,即便天资过人,能有什么样的笔力。

不过,能到蓝太后陆皇后面前的,也是极不错的姑娘了。

太子一向温柔体贴,每幅画都能找出优点。穆安之臭着脸不肯说话,蓝太后问到他,他就会皱着眉一脸嫌弃的挑出诸如“丑死了”“我的天哪,这是牡丹么,不知道的以为是攒在一处的乌云”,还有“看过她们画的画,真心觉着街上两个铜板一张的牡丹图卖的便宜了。”

总之,穆安之直接说哭了好几个,就是没哭的,看人家姑娘那强忍愤怒的模样,也不是愿意给他做侧室的。

还有脾气急的,直接说,“看殿下这话说的,不知殿下画技如何?”

“不如何,勉强比你们强个三座山吧。”

那姑娘不服,“不如殿下也画一幅,也叫我等心服。”

“原本不用给你们这个面子,不过,看你这不知好歹劲儿,让你们这些黄毛丫头知道山外有山也算我日行一善。”

穆安之也不只是嘴贱,随手画张泼墨牡丹,嗯,的确比这几个闺秀强的多,没有三座山也有两座山了。

然后,他自袖中取出一条雪白巾帕擦了擦手,趾高气昂的对蓝太后说,“皇祖母,以后别找我看这些破烂,一个个的,才貌全无,看得我眼睛不舒坦。”

把蓝太后气的,跟穆宣帝抱怨,“这要不是生在咱们皇家,他都不能娶着媳妇,谁家的闺女愿跟阿慎这样的过日子,说的那个话,能把人气死,把人家小姑娘都说哭了。”

穆宣帝,“不至于吧,我看老三跟他媳妇挺好的。他们小夫妻每早都是一起坐车来宫里,傍晚略有空,老三就来接他媳妇的。他们兄弟,他最疼媳妇。”

蓝太后长叹口气,“他是跟玉华看对眼,对旁的姑娘可不是个样儿了。”

穆宣帝也感觉奇异,不晓得李玉华到底怎么把穆安之给降伏了的。穆宣帝问,“是不是老三媳妇不乐意?”

“这花会的主意还是玉华给我出的,要说乐意,哪个正妻就真能乐意家里多个侧室,可玉华能出这主意,起码不是个小器性子。”李玉华面儿上能这样大度,蓝太后已经满意。

穆宣帝道,“既是这般,暂且撂一撂无妨。”

东宫。

长子还小,吃过晚饭就让嬷嬷抱着去睡了。刘嬷嬷不放心,也跟了去。太子道,“我小时候,就是刘嬷嬷照顾,如今咱们阿宇,嬷嬷还是这样。”

太子妃笑,“每天都要问古嬷嬷好几回,阿宇吃奶吃的可好,睡几夜,夜里尿几回。”

“刘嬷嬷这把年纪,还是让她享享清福,别总让她老人家操心。”太子道,“服侍阿宇的人也是她陪着你选出来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也这样劝她。她总说闲着要生病,何况刘嬷嬷也不是很老。”太子妃看丈夫一眼,“有件事母后让我问问你。”

“什么事?”

“侧妃的事。听母后说,三殿下那里一时半会儿还定不下来,她想另给你相看侧室。”毕竟先时的十位姑娘被三殿下贬的一无是处,倘是从那十位姑娘里选,好像是三殿下看不上眼的东宫收留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