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挥而就后,穆安之将奏章给裴如玉看,裴如玉见穆安之写大致意思是:我们已经把彩云部世子送回部落继承族长之位,彩云部也暂且太平了,彩云部落风气凶悍,借铁矿之利霸蛮北疆,往日对我也颇有失礼之处,此次竟敢劫杀使臣,凶戾难驯,实不虚传。本王认为,铁矿已不适合彩云部独自管事,此矿处置,倘朝廷不接手,便请朝廷赐予本王处置。还有此次我们战亡将士名单如下,有功将士名单如下。

北疆的奏章比两位驸马更早到达帝都,这次的战事纵是朝中诸臣也挑不出毛病,彩云世子既是朝廷钦定的部落继承人,族长死后,自然要世子继位。穆安之派出使臣去彩云部谈判,谈判的内容在朝中看来也都在情理之中,谈判不成,使臣并未强求,结果回新伊的途中被偷袭,这叫谁也忍不了啊。

至于平叛,都叫人偷袭了,也不能干坐着等人打,能打赢当然好。

而且,彩云部那是何等傲慢的部落,当年即便北疆靖平,彩云部向朝廷称臣,他们部落的铁矿朝廷也是半点都插不上手的。

如今,这样的部族终于在三殿下面前低下他们高傲的头颅。

这是何等的功绩。

只是,这铁矿如何处置呢?那啥,反正是断不能交给三殿下自己处置的?藩王倚铁矿之利,倘私自锻制兵械,必为祸端。

所以,如果朝廷想要去接手铁矿,那这次战事的赏赐……朝廷可不能小器。

至于那种酸溜溜的:三殿下未就藩前北疆太太平平,三殿下这一去就硝烟四起的话,在彩云部的铁矿面前,一个嘴巴便将这酸话抽的不见了踪影。

一层秋雨一层寒,虽尚未至中秋,寒意也渐渐重了。内阁值房的门口已经换上猩红毡帘,映着门口几株晨风中的翠竹愈显苍翠。伶俐的当值吏员殷勤的上前打起帘子,几位阁臣成拱卫之势,裴相也只是谦逊的略多个半步罢了。

尚未到生火的季节,不过屋子也提早用炭火熏的暖和,待服侍着各位大人去了身上披风,温热适口的香茶便捧了上来。

裴相是首辅,自然坐上首之位,呷两口茶,裴相放下茶盏,“咱们得商量商量,彩云部铁矿的事,依我说,还是得朝廷做主才好。”

刑部尚书黎尚书也跟着撂下茶盏,“是啊,不过,铁矿交接不是小事,朝廷必得慎重,首先需要得到北疆的配合,其次派出的人得是个妥当能办事的,北疆形势复杂,得有个妥当人看着才行。”

自从三殿下就藩,黎尚书就时刻保持与裴相步伐一致。先前穆安之掌刑部,其实黎尚书与穆安之相处不错,只是如今穆安之远去北疆,与太子关系未见好转,黎尚书跟紧裴相的原因就是,裴相那被逐出家门的三元孙子现在是三殿下的左膀右臂。

陆国公双手抄在袖中,“要论对北疆的了解,谁也越不过平疆王去,若有平疆王的配合,朝廷在北疆便是如鱼遇水一路顺遂。若平疆王不肯相助,咱们纵是派了人去,怕也是寸步难行的。”

工部谢尚书手肘撑着坐椅扶手,微侧着身子,“派一行人过去,也就知道了。”

卓御史主动请缨,“我愿意去,也替大家伙看看北疆现在究竟什么样了。平疆王一就藩,先后两大部落反叛,棋盘城前知府陈r被押解回帝都,那罪名大家伙也见过,大了去。这总是影影绰绰听人说,到底不如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知诸位大人有无听说,我听闻三殿下在北疆另开市贸,银子赚的流水一般,户部好像没收到平疆王的商税吧。”卓御史眼风朝户部尚书一扫,“这得查呀~”

户部傅尚书年纪比裴相还要长五岁,有一种随时都能打磕睡的技能,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卓御史的话,反正那一头白毛的脑袋正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他不见回应,卓御史却不肯罢休,提高嗓门喊一声,“傅大人!”

傅尚书先是喉咙里含含糊糊的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方缓缓的抬起满是垂褶的眼皮下一双犹带两分倦意的眼睛,傅尚书叹气,“自从卓御史进来内阁,咱们内阁就失了体统,成日界这么大呼小叫的,叫人笑话。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投票让你入阁。”

卓御史听的直翻白眼,他入阁也有四年了,这话傅尚书便提了四年,生怕他忘记傅尚书的恩典似的。

是的,入内阁是要投票的,得内阁大部分人同意,方能入阁。

卓御史随意的挥挥手,“别说那些个陈年往事了,我说傅大人你户部到底有没有收到过北疆的商税银子?”

傅尚书上了年纪,反应便要慢一些。“商税银子”四字映入脑海,然后方是逐字细斟细酌,而后傅尚书无奈道,“平疆王不是去岁才就藩么,今年刚过到八月,不是我替平疆王说话,咱们大家伙都知道,北疆那地界儿,每年从七月到春三月,都是风雪肆虐的气候。我现在提商税的事,那不是上赶着把脸递过去给平疆王打么。我可不提,卓大人你愿意提,你去提。”然后老头儿脖子往狐狸毛的衣领子里缩了缩,嘟嘟囔囔的,“这都八月了,晨间天还是冷的,谁把窗子开了。小卓你去关上吧。”

卓御史才不去,拿眼往一畔侍立的小吏身上一瞥,小吏便伶俐的掩窗去了。傅尚书很惆怅的望向窗外黄叶飘飞的古槐,感慨道,“真是人情冷暖,夏炎秋凉,小卓你进了内阁就不是以前的小卓了,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投票……”

卓御史不小心触动了傅尚书的循环开关,连忙打断他说,“陆大人,铁矿的事该归你们兵部管吧?你觉着我那主意如何?”

“主意是好主意,可卓大人你先时跟三殿下屡有争端,你要是去北疆……”陆国公一副年纪轻轻何必找死的劝解,“卓大人你还年轻,咱换个人也一样的。”

这话既是劝慰,又有那么一丝半缕不可捉摸的拨火。原本精神勃勃的卓御史目光如电,那一瞬似是看穿了陆国公的内心,于是,他没有拍案而起,直接说老子就要去云云,倘卓御史是那样没脑筋的官员,不要说在内阁这一席之地,他怕是根本活不到现下。卓御史闻言后一幅深思熟虑后道,“这也是。倘我去了,可能原本能办成的事,反办不成了。更不要说我堂堂正二品高官,倘是香消玉殒在北疆,满堂同僚不得为我可惜呀。”

陆国公未料到一向行事为了尖锐的卓御史突然缩头避了,顿时好不郁闷,卓御史这样的高官,他若不想去,那是连陆国公也没有法子。陆国公转而跟黎尚书商议,“要不在刑部找个跟三殿下关系好的走一趟。”

“你们兵部的事,别来找我们刑部人做苦差。”黎尚书翻个白眼,“三殿下先前什么样,咱们都见过,那凶神恶煞的气派,刑部谁敢跟他不好。要不,你派我去!”顶的陆国公一时语塞,似是未料到三殿下就藩后就一直装鹌鹑的黎尚书突然翻脸。不过,仔细一想也能明白,黎尚书现下恨不能让众人对当年三殿下掌刑部的事失忆才好,自然不想再与三殿下扯上什么联系。

陆国公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还是得裴相给咱们拿个主意。”

裴相道,“不如就各部出一个人选,请陛下定夺。”

老成持重莫过裴相,这话说的众人皆赞同。裴相继而道,“这过去得有个名目,北疆此次战亡将士颇多,有功的将士官员也不少,兵部按三殿下上表的名单一并将赏赐预备好,到时令钦差一并带去。”

傅尚书道,“户部刚抚了山东十几个县的旱灾,拨了北安关的军饷,现银所剩,还得预备着陛下万寿。老大人看……”

“今年不是陛下整寿,陛下也没说大办,再者,陛下凡都以国事为重,我朝什么银子都能欠,军功从无拖欠。”裴相道,“傅相先办这件差,陛下那里我来说。”

傅尚书此方没意见,继续瞌睡去了。

结果,大家拟出的钦差人选的单子,穆宣帝一个没用,直接点了黎尚书。黎尚书不能不接这差使,却是憋屈的傍晚落衙后饭都没吃就往裴相府上去了。

黎尚书捶着胸口诉苦,“哎,也不知我这刑部是个什么命,因着先前三殿下掌刑部,如今是处处受屈。我干脆还是辞官回乡算了。”

“就是辞官也先把这趟差使办好。”裴相慢慢的修剪着屋中的一株罗汉松的盆景,慢调斯理的问,“谁让你受屈了?”

“我的相爷,这明摆着不论战事还是铁矿,再怎么也跟刑部搭不上干系,让我做钦差,是个什么意思?这要是没人在陛下面前谏言,我是绝不信的。”黎尚书就跟在裴相身边叨叨咕咕的抱怨。

“不是还给你配了一个兵部侍郎一个工部侍郎,这排场也不委屈你啊。”左右端量,秋日松柏虽不大长了,可也要时时修剪,方能保持奇特虬曲的造型。裴相瞥黎尚书一眼,“你若真不想去,我替你御前辞了?”

黎尚书哑然,裴相眼眸中露出抹淡淡的了然笑意,“去吧。我这里你也走了一趟,苦也诉了。你也明白福祸相依的道理,遇事先存自身,我还在,大家也都在。”

这话听的让人心中一暖,甚至浸透心思被看穿时的凉意,令黎尚书喉头微酸,他未再多言,抱拳朝裴相深深躬身一礼,方直起身子道,“相爷,那我去了。”

“去吧。”

黎尚书辞别而出,卓御史自里间端着茶盏出来,“黎尚书真不愧咱们内阁第一谋略,他在刑部可惜,合该在兵部当差,方不算埋没了他这一身的人才。”“他不容易,如今在内阁处处被针对,可手下还有一帮小崽子,他下去了,那一帮官员也要被清算的。都是朝廷这些年培养出来的中流砥柱,黎尚书能撑住,我也能少操些心。”裴相终于把盆景修养如意,放下花剪与学生说话。

卓御史也很同情黎尚书,黎尚书过来,无非是想做个哭诉模样说不想去北疆,好为以后万一留个退路。同在内阁为官,便是往时有过摩擦,如今也不会落井下石。卓御史道,“我看陆国公如今气焰愈发嚣张,他是意图要主持内阁了!老师,不得不防啊。”“只要他能办得好,谁主持内阁都无妨。可如今,三殿下甫就藩便在北疆兵戈不断,捷报频出,北疆那是什么地方,那些部族都是恶狼,略逊一星半点,他们就能虎视眈眈把骨头都给你啃的不剩一眼。”裴相道,“原实看不出,三殿下有这等才干。”

“是啊,原我就瞧着他天天脸黑的跟铁板似的,便是就藩,怎么也得三五年才能把封地调理顺当。”卓御史目光微动,“看来三殿下是以兵代抚,直接用武力震慑各部。”

裴相颌首,不得不说,这是十分高效的上等手段。

夕光透过窗棱铺进室内,给室中师徒二人镀了一层橘色霞光,卓御史感慨,“真是一头猛虎。”

若三殿下只是帝都时表现出来的才干,在远离权力中心的北疆,也只是一介受冷落的藩王罢了。如今这简直是虎啸北疆,与东宫这条蛟龙怕终要成龙虎相争之势。

卓御史年轻,还未有厚重如裴相那等忧国忧民的忧思,他倒是看陆国公那眼钉肉刺辗转反侧的模样,十分痛快!

☆、三零九章

第三零九章

姚绪秦廷回到帝都正好赶上中秋节, 他俩在冀州还与黎尚书为首的钦差队伍相遇,晚间受邀一起到陈总督府上用饭。因两位驸马与黎尚书第二日还有赶路,大家席间只饮素酒说话。

八月气侯最好, 陈总督未设大宴, 而是在府中敞轩摆一小席, 天上星月、轩外明灯一并映入湖中,连同大家的笑声随着水中微波浅浅的荡漾开去。

陈总督主要是向两位驸马打听一下可有在新伊见到自家侄子陈简,秦廷夹两片脆藕在吃,外交事件由姚绪负责, 姚绪说, “陈公子都好,很受三殿下器重。”

陈总督问, “做事怎么样?”

“有口皆碑。”

“我想也是。”陈总督深以为然, 薄薄的眼皮挑起一抹感慨, “我跟他爹小时候一个桌上吃饭一个床上睡觉的兄弟, 他的堂叔,都叫他给发落回来了。”陈家人相貌都不差,严格的说,陈简与陈总督的五官颇有肖似之处,不过,陈总督是乐笑呵呵一团和气的笑脸,陈简则素来冷若冰霜。此刻, 陈总督的弥勒佛脸骤然降温, 寒意讥诮比陈简更盛, 就听陈总督一声冷笑, “他倒真是个大义灭亲的出息人!”

黎尚书也是满腹愁肠,劝陈总督看开, “孩子还小,年轻时谁不是嫉恶如仇。我年轻那会儿,别说族叔犯事,就是亲爹违法,我都能铁面无私。”

姚秦二人:黎尚书果然青天!!!

陈总督,“谁不知道你是遗腹子啊。”你出生时你爹早死了,而且听说你那爹活着时就是有名的败家子,一丁点都让人想念不起来的那种人。

姚秦二人:……

“就是这么个意思。”黎尚书给陈总督倒满酒,“你族中真有人犯事,叫孩子能怎么办?难道说这是我族中长辈就算了?”

“我岂是这样不明事理的?你不晓得,他族叔去寻他说情,这情不好说,也就是了,可那混账东西是怎么干的,一边儿哄着他族叔说没事一切有手,一边儿暗地里下黑手,抓人的头一天晚上,他还请他族叔吃酒叙叔侄情,结果,第二天就翻脸把人给投大牢去了,当当当铁证如山!”陈总督气恨的一咬牙,“这是个什么东西!他小时候,他族叔还带他骑马到郊外打过猎!如今一转眼,他把他族叔当猎物打了。”

黎尚书心里委实很同情陈总督,想着若菩萨保佑三殿下,陈家以后肯定这位陈状元当家的啊。光这份毒辣,寻常人也干不过他。

“孩子大了,各有各的心思。”黎尚书感慨一句。

陈总督端起酒盏同黎尚书走了一个,长长一叹,“谁说不是啊。”

陈总督又跟黎尚书打听他那族弟的官司,黎尚书眼睛在两位驸马面上逡巡而过,“都不是外人,我老黎私下说句实在话,平疆王可是在刑部当过差的。官司怎么才能按实了,平疆王比咱们还清楚哪。陈大人的案子,卷宗,叫谁一看都是四个字啊,铁证如山。”

“我养的这不是侄子,这就是一头狼啊。”陈总督为黎尚书斟酒,眼眸湿润伤感,“那天,北疆官兵押解我堂弟回帝都,经冀州时我过去看望,人都憔悴的不成样子了,脚上连双好鞋都不齐全,我也不敢替他喊冤,可我这心,都碎了。”两人持酒又走了一个,黎尚书心说,老陈啊老陈,你可真不愧陈状元他大伯,我看陈状元那装模作样糊弄人的本事,说不得就是跟你说的。看你这装的,还真是声情并茂。我也是愁死了,北疆声势夺人,偏咱们都是在帝都讨生活,叫谁,谁不愁啊!黎尚书心有戚戚的饮下素酒,陪着陈总督一番长吁短叹。

好在陈总督也没叹整晚,还是顾着两位驸马的,尤其秦驸马,眼瞅大喜的日子就要到了,陈总督笑,“前几天刚有内务司南下的官船在通州港靠的岸,都是为大公主置办嫁妆的,秦驸马,介时你大婚那日,老臣上折陛下,看可否能回帝都吃您和大公主的喜酒。”

秦廷脸上也带了丝喜气,“老大人能来,是我与公主的荣幸。”

“驸马客套了。”

秦廷姚绪回帝都复命,也给帝都带回第一手的有关北疆的最直接的资料。但其实两位驸马能提供的有用资料并不多,因为大部分都是公开事件。

蓝太后宫中赐宴,问的最多的倒是穆安之夫妇的事,还有双胞胎的事。秦廷寡言,姚绪温和若春风,“说来真是巧,我们到新伊的那一日,正赶上三嫂生产,三哥担忧的不成,一直在院里等着,约摸是中午的时候三嫂就平安生产了,两个孩子真是生的一模一样,要是穿一样的衣裳,除了三哥三嫂,反正我跟秦大哥是分辨不出哪个是大郎哪个是二郎的。”

蓝太后笑出声,“孩子可好?长的可白胖?”

“洗三时看着小小的,这么大,比枕头还小一些。”姚绪比划一下大小,“神韵中能瞧出更像三哥。我说话皇祖母别不爱听,刚出生只看出些许神韵,彤彤的不说,眼皮还是肿的,也没有眉毛,脑门儿上还有皱纹。等满月酒时,我的天哪,简直是大变样,双眼皮都出来了,脸颊也鼓鼓的,眼睛黑白分明,脑门儿上的皱纹也不见了,特别招人疼。”

“孩子都是这样,阿宇刚出生那会儿也是这样,太子说跟个小老头儿似的,一转眼满月时孩子立刻就漂亮了。”蓝太后摸摸重孙的头,穆宇是太子的嫡长子,蓝太后重孙中的第一人,蓝太后依旧不喜陆皇后,但对这个重孙是格外另眼相待的,穆宇眼下大些了却还没到上学读书的年纪,每天跟着太子妃过来给曾祖母请安,太子妃处置宫务,蓝太后就带着小家伙玩儿,教他认些字,给他讲故事,但有宫宴这样的场合都带着穆宇。搞得陆皇后都酸溜溜的同太子妃说,“你比我有福,当年我生了太子,我们娘俩都不入慈恩宫的眼的。”

其实,这话不太公道。蓝太后自始至终不喜欢的就是陆家,太子一样的皇孙,还是皇长孙,太子小时候也是经常被留在慈恩宫,很受蓝太后的喜欢,所以,太子跟蓝太后的关系一直也不错。

但后来柳娘娘过逝,蓝太后接了穆安之回宫,直接让穆安之住在宫里,要说陆皇后心里没意见,那是不可能的。但蓝太后并没有因此就疏远太子,都一样是他的孙子。即便后来穆安之争储位,太子也没有能挑出慈恩宫不是之处。

何况如今,连宫务蓝太后都慢慢的让太子妃接手。便是让太子说,太子也只能说,是他娘跟他祖母天生无缘。

穆宇听曾祖母说他刚出生时像老头儿,赶紧伸着小胖手去摸自己的脑门儿,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煞有介事的说,“老祖宗,我没有皱纹!”逗的大家都笑起来。

蓝太后更是把他揽怀里说笑的不成,“没有没有,我们阿宇最漂亮了。”

小孩子都很喜欢被夸奖,穆宇听到曾祖母夸自己漂亮,顿时喜滋滋,又是逗人一乐。

宫宴结束的很热闹,两位驸马自宫里告辞,各回各家。姚绪千万小心的扶着他媳妇嘉悦公主的手,嘉悦公主肚子眼瞅就九个月了,腰身像个倒扣的小锅,即便宫道平坦,姚绪也心惊胆战。

两人到慧妃宫中略小坐片刻,自姚绪去北疆跑外差,慧妃就禀过蓝太后将闺女接到宫里安胎。蓝太后也是这个意思,嘉悦公主年轻,又是头一胎,驸马不在身边,倒不如回宫住。如今驸马回来了,慧妃是想留闺女继续住宫里的,结果看小夫妻那眉眼间的情意,遂笑说,“这就跟驸马回去吧。只是公主府好几个月无人住,现在打扫也来不及。”

姚绪道,“母妃放心,我跟嘉祥先回家去,我们住祖母院儿里。”

想到姚老夫人,慧妃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想着人家老夫人也是偌大年纪,子孙都在北安关,就这一个小孙子留在帝都侍奉老人,结果还叫皇家给派了这样的远差。慧妃嘱咐女儿,“这也好。只是别太惊扰老夫人,阿绪你回来,老夫人必然高兴。你这去北疆,老夫人也常进宫来陪太后说话,她老人家身子是极硬朗的,我这里有些上等燕窝,你带回去给老夫人用。”孙子出远差,要民间的规矩,自然是孙媳妇在家服侍老人,可姚家这孙媳妇是公主,即便嘉悦公主受宠不若嘉祥公主,可穆宣帝只两个成年的女儿,对女儿都很珍爱。难得姚老夫人这样的明理大度,皇家接闺女回宫安胎,老人家一个“不”字都没有,还时常进宫探望,宫中上下,便是陆皇后对姚老夫人的品性都很钦佩,时常说,只盼秦夫人似姚老夫人这般宽厚。

慧妃因闺女嫁的如意,一辈子的心事都了了,以往不大康健的身体这两年竟渐渐好了。见慧妃要给东西,姚绪并不推辞,一笑道,“那我就不跟母妃客气了。”

“你这孩子,还客气什么。”慧妃一直把小夫妻送到宫门口,闺女跟女婿走了,她这心里免不了有些失落,在晚风中站了一时,大宫人笑道,“再过一个月,娘娘就要做外祖母了。娘娘,先时您吩咐奴婢寻的几幅好料子,奴婢寻出来了,娘娘略过过目,看为小郎君做衣裳可还妥当?”

“走,咱们看看去。”慧妃扶着大宫人的手一并进屋里挑料子去了。

这给孩子做衣裳,勿必得贴身柔软才好,慧妃选了选,还是觉着内务司新进上的白家布更软和贴身,织纹也细密,“要说这料子,白家布也是数得着的。”

“是,咱们公主也喜欢用白家布做里衣,说穿着舒坦。”

慧妃说,“那咱们里衣也用白家布,外头的用今年新出葡萄锦,这件大红的料子也不错,天蓝的也好,这样鲜亮的颜色,正好给哥儿穿。”闺女这胎太医诊着是个男胎,纵是贵为公主,慧妃也是盼着闺女一举得男的。

三皇子妃随夫就藩后,宫里提及三皇子妃的话就少了,可慧妃觉着,三皇子妃真是个很有福分的女子,虽说成亲前几年没动静,可这一有妊就是双生子,皇家是极罕见双生子的。有时纵是怀了双生,或是生产艰难,或是孩子生下来反不如单生的健壮,今儿听着女婿的话,三皇子妃的这两个儿子都很健康,这是多么难得的福气,何况先时还做了那样吉祥的胎梦。

不论是太子妃生长子时吞日之梦,亦或三皇子妃的梦麟之兆,都是极好的兆头。只是两强相遇,必有一伤啊。

好在自己无子,膝下一女,寻常也不着人眼。

能平平安安的,就是福分了。

慧妃母女见到女婿归来,都很欢喜。

此时中宫里嘉祥公主却正在发脾气,宫人端来蜜水,嘉祥公主也只是瞥一眼,“放一边儿吧!”

“你这是怎么了?”陆皇后见女儿面露不悦,自然要问。

可须知这心里存了火气的人,不问还好,一问则找到出气的途径。嘉祥公主绞着帕子嘀咕,“秦廷是个哑巴么?你看今天,父皇、皇祖母但有问话,他就跟个哑巴似的,一句话都不说,都是姚姐夫在说。”

“不是跟你说话,女婿性子寡言,武将都不是话多的。”

“那也不能这样啊,我嫁的是驸马,这既不能说也不能道,跟木头有什么区别?”嘉祥公主小声加一句,“生的还那样貌丑。”“你这都是哪里的话,女婿正经四品实权武将,少年英才,岂是寻常人比得的。”陆皇后拉着女儿的手,一下一下慢慢安抚,“这嫁男人,自然要选有本事的。姚驸马有姚驸马的好处,但女婿是国之栋梁,论官位论实权,哪样不比姚驸马强。你自来要强,难道要去选那些只知吟风弄月的闲散人不成?”

“成天不是权就是官,怪不得要尚公主?说不得尚主也是为了更进一步!”

“女婿是你的丈夫,你不想他进一步?”

“官高位重自然好,可嫁这样人有何意趣?”嘉祥公主道,“怪是哄我开心都不会。”

正说着,刘嬷嬷求见。陆皇后正在与女儿说话,刘嬷嬷现在主要在东宫服侍,闻言问,“嬷嬷来做什么?”

宫人回道,“咱们驸马正在东宫跟太子说话,是驸马从北疆带回来的给娘娘的孝敬、还有给公主的礼物,太子打发刘嬷嬷送来。”这宫人显是做老了的,不待陆皇后便道,“慈恩宫那份儿,刘嬷嬷刚送去了。”

陆皇后嗔女儿一眼,端祥公主也有些不好意思,刚说人家不知体贴,人家转眼就把礼物送来了。陆皇后吩咐,“让嬷嬷进来说话。”

刘嬷嬷带了两个箱子来,虽皆是玉石珠宝绫罗之物,皇后母女亦不少这些,但秦廷送的自然不同。宫人呈上来,陆皇后自锦匣中拿出个通体润白的羊脂玉,赞这镯子好,“我看,今年内务司供上来的玉镯,这样好成色的都不多见。”

嘉祥公主脸上带了笑,说话依旧刻薄,“难道母后还少这个?”

“我自然不少,一则这是女婿的心意,二则你哪里知道如今宫里,我与你皇祖母你们姐妹还罢了,这样的好镯子,便是慧妃那里今年也没有的。”陆皇后将镯子放回锦匣,与宫人吩咐说,“明天拿出来,我戴这个。”

嘉祥公主取出一串翡翠项链,玉珠颗颗拇指大小,翠色通透,夕照之下,若一泓春水荡漾,陆皇后说,“这个翠色也好,正当你们姑娘家戴。”

嬷嬷宫人都夸好看,嘉祥公主方说,“这珠子倒不错。”

“岂止不错,上等翡翠比羊脂玉都难得。”陆皇后见竟是一整套的翡翠首饰,皆是上等翡翠,可知必然价值不斐。陆皇后笑赞,“女婿有心了。”

嘉祥公主脸上带了笑,问刘嬷嬷,“秦将军怎么到东宫去了?”

“这老奴就不懂了,只知道太子叫了驸马在书房说话,还让太子妃娘娘备下酒菜,晚上郎舅二人还要吃酒。”刘嬷嬷笑,“听服侍的小陶说,咱们驸马跟太子说的可投机了。”

嘉祥公主长叹,“大概是跟大哥比较有话说。”

陆皇后忍俊不禁,拍她手臂一巴掌,“你们还未大婚,要是驸马见你就叽叽喳喳的,那才显得不尊重。”

不过,收到礼物的嘉祥公主明显高兴不少,对宫人道,“上回父皇在母后这里存的好酒搬些过去,也别让他们喝太多,那酒有些年头了。”

陆皇后哭笑不得,“这就拿你父皇的东西给女婿了,真是女生外向。”

“我说驸马不好,你不乐意。给东西,你也不乐意。岳母也是难伺候。”嘉祥公主性情刁蛮,一向是说好就好,说歹就歹,说些刁话也让人发笑。

第二日陆皇后与穆宣帝说到闺女拿他的酒送给驸马喝的时候,穆宣帝笑,“我一直担心嘉祥不喜这桩亲事,她自幼娇惯了些,如今看来,倒是不错。”

“她就是小孩子性情,难为驸马是个细心人,就盼他们小两口和和睦睦的,像嘉悦与姚驸马那样夫妇和气才好。”只要儿女顺遂,陆皇后也就欢喜了。

当晚,秦廷与太子说了不少北疆事务。

秦廷虽话少,但句句都能说到点子上,暮色中,他的五官愈显冷峻,“新伊巡城司招募了不少人手,听说是因各部落到王城请安,巡防人手不够才招募的。这些人手是胡安黎在训练,我们到的时候,胡安黎带领这些人随唐安抚使巡视北疆各地,推行三殿下的新政。”

“老三的新政,是那市贸司的事么?”

“是。听说现在不论商贾还是寻常百姓,出入城门,走路提篮的不需入城钱,骑马驾车的也是三五十文封顶,若有盘剥只管告到官府,当地官府不管,就告到新伊,新伊必管。为此,三殿下自府到县,每个衙门发钱,多的上万两,少的也有三五千两。我们回帝都的路上也往市贸司去看了看,极大的贸易市场,自茶马盐铁到珠宝玉石,人间百货都齐全了。”

太子赞道,“老三这手真是漂亮,他将贸易集中的市贸司,商税便能高抽成,算起来只要不亏,来年必能赚钱。”

“听说市贸司的商税收到五成,可商贾们也愿意,一路总有巡察兵马巡视,路上也不担心官府克扣,来往不知省了多少烦难。”秦廷的眼中也透出赞赏,“尤其三殿下的阎王名声,我看北疆各衙门都不敢招惹他,倒真有些令行禁止的意思。”

“所以说坏脾气也有坏脾气的好处。”太子笑了笑,“说说北疆的两场战事。”

“我们到时平叛苏迪米尔部的李将军正好凯旋归来,李将军原就是陆侯麾下大将,苏迪米尔部占据北疆最好的玉石矿,以富庶著称,听闻与国公府很近,连带管着苏迪米尔部的棋盘城陈知府,都被三殿下发落了。回帝都路经冀州府时,陈总督招待我等,听他抱怨陈状元许多话,说是陈状元亲自发落的陈知府。”

太子不置可否,秦廷道,“李将军这一仗,臣所知不多。倒是彩云部之战,臣以为,唐学士首功之说有些夸大其辞了。”

太子眉心一动,素白指尖一点桌案,“细说说看。”

“唐学士在三殿下那里并不受信重,他只得了个修北疆史的差使,这次出使彩云部,他虽为正使,副使是杜长史。听唐学士说,当时路上胡安黎率兵去了市贸司,纪将军则去了彩云部相邻的托依汗部落。”

“分兵了?”

“对。虽然后来唐学士力证他们受到彩云部指使的苏迪米尔部余孽的偷袭才发生的战事,可未到彩云部便已分兵,显然是做好了防备。”秦廷道,“还有一件事,听唐学士说,当时他与杜长史身边只带一千人到彩云部,两位领军将领都不在,但他们先是击退偷袭的苏迪米尔部余孽,而后直接前往彩云部问罪,又进行了一场激战,纪将军的援兵方到。彩云部是北疆最悍勇的部落,声名之盛,震慑北疆。第一场偷袭战还是在夜里,这两场战事,偷袭战唐学士兵荒马乱记不清了,但第二场是杜长史指挥的。殿下,北疆部落的悍勇,您是知道的。”

“杜长史一直是文官,倒没看出他还有领兵作战的本事。不过,整盘来看彩云部之事,如果从分兵到平叛原就是老三的计划,倒也不稀奇。”太子从来不曾小看三皇子。

“若群策群力倒还好,若陆侯之计,也尚好。若是另外一人的计谋,殿下,这便意味着三殿下身边已经有了一位并不逊于陆侯的当世名将。”

太子脸上并没有太多忌惮,他道,“你是说杜长史?”

“他的可能性最大。”秦廷道,“临阵指挥不是简单的事,若还能与北疆部落一争高下,在中等武官中已是出众人物。杜长史文官出身却可指挥武事,可见于武事颇有天分。我还听说,胡安黎不在新伊时,便是杜长史管着新募巡城兵的训练。”

穆安之身边的人有限,且穆安之招募新兵,无非是不想事事依赖陆侯,培养一些自己的将领。胡安黎还好,家中世代武将,杜家完全是文官家族。想到杜氏兄弟,太子也得感慨一句,“上苍真是厚待杜家。”

不过,太子看向秦廷,“我有阿廷,可见上苍待孤亦是不薄。”

秦廷微微欠身,“臣万不敢当。”

“私下别这样拘泥。在外总自称孤,可谁真想做孤家寡人,总得有朋友有兄弟,这日子才有滋味。”太子灿然一笑,起身推开轩窗,一窗月色随秋意倾泻而入,太子禁不住赞一声,“这风舒服。”

当晚郎舅二人饮酒宴饮,颇是欢快。

☆、三一零章

第三一零章

临近中秋, 朱雀大街的晚市正喧嚣热闹,富贵人家的公子仆从、街头做生意的商贾小贩、游玩取乐的行人,猜拳斗酒的朋友, 青衫方巾士子, 伏在父母肩头吃的腮帮鼓起的孩子, 提篮叫卖的贫女……

秦廷的视线自晚市街头收回,驱马走入偏街,虽与晚市只隔一街,偏街却安静许多。月色朦朦中, 屋脊檐角无声沉默, 偶有不知哪里蹿出来的野猫蹲伏在路边审视打量着月夜中的行人,兴许是马蹄声惊吓到了它, 倏而长尾一摆, 轻灵的跳跃跑进无边的夜色。

秦家的宅邸就在偏街, 两尊黑黢黢的石狮在檐角明瓦灯下反射出玄铁似的微光。侍卫上前叫开门, 约摸门房也在等着,很快跑出几个小厮出来打千牵马,门房管事说,“老爷太太都记挂着大爷,传话问了两回大爷有没有回来。”

远行归家,自当先去父母房中问安。一路有小厮提灯,待到二门便换了提前侯着的婆子, 灯笼照亮的路径有限, 白天的花木葱郁夜晚只见黑沉沉, 穿过花园、经几个灯火或明或暗的小院, 方到一处灯光映亮的大院落。已有秦太太的侍女在门口等侯,见到秦廷连忙笑着向前行礼, “给大爷请安,大爷可算回来了,里头太太、姨娘、二爷、三爷、四爷、五爷还有咱们大姑娘都问好几遭了,大爷赶紧随奴婢进来,都盼着大爷回家哪。”

秦廷刚走到阶前,秦太太已被一堆人簇拥着出来,见到秦廷时眼眶禁不住发热,喉间哽咽,伸出双手,“我的儿――”

秦廷一撩下摆跪下,磕个头,“娘,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秦太太环住儿子宽阔劲瘦的肩膀,不停的抚摸他的额角脸颊,眼睛微潮,“瘦了,哎,瘦了。”

“娘,先让大哥起来,咱们进屋说话吧。”说话是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明眸皓齿的好相貌,在一边儿劝着母亲。

“是是,看我,都欢喜糊涂了。”秦太太要扶儿子,秦廷顺势起身,挽着母亲的胳膊问,“母亲可安好?”

“好好,我们在家,能有什么不好的。是你出这远差,让人记挂。上回去河南那样近的地方,都遇到叛军,北疆那老远的,听说遍地劫匪,很不太平。”秦太太絮叨着,扶着儿子的手,一行人进屋去。

秦大将军一脸严肃坐在上首太师椅中,秦廷上前给父亲请安,秦大将军仍是不苟言笑的模样,问,“进宫陛见,可将差使交了,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陛下说儿与姚驸马差使办的不错,还说一人给我们三天假在家休息。”秦廷答。

“那就好。”秦大将军对着秦廷一点头,“起吧。”

秦廷起身,又给一畔的两位姨太太问了好,兄弟姐妹互厮见过,除了秦大将军,一家子俱是喜气洋洋,素来嘴快的李姨娘说,“大郎,头晌我们在太太这里说话,就见亲卫送回的行礼,说你进宫陛见,怎么耽搁到这会儿才回家?”

秦太太也露出关切来,连声问,“是啊,我的儿,你这会儿可用过晚膳了?”

秦廷道,“中午太后娘娘留膳,下午从慈恩宫出来,太子叫我去东宫说话,娘,我晚饭已经在东宫用过了。”

“宫里规矩多,哪里吃得好,我让厨下备着鸡汤,吩咐一声就得了。”秦太太眼中闪过心疼。

另一位赵姨娘连忙说,“太太,我去厨下瞧瞧,看他们预备的怎么样了。大郎这趟远差足有小半年的功夫,得让厨下备些滋补的饭食。”

“去吧。”此时,秦太太的眼睛里只有儿子一个,又问,“这一路可还好?瞧瞧,都瘦了。我听说那北疆遍地劫匪,成日介打仗,没遇着险事吧?”

“娘你想哪儿去了,儿这次是与姚驸马一道过去运送甲胄,也不会去有战火的地方。”秦廷说,“一路挺好的,都平安。去的时候,一到玉门关,就有三殿下派的将军来接应我们。回来的时候,也是令将军率领军队送我们到玉门关,平平安安的,一点事都没有。”秦太太念了声佛,“三殿下真是个周全人。”

秦大姑娘秦玫站在母亲身边抿着嘴笑,“哥哥跟大公主的亲事近了,和三殿下算下来也是郎舅之亲,这趟又是为了给北疆送甲胄,三殿下怎么会不照顾哥哥和姚驸马呢。”

“大哥,你进宫见到大公主没?”

“大哥在慈恩宫用膳,肯定见到了啊。说不定还见到皇后娘娘了哪。”

兄弟姐妹们都说着话,就听秦大将军轻咳一声,所有的声音顷刻消失不见。秦大将军起身,对秦廷道,“跟我去书房,有事问你。”

秦廷起身随父亲去了书房。

秦大将军的书房完全是武人风格,宽敞简洁,只是一进门便可见南墙悬一柄乌黑鞘长剑,自秦廷记事起,这柄剑便在了。一直挂在书房多年,亦不见秦大将军使用。

秦大将军身上有着若有似无的草药味,他坐在书案后,并未让坐,秦廷便站着回话。秦大将军一双鹰隼般的利眸盯住秦廷的脸,声音低哑,“说说你这趟去北疆的事。”

秦廷不禁想到他自东宫辞出时太子殿下的话,“不论大将军问你什么,你只管照实说。就是他问你,我都问了你什么,我都说了什么话,你也只管告诉他。”

待将北疆事林林总总说完,秦大将军果然问,“太子邀你去东宫,定也是同你打听北疆的事吧?”

“是。”

秦大将军的视线带着淡淡不容反抗的威压,“太子都问了些什么?”

秦廷面色如常,一五一十将太子所问,他所答,均向父亲讲了。秦大将军听到太子说“我有阿廷”的话时,浓墨的眉毛与长刀般的眼尾蹙出个讽刺的眼神,“你既要尚大公主,太子自然要拉拢你。只是你得清楚,你是由何立身,你的根本在哪里?别叫人随便几句好话便哄了去!”

“是。”

秦大将军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色,打量着长子恭驯的面容,深幽的眼眸看不出喜怒,良久方颌首,“既是心里清楚,这就去吧。你母亲记挂你,两三月前就念叨哪,我留你说这许久正事,她这心里必然骂我不知体恤了。行了,我也不挨这骂,你去吧。”话到最后竟带了几分笑意打趣,透出一丝父亲的慈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