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之颌首。

杜长史极为明敏,派出的人手比寻常凶杀案要多,但也没有太大张旗鼓,势头拿捏得恰到好处。

傍晚回家,见侍女捧着一匣笔墨之物,笑问,“这是做什么?”

李玉华服侍服脱了外头官袍,换了身家常湖蓝衣衫,一边儿说道,“今年是大比之年,举子们都要考进士了。阿阅的叔叔朱晚朱举人,也是今年下场。阿阅已经把帝都的文殊菩萨都拜遍了,送她些笔墨,也是好兆头。”

穆安之还凑过去帮着挑了一回。

唐墨也在自家祖传的科举运势牌借陈简带,陈简接在手中细细赏鉴,整体长方形,四角摩圆,最上有个圆润的穿孔处,上面刻着玄奥符文。陈简道,“以前听家中长辈说起,你家存有当年何小仙儿所赠科举符牌,原来竟是真的。”

这玉一望便知有些年头,玉质平常,却透着古拙之意。

“我还在神仙祖宗灵前给你供了三天,包准能增强运势,保你中状元无疑。”唐墨夸下海口。

这玉牌有些来历,据说当年何家,也就是江珣之妻何氏祖上的一位姑奶奶,很有些神通,当年何家起家,一门四进士,在仕林中传为美谈,据说何家能中这些进士,原因就是这侠何小仙儿在弟弟们科考时,必要做一面玉牌送给弟弟佩于身上,凡佩此牌,考运超凡,文章写的比平时都要好上三分。

不过,这也都是些传闻,毕竟百多年前的事了。

唐墨道,“对啊,这就是当年何小仙儿所赠我□□父的,我祖父科考时戴过,果然一考一灵。我爹我哥都用过,这次阿简你要考进士啦,借你戴戴。”

“这太贵重了。”陈简心中很感动,想着小宝傻傻的,这不把家中宝贝拿出来了么。倘是挑剔人家,还怕你借人家运势哪。

“你就用呗。其实也有旁支兄弟长辈科举用过,很灵的。”唐墨就要给陈简系腰上。

陈简手里一晃,没把这玉牌给他,“这岂不是要借你家运势。”

“唉哟,你这想哪边子去了。”唐墨拍他肩头一记,“我三舅当年考秀才也借去用过哪,考三回都没中。他一本《论语》都勉强,就想凭这玉牌加持运势,难道就能中?说能加持运势也是说学问不错的人,有助运势。你要学问跟坨狗屎似的,就是我家神仙祖宗复活,也是中不了的。”

“你不知道,我三舅连考三年秀才不中,我外祖母还说我家这玉牌不灵。结果,我哥春闱,一考就中了。”唐墨说。

陈简道,“你考秀才时怎么没见你戴过?”

“我家一般都是春闱才会用,我哥秀才试、举人试也都不用。倘是前两科便戴玉牌,心理上未免依赖,这玉牌就像锦上添的那朵花,得自己先是块锦,再加持一下就行了。像我三舅那样的,秀才试就用,我家就他一例。”唐墨说,“运势是双方的,阿简你学问好,戴这玉牌,玉牌也能沾沾你的文曲之气,等下回我用,肯定也灵光的不得了。”

因唐家出过神仙,唐墨于这方面反是很看得开。

陈简问,“你家族中没人春闱么?”

“宗家没有,分家就不知道了。咱俩什么交情,难道我要把玉牌给个姓唐的陌生人用。”唐家家族庞大,不过,族中有规矩,十代便要分宗另立,如今唐驸马是宗家族长,那些分出去的旁支便称分家,分家另有族长。

唐墨自陈简手中取过玉牌,给他系在腰上。

陈太太见着这玉牌后双手合什朝西念了几声佛,把唐墨夸了半个时辰,善良贴心人品佳,相貌出众心肠好什么的,陈太太还说哪,“也就是我没闺女,我要有闺女,就给闺女招阿墨这样的女婿。”

陈简心道,他娘倒是挺有眼光。

陈翰林知道后,虽他一向不信鬼神的人,也没说啥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扫兴话,反是心里暗地也念几声佛,求神佛保佑儿子科考顺遂。

如今诸春闱考生,满朝文武,最关心的莫过于春闱主副考官的名单。

穆安之除外。

杜长史过来回禀,“前儿程侍郎打发人到魏家,说可派一人到牢中服侍老将军,魏老夫人去了,魏老将军见着,问明白怎么回事,便打发魏老夫人回去,不让老夫人服侍。问程侍郎能不能换人,如果不能换,他自己清清净净的也无妨碍。今天换了白肇东进去。”

“怎么今天才去?程侍郎不会在这种事上耽搁。”穆安之问。

“前儿白肇东去了通州,今早方回。”杜长史道,“果如殿下所料,前儿寻白肇东未果,程侍郎就问老将军能不能换个人,老将军除了白肇东,不想再见魏氏旁人。”

穆安之问,“看守换了吗?”

“没有,还是原来的人。”

穆安之进宫递魏家案的折子时,将白肇东进去服侍的事也与穆宣帝说了一声。穆宣帝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太子有些不解,“魏家有姓白的亲戚么?”

穆宣帝对此倒是一清二楚,“魏晗年轻时一桩荒唐事,也是他的骨血,这孩子倒是有良心,一接到信儿就回的帝都。”

穆安之眼眸中闪过一丝情绪,穆宣帝鲜少出宫,对魏家旧事清楚倒罢了,对白肇东接到信儿回帝都之事竟也这样清楚!

太子道,“既是魏家骨血,怎么倒姓了白?”

“生母卑微,进不了族谱,就随了母姓。”穆宣帝哼道,“我看魏家满门子孙,倒就这白小子还有些样子。”将折子一合,递给太子,“看完后交予侍诏厅照折子拟旨,另,魏胜虽无明显罪责,但居官不谨,为官昏馈,罢职,流放北疆三千里,军前效力。”

穆安之有些意外,魏胜当真是魏家择的最干净的一个,明显魏家要保的人是魏胜,穆宣帝却点名将魏胜去官发配。却也不甚意外,如果穆宣帝连白肇东是接到魏家信儿回帝都的事都清楚,那么,穆宣帝对魏家案的了解可能超乎他的想像。

穆安之看穆宣帝没旁的吩咐,便退下了。

大牢。

魏晗之前官居正二品,穆宣帝特意吩咐不要苛待,刑部便给魏晗换的干净牢间,里外两间,在刑部大牢里是一等一的牢房了。

水有些冷了,白肇东一膝着地,将魏晗泡在温水中的双脚用柔软的布巾裹住擦干,顺手将铺好的丝棉被拉开,服侍着魏晗就寝。

白肇东出去将水倒了,自己方开始洗漱。

待洗漱毕,白肇东抱着席子进去,魏晗道,“到床上来。这大冷的天,睡地上要生病的。”

白肇东也没勉强,倒是说,“您会不会觉着挤?”

“挤点儿好,暖和。”魏晗说。

白肇东便将被褥安置在床外侧,也方便夜间照顾魏晗。

魏晗感受着脚下暖融融的汤婆子,这是一早放进去的,睡时被褥便烤的暖乎乎的,在这样冰冷的夜里,真舒服。让他不禁想到少时的寒夜,母亲也总会放这样一个汤婆子到被子里,不论多么冷的夜,都能一夜好眠。

不过,他早不是纯真的少年了。

魏晗望着幽深黑暗的牢顶,轻声说,“魏家的身份已经帮不上你,为什么还答应过来?”

白肇东,“不是您叫我来的么?”

“为了娶冯家小姐?”魏晗问。

“一半。”白肇东不否认,“你知道,我从没看中过魏家的身份,不过,我需要一个上等风评。”

“另一半呢?”魏晗有些猜不出了。

昏黄油灯下,白肇东望向魏晗老迈的面孔,“听说当年倾心于母亲的人很多,不乏达官显贵、俊俏郎君,我始终想不明白,母亲为何会看中您。您当年,既无大将军之权,相貌也不算顶尖。”

魏晗陡然一阵大笑。

在外当值的狱卒都被笑声所引往里看了几眼,心说,这有儿子服侍就是不一样啊,坐大牢都能这样开怀。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二二七章

“你的母亲很喜欢跳舞, 是当年名震帝都的舞姬,有人为看她一舞,不惜倾家荡产。那是位家道中落的年轻人,为了买一席观舞的酒水,卖掉了家中祖宅。你母亲知道后,将酒水的钱还给他,劝他好生过日子。后来, 她便不只在合欢楼跳舞, 也会去贫寒人家聚集的西城, 每月都会去两次。很多人仰慕她,这里头就有信王的小舅子王环,王环也是当时孝敬太后娘家内侄, 先帝嫡亲的表弟, 王家因孝敬皇后的缘故, 权势很大。王环要纳她做小, 她一心只想跳舞,不不愿为人妾室。有一回她去西城跳舞,回合欢楼的路上, 马车被劫持。我正带人巡视城防, 凑巧救下她。”

魏晗道,“你母亲非常刚烈,她断不肯罢休,便将王环告上帝都府。因你母亲在城中很有名声,御史台也有御史参了王家一本。但, 劫车的奴仆顶下了这桩罪责。你母亲不服,继续向刑部上告。王环十分恼怒,带了很多人打砸了合欢楼,还要羞辱她。我正巧换防,帝都凡这样的打砸之事,帝都府差衙、禁卫军都可管的。当时,我只是个玄甲卫的一位六品千户,觉着王家欺人太甚,带手下过去制止时,王环出身显赫,即便被擒,王环犹让手下只管打杀,扬言谁敢碰他一下就让谁吃不了兜着走。”

“禁卫军便真的不敢用狠,一时落了下风,我情急之下,不留心踢断王环一条腿,王家人登时怕了。”

白肇东都觉不可思议,魏晗原本有些发福,入狱后心志受到打击,人迅速消瘦,肌肤松弛,完全没有半点往昔气概。此时谈及旧事,也只是淡淡的。白肇东却知此间危险,“想像不出。”

“是啊,我偶而想到年轻时,也奇怪当年怎么那样的满腔正气,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向。”白肇东道,“如果没有这件事,我可能还像祖先一样在玄甲卫任一位不大不小的武官,虽则家资不富,也能太太平平。”

“你因此事受了牵累?”白肇东问。

“御史上本参劾,老国公据理力争,我只是受到训斥。”魏晗道,“但王家不肯罢休,他们一时动不得我,家族中子弟却受到我的连累,我的兄长在朱雀卫当差,被人一刀砍伤了腿,即便请遍帝都名医,最后依旧跛了,只能自禁卫中退了下来。母亲带小妹去天祈寺上香,路上惊了马车,自马车中摔出来,都没能保住性命。”

“你后悔吗?”白肇东问。

“不知道。不是你大伯劝我,我可能已经疯了。可相对往后余生,我也只有那些年才算活过。”魏晗道,“我立誓要报仇血恨。这个时候,你母亲下帖子,引荐我结识了柳世子。”

“柳世子知道此事后引我到老国公面前,我才有机会请老国公为魏家做主。老国公十分恼怒王家所为,请先帝约束外戚,并要刑部彻查咱家惊马之事,连带你大伯,也安排了兵械库的差使。”魏晗道,“我开始受到老国公的重用,后来,程大将军当差不谨被先帝罢免,也是老国公力荐我接掌玄甲卫大将军之位。”

“老国公对我,恩重如山。”魏晗的声音里至今能听出感激。

“那些年月,多好。”魏晗回味着往昔。

“你与柳家交好,陛下为何会重用你这些年?”白肇东问的直接。

魏晗的神色仿佛被什么定住,辩不出喜怒哀乐,眼珠凝滞不动,视线无意识漂浮,良久,他方道,“因为,是我将陆伯辛引荐给老国公啊。”

“姓陆?陆家人?”白肇东说。

“当时只是无名小卒,后来大名鼎鼎,陛下至今念念不忘的朝廷忠良,武将表率,睿侯。”魏晗□□的讥诮道。

白肇东有些意外魏晗这种口气,又有些恍然,“陆家人那么早就来了帝都。”

“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魏晗讽刺着说。

“我当时为什么要听你母亲的话,去举荐他。如果没有听妇人之言,就不会害老国公满门。”魏晗喃喃,“为什么?昏头啊……”

白肇东问,“你因此记恨我母亲吗?”

“不,你母亲只是希望我帮忙,我彼时官居正三品,掌玄甲卫,有自己的判断力,是我自己判断失误。你母亲虽身在乐籍,却人品清白,一意追求舞技之颠,比起当世汲汲营营如我,高贵百倍。”魏晗轻叹,“我早已腐朽不堪。”

“我不过是痛悔当初,迁怒罢了。”魏晗满心苦涩。

白肇东不解,“坊间都说睿侯深得老国公喜爱,当年柳家出事,睿侯拼得爵位不要,连上十二道奏章为柳家求情。”

“是啊。多么的有情的义,情深义重。”魏晗望着黑暗的屋顶,“每每想到他在老国公灵前痛哭的模样,便忍不住的做呕。陛下要夺柳家之爵,他自北疆连上十二道奏章为柳家求情,陛下恼怒至极,夺了他的爵位,降了他的官位,他仍是一次次的为柳家说情。原本,陛下还能顾念些许旧情,他惹恼陛下,柳家嫡支连最后一个男丁都没保住。”

“他以为他的惺惺作态能瞒过我?这个下作阴毒的贱种,老天有眼,收了他去!”魏晗至今仍恨不能吮其血食其肉。

白肇东有些迟疑,“您对柳家难忘旧恩,陛下知道么?”

魏晗道,“陛下知道也不会信的啊。当年调查柳家混淆血脉之事的人,就是我啊。”

这件事,白肇东在冯侯身边时是听说过的,当年老国公过逝,柳世子袭国公位,但很快有御史参奏柳家以外室子充作嫡子。

这是柳世子当年的一桩风流官司,柳家多年规矩,家中子弟不可纳小。柳世子却是个风流人,不敢纳回家去,便在外置的外室。世子夫人一直无子,不知两人如何商议,世子夫人假作有孕,十月之后,柳世子将外室子抱回家,充做嫡子。

这件事被御史所知,柳世子不认,穆宣帝着人调查,最终被证实确有其事,柳家衰落由此而起。

可既然魏晗对柳家有这么深的感情,为什么会在这件事情上……

白肇东忍不住问,“这件事情是你捏造的。”

“不,的确是真的。可如果不是陆伯辛以程家事相威胁,我怎么都会替世子遮掩一二。”魏晗苦笑,“我从此便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凭他拿捏。”

“程家事。”白肇东咀嚼着这三字,不禁心下大骇。

魏晗深深看白肇东一眼,“程家不出事,我怎么掌玄甲卫呢?”

“可我听说是先帝出宫遇刺,当时负责保护帝驾的是玄甲卫。这件事与你有关?”

“恰当的时机,一个小布置就可以做大事。”即便是上等牢间,床也不宽敞,两人挨的极近,魏晗的声音仿佛就在白肇东耳边呢喃,“就像你推动魏家分宗,当时那信儿传进牢中,我就明白这是难得的机会,立刻吐了血。你很聪明,把握住了这个机会,不是吗?程家事,一个道理,不用我多讲了吧。”

老人暮年的呼吸在耳际仿佛沉闷的风箱一般粗重,牢中的寒意无孔不入,白肇东紧了紧被子。

白肇东乍然一听有些惊诧,细想却能明白。当年魏晗因王家家破人亡,那个时候,魏晗必然会想报仇。要报仇,就要握有权力。

白肇东不解的是,“这件事陆家怎么知道?”

“我也想知道陆家是怎么知道的?可惜老国公去的太早,纵到地下,我也无颜见他老人家。如今我落到三殿下手里,不知是不是天意?”魏晗自嘲。

可其实,如果朝中真的有人支持三殿下,他魏晗勉强算一个。

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这一生,作恶甚多,有此报应,也是天理循环。

“你要小心林程。如果他要报昔年程家之仇,魏家已经一败涂地,其他人享过我的福贵,如今受我牵累,也是有因有果。你不一样,你不沾魏家半点,魏家上下,也就你还算个人。你我虽无父子之情,可我总是盼着你好的。”

魏晗轻声一叹,叹息中五味杂陈,他这一世,不能不说不显赫,可回味起来,最有滋味的竟还是年轻时一心一意当差的那几年。

哪怕得罪权贵,哪怕百般后悔,却是那样真切的活过。

后来,他谋夺程家大将军之位,由此跻身帝都权贵之列。不想,却是成于斯,败于斯。

因果相报,不外如是。

夜已深。

隐隐有更鼓声传来,不知是不是错觉。魏晗伸手拍拍白肇东的被子,“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二二八章

第二二八章

第二天一早, 白肇东起床,见魏晗仍无动静,以为魏晗还在睡,洗漱后见魏晗还是头朝里的姿势,白肇东轻手脚的将自己的被褥收拾妥当,魏晗仍是一动不动, 白肇东立刻察觉出不对,唤了几声没应后, 直接扳过魏晗的身体,已无生息。

魏晗这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内容之劲爆, 穆安之都震惊不已。

穆安之出生时, 柳家已灰飞烟灭, 柳皇后待穆安之也很冷淡,即便是生身之母, 穆安之也不能拍着良心说与他生母有多深厚的母子情。但,柳家事竟有此等内情。

倒是魏家没讨得好, 魏晗直抒胸臆的这些话,完全把穆宣帝心中仅存的一丝君臣之臣也消耗殆尽。

睿侯那是谁啊,那是穆宣帝心中的皎皎明月、朗朗清风,为着穆宣帝的江山,几番出生入死,最后将性命都交待在了北疆。至于魏晗说的睿侯连上十二道奏章惹怒穆宣帝的事, 穆宣帝对穆安之道,“魏晗的话,一句都不必信。这朝中,谁会为了给旁人求情连自己爵位官位都不顾?谁作戏,能做到这个地步!是,他是后来再度封侯,可难道他长了前后眼,知道自己以后还能赐爵?”

穆安之点头,“陛下这话在理。”

“事情原本就是如此。”穆宣帝面容转淡,“既然魏晗提及程家之事,就交由刑部重新审查,当年程家可有冤枉。”

穆安之便又领了一桩差使回刑部。

杜长史知道此事后说,“倒没想到程家得利。”

“有什么用,程家人估计都死完了,便是翻案,那些冤死的难道能活?”穆安之不以为然。

黎尚书跟穆安之商量着,这案子就请穆安之挂名,程侍郎赵侍郎督办。

穆安之道对这案子半点兴趣都无,“尚书大人挂名就可。”

把黎尚书急的,三殿下您审案是把好手,怎么半点政治头脑都无,程家案有何要紧,要紧的是,现任朱雀卫大将军林程,母家便是程家啊。这么绝佳的送人情的机会,怎么能不用呢?

黎尚书以目示意杜长史,赶紧劝劝殿下。咱们殿下正直惯了,你小子不会也转不过弯儿吧。

杜长史也劝穆安之,“当时殿下在御前,陛下既将这差使交给殿下,殿下怎么也要挂个名儿的。”

“好吧,随你们。”穆安之不想为着这么桩小事聒噪,便应了下来。

还好,殿下虽有些犟脾气,却是肯听忠臣劝谏。黎尚书笑眯眯,“那臣就这样吩咐去了。”

热闹的说笑声自外传来,穆安之向外看一眼,就见胡安黎与唐墨一道走进来,尤其唐墨,脸上笑的跟朵花似的,穆安之道,“什么事这样欢喜?”

唐墨连忙把手里的单子递上去,“三哥,今年的会试榜出来了,阿简名列前茅,会试第一名。”

黎尚书赞叹,“今年又要出一位少年俊才了。”

穆安之也挺欣赏陈简,做事够狠,在会试榜上也看到了朱晚的名字,朱晚年纪比陈简略长,也是二十出头,穆安之道,“少年俊才不止一位。”把榜单递给了黎尚书。

黎尚书也看到几位世家子,只是年纪都比陈简大不少,一时没明白穆安之所指。穆安之突然想到一件事,“如玉今年回帝都述职,哎哟,有件要紧事忘跟陛讲了。”起身就要去陛见。

黎尚书在侧,便打听了一句,“殿下,什么事这样急?”

穆安之道,“让陛下派些得用人手去北疆接一接如玉他媳妇,去岁有惊无险,他们这自北疆回帝都,千里迢迢的,少了护卫怎么成?”

黎尚书想到白大人为朝廷制出的强弓劲弩,亦是道,“是啊,殿下赶紧去跟陛下说一声,白大人的安危断不能轻忽。”

穆安之匆匆进宫,穆宣帝带着太子正与裴相、韦相说殿试的事,见穆安之过来,穆宣帝道,“你今儿倒是闲。”

“有件要紧事忘跟陛下提了。”穆安之没半句啰嗦,当当当把裴如玉与其妻白大人回帝都述职的事同穆宣帝说了,“如玉就是有几个健仆,遇着马匪也是白搭,主要是白大人的安危,陛下看是打发哪路人马过去护送才好。”

穆宣帝颌首,“这事提醒的对。朕去岁还想着,今年一忙春闱的事便忘了。”想了想,“宣林程江珣过来。”

穆安之也就是给穆宣帝提个醒儿,说完就要下去。韦相笑道,“听闻裴县令在北疆这几年,治理北疆很好,如今这回帝都,裴相便祖孙团聚了吧。”

韦相是好意,他先时不知此事,回帝都后才听说裴相一怒之下把裴如玉赶出家门,族谱除名了。如今有这契机,就想给裴相说合一下。

裴相还没说话,穆安之先一挑眉,“看韦相说的,治理北疆治理的好,就祖孙团聚?合着要是没治理好,就不配了呗?原来孩子出众才算一家人,要是不出众,都不配活着呗?切,老裴家是什么了不得人家,难道如玉还缺这种势利眼祖宗不成?”

韦相自回帝都,还是头一回领教穆安之的风采。心说倒是听闻因着裴如玉被逐,三殿下曾啐裴相一脸,原还以为坊间传闻不真,如今瞧着,倒是真的。

韦相有些尴尬的看裴相一眼,心中充满歉疚。

他能做春闱主考,多得裴相力荐,他一片好心,谁晓得穆安之这喜怒无常的。

韦相连忙道,“殿下误会臣的意思了。”

裴相道,“裴县令之事,与臣无关。”

穆宣帝刚看穆安之顺眼些,穆安之就在他跟前发落俩内阁相臣,穆宣帝怒斥,“你放肆!”

“这有什么放肆的,臣直抒胸臆而已。”穆安之道,“如玉他们回来怕没地方住,陛下您赐白大人座宅子,多拨几个侍卫保护他们。要实在不成,就让他们住臣府上是一。臣没旁的事,这就退下了。”

穆宣帝暴跳如雷,太子连忙让穆安之快些走,裴相韦相一道劝着,穆宣帝还是罚了穆安之一年俸禄方罢。

穆安之根本不在乎,反正现在家里宽裕,不给俸禄就不给,等什么时候看穆宣帝高兴,再借出来就是。

穆安之大摇大摆的去了慈恩宫,是的,有差使时,穆安之十晌半月不来也是有的,若是闲了,他就成天过来逛。蓝太后见他过来自然高兴,拉着他问了许多话,穆安之说到会试陈家公子得了会员,三鼎甲有望,然后又埋怨一回韦相裴相的势利眼。

穆安之道,“旁人就是这么想也不会这么说,亏得他俩还是在阁为相,可真会说话,真有水准。”讥诮讽刺的口气。

“人家不是那意思。”蓝太后笑,“你心里跟裴相有疙瘩,自然看他怎么看怎么有问题。韦相也是好心,想着借这次如玉回帝都,让他们祖孙合好。”

“切,不领这个情。”穆安之生动的翻了个白眼。

蓝太后哭笑不得。自从穆安之改了脾气,就有点犟驴,可让蓝太后私下说,这样的犟驴样倒比以往仁义礼智信的温文尔雅有意思多了。

李玉华也深知穆安之的性子,也不劝他,而是换了件事,“我跟皇祖母正商量着施粥的事。”

“这刚开春,怎么又施粥?”一般施粥都是隆冬腊月,倘有贫寒人家缺少吃食,故而施粥救济。如今春暖花开的,怎么在这时候施粥?

“三哥你不知道,严琳进城与我说,城外来了饥民,携家带口的,不知道多可怜。城外的几处寺庙庵堂,有能力的都开始施粥了。我跟皇祖母商量,也买些陈米粗粮的施舍出去。可怜哪。”李玉华出身贫寒,对于饥民乞丐就更为怜悯同情。

穆安之道,“是哪里的饥民?”

“听着口音,像河南的。”李玉华说。

“河南去年就报了好几次雪灾,春天又是下雪暴雨,朝廷已经派了赈济粮,怎么灾民都到帝都了。”穆安之道,“这不是给口饭吃的事,他们这老大远的逃荒到帝都,一旦聚集,春天最容易引发时疫。”

蓝太后也是历经过许多大事的,立刻道,“这得让皇帝知道啊。”

“应该还不太严重,不然御史台就先上书了。”穆安之道,“皇祖母你跟陛下说一声吧。”

“我哪里懂这些,你去跟皇帝说,说的明白。”

“我刚被罚一年俸,被他骂出来了,这再去岂不是上赶着找不自在,明年俸也没了。”屁股在榻上动了动,不想去。

“快去快去,俸禄我叫皇帝补你。”蓝太后催着他去了。

“水还没喝一口哪。”他又渴了。

“回来再喝水。”蓝太后开始撵人,穆安之只好去了。

这一上午,穆宣帝是第三次见到穆安之,好在,裴相韦相已经退下,就太子在一畔。穆宣帝皱眉,“这是过来看看朕有没有被你气死!”

“看陛下这阴阳怪气的,我说不来,皇祖母非要我来。过来跟您说一声,河南大灾,灾民都到城外了。我刚到皇祖母那里,正赶上我媳妇跟皇祖母商量施粥救济城外灾民的事,听我媳妇说郊外的几个大些的寺庙庵堂都开始施粥了。”穆安之看着穆宣帝渐渐阴沉的脸色,“就这点事,我回了。”

太子唤住穆安之,“三弟你先等一下。”

穆宣帝道,“发往河南的赈灾粮,一个月前户部就拨下去了,接着又拨了两次,怎么灾民还能到帝都来?”

太子道,“父皇,不如打发个人先到城郊看看,到底情况如何。刚开春,可得防灾民聚集诱发时疫。”

“很是。”穆宣帝道,“宣裴相、卓然觐见。”

穆安之看没他什么事,很想回慈恩宫吃午饭,裴相卓御史都是办差办老了的,立刻就派出人手调查此事。裴相不好轻动,卓御史道,“臣没什么事,亲自带人过去,到底灾民什么情形,也摸摸底。”

穆宣帝道,“去吧。”

好容易这桩事完了,穆安之就想走,穆宣帝道,“难得你还有些良心,就与太子一道留朕这里用午膳吧。”

“我媳妇等着哪,跟你们吃有什么意思,我去皇祖母那里吃。”穆安之粗略的行个礼就走了。

原本穆宣帝想把罚的俸禄再赏给他,看穆安之这不知好歹的劲儿,干脆闭口不提。

太子笑,“三弟是随性了些,直言直语的,可凡事轻重缓急,心里是有父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