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穆惜怡下去准备,穆安之有些想笑,穆惜怡这人也神奇,先前摇摆不定时十分令人郁闷,可一定有了决断又十分果决。

穆惜怡得此差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得跟妹妹说一声,只是,眼下妹妹在王妃那里当差,而他也有公务要做。第一要紧的公务便是,得把手头上的事准备交接了。

穆惜怡要外派苏迪米尔部的事,唐墨是第一个知道的,他手下第一得力干将就这么被三哥给派走了,唐墨郁闷的,“三哥你可得派个能干的人给我,我这典仪司全靠惜怡撑着。”

“你这典仪司的主事,还好意思说这话。”穆安之笑,“我把蓝双派给你,让他接替惜怡可好?”

“三哥说好就好,先让他试试呗。”唐墨说。

不过,穆惜怡得了更好的差使,唐墨即便不舍也很替他高兴。当晚自是穆家兄妹团聚说体已话的时候,穆惜今得知此事也很欢喜,只是有些奇怪,“先前不是说殿下嘱意蓝家公子么,怎么突然就点了哥哥的差使?”

穆惜怡接过妹妹递来的葡萄,苦笑道,“我也不晓得,可约摸是殿下更嘱意我,这事就是有些得罪人,但机会着实难得,殿下问到我跟前,我若推却,再有这样的机会就难了,便咬牙应了。”

“哥哥还咬什么牙?你就是凡事太心软,容易退让,这样的好机会,也就是先时传出蓝家人的消息方无人去争,可殿下既然更看好哥哥,哥哥就不必让。你若此次让了,下回要不要让?把差使当好是第一位的,这桩差使做好,以后才能有更好的差使。”兄妹俩相较之下,倒是穆惜今更有决断。

穆惜怡好性子一笑,“你这话我记下了。”

“哥哥什么时候出发,我给哥哥收拾些随身带的物什。”

“我与小李将军商量了,眼下也有典仪司的事要交接,就定在五日后。”兄妹俩说半日话,穆惜今是李玉华身边得用之人,李玉华在外头的一些生意账目如今都是她帮着管理,自己哥哥要去苏迪米尔部,穆惜今找小章太医要了些急用的成药,还有些成药方子给兄长带上,李玉华这里药材最多,给了穆惜今两根百年参说,“这是个救急的东西,你哥哥如今到那边儿部落,留在自己身边或是救急,都是好的。”

穆惜今谢过王妃娘娘赏赐,且不说这参的价钱,便是有银子,这样有年头的参一时也不是好寻的。

穆惜今忙着给兄长准备出行的行礼,唐墨也送了穆惜怡许多实用的东西,他与穆惜怡都是好性情,在一起当差相处的很好。这几天唐墨也没乱跑,听着穆惜怡提醒他手上差使要注意的地方。

唐墨生怕自己忘了,还带了文墨来记录。

只是,蓝双那里来交接的人让唐墨有些生气,竟只派了个文书过来。

这里有个说法,若穆惜怡着文书与蓝双交接,蓝双着文书来是没错的,可穆惜怡在这里亲自交接手中之事,蓝双只派文书前来,明显拿大。

唐墨好声好气的同蓝家文书道,“你回吧,跟你家公子说,我这里缺的是副典仪,又不是缺大老爷,以后也不用他拨冗过来,我这里也劳烦不着他。”

穆惜怡还想劝几句,唐墨已啪啪啪将话撂下,长袖一挥,把人撵出去了。穆惜怡无奈,“你这又何苦,这也不是冲你。”

“冲你也不行啊?”唐墨不满的哼一声,“我这就叫三哥换人,换个知道规矩会当差的来。”

唐墨就是传说中的告状精啊,奈何他出身太硬,就是做些很受鄙视的告状的事,也没人敢太招惹他。唐墨还没去,蓝峰就来赔礼了,蓝峰还带了礼物过来,说话极客气,“家兄前日偶感风寒,原是要亲自来的,可知道穆大人要远行,又担心过了病气给穆大人,方才令文书代为前来,唐大人千万别误会了家兄才好。”

“我误不误会的也不打紧,他既身体不好,那就换个身体好的来。毕竟,当差理事的,总病歪歪的也不成啊。”他眼珠一转,瞅着蓝峰斯文的脸庞道,“就换阿峰你吧。我这就去跟三哥说。”简直没把蓝峰吓死,要是他来接这差使,还不得叫小心眼儿的蓝双记恨死了。

蓝峰千万请唐墨不必如此,唐墨看他拦在自己身前的两只手臂,望着他为难的面孔,“你真不要?你不要我就换旁人?我难道还没这个面子。”

要是换旁人,那蓝家的脸就全没了。蓝峰急出一头热汗,恨不能立刻上吊算了。唐墨反不急了,一脸刁怪问他,“你想好没?”

蓝峰,“我,我,我二哥那里……”

“怎么,他是生气还是不满?”

“不不不。”这话简直叫人没办法答,唐墨起身,“你再拦我,我就当你不愿意。你若不拦,我就当你默许。”

第二天唐墨找到穆安之要换人,待唐墨说完来龙去脉,穆安之挑眉,一边往家里走一边问唐墨,“昨儿还答应的好好的,今儿就反悔,你这变的也忒快了些。”

“不是我变得快,蓝双这样倨傲,他就是去了典仪司也当不好差,蓝峰倒是个识趣的人,反正都是蓝家子弟,换个人怎么了,我反正不喜欢拿大的。差使当好再拿大,我也服他。屁本事看不到就摆国公府公子的架子,我才不吃这一套呢。”唐墨气鼓鼓的说。

“听说蓝峰是蓝公府庶出子弟。”

“是啊,峰表哥是舅爷庶出的孙子,他亲娘去的早,一直养在舅妈那里。”

穆安之自然是与唐墨更近,且唐墨换人的理由也有些道理,便与唐墨道,“那就换蓝峰吧。蓝双那里,你送他些药材补品,让他好生将养,待他痊愈,我再给他旁的差使。”

“这些药材我要报公账里的,我可不出私房钱给他买补品!”蓝墨斜着眼睛说。

“好,去吧。”穆安之要打发人走,唐墨还跟他身边说,“我一会儿再去,我也去瞧瞧小侄儿们,现在变的真好看。三哥你可真厉害,三嫂一下子就生俩,旁人谁有这样的本事。”

穆安之笑,“好说好说。”

唐墨这里把人换了,又打发人送了份药材补品给蓝双,原也全了蓝家颜面,不想蓝双十分恼怒,没过几日竟提出祖母寿辰将至,想回帝都为祖母贺寿之事。

穆安之虽有些意外,也没强求他,直接便允了。

不知蓝家兄弟如何商议的,蓝双回帝都,蓝峰继续留下当差。

蓝双要回帝都,原是要与秦廷姚绪同行,秦姚二人辞行之事,穆安之也未多留,说,“北疆离帝都路遥,路上便有两三月的车程,嘉悦怀有身孕,阿廷和嘉祥的婚期也在秋日,我不敢让两个妹妹抱怨,我让阴阳司给你们占卜个好日子再启程不迟。”

穆安之是好意,时下人都看中出行时日,二人自然道谢接受。结果,刚要启程就有彩云部那里的快马传信,彩云战事已起!

☆、三零六章

第三零六章

这场战事之迅捷, 令穆安之大为震惊。

信使快马送回的是唐学士的亲笔手书,只有匆匆几行:吾等在彩云部受到围攻,不得不战, 宁战死亦不负殿下!落款是唐学士的姓名。

穆安之原本焦若火焚的心情在看到唐学士手书时便放下几分, 若当真十万火急, 他看到的应该是杜长史的急信,而非唐学士手书。当然,唐学士这封手书字迹潦乱,行文短促, 可见当时必然情况危急。

穆安之立刻召开群臣会, 将手书传示群臣,大家商量个解决办法。

唐安抚使急的老脸煞白, “殿下, 必得速速出兵, 援救唐学士诸人啊!”

“自彩云部到新伊城, 便是快马日夜兼程也要十日路程,如今再发援兵,整兵最少要三日,待援兵到达已是半月之后,战事早便结束了。”陆侯冷静的说,“殿下稍安,三五日内必然再有战报传回。”

华长史有些不解, “侯爷此话怎讲?”

陆侯道, “草原不比关内, 有城池天险可守, 草原多是一望无际平坦荒原,在这里, 生死之战最多不过三五日。臣先行整兵,派出斥侯,若五日后再无战报传来,再发兵不迟。”

陆侯是军中好手,这事自然是听专家的。

只是,此事一出,姚绪秦廷也不急着走了,一则北疆有部落谋反,二则怎么也得听个胜败的信儿,回帝都也好交差。

陆侯私下找到穆安之,直接就提出自己的疑问,“若战事危急,该是杜长史打发人送来的战报,纵是再危急,也不至于一个字都没有。”

“陆侯你也想到了。”穆安之悄悄同陆侯道,“所以我才不很急,估计这里头还有咱们不知道的事。”

陆侯也认为,倘真十万火急生死之地,杜长史至少也得留封遗书的。现今遗书尚未看到,陆侯问,“殿下,那还要不要整兵?”

“整还是要整的,做做样子嘛。”穆安之望着窗外融融落日,思念道,“也不知小杜他们到底如何了,真是叫人牵挂。”

话还得杜长史出发那日说起。

一路上风餐露宿,难得杜长史这娇气包没有半点抱怨,除了烤肉时他用的是唐墨提供的唐家千年秘制烤肉料,所以他的烤肉格外嫩香外,那是与唐学士都处的极好。

杜长史还特意叫着纪将军胡安黎一起吃唐学士宣讲兵者不祥之事的演讲,直听的纪将军暗翻白眼,胡安黎强忍淡定,唐谦都觉心下不大好了。可唐学士觉着很好啊,他直接把杜长史认作了忘年交的灵魂好友。

只是这演讲会也没开几天,纪将军便借口晚上巡视兵马,胡安黎则以跟纪将军学习为由都避开了。唐学士叹道,“老夫说几句,都嫌老夫絮叨,可这打仗岂是玩儿的。”

“哪儿啊,我就爱听老大人说话,简直让我身心得到洗涤,灵魂感到升华,我觉着,自从听了老大人的指点,我已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这话把出来撒尿凑巧听到一耳朵的纪将军恶心的不轻,纪将军实在不能忍了,回到帐子见胡安黎还在搅着锅里菜汤,过去夺过胡安黎手里的木汤勺说,“真是过不了,我看小杜叫那老酸头儿给降伏了。”

胡安黎递上俩木碗,纪将军将木勺往碗里一搁,哎声叹气的敞腿坐兽皮上,“你还有空喝汤,我看这回咱们是白出来了。”

“这话怎么说?”胡安黎看纪将军不像有心思喝汤的模样,便自己盛了一碗。

“这不明摆着,做正使是那老酸头儿,那老酸头儿必会觉着靠自己两片嘴就能把彩云部给降伏了!胡大人你来北疆的时间短,我跟你讲,彩云部说得上是北疆排名前三的彪悍部族,别瞧着彩云世子软趴趴似的,就以为这个部族都软趴。那世子也是战败,不得不露出个软弱样而已。他父亲刚死,他就杀了三个叔叔,四个兄弟,彩云部不是一人如此,王族都如此。先族长就是杀了所有异母兄弟上的位。老酸头儿就是真有舌战群儒的本领,也得看人家听不听得懂,愿不愿意听。”纪将军正色道,“我没文人那些个大道理,可在北疆这些年,我明白一件事,越是荒蛮之地,征服他们只有一种途径,那就是打败他们,因为他们只肯臣服于强者。”

胡安黎无声的喝口菜汤,咽下去方道,“将军是担心唐学士不能说服彩云部诸人?”

“眼下咱们上万大军开过去,自然是他说什么是什么,可咱们转身走了,人家部落该咋样还咋样,就是真把彩云世子送回来,估计彩云部也能把他当个吉祥物供着。若是顺利,太平景儿也能维持过三五年,不过,这是不提战利品的前提下。”纪将军说的口干,自己也赌气盛了碗菜汤,一时又烫嘴,不能立刻喝,郁闷的只得暂把木碗放下。

占利品?

嗯,看来此事大家伙都心知肚明。

胡安黎道,“杜师兄每天伴在殿下身边,殿下所想,杜师兄肯定比咱们明白。”

“你不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你晓得我刚刚出门听到什么了么。”把杜长史那肉麻的让人吃鸡皮疙瘩的话跟胡安黎学了一遍,学到“灵魂得到升华”一句,胡安黎“噗”的一声喷了嘴里的菜汤。

幸而纪将军躲的及时,胡安黎呛咳两声,一面捶胸一面擦嘴角,瞪纪将军,“纪叔你故意的吧?”

“我哪里知道你反应这么大。”纪将军心有同感,“是不是特恶心,我也是,我刚在外听着,浑身汗毛倒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果然不及师兄多矣。”胡安黎感慨。

“你这样就很好,我现在都觉着快不认得杜大人了。”纪将军给他拍两下后背,胡安黎说,“杜师兄怎么可能叫唐大人能洗脑,纪叔放心,一会儿我请师兄过来,咱们把话说开,看他是个什么意思。”

“要能这样就最好了。我倒不是急着打仗,只是觉着,与其跟彩云部动这些反复的心思,倒不如一劳永逸。”纪将军慨叹,“咱们出来一趟其实不容易,且不说朝廷那里愿不愿意,大军一动就是钱,这样出来的机会可不多。”

这一点,胡安黎倒是深有同感,不说旁的,就是他招的新兵,每个人身上兵甲齐全就得几十两银子,这还是自家作坊出产的价码。

更何况七七八八俸禄粮草,还有马匹配置,胡安黎都不知殿下从哪儿捣腾来的银子。

唐学士上了年纪,叨叨一会儿便有倦意,这时候唐谦就会请父亲到帐中休息,唐学士意犹未尽的拉着杜长史的手说,“重黎啊,明儿咱们再接着谈。”杜长史,字重黎。

“一定一定,阿谦扶好你父亲,好生服侍老人家睡下,晚上关紧帐门,别进了风吹着。”杜长史顺嘴儿又说了许多关切的话。

如今出门在外,一人一帐太奢侈了,唐家父子一帐,胡安黎纪将军一帐,杜长史……呃,他跟叶管事一样,据说他夜里睡觉不老实,晚上叶管事还要帮他盖被子,以免冻着。以往在家都是俩美貌丫环照顾他,出门在外不能多讲究,只得凑合了。

杜长史这娇贵人送走唐学士,打着哈欠也要回自己帐子休息。走半路就要胡安黎与纪将军给截自己帐子里去了,俩人必要他给个准话。

“给啥准话啊,看你俩这嘴脸,一点儿不知跟正使大人搞好关系,正使大人爱讲道理,咱们就得听着,你们这才听几天就烦了,哪里是做下官的本分。”杜长史说的严厉,却是双眼含笑,胡安黎捶他肩头一下子,杜长史笑,“叫你们把我撇下一人听唐大人聒噪,偏不告诉你们。”纪将军松口气,笑着给杜长史递碗白水,“喝水润润喉,兄弟,我是真服你,你真能忍哪,我听三天就受不了这搓磨了。快跟我们说说,难不成真听那老酸头儿的,就这么走一趟再这么回去?”

“不走一趟怎么着,殿下也没说要打仗,唐学士的话还是对的,怎么也得先讲一讲道理。”杜长史说。

“刚纪将军我们一起商量,师兄,咱们上万大军开过去,什么理都能讲下来?只是担心理讲得下来,彩云部是不是真心臣服。”胡安黎并不“硬杠”这讲理的事,可他们这些人都出来了,难不成遛达一圈,再原样回去?

“对,倘彩云部反复,难道下次还来给他们讲道理?这往返就得多少功夫。”纪将军微微身体前倾,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盯紧杜长史,“小杜你给我句实诚话,咱们这次来,总得带些什么回去吧?”

“有,王诏上都写了,一则会送回世子继位,二要交出追杀世子的祸首孟和,三要献上铁矿由王宫收管。只要彩云部答应这三个条件,咱们这差使就算成了。”杜长史说。

纪将军瞪着眼睛问,“你有把握那酸头儿能办成这三件事?”

“你看我像有把握的?”杜长史反问。

“要是你来干,我还有几分信。”纪将军实话实说。

杜长史倒是想了个法子,他同纪将军胡安黎商量着,胡安黎取道去新开的市场转一圈,纪将军将兵分出一半,到彩云部隔壁的托依汗族长的部落去,剩下的纪将军带两千人随扈即可。

纪将军浓黑的眉毛蹙起来,“这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小杜你要示敌以弱?”

“非也。”杜长史正气凛凛,“我们担心的无非是彩云部是否肯臣服,是否真心臣服之事。大军压境,无异逼迫。我们只有带恰到好处的让他们感到些许威胁,但这威胁并不致命数目的军队,才能看到他们是否真诚愿意接受殿下的教导。”

胡安黎问,“一旦分兵,如何联络?”

杜长史的办法是,先定下各自时间路线,而后用斥侯与信号弹发出信号,传递消息,以便可尽快驰援。

商定之后,五日后胡安黎改道去了亲王殿下新设的市贸司,据说热闹的不得了。唐学士还问了一嘴,“胡大人这是去哪儿啊?”

“我看这一路挺太平的,让他去市贸司那里走一趟,看看那边如何,待回程后跟殿下一说,咱们出来一趟办两件差,殿下心里肯定高兴。”草原清凉的秋风吹拂过杜长史的俊俏面容以及唐学士担忧的神色,“胡大人手下也有一千人哪,就这么去市贸司,咱们这里人手够么。”

“没事,还有纪将军麾下两千不是。”唐学士是文官出身,完全不通军务,何况草原行军,他就看到乌压压一片人,具体数目有多少,全是杜长史忽悠。杜长史一派胆略过人模样,笑问唐学士,“老大人不会是怕人少不安全吧?”

唐学士最好颜面,张口否认,“我会怕这个?我是想出发前殿下都吩咐了,这岂不是有违殿下王诏?”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放心吧,一切有我。”杜长史拍胸脯保证。

直待后来他们被人家彩云部的人骑着快马挥着长刀追屁股后砍杀,唐学士才学会一个深切教训:那就是,这姓杜的话,是一个字都不能信的!

这场战事来的令人气恼,原本都挺好,尽管提的要求对彩云部很刻薄,彩云部的子民也表示出了不满。但唐学士也有威慑人的本领,“汝等先谋害世子,妄图王位,我劝你们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不然,苏迪米尔部违逆殿下的结局,你们都看到了。”

前头说的都是废话,就苏迪米尔部这句很有震慑作用。

现下彩云部的掌事人孟古出面接待唐学士,并不惧于唐学士提出的条款,而是一条一条细细的与唐学士解析起条款来,迎世子回部落,这一条暂且搁置。大家从第二条开始谈,孟古直接问,“我若随大人到新伊,不知亲王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在下?”

唐学士缓一缓颜色,温声宽慰,“只要知错认错,殿下必会网开一面。”

孟古古铜色的面孔镇定而沉静,“大人可否与我细说一说。”

唐学士一时有些卡壳,到底怎么处置孟古,亲王殿下也没说啊。唐学士认真诚挚道,“我会为你进言,使你免于被问罪。”

“那我们部落奉上铁矿,以后部落子民所用武器刀枪由何而来,妇人们煮水做饭的铁锅由何而来?”孟古继续问。

“你们亦是殿下子民,殿下爱民如子,自然会使你们生计无忧。”

“我们部落无意与殿下对抗,我孟古亦不惜自身生死,便是迎回世子也无不可,但是,唐大人得给我一些具体的保证,而不是虚无承诺。”

孟古身量高大健壮,草原上的人面相刚毅,他瞧着比杜长史都年长些,其实不过二十出头,端看这份气度沉稳,比唐学士都要强上许多。

谈判自然是以唐学士为主,眼见唐学士被问住,杜长史端起锃亮黄铜碗的奶茶喝一口,“这三个条件不能变,但细则可以谈。孟古大人要一些具体的保证,具体到什么程度,不妨说说看。”

孟古这才看一眼来到部落就挑吃挑喝的小白脸官员,还以为是汉人不知哪个高官显贵家的娇少爷,即便有副使的名义,也该是这位唐正使的跟班,原来竟是个厉害人物。

大家的胶着点便在于,孟古要求不能触动部落贵族的领兵之权,同时,铁矿那里要有彩云部一半的份子。

这两样,唐学士杜长史都不答应。部落表示出臣服那就要交出兵权,亲王殿下可以同意从部落贵族中选择领兵之人,但兵权会有变更。第二,铁矿必需全部归属于亲王殿下,可以每年赏赐给他们足够用的炊具,合格的将士也会派发相应的武器,但这一切要亲王殿下决定。

唐学士是完全不将这些草原异族人放在眼里,他有一种文官的高傲与矜持,杜长史则是天生强硬,寸步不让。

既谈不下去,也就没什么好谈的。杜长史算着时日,提出告辞。原本这也没什么,买卖不成仁义在,但大家心里有数,恃苏迪米尔部之胜的亲王殿下,下一次派来的可能是他骁勇善战的铁蹄与长刀了。

孟古与两个弟弟阿古拉、□□商量,油灯微弱的光芒下,阿古拉的面容透出一股狠戾,“那带兵的纪将军看着有些年纪了,唐杜两人都是书呆子,区区两千兵马,这茫茫草原戈壁,出些意外也正常。”

□□道,“不能明着出手,我们到底名义上是臣服东穆朝廷的,何况亲王派来的是使节,我们不能明晃晃杀掉使节。”“不是有那些股奔过来的中原人么,还有游荡在外的苏迪米尔部的叛军,他们不会不愿意的。”孟古说。

孟古三兄弟这招借刀杀人做的很漂亮,但前提是,成功会很漂亮。杜长史一行离开彩云部,晚上便遭逢这一帮乌合之众。杜长史早便防范彩云部会暗中偷袭,早有防范,何况,即便绝顶剑客在这种军队交战中也起不到什么决定性作用。

杜长史把这些人宰完之后,没费什么力气就审出幕后主使――彩云部。立刻就带两千人马掉头到彩云部问罪,要求彩云部交出孟古的脑袋来!

彩云部一看,这些不争气的东西,明显宰人不成功反被宰。阿古拉性情最是狂暴,带着他手下勇士就冲出部落!

杜长史种种诱敌深入、包剿围抄的手段便不提了,他要不是只带区区两千人过来,彩云部当真不会轻易便行借刀杀人之计。

不过,打都打了,这些话再提便远了。

如唐学士还险被刺客一剑要了老命,所以给穆安之的手书也写的格外硬气。这位学士大人在自身安危受到威胁时,便再不肯讲兵者不祥之事的话了。唐学士成天胆颤心惊,就担心这仗不能打赢。

好在,新伊城在接到唐学士第一封急报后的第七天收到第二封急信,是一封捷报――

彩云部叛军投降,二位使官大人携彩云部罪臣即将回到王城,此战之胜,乃天时地利人和,亦是亲王殿下仁义感动天地,故恶者得诛,北疆靖平。此捷报末尾,附带了副使大人杜长史的签名。

看着这些肉麻话,穆安之笑与诸臣道,“别看捷报是唐师傅的字迹,可这必是小杜的话,唐师傅一向矜持,再不肯这样赞颂本王的。”

☆、三零七章

第三零七章

唐学士传来捷报, 王城上下自然一派欢喜,唐学士不在年岁最长的唐安抚使都笑眯眯的拈着打理的油光水滑一把美须道,“陛下保佑殿下保佑, 总算有惊无险。”

姚绪秦廷两个人却是整个身心都不好了, 这简直是颠覆人生观世界观啊, 在没来北疆前,他俩对战事的认知是,先由内阁定夺,兵部户部筹备粮草, 然后方是大军开拔, 过去打架。还有,他俩对谈判的认知是, 使臣过去谈判, 成不成的, 反正谈过就回来呗。平生再未见过种, 带着军队过去谈,没谈成,然后,我把对方打趴下了,于是,啥条件对方都应了。

尤其两次传信回王宫的都是唐学士,不听说唐学士为人最爱和平的么。而且, 姚绪也知道些风声, 在帝都时, 三殿下与唐学士这对师徒来往便很普通, 三殿下府虽从不失礼,却也没有多出半点热络, 可见师徒关系平平。

甚至,姚绪私心惴度,朝廷着唐学士来北疆,未偿没有让唐学士约束三殿下的意思。

不过,如今看来么……

三殿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又平叛了一个部落,姚绪秦廷也只有恭喜的。秋风已起,俩人其实挺急着回帝都,可又很好奇这场战事的内情,多诡异啊,明明是去谈判的……于是,俩人决定待大兵还朝再走不迟。

好在,唐学士杜长史纪将军回来的不晚,胡安黎被留在彩云部带兵驻扎,安抚部落子民。与李将军得胜回来的规格一样,穆安之着陆侯唐安抚使代表自己到城门迎接将士凯旋,姚绪也拉着秦廷一起去凑热闹。

太平街两畔高高的扎起彩棚,陆侯唐安抚使在一起闲聊说话,他们是迎接的一方,自然要早些到的。其实大军昨晚便到城外了,就是等着今早进城,所以,未令陆侯唐安抚使久等,就见先是一阵战旗飘摇,接着,战旗之后是骑高头大马的三位英雄,杜长史俊俏风流,居左。纪将军威风凛凛,居右。中间拱卫的是笑的一脸褶子似菊花的唐学士。

这是杜长史昨晚商量的,坚决不准唐学士坐车,杜长史说的,“明天是咱们得胜凯旋的好日子,今次得胜,全赖老大人幕后坐镇,临危不惧,我等方能生出无限作战勇气,又赖陛下保佑,方有此胜。老大人一定听我的,不准坐车,明儿咱们都骑马进城。”

唐学士笑的跟朵花儿似的,只得没办法的应下来了。

纪将军对杜长史的本事是极佩服的,只是依旧受不了杜长史奉承人的肉麻,私下同杜长史道,“他有什么功劳?听说你们那夜被突袭,险没吓掉他半条老命,这回最大功劳当属杜大人你。”

杜长史笑眯眯地像只刚吃饱的狐狸,“功劳不功劳的,在朝中咱们是难请下功的,这回得的是实惠。咱们实惠都得了,就奉承奉承唐老头儿吧。文人笔似刀,你尚不知他们的厉害。”

“把他抬这么高,好么?”纪将军倒不是争功,他虽有作战之功,但整盘谋略都是杜长史筹划,杜长史尚且不争功,他更不会提这个。只是这唐学士颇是讨厌没眼色,杜长史肯让,那是杜长史的胸襟,这老头儿倒真敢接。纪将军不喜唐学士为人,却也知他是亲王殿下的先生,与殿下有师徒之名,这样一个贪鄙小人得了高位,以后难保生事?

“能把他抬上去,自然也能把他拽下来。”杜长史轻描淡写中透着丝丝入骨寒意,他的眼眸在灯光下流转至纪将军的脸上,纪将军的年纪与杜尚书相仿,硬是在杜长史的眼神下打了个突,就听杜长史淡淡道,“放心,我心中有数。”

大家伙在城前相见,陆侯唐安抚使问候了大家辛苦,杜长史笑,“都是为殿下效力,不敢言苦。何况,此次出行,全赖唐大人之力,我等方有此凯旋之功。”

清晨阳光照在唐学士脸上,折射出唐学士满脸笑意,谦逊道,“哪里哪里,全赖将士得力,老朽一书生耳,并无寸功。”

唐安抚使看一眼喜气盈腮的唐学士,心说,以往真没看出你竟还是个人才!陆侯的视线直接掠过正在假假谦逊的唐学士,落在纪将军脸上,纪将军眼珠朝杜长史那边使个眼色,陆侯便明白了。陆侯是教过杜长史兵法的人,对杜长史的资质极为了解。

大家寒暄的差不离,陆侯道,“不如先去王宫,殿下还等着哪。”

于是,大家伙一起往王宫去。

回到王宫自然还有一套礼节,总之,穆安之也很诚挚的表扬了全体将士,既然都推首功是唐学士,穆安之的表扬也很诚挚,“学士真乃我北疆柱石。此次出使彩云部,临危决断,携功而返,本王一定会为学士请功。”

然后对杜纪二人道,“你们也辛苦了。”

中午庆功宴亦是热闹至极,尤其穆安之执彩云世子的手道,“你是朝廷钦封世子,你的地位,是朝廷钦发诏书确定的。你不负本王,本王亦不负你。”把彩云世子感动的热泪横流。

待庆功宴后,唐学士先去歇了,穆安之召杜长史、纪将军说话。

穆安之倚着书房临窗小炕的隐囊,端着一碗酽茶喝两口,“说说这次战事来龙去脉。”

纪将军忍着笑,想咱们殿下真是什么都明白,根本就未宣召唐学士,知道那是个冒名顶替贪天之功的家伙。

纪将军道,“这事就臣来说吧,杜大人谦逊,怕是不好为自己表功。”杜长史厚脸皮的认下“谦逊”的品质,连连点头,“是这个理。”

纪将军一乐,便将路上三人如何商量,如何分兵,而后如何联络,打了几场战事,凡自己亲自经历的都说了一遍,“杜大人带两千兵马到彩云部的事,末将就不清楚了。在接到杜大人的讯号时,臣带兵过去,杜大人已经在战火之中。”

“没那么危险,当时在彩云部谈条件谈不拢,我与唐大人决定离开。双方都心知肚明,即便再做拉扯,可能最终还是需要靠力量来决定条约。彩云部非常强硬,他们如果有商谈之意,其实早该在知晓世子在王宫时就该派人来王宫给殿下请安了。离开的时候我已经有所防备,不过他们很聪明,把我行军的消息递给流亡在外的苏迪米尔部的叛军。叛军夜间偷袭,我就发出讯号了。剿灭叛军后先审出口供,我与唐大人决定回彩云部问罪,彩云部大概也是想掂掂我们的份量,就打了起来。纪将军与安黎很快带着大军赶来,他二人都是作战好手,不过,彩云部的确彪悍至极,我原以为交锋后三五天就能见分晓,足拖了七日。”杜长史道,“我们损失也将三千将士,好在最后胜了,不然这一战损失就大了。我们商量后,安黎带兵留在彩云部驻扎,殿下这里商量出人选后再替他回来,彩云部那里也有不少庶务要交接。”

“把战亡名单与有功将士的名单给我,我令华长史准备抚恤赏赐。”穆安之在这上面素不小气,他道,“有此两战,便可镇慑北疆诸部,北疆能有一段长久的太平日子了。”

“是。”杜长史道,“还有一事恳请殿下,此次战事,还望以首功付唐学士。他毕竟是正使,我等甘居他后。”

穆安之有丝不情愿,转而问纪将军,“纪将军也这么想?”

纪将军实话实说,“首功当归杜大人,不过,臣听殿下的。”

“费心的费力的都靠后,这是什么世道?”穆安之反问,纪将军深以为然,杜长史则道,“殿下给我们记心里就行,朝廷是不愿北疆总有战事的,唐学士是朝廷特意派来给殿下的,这些小节暂不计较亦无妨,大不了殿下厚赐我们。”

“原也该厚赐你们。”日影西斜,透过雕花窗棱给穆安之细致的脸颊镀上橘红色的镶边儿,穆安之道,“我都明白。我必不负你们。”

要说纪将军对穆安之的宏图远志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他虽面上忠厚,却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这一句话的份量,令纪将军的心里沉甸甸的,与国同长的家族,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纪将军没有想得太多,甚至何时上的三殿下的船,以及他现在算不算在三殿下的船上,可有这么一句话,纪将军对于唐学士居首功一事,突然就释然了。

因为他心里深深的明白,三殿下都明白,都知道。

一场战事结束,王宫忙的翻天覆地都是战后抚恤封赏,以及更深层次的事,穆安之开始准备把彩云部的现存的生铁运到新伊,打制新的甲胄兵器。当然,这得偷摸着来。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杜长史把胡安黎安排在彩云部的原因。

再者,还有送彩云世子回部落继承族长之位的事。

再再者,亦有两位驸马辞行回帝都之事。

穆安之都是忙的脚不沾地,连说好的给杜长史的休息假期都推迟了,穆安之的话,“现在先别歇了,等闲了随你歇去。新兵那边是江替你管着哪,你有时间过去瞅一眼,还有你走后,老华一肩挑双担,他眼瞅累的不行,把你那份接过来,也让老华喘口气儿。对了,一会儿陆侯过来,你跟陆侯商量着,看要添哪些兵械,轻重缓急列出单子。”便把杜长史打发走了,把杜长史郁闷的,都想问一句:啥时才是闲时候啊!

杜长史一场大战下来,真是气儿都没喘匀,就给使唤着当牛做马了。要说最欣慰的就是叶管事,那简直是一天六顿的给自家小爷做补品,支持自家小爷的工作,做好自家小爷坚实的后盾。

姚绪秦廷辞行时,穆安之给他们安排了护卫,也不必旁人,秦将军就再跑一趟吧。二人连连推却,先前要接收护送甲胄还罢了,如今他们不过是回帝都,哪好让一位三品将军相送。穆安之一摆手,“主要是我喜欢你们,你们若在北疆出事,我倒不怕麻烦,但会觉着可惜。就这么定了,入关后你们也小心点,注意自身安危吧。”

穆安之说的随意,却是真心,二人也便没再推辞。待带上满车的土仪,以及穆安之夫妇孝敬给蓝太后的东西,还有唐墨给家里人准备的礼物,两位驸马便辞过穆安之,一路大车小辆,浩浩荡荡的回帝都去了。

☆、三零八章

第三零八章

关于彩云部落的事, 穆安之给朝廷的奏章只是据实以报,毕竟,唐学士的奏折也一起送到, 而且, 唐学士忠心耿耿的请朝廷派人来接管彩云部铁矿, 收彩云之铁,驯化彩云之民,以此北疆方可长治久安。

穆安之见这奏章就是一阵恶心,递给裴如玉看, 裴如玉波澜不惊, 将奏折摊开重放回穆安之面前的书案上,“不这样写, 也就不是唐师傅了。殿下附议吧。”

要附议这么个恶心东西, 穆安之三次提笔都重新搁下, 实在太恶心了。唐学士此举无非是向朝廷示忠, 先在穆安之这里得了个首功的名头,转头又把彩云部铁矿卖给朝廷,能这么两面三刀的,也委实不多见。

裴如玉眼神中亦是透出厌恶,唇角翘起个讥诮的弧度,“就是让朝廷接收,在北疆的地盘, 谁要是能把铁矿接手, 那就是你我无能了。这铁矿原也瞒不过朝廷, 咱们原就打算向朝廷挑明的。唐师傅永远这样, 他与殿下商量一声又如何,难道殿下会不让他发这道折子?一辈子改不了的先入为主、鬼鬼祟祟!”

裴如玉突然说, “如今看来,当时把唐学士指给你做先生,还真是英明之至。”穆安之硬是给这话气笑了,穆安之面相属文弱斯文那一类,不知是不是相由心生,而今随着年纪渐长,气质沉淀,便多出几许硬朗彪悍。穆安之将唐学士的奏章往旁边一推,自己随手另起草一份。

说来这也是唐学士数年教导的功劳,旁的皇子师有可能斟酌的教弟子些帝王术,唐学士则是将儒家那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倾囊相授,他教书教诗讲琴论画,做伴读的裴如玉都能教成三元,穆安之不必科举,但其人文采颇是不赖,如写奏章一事,穆安之平时懒的写,却是提笔便能上手。文字进退,拿捏得当,不啻翰林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