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黎一向有事不瞒着母亲,与其让母亲听说外头传言,倒不如事实相告。说到这次河南之行,遇刺之事,胡安黎看着自己素白斯文的一双手,“事后有些后怕,又觉着隐隐兴奋,好像多年习武,终于有用武之地。”

信安郡主道,“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学文习武从来都是为了有所用处。”问他,“怕什么?”

“说不出来。大概是第一次拿刀砍人吧。”胡安黎说,“先时在路边看到过仆妇杀鸡,很不一样。”

信安郡主听到这种类比很是无语,问他,“现在还怕吗?”

“都过这许久了。”胡安黎当然是不怕的。其实,他当时就是有些后怕,遇刺之时只顾着杀敌也要杀够本,哪里还有怕的心。即便后怕,都这些日子,早过去了。

信安郡主道,“人只会对自己没经过的事情生出惧怕,经过见过就好了。大不了多经几次多见几次,只要不死,时间久了,什么都能适应。”

尽管自小有爹跟没爹一样,胡安黎倒从未有过缺失父爱的感觉,他时常觉着,他娘比一般人的爹都更刚硬。

信安郡主问,“三殿下还要继续在帝都么?”

“母亲怎么这样说?可是听到什么?”三殿下要就藩的事,胡安黎还没同母亲说起。

“三殿下威仪日增,久待下去,会有碍储君,这个时候,朝臣必要上本请陛下分封皇子的。”信安郡主熟读史书,出身藩王府,自有一番见识。

“我也正想跟母亲说这件事,朝中已经在讨论此事,三殿下的封地,不在北疆便在两湖,还没有定下来。”胡安黎道,“母亲,我想跟三殿下一道就藩,母亲也与我一起吧。纵不比帝都繁华,咱们母子也在一处。”

信安郡主只此一子,当下爽快应下,“这自然好。”问胡安黎,“这次遇刺,你可有斩首功劳?”

“有。陛下赏了个七品官身,就算在殿下的属官里面。”胡安黎原有秀才功名,凭他的才学,走科举也是一条路,皆因他以子告父,再加上胡源被斩,胡安黎是彻底坏了名声,科举已是走不了,便一直在穆安之身边,可他也不在属官行列,算是穆安之的文书幕僚,每月也有月俸银子,不走朝廷的饷,是穆安之自己出的银子。

信安郡主一琢磨,“那就好办。我毕竟还有个郡主的身份,趁着你这热乎劲儿,我同娘娘商量着也在太后跟前讨个便宜,到时一起去三殿下的藩地。”

胡安黎道,“我还是跟殿下说一声吧。”

“不用,这是我们妇道人家的事,你不用多管。”信安郡主心里有数,同儿子道,“三殿下这次遭遇劫杀能转危为安,威信大增,朝中必然有人私下看好他。朝臣不用管,这些人心眼儿都能蜂巢一般,只要三殿下威信不堕,他们就会想办法在三殿下那里卖个好或是提前下一注,大家都清楚,三殿下与旁的皇子不同,若三殿下得不到帝位,他以后是没有活路的。你要提醒殿下,要留心宗室。”

“宗室?”胡安黎皱眉,“宗室无令不可离开属地。”

“那说的是有爵宗室,就是有爵宗室的子弟,也不见得个个以后都有爵位。”信安郡主道,“必然有宗室想投到三殿下这里来的,你要提醒殿下,只要有可取之处,都带着他们。千金买马骨的道理,不用多讲。”

胡安黎道,“会不会太显眼?”

信安郡主端着茶盏露出个笑容,“只怕没人去。你还怕显眼?”

这位郡主续了些茶,“我在山上都听说了白大人的传奇,裴状元跟白大人在北疆经营三载,难道殿下真会往两湖就藩?不可能的。北疆那地方我没去过,也听说过,冬天雪花大如席,冻死人都是常有的事。一路经戈壁过草滩,是那种能在路边看到尸骨的地方。宗室里要真有人有这种囊性,肯跟三殿下到北疆吃苦,就是什么都不干,凭他站的队,吃的苦,以后三殿下发达也有他的一份前程。”

信安郡主感慨,“可这样的人也是凤毛麟角,多的是只想得好处不想吃苦的。所以,但有一二,一定要笼络住,骗也骗去。”

信安郡主身为经过上一代帝位之争的宗室郡主,对新一代的皇位争夺看得更清楚透澈,她对于宗室的了解也远超常人。

如今到皇子府请安的宗室的确比以前更多,也多了许多有份量的宗室女眷,但是,许多人是拐弯抹角打听就藩地是两湖还是北疆的,更有不少人劝李玉华,还是两湖更富庶些,北疆那地界儿,真不是能久待的,寒苦非常。

太.祖开国以来,从没有皇子宗室封藩北疆的例。

就是朝中,也得没什么背景得罪当朝的官员才会派往北疆为官,那都不要升迁,俗称贬谪。

就是蓝太后,也在犹豫之中。

一时觉着北疆未免苦寒太过,相对而言,两湖更加富足,而且,在两湖的宗室很多,穆安之就藩两湖之地,也能与宗室多加往来,有利提升穆安之在宗室的影响力。

当然,蓝太后也知道裴如玉白木香是穆安之的绝对助力,裴如玉现在升任北疆新伊城知府,是要在北疆长久经营的,穆安之到北疆立有根基,而且,还能安抚陆侯。若是能把陆侯笼络住,帝都陆国公府不值一提。

蓝太后正在思量穆安之的藩地之事,蓝贵妃过来请安,送来做的夏衫。蓝太后对这个侄女一向另眼相待,穆宣帝也给舅家面子,蓝贵妃在宫里仅在陆皇后之后罢了。

蓝太后细看这衫子,针脚缝的细致,握着侄女的手说,“何必你亲自缝,指点着宫人做是一样的。”

蓝贵妃笑,“我自小爱做这个,宫人做惯了,针线肯定比我想,可我想着,心是不一样的。”

蓝太后问起七皇子的课业,这孩子,学习很用心,因是年纪最小的皇子,穆宣帝蓝太后也偏疼一些。只是,蓝太后望着侄女柔美侧脸,可惜了,时间不在蓝家这边。不论东宫还是穆安之,都已非池中物,不论最后胜出的是谁,都没有七皇子的机会。

就安安稳稳的做一地藩王吧。

蓝太后私下问过穆安之对于藩地看法,穆安之也更属意北疆。蓝太后眉毛拧成个小疙瘩,已经不忍,“我就是担心北疆太苦,你打小哪里吃过那些苦头。”

“如玉说挺好的。再说,他能去我就不能去?”穆安之道,“祖母放心吧,世上还有吃不了的苦。自来从没有皇室亲涉北疆,我正好去看看,也可安抚北疆诸部落,这两年北疆也不是很太平。”

蓝太后望着穆安之开始变得硬郎的五官线条,心里泛起丝丝骄傲,这孩子是真的活出自己的路了。蓝太后道,“你想去北疆,那就去北疆。”

有蓝太后的支持,穆宣帝也更嘱意将穆安之封在北地,太子更是主动进言,“北疆虽无大的战事,太平多年,有些部族未免生出些旁的心思。藩王在藩地多是享尊荣而无治理之权,三弟这里,父皇不如允三弟军政之权,让三弟代朝廷安抚北疆部族。”

穆宣帝问太子,“你这么想?”

太子正色道,“我与三弟两个,他不喜欢我,说句心里话,我也不怎么待见他。但,我们始终是兄弟,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北疆那里,倘只让三弟做个垂拱而治的藩王,又何必让他封藩西北呢。”

穆宣帝欣慰,“成,这事你上个本。”

太子应下。

太子主动上本,以西北形势不同关内为由,请朝廷破例赐穆安之北疆军政大权。

陆国公给太子请安时劝道,“当年,仁宗皇帝只是太宗皇帝的皇四子,封藩闽地,因节制江南逆王,太宗皇帝付仁宗闽地军政之权,后来,戾太子失势,仁宗皇帝先得储位,再登帝位。殿下一向光风霁月,此事还是细思量。”

太子道,“老三回帝都那日,御前回禀遇刺之事,指名道姓说是舅舅使人谋刺于他。”

陆国公面色黯然,“三殿下倘做此想,老臣愿辞去身上所有官职,以证清白。”

“我知道他是原扯,父皇也不会信那些话,可他的确遭叛军谋刺,死里逃生回来,这次就藩若不遂他的愿,他就会把这件事嚷嚷出来。他刚得双亲王俸,正是风头光鲜时,咱们都知道他的脾气,他不管不顾的名声在朝是出了名的,难道舅舅不顾惜自己的名声。”太子淡淡,“我在储位上,本就要避嫌。兄弟姐妹,他们能对我不好,我不能没有涵养。舅舅看似尊荣,也较往时更难做,你是储君的舅舅、岳父,不要给闲言碎语半点机会,大家都清楚,做储君的母族总不能做陛下的母族来的安稳尊荣。”

陆国公脸色微变,小心四下扫一圈,轻声道,“殿下噤声,如何敢说这样的话。”

“怕什么。你我翁婿舅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先把老三打发出去吧,他再立下什么功劳,难保当年那些柳家余孽重新活泛起来。离得远了,消息少了,情分自然也就淡了。”太子感慨,“朝廷就藩之策,也是有其好处所在的。”

陆国公迟疑,“我就担心陆侯那里……”

“不必担心,咱们私下说句忌讳的话,陆侯妻儿还在帝都。”太子冷酷的打断陆国公的话,“父皇近来频频召见冯侯,我听闻他以往曾掌父皇手中密间之事。不知是不是真的?”

“确有此事。不过,冯侯卸下这差使很久了。”陆国公眸中闪过一抹深沉。

太子意外,“平平安安就卸了这密间的差使?倒看不出冯侯这样本领过人。”掌过密间之人,竟能平安脱身?

“不是他本领过人,他家长女武功已入大境界,所以,他数年前就主动辞了监察之事。”陆国公再三叮嘱太子,“陛下重新启用冯侯,可见对三殿下遇刺之事极为恼怒。殿下主动示好三殿下,也不算做错。只是以后言语行事必要倍加小心,谨防隔墙有耳。”

“我明白。舅舅也小心。”

太子留陆国公在东宫用膳,膳后亲自送陆国公出门。

陆国公背影消瘦,文官的宽袍大袖穿在身上有飘飘欲仙之感。多年舅甥翁婿的情分,太子仍不能确定,河南之事,是不是真的是陆国公所为?

其实,不论真假,这件事都向太子传递这样一个信息:皇权之外有一股不受控制的势力存在!

这股势力既然敢向穆安之下手,一样敢向储君、敢向天子下手!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如果有人谋夺皇室,必需要让穆安之尽早就藩,必需要付穆安之藩地之权!他要推波助澜成就穆安之实权藩王的之位!

我宁可死,也绝不会让皇位落入穆姓以外的叛贼之手!

当然,如果能平安顺遂的查出叛匪,如何将穆安之扶上北疆实权藩王之位的,太子一样能把他拉下来!

就像他对穆宣帝说的那句话,穆安之不喜欢他,他也不喜穆安之,但是,他信任穆安之的能力,他也欣赏穆安之的能力。

巡视河南赈灾一事,是他推荐的穆安之,这件事,他并无私心。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写了两遍,推翻重写的,什么都不说了,大家晚安!

☆、二五一章

就藩之事, 李玉华也是想往北疆去的。蓝太后见李玉华知道藩地是北疆后还挺乐呵,心说, 亏得这丫头泼辣, 换个大家闺秀要是知道得跟着阿慎往北疆去,得先吓个半死,哪有李玉华这样结实活泼。

真是个好孩子。

蓝太后道, “家里好收拾,府中属官如何?北疆寒苦,他们可都愿意跟你们同去?”

“真叫皇祖母猜着了。”李玉华笑,“先是有不少人劝我北疆地广人稀生活不易,还是两湖更好。如今见圣旨颁下, 也有几个说家中父母老迈,想通融一二的。”

蓝太后脸已是沉了下来, “皇子皇子妃都能去的地方, 他们倒尊贵的去不得了。”

李玉华倒是看得开, “总有这样的人。因是女眷到我这里求的情,我都允了他们, 跟三哥说时他还有些不乐意,我倒是劝他, 世上偏就有这样无福的人。当初我和木香姐、小九叔一起做生意, 原本村里还有个大户想掺一股,我们那会儿钱财不衬手,也就答应了。结果,临拿银子的时候, 他觉着我们这生意不靠谱,就反悔了。肠子早悔青了,可这又有什么用?机会就这么一次。”

蓝太后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拉着李玉华的手道,“难得你能看得开,你待他们可不薄。”三皇子府待属官甚厚,蓝太后都有所耳闻。

李玉华道,“宁可他欠着咱的,咱不欠他的。我包管他到哪儿都找不着这么好的主家,何况咱们对他这样好,他都因不愿与主家同苦而背弃,知道他这事,以后谁肯用他?人没一点情义,不会有大出息。再说,待三哥有大出息,就够这几人悔上一生一世的。”

蓝太后点头,想李玉华是真通透,遂道,“那就随你们处置吧。这样的小人,提前打发了也好。”

这些要离开的属官都是不怎么得重用的,人各有志,强求不得。穆安之重用的那些,是一个都没走的。华长史胡子都花白的年纪,都是举家要随穆安之去北疆的,颇是让穆安之感动。

说过属官们的事,蓝太后问,“有没有宗室要跟你们同往的?”

李玉华弯了弯眼睛,“先时有就藩的信儿,我那里热闹好几日,后来听说我们更嘱意北疆,宗室们就都不来了。”

蓝太后气骂,“都是些鼠目寸光的东西。”

“随他们吧。宗室大都生活无忧,安逸惯了。北疆那里,我是觉着挺好,出产骏马牛羊宝石瓜果,不过,气候的确不比帝都。”李玉华道,“这几年,我也交往下几家宗室,知道我们要去北疆,送我不少礼物。”

蓝太后叹一声,“成天介到我这里来巴结讨好,就想给自家孩子讨个好差使好前程。差使前程岂是讨来的,一无功二无劳,要紧的差使哪里敢就交给他们。成天羡慕这个眼红那个,一点力不想出,就想现成美差,世上哪有这样的事?”这些宗室也是乌合之众,当不了大事。

李玉华笑笑,她觉着三哥以后是大有前程的,只是,他们要夺的是天下至尊之位,岂能没有风险。人家原本虽非大富大贵,也是衣食无忧,不愿冒险,亦是人之常情。

蓝太后罕见的召蓝国公到慈恩宫觐见,让蓝国公挑选出众子弟随穆安之一起去北疆。穆安之以后有没有大位机缘,蓝太后也不能确定,但是,这关乎蓝家往后几十年的气运,蓝家怎么都要下上一注。

蓝国公脱口便出,“让老三去如何?”

“你可真会挑人,派也派个差不多的。”蓝太后不稀罕说娘家这些事,她这兄长行事向来低调稳妥,这些年在朝中四平八稳,也称得上外戚表率。家中三个侄子,大侄为世子,与兄长一样宽厚的性情,二侄子也算能干,起码没叫人挑出什么错来,到这三侄子时,兴许是出生时家中境况转好,兄嫂也格外偏爱小儿子,惯出一身不知天高地厚的骄贵脾性。平时就爱跟一帮子落魄文人来往,考了三回,连个秀才都没考出来。差使也给过,高不成低不就,还嫌官儿小,索性就在家里蹲着吧。

蓝国公近来给三儿子气的不轻,故一听妹妹要他往三殿下身边派人,立刻就想把这糟心小子送出去。听蓝太后不满这人选,蓝国公也有些汗颜,“我主要是想他出门吃吃苦,也知道些世道艰难。”

“你这主意虽不错,可老三在家享受惯了的,他都三十几的人了,当差也不大成。你把他送到阿慎身边,是指望阿慎帮你调理儿子哪?”蓝太后问的兄长面露尴尬,蓝国公道,“老大老二都有差使在身,他们年岁不小,辈份还高一辈,跟在三殿下身边,三殿下使唤起来怕有不便。我挑几个年轻力壮的孩子,若得前程,以后是他们自己的。”

蓝国公是个老实人,政治眼光平常,但人家有个好处,事事都听蓝太后的。蓝太后指东,蓝家不往西。自己寻常,那就跟着懂行的走。所以,穆安之就藩北疆的事,蓝国公先前也没多想,但蓝太后一句话,立刻就下去执行。就靠这一法门,蓝国公府多年平平顺顺的,还很得穆宣帝尊敬。

不过,这次蓝国公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三儿子夹塞着送去。蓝国公是绝不忍这小子了,一辈子碌碌无为就罢了,先头原配媳妇死了,这小子就相中一商贾女,蓝国公自己当年也是旁支小户,倒也不是看不上人家商户女。原就是给儿子娶继室,他这儿子也无甚大本领,门第低些也无妨。奈何人家不愿意,他这儿子就跟发癔症似的,人家越是不愿,他还非人家不娶了。

蓝国公府也做不出强抢民女的事,蓝国公一把年纪,看儿子这般不成器,想着必是平时吃的太饱,无所事事的缘故。等吃些苦头,就老实了。

蓝国公回家老老实实的挑人去了,蓝太后与凤阳长公主说起如今人心势利的话,凤阳长公主道,“国朝从无将皇子分封北疆之列,虽说裴如玉白大人在北疆过的不错,帝都贵胄子弟悠闲惯了的,叫他们去那风雪凛冽之地,如何愿意?”

凤阳长公主很欣赏穆安之,“安之当真不俗,真是咱家好儿郎!”

蓝太后也说,“是个有血性的孩子。”

不过,有血性的孩子穆安之就藩北疆之事,仍是不看好的居多。不说旁的,北疆那地界儿,自来苦寒,狄戎混居,民风凶恶之地。

杜长史华长史都是穆安之的死忠,所以,拖家带口的跟着去,就是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穆安之的意思。另外一同相随的属官们多是如外派官员一般,顶多带着媳妇,实在没法子的才带上老子娘一起。毕竟,北疆不毛之地的名声,也是流传以久。

不管是带多少家人,只要跟李玉华这里报备了,李玉华都帮着一同安排车马。

但是,朝中还是出现一件尴尬之事。

裴如玉升任新伊知府,新伊同知之位空悬,吏部三次派官,都没派下去。不是选派官员突生重病的,就是家有老爹老娘病危在床的,还有刚闻到一丝风声,立刻跑到吏部找关系送礼打点也死都不想去北疆的。

本来就是嘛,咱们官评都是上评,如何倒把咱们派往北疆那等苦寒之地跟三殿下这种没前程的藩王做伴。那往北疆的,不都是贬官过去的么。

杜尚书也是没法子,就想往贬官里选,杜长史不乐意,跟他哥抱怨,“我家殿下的封地,难道只配贬官过去治理?”

杜尚书道,“那你去寻个愿意到新伊为官的,我把他派去。”

杜尚书也把这难处跟穆宣帝说了,“三殿下既是北疆藩王,不如问问三殿下的意思,倘有合殿下心意官员,吏部也好下派。”

近年穆安之当差出色,虽与穆宣帝有所争执口角,穆宣帝依旧很看重穆安之,于这些事上,穆宣帝吩咐杜尚书,“去问问老三的意思,倘他有看中的人,派过去也好辅佐他。”然后,那三位不愿意到北疆为官的官员,彻底失去了官场的出路。

杜长史得知此事,立刻撺掇着穆安之把陈简弄来。杜长史道,“自打上次同经生死,我时常与他说些时下事务,并不是寻常的书呆子。前儿刚送他两坛好酒,殿下亲自邀请,他定会认真考虑。”

陈简的好处就太多了,一则他也是内书馆出身的子弟,当年陈总督把长子送到太子身边做伴读,但对这个侄子也极照顾,把侄子送到内书馆读书。二则,陈简是今年状元,他若肯跟随穆安之,对穆安之的声望是有极大好处的。如现在这种官场中人死都不愿去北疆为官的现状,必能有所改善。三则,陈简本身有才学,人能干,这样的人,就是没前头两样好处,也值得拉拢。

穆安之早有此意,他道,“我写个帖子,你给陈状元送去,就说我请他品茶。”

穆安之跟陈简两个,早是郎有情妾有意,通过杜长史眉来眼去许久,穆安之没费什么力气,陈简便同意跟穆安之去北疆。穆安之一向坦诚,他说,“打上次咱们在河南相遇,咱们的心就是在一处的,今天说破而已。我有一事,想请教阿简你。”

陈简道,“殿下请讲。”

“阿简你状元之才,如今风光正盛,前程大好,你是怎么看中我的?你堂兄就在太子身边,我知道你们大家大族喜欢多下一注,可你这样的人品才学,倘就为下注到我身边,也太可惜了。”

“殿下太低看自己了。”陈简虽有些惊讶穆安之这话坦然直接,依旧认真回答,“第一次知道殿下是那次跟阿墨去通州办差,我看殿下办案清晰,就知殿下是一等一的实干之人。这次殿下遇险,临危不惧,指挥若定,带我们直取敌首。我心里很仰慕殿下,后来听杜长史说了许多河南的事,殿下啊,要是换了旁的主君,怕是早跟杜长史换了衣袍,先逃命去了。”

“主君遇险,为人属下自当以命相护,这在礼法在道德上都是对的,甚至是为当世人所推崇的。但是,我更喜欢能带着手下奋战的主君。还没到最后一步,做主君的不能先顾自身性命。那样的人,一旦遇险,必然要用手下性命脱身的。殿下人品高尚,我方愿托终身。”陈简冷淡惯了,说到这样激动的内容脸色也没什么失态,他理智淡定的陈述自己的决定,“再有,风起于青萍之末。殿下一向受陛下重用,陛下令殿下去往北疆就藩,必有深意。我愿相助殿下。我待殿下久矣!”

陈简非但自己丝萝托乔木,投效穆安之,他还为穆安之带来一个极有份量之人,他把唐墨忽悠的辞了刑部官职,跟穆安之到北疆游历。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二五二章

心塞啊!

凤阳长公主真是心塞啊!

其实,如今现在凤阳长公主肯吐露心情, 那么, 她很可能收获一个知己——她的大舅蓝国公。

因为, 凤阳长公主认为, 小儿子不听话的原因就是因这是最小的孩子, 于是,她犯了和所有家长都容易犯的失误——

长子嘛,以后是要承宗祠传家业的, 自然要悉心教导,故而多是严厉些。

长女,以后是要嫁人为妇的, 大半辈子要在婆家生活,虽说凤阳长公主不认为会有人苛待自己的女儿, 但女儿的教育也要用心。

待到小儿子时,原本生这孩子时年纪就大了, 年轻时争强的心也淡了, 再加上这孩子生产有些艰难,下生后瘦巴巴的甭提多可怜, 每天都有太医看顾, 这才活了下来。凤阳长公主那颗心,就甭提担了多少心,就是长子长女也很知道看顾这个弟弟。

好在小时候有太医调理,唐墨长大后身体与常人无异,因自幼修习武功, 称得上壮实。

可心疼这个小儿子已成习惯,再加上这孩子自小被搁宫里长大,这倒没什么,唐墨又不是那些给皇子做伴读的小子,皇家是他大舅家,又不是外处,这年头孩子在舅家长大的也很多。

不过因在宫里,蓝太后穆宣帝都很惯着唐墨,凤阳长公主与驸马都想,小儿子了,也不盼他以后有什么大出息,自家这样的家势,这孩子一世平安富贵便好。

结果,没想到竟养出个任性脾气。

当初说做官,家里都不愿意,这小子就拗着小脾气找他大舅要官去了,好在还干的不错,官儿也升得很快。

这说来比蓝国公家的三老爷强出三条街去。

今年还刚受过嘉赏,你说你就一直在刑部做官儿吧,如今唐墨都是从四品实缺了,他官儿升得比他哥都要高了。唐驸马凤阳长公主嘴上不说,心里都觉着小儿子挺好,没想他能有这么大出息,称得上意外之喜了。

可是,家里还没乐呵几日。

唐墨就通知家里了,他不做官了,他要跟三表哥到北疆游历去。

凤阳长公主急的眼前一黑,连忙拉着儿子问缘故,这好端端的,往北疆去做什么呀!臭小子你是哪根筋抽错了你啊你往北疆去做什么啊!那是什么好去处怎地!

凭谁急凭谁劝都没用,唐墨已经跟他大舅商量好了,刑部的差使也辞了。

唐墨是这样跟他大舅说的,“我听三哥说北疆地大物博、天宽地阔,冬天下好大的雪,阿简也要跟三哥一起去,我也想一道去瞧瞧,我岳父还在北疆哪。我跟我媳妇定亲都一年多了,还没给岳父请过安,家里岳母媳妇小舅子他们都记挂岳父,我也去瞧瞧我岳父。”

穆宣帝拍着腿赞了外甥一回,愈发觉着看外甥处处顺眼,心善,知礼。穆宣帝笑着便允了,还说,“你岳父见你必然高兴。”

唐墨悄悄跟他大舅打听,“我听说岳父特别严厉,大舅你知道他喜欢什么不?我提前给岳父备好礼,讨他喜欢。”

穆宣帝笑着拍拍外甥细致脸颊,“再好的礼物也比不上这么个大女婿千里迢迢给他请安啊。”

“不许笑。快说快说。”唐墨非央着他大舅给他出主意,穆宣帝只好说,“我让人给你备份礼,你带去,你岳父一定欢喜。”

非但给外甥指婚,还得给外甥置办见岳父的礼,这大舅当的,也是全天下头一份儿了。

唐墨还跟大舅要了好些鲜亮衣料,他要做几身鲜亮袍子,到时穿着去见岳父才体面。弄得大舅都有些吃醋,说你这小子来见我也没这么用心啊。

唐墨理所当然的说,“大舅你是自己人,岳父又不是,谁会对自己人客气啊。”又逗得他大舅一乐。

至于刑部的差使,他就先不当了。他这一走起码得小一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别耽搁正经事。等他以后再看中什么官职,再跟大舅说就是。

所以可想而知唐驸马凤阳长公主多心塞了,凤阳长公主心塞的是小儿子要往那寒苦之地去,多叫人心疼啊。唐驸马心塞的是,你小子眼里还有没有父母,这样的大事不跟父母商量一声,你眼里还有没有父母。

唐驸马素以温和面目著称的,气得把唐墨大骂一顿,罚他去祠堂跪两个时辰,以后再敢不告知父母就胡乱作为,就要挨鞭子了。

唐墨完全不觉着自己有错,不过看他爹那脸黑的跟锅底似的,也生怕他爹气头上打他一顿,那不是白挨么。立刻精神伶俐跑出去了。

凤阳长公主揉着胸口抱怨驸马,“现在发火有什么用,你那样大气斥骂再吓着小宝,你是好生跟他说。”

唐驸马把挽起的袖子整整放下,“就是从小没挨过打,我看他是越发没了管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还得了!”

“眼下他都跟陛下讲了去北疆的事,官儿也辞了,也不好不去。给他安排些可靠人手,老三这往北疆去,原本看好他的人如今纷纷改了风向,前儿进宫时母后说起来,还说现下人势利,看不了三步远。”凤阳长公主真是心疼自家傻小子,凭她的身份与唐家的地位,不管以后谁得了这江山,也会礼遇唐家。旁的人要往穆安之那里下一注,唐家根本没必要啊。结果,她这傻儿子自己要上赶着吃苦受累。这做娘的怎能放心得下啊,那北疆可是虎狼之地,以睿侯善战之名都葬送在了北疆!

唐驸马不解气,拍着桌道,“就该让他去!他是一路太顺!方这样不知深浅!我早教导过他们兄弟姐妹,做事必要有始有终,既是做官,便不能朝三暮四,你瞧瞧他,当初不让做官,非得找陛下要个差使,如今说辞就辞,什么东西!”

凤阳长公主自己也是把儿子从头抱怨到脚也不解气,可听丈夫这样说儿子,心里又不乐意,“什么什么东西?你说是什么东西?我小宝怎么了?他做官谁不说做得好,差使上从来都认认真真的,从没出过差错。母后和陛下都常夸赞他,前儿还刚立了战功回来,怎么就这么不入你这做父亲的眼了?”

唐驸马撑不住就笑了,“看吧,自己念叨个没完,我这做父亲的略说个不是,你都不乐意。你自己惯出来的,自己受着吧。”

凤阳长公主也禁不住笑了笑,“你还说我,还不是你平时百依百顺的,他觉着不是什么大事,才不跟家里商量的。”

“原也不是大事。”唐驸马道,“不过是想往北疆去看看,一路跟着三殿下,能有什么事?男孩子多爱到处跑的,小宝年纪又不大,愿意去就去呗。反正家里也不求他有什么大出息,他高兴就成。”

“这几年不是北疆不太平么。”凤阳长公主叹口气。

“多备几个侍卫就是,再有,他自己也会武功,男孩子也不能总圈家里养着,又不是闺女,随他去吧。”唐驸马一副万事看得开的态度。

凤阳长公主又不高兴了,“我看你是一点不担心。”

“不担心。”唐驸马道,“各有各的机缘。我看小宝赤子心肠,并不蠢笨,凡事随心而行,心性坦荡,非寻常俗物可比。”

“可见是亲爹,夸起来没个完。”哪怕是丈夫夸儿子,凤阳长公主也爱听。

唐驸马并非严父,只要儿子品性别跑偏,就出不了大差错。

凤阳长公主道,“你去看看他吧,祠堂阴冷,别冻着了。”

“真是慈母多败儿,大夏天的还能冻着。”唐驸马不动。

凤阳长公主再三催促,唐驸马才去了。

唐家千年世族,祠堂也建的气派,古槐葱郁的树冠遮住阳光,洒下一片荫凉。今正值五月,满树槐花飘香。

层层先祖牌位下,唐墨跪的也不甚规矩,屁股坐在后脚踝,背也挺的不直,低头不知在干啥。

唐驸马过去给他一脚,“跪好了。”

唐墨回身拍拍灰,看他爹,“爹你干嘛!我正跟祖宗说话哪!”

“跟祖宗说什么哪?”

“说爹你无缘无故发脾气,理也不讲就罚我跪,真是冤死了。”

“哈,你这还来祖宗跟前告我状!”

“哪儿啊,我就跟祖宗念叨念叨。”唐墨望着壁上悬挂的唐家始祖唐祖仙的画像,美滋滋的说,“爹,你有没有觉着,我跟神仙祖宗长的有点像。你看,我也是大桃花眼。”唐墨眨着大眼睛给他爹看。

他家这祖宗画像也与旁人家的不同,因唐家祖上出过神仙,听闻开始为了祭祀这位神仙祖宗,唐家也是把神仙画的方额广颐、神骨不凡,就跟清风观的三清祖师差不多的风格,结果,神仙祖宗连着三天给家里人托梦,说把他画丑了,他要生气了。

于是,神仙祖宗的真容便保存了下来,瓜子脸桃花眼,高鼻笑唇,神采飞扬。

唐驸马看儿子臭美,不客气的打击他,“咱们唐家嫡系都是桃花眼,有什么稀奇的。”

“我觉着我跟祖宗特别像。”唐墨就是很臭美啦。

眼瞅话题被儿子带偏,唐驸马把话题再带回来,板着脸问,“叫你来反省,是叫你来臭美的吗?”

“有什么好反省的,我又没错。”唐墨说,“爹你以前不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在刑部时,三表哥就很照顾我。这次他又在河南遇刺,他这要去北疆,那么远的地方,路上万一有歹人要行凶,我陪他一起去,多个人也能多份力。”

“再说了,我听说因着三表哥要去北疆,好些人可势利了,原本跟三表哥好的,现在也不跟他好了。旁人能这么势利眼,咱们可不能这样,我帮着三表哥壮壮声势,也是兄弟一场。我岳父也在北疆,我也顺道去瞧瞧岳父。”唐墨掰着手指,“一举数得的事,有什么不好的,你还要生气?”

唐驸马问,“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不知道啊。”唐墨想了想,“我完全不觉着要生气啊。”

唐驸马吃醋,“我才是你爹,你有事不先跟我商量,先去找陛下,我当然会生气。”

唐墨瞪圆一双大桃花眼,“大舅也不是别人啊,爹你还争这个。”

“对啊,特别争。”唐驸马说,“想起来就生气。”

“我不是怕爹你不答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