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先帝的确没有追究。这里面又发生了许多事,二皇子难释坠马心结,更因贵妃之死积愤已久。”郡王妃至今说及前事犹是忍无可忍,“二皇子坠马之事是孝敬皇后做的生平最愚蠢之事,这个蠢妇,她犯了大忌!自来权势相争,你若真有把死对头灭族的本事,旁人也只有服你。可如她这般,令二皇子摔伤致残,二皇子只要是个男人,绝咽不下这口气!”

“孝敬皇后登上后位大概是非常得意的,她再度有妊,产下了一位小皇子,这就是先帝十皇子。在十皇子满月酒时,二皇子袖中暗藏鱼肠剑入内庆贺,一剑杀了十皇子后,自己也饮剑自尽。”

穆安之震动,“这要杀也该杀孝敬皇后吧,就是不杀孝敬皇后,杀郑王也行,十皇子不过婴孩,最无辜了。”

“生死只是一瞬,痛苦的是活着的人。先帝与孝敬皇后都大病一场,但朝中纷争永远不会停,先帝觉得一切皆因皇子争储而起,于是,先帝准备立储。郑王的储位已是板上钉钉,孝敬皇后建议与郑王交好的信王到禁卫军当差。”

穆安之心说,这岂不是把柳家得罪完了。郡王妃唇角翘了一下,“若只是这一件事,柳家绝不会与郑王为敌,但孝敬皇后因十皇子这事迁怒我母亲,她认定了是我母亲帮助二皇子就藩雍城,二皇子所有作为,幕后都是柳家指使。”

“这是疯了吧?”这怎么可能?二皇子倘有柳家为靠山,如何会偏执到亲自携剑入宫杀人。正因二皇子认为报仇没了指望,才会走到绝路!

“一则是因十皇子之死,那毕竟是她的亲骨肉,人往往不会恨自己,而是另找一个愤怒的对象。还有一件事,她心虚,她与玄甲卫程家勾结之事,是她谋害二皇子的把柄,她担心会被我父亲察觉,因为我父亲一直在暗中追查围场之事,所以,她急不可耐的让信王入职禁卫军。”

“心急又心虚,让她继续铤而走险,她谋算到我父亲身上,以至家父母失和。柳家立族以来,从未与皇子为敌,但这一次,如果凭郑王立储东宫,孝敬皇后对柳家的敌意会令柳家万劫不复。也许孝敬皇后前几十年过的太过隐忍,面对那唾手可得的至尊之位,她实在忍不住也忍不得了。郑王失爱于先帝,当然有柳家推波助澜,但归终究底是程家案事发。孝敬皇后在凤仪宫自尽,先帝都未令她附庙,可见对其人厌恶之深。”

“郑王就藩之后,先帝身体便不大安稳,诸皇子中,谁是承继大统之人?我母亲过逝后,父亲也多了病痛,先帝好歹儿子多,可我家只有兄弟一人,我那弟弟不大成器,可也没其他挑选。柳家世代武将出身,他连刀都没怎么摸过?而且,经郑王之事,柳家终于到了退无可退、进无可进之地。略知内情的都认为是郑王得罪柳家,柳家便将郑王从触手可及的东宫储位赶了下来。”

“那时,阖帝都盯着的,便是太子人选与小妹的亲事。”郡王妃道,“我听说今上对你颇是刻薄,他那是因为自卑。先帝选中他,不是因为他才干如何出众,而是经郑王与二皇子之事,先帝对于皇储的第一要求是,必需是一位仁君。先帝剩余诸子中,今上最是心慈意软。蓝娘娘是个敏锐的人,她发现先帝对今上另眼相待后,只交待今上一件事,那就是让今上与柳家交好。但凡有宫中给柳家赏赐,蓝娘娘对小妹的那一份都格外细致,你别以为是你母亲求着嫁给今上的,当年是他们母子苦苦求来的这桩亲事。他当然会对你冷淡,看到你他兴许就会想起当年对你母亲许下的那些三世鸳盟的情语,脸皮再厚,谁知道心里怎么想。”

“未来储君表现的一往情深,非卿不娶,先帝也屡次跟父亲提及亲事,要怎么才能回绝?根本回绝不了。”郡王妃叹口气,“柳家终是败在子弟无能,陆氏女一进宫,你母亲便让我准备退路了。或者先帝的眼光终是不错,今上的确心慈意软,我还活着,你也活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PS:一章写不完,困了,明天继续~~~

☆、二八五章

第二八五章

郡王妃这一通讲古, 穆安之甚至想, 要是早些认识大姨,估计他不会在穆宣帝身上浪费那些感情。

好在, 他早也便不在意了。

只是如今更清楚,当年的事, 到底因果为何?

郡王妃一向嘴皮子俐落,她并非阴谋诡谲之人,故而凡事格外格外痛快。郡王妃还格外赞穆安之一句, “看你待安黎那样好, 就知你是个有心胸的,来日必成大器。”

如今, 穆安之亦不谦虚, 他道,“有朝一日我出息了,姨妈可有什么心愿。”

“自然有。要说无能是罪,我阿弟自然是罪该万死。可要说他谋反,那断断不能,他没那个本事。殿下将来龙登大宝, 请重审柳家案。”郡王妃神色无比郑重, “生死乃天命,柳家高官显贵多年, 技不如人, 被人算计, 那是子弟无能, 我没半分不平。只是待我翻了身,我得给家里要个公论。”

穆安之点头,“这是自然。”穆安之做了皇帝也不能让外家背着谋反的名声,倘这名声是真还罢,尤其连柳家的死对头林老先生都说当年柳家案子着实冤枉,何况,他那个名义上的舅舅,听着着实不是个能有谋反本事的。

是的,谋反不需要本事吗?

起码穆安之现在干的,也就是这勾当的。

他那舅舅,估计连他十之一二的才干也没有。

穆安之很能体恤柳大姨的心情,能让他视为亲人的人很少,柳大姨且算半个,穆安之说,“待来日,若姨妈看谁好,过继一子在柳家门下,也可延续宗祠香火。”

郡王妃心下发酸,“也好。”

说到柳家当年之事,穆安之道,“我看姨妈待陆侯很亲近,想来当年家中与睿侯关系也好。可为何还有陆家送女入宫之事?”

要说郡王妃也不像是会受好话蒙蔽的人。郡王妃竟是四下瞟一眼,其实屋里的人早打发出了院子,再保险不过。穆安之也意识到郡王妃要说的必是一件极为机密的事,跟着心脏微微提起来。郡王妃示意穆安之坐近些,穆安之几乎是挨着郡王妃坐了,郡王妃先问他,“是不是你知道什么?”

“不瞒姨妈,我就藩前曾收到睿侯的一份可观的生意银两,还有他的遗笔书信,说是对不住我,让我若有远志便收下,若没有也不必操心,打发送信的人回去便好。”穆安之相信,他与郡王妃尽管以往也不熟,却有着共同的利益。

“果然如此。”郡王妃与穆安之道,“陆国公一向阴险,我看你待陆侯亦颇是看重,想也是将陆国公与睿侯区别而待的。当年,陆伯辛在西北建不世之功,他当时已经率兵攻入王宫,北疆主帅,身边护卫何等严密,他却是遇刺而死。听说他在死前只说了一句话,‘我实在是太痛了’,便撒手人寰。”

“陆伯辛可不是那些荣华堆里养大的纨绔,他当年便以悍勇著称,他会那样说,不是说伤口疼,他是指刺杀他之人,让他痛不可耐。你以为,幕后指使此事的人是谁?”郡王妃眉眼间的冷酷几可凝霜。

“真的是陆国公干的?”穆安之以往也有过这等怀疑,却怎么也不愿相信,“可那时,听说帝都赐陆伯辛公爵的圣旨都写好了,陆家这般,岂不自断双臂?”

“因为陆伯辛一直对你们母子非常关照,当年你母亲有妊,我困在晋王府,柳家已败,就是他护住了你们。他若是假意,只作冷眼旁观,你母亲不一定能顺利生下你。后来你回宫,也是他早写好的折子,帮了大忙。这都不是假的,而且,这些没有一件是从陆家利益做的事。看他所做,就知这人心肠是什么样子的,他的确是念着当日旧情。只是,看不出陆国公阴狠至此,他们可不是寻常兄弟,听闻少时颇是不易,相互扶持长大。富贵不过刚入眼,就这样按捺不住性子杀了长兄。今上还敢立陆氏子为储,将来陆家为祸时,他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谋反了。”

郡王妃讽刺的说。

纵穆安之也听的手脚发冷,是啊,就如郡王妃说的,兄弟相残不罕见,罕见的是如陆氏兄弟这样一路扶持长大,陆国公竟能下这样的毒手。

亲兄弟都这般,那只是甥舅亲的东宫太子,在陆国公眼里,怕也没几分血亲情的。

“可惜这事陛下不知,不然就有陆国公府的好看了。”穆安之道。

“他早晚自食恶果。”郡王妃道,“我父亲当年也有一些旧家将,后来都回了西北。他们多是官职不显,不过说来也是几辈子陈人,我把名单给你,秦议的事,你若要细查,找他们问,会有更多线索。”

这名单就放在一个木匣中,墨迹还新,却是早就写好的,可见郡王妃一直等他来取。穆安之有些惭愧,郡王妃见状笑了,说道,“要是你一见我就亲亲热热,我反是不敢给你。这样就好,为上者,不要轻易信人,却也不能不信人。”

“还有些事,我一时也琢磨不透。”郡王妃道。

“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穆安之问。

“这是我的一点私事,殿下暂做不知吧。”

“我原也不知。”穆安之眉眼间晕开一抹浅笑,那是自然而然发自内心的笑,“姨妈没旁的吩咐,我先去了。”

郡王妃起身相送,穆安之连忙拦了,自己出去。

天色已近傍晚,西天紫蓝火红的晚霞如同燃烧的天火,待穆安之回房,见木香姐阿秀还有自己的老友裴如玉都在,阿秀见到穆安之便扬着小奶音儿喊,“岳父~”小脚一抡,一下子将皮球踢到穆安之跟前,穆安之笑着截住皮球,过去把阿秀抱起来抛两下,再亲两口,“阿秀想岳父没?”

阿秀浑身痒痒肉,一亲便笑,这孩子还天生一幅好堂音,“想~”

裴如玉都没脾气了,立刻与李玉华道,“娘娘这胎必是世子,别听殿下瞎说。”

李玉华笑,“没准儿像红梅姨一样是龙凤胎,要是一儿一女,闺女便许给阿秀做媳妇。”

“那样就更好了。”反正不论如何,必要先把世子生出来。

李玉华见阿秀的小胖胳膊搂着穆安之的脖颈,笑道,“阿秀一直等着他岳父哪。”留木香姐一家子,“吃了饭再走吧,我这里添了个山西厨子,特别会烧菜,尤其蒸的那酸菜包子,腌的酸萝卜条儿,炖的酸汤鱼,木香姐你尝尝,包你吃不够。”

两家自来亲近,白木香笑,“那是得尝尝。”

晚饭后,穆安之与裴如玉到书房说话,将郡王妃告诉他的事大致同裴如玉讲了,裴如玉道,“怕秦议要应了柳娘娘那话了。”

穆安之道,“秦议与睿侯深有旧怨,可倘睿侯之死与陆国公有关,陆国公与秦议怕早有关连。”

“你当时在河南境遇袭之事也能说通了。”裴如玉眸中隐忧微现,“陆国公与秦议二人,一人在朝多年,独无兵权。一个领帝都重兵,却无议政。当真是天生一对,天作之和。”裴如玉缓缓看向穆安之,“宫里危险了。”

“看来,陛下赐婚,是要稳住秦家。”穆安之探身过去,“我倒是相信秦议遇刺是真的了,大约陛下是真想除了他,只是没能成功。陆国公再老奸巨滑,到底没兵权,好对付。”

“也有可能是陆国公或者秦家自己作的一出戏。”裴如玉道,“不过,陛下不可能没有警觉。帝都的事咱们鞭长莫及,只盼陛下太子能多撑几年,能让咱们再练出几万兵马。”

裴如玉决定搞搞迷信活动,“年前大祭,殿下带着群臣好生祈祷,勿必请历代先帝保佑帝都再太平三年。”

“放心,别说三年,五年他们也能撑下来。陛下与太子都不傻,姓陆的姓秦的再有野心,各地藩王都在,姚国公南安侯驻兵在外,他们谁敢篡位,各地兵马必然勤王。”穆安之冷酷无情的表示,“不怕他们反,就怕他们不反!让他们先斗吧,他们斗的欢,咱们这里才能太平!”

裴如玉道,“胡大人那里,多招些人手。”

“慢慢来,先让安黎练练手,练好一千人,再加到三千、五千。”穆安之倒还沉得住气。

“听说杜长史常跟唐墨一起去陆侯府上,”裴如玉道,“杜长史还真是机伶,不妨让他先敲边鼓试探一下陆侯,看陆侯可有再多练些兵马的意思,毕竟胡大人一时难领大军。查秦议的事,殿下别瞒着陆侯,倒生嫌弃。”

“放心,我晓得。”

两人商量至繁星满天,离开书房时,穆安之忽然说了句,“给裴相去封信吧。提醒一声,也是尽了咱们的心意。”

裴如玉:刚刚那幅冷酷无情模样的人是谁啊?

星光如同银辉洒落,为穆安之镀了一层银边,裴如玉的眼眸里浮现星光般笑意,直望得穆安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穆安之嘴硬的解释一句,“我可不是为了给裴相提个醒,你去打听打听,在帝都时我就没理会过他,我主要是可怜帝都百姓。”

裴如玉微微躬身,行了个北疆草原部落的礼节,唇角逸出□□的笑,眼睛也弯的如天上月牙般,“遵殿下谕。”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二八六章

第二八六章

热腾腾的饭菜飘着房间, 杜长史从礼单上抬起视线, 见叶管事已经从食盒中取出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

这汤是用稀嫩的野鸡崽子吊的汤, 杜长史是个挑嘴的, 平时颇多臭讲究,老母鸡的汤不行,他嫌肥。就是这野鸡崽子吊的汤也要在汤好后撇去上面的油星, 必要汤色清亮不油腻, 还要带着野鸡的嫩香。

浅金色的鸡汤里静栖着一窝银丝面,面上的汤头是几片鲜美的的雪白蕈菇与三两株青嫩的小青菜,不论从味道还是审美, 都很符合杜长史的标准。

“大爷都看几回了, 这夜也深了, 吃些宵夜再忙吧。”叶管事将碗筷给杜长史放到跟前, 见他看的是给陆侯的年礼,问, “年礼不是早定好了的,怎么还看?”

“有事相求,礼数上当然不能出差子。”杜长史先挑起根小青菜吃了,笑说, “真是难得,北疆的冬天还能吃到青菜。”

“说是白大人那里送来的, 是新伊附近有温汤的部落里种的,还是白大人传给他们的法子。”叶管事自己倒盏奶茶,瞧杜长史吃的香, 眼睛里都流露出笑意,“大爷有什么事要求陆侯啊?”

叶管事是他哥的心腹人,又是挽月亲爹,杜长史道,“我看小胡练兵多是从他家练兵的法子,胡家历代为将自有一套心得,不过,南夷那边多是山战,北疆则多平原。想跟陆侯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请他过去指点一二。”

“新兵毕竟是胡大人在管,二爷这事跟胡大人商量过没有?”

“看叶叔说的,我又不是愣头青,这事是受安黎之托。”杜长史朝礼单抬抬下巴,“年礼的钱也是安黎出的。”

叶管事不信,“没二爷你给胡大人出的主意?”

“我就提个建议,安黎也有此意,他又不傻,都说北疆军当世战力第一,我就不信他不好奇陆侯练兵的法子。”杜长史三两口将面吃光,捧起碗连汤都喝的一滴不剩,有些发愁,“只是这练兵都是各家机密,就怕陆侯不愿传授。”

“老话说的好,只要心诚,无事不就。”叶管事问自有小主子,“胡大人那里练兵的兵书,二爷不会是看过了吧?”

“看一眼怎么了,安黎可不是敝帚自珍的人。”杜长史嘀咕,“这些日子也同陆侯吃过两次酒,看陆侯也不是个小器的。”

“二爷什么时候这么没自信了?”叶管事道,“行不行的,您跟唐小爷这样好的交情,陆侯最是个磊落的性情,只要二爷是那块料,陆侯肯定会指点你的。这兵法其实不稀奇,谁家的兵法敢说能胜过孙子兵法的,可孙子兵法就摆市面儿上,世间名将却难得。您只管去,越有真本事的人,心胸越是豁达。”

叶管事说,“二爷与陆侯这样好的情分,咱家也该备份礼,给陆侯送去才好。”

“这礼单不就是么。”杜长史指了指。

“这不是胡大人出的钱么。”

“安黎的钱,我的诚意。”

“你这心也忒不诚了。”

“谁说不诚的,你摸摸,扑通扑通的,诚的很。”

看那拍胸脯的无赖样,叶管事起身,收起碗筷就走,杜长史在后头鬼喊,“叶叔,先给我杯茶。”

叶管事当自己聋了,嗖嗖嗖就拎着小食盒出去了。

杜长史只得自己起身倒茶,想着叶叔真是小性儿,一点儿不懂幽默。

清脆的驼铃声在晨雾缥缈的清晨响起,一身孔雀蓝织锦长袍的杜长史潇洒的从黄褐色的大骆驼上跃下,那一瞬时袍摆荡起的风姿令唐墨拊掌赞叹,“唉呀,杜大哥你这一身儿可真俊!这骆驼也好,打理的干净,我怎么没想到要骑骆驼,明儿我也弄一头过来。”

“我送你两头便是。”杜长史让挽月去卸年礼,问唐墨,“你怎么出来了?我来给陆侯送年礼。”

“岳父一早就去了军营。”

“没事儿,我等一等。”杜长史道,“你要忙只管忙去,我自己消谴无妨。”

“我就是特意在家帮着岳父理一理家事的。”唐墨见挽月带着二十个兵丁,直抬了十个大箱子进来,惊道,“都是送岳父的年礼么?”

杜长史点点头,唐墨感慨,“杜大哥你好有钱。”

杜长史道,“主要是仰慕陆侯为人。”一揽唐墨的肩,“你可真是好女婿,过年最忙的时候,何况陆侯府上,有你在,许多管事料理不了的,有你这么一出面,处处周全。我以后要有了闺女,就得寻阿墨你这样的女婿。”

“杜大哥你眼光就是好,岳父也常夸我。”俩人进了屋,杜长史将礼单交给唐墨,唐墨就替岳父收下了,还说杜长史礼太贵重。

“陆侯不是旁人,我仰慕陆侯已久。”杜长史一脸诚挚,欣赏了一回案上水仙说,“今天休沐,陆侯都要去军中忙碌,当真是我辈楷模啊。”

杜长史留在侯府与唐墨一起吃的午饭,待傍晚陆侯回府,他还与唐墨一起迎接来着。陆侯将马鞭递给儿子,“杜大人来了。”

“杜大哥一早就来了,过来给岳父送年礼。”唐墨说,“我让厨下置了酒,岳父,一会儿咱们一处吃酒。”

陆侯倒没说什么,他一身盔甲,先去洗漱换了软袍,唐墨已经跟岳父介绍了杜大哥过来的情况,“一早就来了,岳父你不在,杜大哥等你一天。”

“年礼单子呢?”陆侯问。

唐墨从怀里取出来递给岳父,陆侯一面瞧着,唐墨说,“整理十大箱子,可多了。岳父,杜大哥这是有事求你吧?”

陆侯刀锋般的五冠微微和软,“看出来了?”

“这有什么看不出的,我有事求我爹求我娘也会淘换些他们喜欢的礼物啊。”唐墨悄摸摸的跟岳父说,“肯定是有特别大的事求您。”

陆侯问,“杜长史跟你说什么没?”

“没。要是杜大哥说,我肯定告诉岳父。这都是我根据各种线索的推测!”唐墨一幅自己很聪明很机伶的样子。陆侯忍不住摸下他的大头,笑,“不急,咱们先去用饭。”

杜长史在家懒的一杯茶都不愿意倒的人,在陆侯身边添酒布菜,甭提多殷勤了。陆侯向来饮酒有度,直待用过饭,方请杜长史到书房说话。

陆侯慢慢的喝着一杯清茶,向杜长史做个有话直说的手势。杜长史暗道,这武官的路数果然跟文官不大一样,我们文官向来得绕几个弯子才好开口。

不过,晚宴上也算叙了交情。杜长史笑,“陆大哥,是这样。安黎不是招了些新兵么,他也练了这些日子,我瞧着有些模样了。只是他以往都是文职,也没练过兵,也不知到底如何,想请陆大哥你过去帮着指点一二。”

陆侯料想也该是这事了,胡安黎募兵他早便知晓,原以为会有大动作,却只募了千人便停止了。可见是知晓轻重的,陆侯道,“胡大人的事,怎么倒是你过来跟我开口?”

“这不是我跟你熟么,他特看中这事,担心跟你开口被你拒绝,以后见面别扭。我过来先问问侯爷的意思。”

“刚还陆大哥,怎么又侯爷了?”

“刚那是私交,这事就怕令您为难。便是我们读书人,各学各派之间的主张也不一样,你们武将,想来各家有各家的兵法。倘有难言之处,您可千万别为难。”杜长史也颇是坦荡。

“这有什么为难的。听闻当年柳家先祖,那位被称为东穆战神的柳扶风少时不良于行,武功都没学过,第一次指挥战事前连战场都没见过,照样战功赫赫,平生未曾一败。陆家先前也不掌兵,说来这些临阵指挥的本事,原是老国公指点家父,家父教给了我。”陆侯细打量杜长史一番,“我看你与胡大人都有些天分,这指挥兵事,无非进退二字。这样,明天我过去,你不妨一道跟着学学。”

“我,我是文官。”杜长史凡事好奇心重,不过,他是谨守自己文官身份的。而且,在叶管事撺掇他也去干武将差使后,杜长史是死都不肯跟武将沾边儿的。

“只胡大人一个,不太保险。”陆侯放下茶盏,“现在殿下的难处不只在于缺兵,眼下只是练兵的事?兵练成了,前锋战将都是能训练出来的,帅才可遇不可求。殿下需要一位帅才。”

杜长史道,“您就是啊。”

“除我之外。”陆侯道,“北疆军是兵镇草原各部的,不论我在不在这里,这里必需有一支不少于十万的驻兵,才能震慑草原各部,才能确保新伊城的安全。所以,还需要至少一位。”

“至少一位?”

“多多益善。”陆侯看杜长史一眼,“希望你们之中能有这样的人才。”

杜长史脑筋活泛,“那我把江珣穆庆也叫来,人多力量大,您多选选。还有裴状元、陈简,他俩虽都是文状元出身,也都通晓武艺。对了,还有唐墨,咱们举贤不避亲,侯爷,您怎么把自己女婿忘了。”

陆侯额角青筋一跳,想到自己那晕血的女婿,“小宝心软娇气,不适合领兵。”

于是,杜长史就把自己相熟的同伴都给报了名,希望陆侯慧眼识英,为殿下多选出几个人才方好!

☆、二八七章

第二八七章

听说陆侯要开课, 穆安之先是表扬了杜长史一番, 决定多招些近臣一起去观看陆侯练兵, 连华长史他也叫上了, 还对华长史说,“你要不爱去,家里有爱热闹的孩子带上, 说不定家里孩子有好武的哪。”

华长史笑, “老臣家祖坟上怕没长那青青苗儿,一起随殿下开个眼界还罢了。”

其实,读书人最狡诈, 他们知道战场危险, 于是千金之体, 坐不垂堂。即便在乱世, 他们也是跟在将军身边出坏主意的那个,因为不用上战场, 他们保全性情的机率比武将可高得多。待天下太平,他们还要武将名刀归鞘,他们还要讲究个满朝朱紫贵、俱是读书人啥的。反正他们心眼儿多,口才好, 世间道理还不都是凭他们说去的。

所以,甭看陆侯权势赫赫, 要说没羡慕之心,那也不可能。但华长史依旧给家里定的宗旨是:咱书香世宦之家,咱安安稳稳的读书吧。

诸如裴如玉陈简这俩年轻状元就没有这等老成沉稳的心肠, 俩人委实跟着认真看了几天,一些常规的战事防备俩人都懂,虽科举不考兵书,可就凭两家门第,少时兵书也读过几卷。但是,涉及到战阵之类,两人就不成了。

他俩也不强求,直接就有自知知明的告退了。

主要是,眼瞅世道要乱,懂点攻守的知识也是必要的。可他俩毕竟不是武将,太深奥的便不强求。

最后一直听陆侯将的就是胡安黎、江珣、穆庆、以及杜长史,还有……穆安之。

大家对穆安之的评价,少时顶多说句温文尔雅,意思是脾气好。待后来穆安之性情大变,那评价便不大好了,譬如狂躁的话也有人说。待穆安之成亲当差,则转为了铁面铁心、无私无情……

对于穆安之的才学,多是顺嘴一说的口水话。堂堂皇子,谁敢说才学不好。反正皇子又不用科举,也没什么标尺来衡量,那就是好呗,看身份也得夸好哪。

于是,哪怕杜长史华长史这两位穆安之身边的近臣,也不敢说自己殿下才华横溢,他俩知道殿下是个好人,殿下十分英明,他们也真心效忠殿下,但这跟才华横溢不一样,那是说人才学的。

华长史是看两天热闹就回去当差了,他老人家半点不懂兵事。穆安之倒是常来,却也不能一课不落,临年事情多,有些时候,穆安之必需得露面。但穆安之竟然能赶得上进度,他偶尔与陆侯说起兵事,无不切中要害。

杜长史多机伶的人哪,他送酒给陆侯时都说,“我家殿下真是不世出的奇才,我看殿下像陆叔你说的帅才。”先时他管陆侯叫哥的,谁晓得叫唐墨听到,唐墨顿时头发眉毛倒竖,说杜长史充大辈,明明跟他一辈,竟敢叫他岳父大哥,难不成以后他要管杜长史叫叔不成!

唐墨坚决不依,杜长史只得给自己矮上一辈。

杜长史简直无奈,他跟他哥差了十几岁,明明就属于年少辈高的那一类,而且,陆侯年纪又不老,叫叔什么的,还真有些别扭哩。

不过,谁叫唐墨放了狠话,威胁杜长史再敢喊他岳父哥,他就见天在岳父耳朵根说杜长史坏话,破坏杜长史跟岳父的关系。

这可太狠了,杜长史怕了这耳边风,只得降辈改口。

陆侯也深有同感,“嗯,殿下的确天资过人。”

若这话让裴如玉听到,裴如玉肯定会特傲慢的说一句,“你们才知道啊!”裴如玉对兵法一途兴致一般,少时出于好奇也读过几本兵书,真正喜欢兵法的是穆安之,不过,唐师傅那古板的,言说兵事不祥,文章多是往春闱一路引导,反正他自己个儿就是正经大儒,一路考上来的。再其他就是陶冶性情的琴棋书画那些,穆安之少时是下过苦功的。好在,他也只是在穆宣帝这里迂了一点,再加上有裴如玉这个老友,裴如玉少时眼高于顶,再加他自己也才高八斗,于是,人就有些刻薄,裴如玉私下常嘀咕唐师傅,唐师傅越不教的,他越是出宫时悄悄买了带回宫给穆安之看,那啥,俩人还偷偷在被窝里一起看过民间街上卖的带点儿颜色的话本子。

只是话本子品质一般,裴如玉觉着人家写的不好,他还自己换个名儿写过好的,在坊间也是大大有名。这事儿裴如玉没宣传过,但就是给人知道也不跌份,百年前一位名相苏相,年轻时就爱写话本子,如今犹在传唱的《紫金传》就是苏相所书。

裴如玉主要是低调,他爱写就写了。

所以,穆安之彼时喜兵法,该读的书他也读了。

只是,彼时年少,未曾当年栽下的种子,如今一场春雨便开始生根发芽抽出嫩嫩的枝条。

也许,这便是学识的妙处。

陆侯这课堂,北疆军里的几位大将也来听过,不过,纪将军等人来过一回就不来了,陆侯讲的这些,他们早听过。

说来陆侯真乃心胸过人,陆侯的兵法传自睿侯,睿侯是受老国公的指点。那不是普通的指点,柳家世代将兵,人家的兵法是历代先人积累,祖传兵书就有十二卷,老国公是把一整套兵书传给睿侯的,睿侯自己名将之资,在这十二套兵书上又添了自己戎马一生的心得记录,如此便汇总成了十三卷。

陆侯从来不掖着藏着,手下将领看谁有不足,他就指点一二,再赠两卷兵书什么的。学呗,做大将军之人,谁还怕手下将军太有本事不成?

这也是陆侯在北疆军中威望极高的原因,这年头,学了人家的兵书,就相当于有师徒之实。

说着就到了祭天地祖宗的日子,穆安之身为就藩的藩王,还是第一次大祭,自然办的颇是排场。新伊城的官员,凡五品以上的,都要跟随亲王殿下去行祭礼。

不知是不是穆安之日有所思,祭礼前朝廷给北疆的年下赏赐也到了,其中还有穆宣帝写给穆安之的书信以及蓝太后写给李玉华的书信。

蓝太后主要是就李玉华怀有双生之事表示了大大的满意,所以,慈恩宫的东西都是赏给李玉华的。还有极小一部分是赐给穆惜今穆惜怡兄妹以及穆庆的,这三人都是宗室子孙。比如郡王妃、信安郡主、大姑娘这三人,按理也是皇亲,却是半点赏赐皆无。

蓝太后絮絮的说了许多让李玉华仔细安胎的话,然后就是明年等着抱重孙了。

穆宣帝的信中则多是君父教导,除了朝廷给亲王的赏赐例,没有多余的东西,却是说穆安之年轻就藩,怕他无人指点,把穆安之少时的老师唐师傅给他送了来,称唐师傅有王师之才。

穆安之看这信看的直翻白眼,对小易说,“倒真是王师之才,本王都是唐师傅教导出来的。”

这话本没问题,但被穆安之那阴阳怪气的口气一说,就知穆安之的态度了。小易其实也有些想不通,先时自家殿下是极敬重唐师傅的,但打那一年殿下性情大变,彻底与陛下撕破脸面,对唐师傅也冷了下来。自家娘娘一向大方,给唐师傅那里节下的礼从没少过,但也没多过半点。

这倘不是自家主子交待,小易都不信。

小易捧着热茶端来,劝道,“唐师傅来都来了,殿下在外可莫这般说话,眼下得先给唐师傅安置住处了。”不管喜不喜欢,小易心里清楚,这毕竟是殿下的师傅,而且不只是有个师傅名头,是真正教殿下十几年的师傅,自不能怠慢。

穆安之把信往案上一丢,“现成的院子也得打扫安排,今儿哪成,把过来送年礼的一并安排住下,明天再给唐师傅打扫个好院子出来。跟姨妈说,要个大院子,一应摆设都要好的,只是我如今长成,也不用念书,爱个清静。”现在家中这些琐事都是郡王妃帮着管,媳妇怀着双生子,穆安之格外心疼,不想媳妇太操心受累,便托付给柳大姨了。虽则穆安之跟外家无甚交情,但跟柳大姨还挺透脾气。

小易应一声,待传话的时候,郡王妃一听就听出事情来,问小易,“殿下不喜这位唐师傅?”

小易对柳家人很有好感,他就是柳娘娘给穆安之安排的小跟班,当时好几十个小内侍送到庙里请柳娘娘挑选,柳娘娘就挑了他和小凡。所以,小易对郡王妃也很尊敬,他如实答了。其实他也搞不懂,郡王妃说,“倘真跟殿下一条心,当初就会随殿下一道来北疆。如今这会儿子奉御命而来,想来这十几年也就是个师傅名分罢了。你同殿下说,我知道了。”

小易告退而去。

与此同时,裴如玉也接到穆安之的信儿,穆安之让他明到到王宫,摆宴给钦差们接风,也给唐师傅接风。裴如玉没旁的话,知道族伯到北疆的唐墨简直哇哇怪叫,因为穆安之也着人去陆侯府同唐墨说了,明天到王宫去见他族伯。

唐墨一翻白眼,“跟三哥说,我身上不好,明天得躺一躺,就不去了。”

陆侯正对灯擦拭一柄军刀,闻言道,“这叫什么话,倒自己咒自己。不想去就不去,何必说这样骗人的话。”

唐墨立刻改口,同传话的内侍说,“那你就跟三哥说,我跟族伯不对眼,我才不去。”

内侍也不敢得罪唐墨,知道这位小爷贵重,他只得原话回去复命。

这内侍回宫时赶上殿下与娘娘在用晚膳,不敢打扰,待晚膳用过,殿下娘娘漱过口,小易公公方令他进去回话。

穆安之一面严肃的听了,无奈道,“小宝就是这样的直率性子,我也不好逆着他,好在唐师傅不是外人,想来也不会怪罪,就随小宝吧。”打发内侍下去了。

李玉华有些不解,“小宝与唐师傅不是同族么?”

“小宝活泼,唐师傅最讲礼数规矩,性情上就有些不合适。”虽则是用惋惜的口吻说的,李玉华跟他好几年的夫妻,焉能听不出他话中的一丝兴灾乐祸。待打发了侍女们下去,穆安之方与李玉华说起,“唐师傅给我讲书,赶上小宝刚进宫,小宝读书有些慢,他年纪小,这也正常,再者,小宝又不用科举,明白些世理也就是了。唐师傅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兴许觉着小宝是他们老唐家人,时常就要劝小宝多读书,讲许多大道理给小宝听,把小宝讲烦了,小宝嗷一嗓子,说他,真是烦死了,你又不是我爹,不是我娘,不是我大舅,轮得到你管!当下把唐师傅骂个没脸,丢好大个人。”

穆安之说来格外解气,还哈哈哈大笑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