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心里一紧。

林旭脸色铁青,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林府大门洞开,走出来个瘸腿的老仆,慢慢地把门前的脏东西扫开,他的动作娴熟,表情麻木,显然不是头一次做这个差事。

直到老仆进了门,大门再次紧闭,林旭才拉着红尘的手,走到大门前。

举头望去,御赐的金匾已经没了,只剩下空洞洞的房子。

“想当年…”

想当年老王爷在世,谁敢在林府门前狂奔,文官下轿,武官下马,那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皇帝亲来,也不肯直接坐着御辇进府,如今却已经随意一毛头小子,也敢侮辱林府了。

一瞬间,林旭甚至想把刚才的公子小姐都抓过来恶狠狠地打一顿,只是他知道,现今还守在林家的人并不愿意他这么做,也实在没有必要。

林家的荣辱,本也不是这些人一点儿轻蔑的举动能够影响的。

站了许久,肩膀上堆满雪花,林旭和红尘才转身离去,不曾登门,到是他们走了,林家的大门开了一下,那个老仆出来张望,看了林旭的背影许久。

回到家,红尘的心情就不太好,去给小莫上了一炷香,给他供上些茶水点心。

小莫什么都不挑剔,所以竟不知道他最喜欢吃什么,供奉的东西合意不合意。

时间悠悠而过。

很快到了大年夜。

红尘坐下来,盘点了一下今年的收获,罗娘她们汇报过一年来大家的生意,还让秘密训练的一帮小孩子过来见礼。

两年了,自从小莫死去,红尘就收养了一批小乞儿,说是乞儿,其实来源很多,还有一部分和罗娘她们一样,都是苦命的流莺,从中择取资质好,品行佳的,托了林旭帮忙,用鬼谷的训练方法,认认真真地训练。

说是鬼谷的法子,其实红尘改进很多,连林旭看了都惊讶,觉得训练方法和鬼谷一脉相承,却成熟得多。

他自然觉得眼熟,都是红尘当年跟着鬼谷先生时,亲眼见到的东西。

这样一年时光,估计比别的地方训练个三五年都有效,训练淘汰出来的小孩子就送到罗娘她们手下,或是做小厮,或是帮忙做生意,两年的时间还太短,但也勉强凑到几个能用的人手。

红尘刚刚十六岁,还很年轻,有大把的时间来做这件事,所以她不着急。

罗娘非要把她们建立起来的组织叫‘生门’,到也很恰当,门内弟子,都是绝境里偷生的。

“好了,大家都坐,坐下吃饺子,希望新的一年,诸事顺利。”红尘笑眯眯地举了举酒杯,大家先喝了一杯酒,趁着等待饺子出锅,也不多什么,只让人搬出一只樟木箱子,随手打开。

里面铺着红绸,摆放着好多木偶,都是在场所有人的木像。

罗娘笑了,把自己的那个取出捧在手掌心:“才两年,我觉得我漂亮了。”

两年前罗娘也有一种美丽,历尽沧桑的,世俗的美,如今却是多了一种神韵。

大家照例取了自己的小木像擦干净, 又拿油脂保养一番,才由红尘重新收起来放好。

罗娘忍不住拿起小莫的木像,细细摩挲,擦拭了半天,叹了口气:“当年他开口讨要小姐的像,我们还开玩笑说,这小子也动了凡心,知道倾慕美人了,早知道他去得那么早,就该鼓励他把想说的话说出口,也省得带着遗憾走。”

她们隐约猜测小莫可能对红尘小姐动了心,就算还没有钟情,至少也有些好感,第一反应都是劝解,希望他早点儿掐断那苗头,别胡思乱想,毕竟小莫和红尘小姐差距太大了。

可早知道他命那么短,就让他有个念想又如何,青年男子,爱慕佳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儿?

“行了,吃饺子吧。”

收好东西,白生生的小饺子摆上来,热气腾腾,十分美味。

林旭第一个饺子,咬了一口就咬出个大铜钱,逗得周围所有人哈哈大笑,纷纷要求沾福气。

“那可不行,福气都给我们阿尘。”

林旭笑着从袖子里扯出一条长长的红线,把铜钱擦干净,串好,塞进荷包,又把荷包给红尘挂在腰上。

“希望明年我们阿尘诸事顺利,快活自在。”

红尘也笑,她也想,能如此安生地坐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不顾忌礼仪,不顾忌别人,只和自己亲近的人呆在一起过年,已经是这世上最好的事了,如果今后的每一年都能如此,生活充实而美满,那就再好不过。

上辈子一直追求的那些,什么名利,什么富贵,什么亲人的爱,那些东西有当然好,没有也无所谓,她自己动手获取的东西,比别人给予更有价值。

她要名利,就自己去拿。

她要富贵,富贵如今也是唾手可得。

至于亲人,眼下这些都是,她以真心换真心,总不会人人都是王越,人人都和王家人一样不要脸。

“行了,吃饱喝足去看灯,不过小青要回去温书,开年你要考试的。”

红尘笑眯眯地道。

金青顿时苦了脸:“…唔!”

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出去看灯,红尘还让人做了几个孔明灯飞上天,林旭远远看着,招了招手,把小猫叫过来,亲自动手制作了一个,挥毫泼墨,还在灯笼上画了一幅大漠落日图,一幅火树银花图,都是极快的速度。

“拿去外面放。”

红尘看了看,沉吟片刻,笑道:“去金池那边放,放高些。”

小猫应了声,他还是孩子心性,喜欢玩,拉着小狸一块儿,又叫了一帮孩子欢呼着跑出去。

孔明灯越飞越高。

金池对面的林府上下正好能看到。

林家的老王妃开了窗户,拥着狐裘坐在那儿,掐断手里的绣线,轻轻一笑:“乖孙回来了,也不知有没有娶一房漂亮媳妇,好给我们林家延续香火。”

这一座似乎被时光掩埋了的府邸,仿佛被笼罩上一层温柔的霞光。

“吼!”

红尘躺在躺椅上,整个人缩成一个球儿,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老虎的吼叫声,才一下子坐起身,“对了,小猫,你喂它们了没?”

小猫正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瓜子皮,闻言一怔,摸了摸脑袋:“呃,好像忘了。”

今天大年夜,家里的动物们也跟着过年,他们一早就准备好几只活羊,现杀现宰,结果一忙活忘记喂它们。

小猫连忙扔了手里的扫帚跑出去,红尘才起来,先给老参松松土,又给小茉莉浇浇水,顺便把小茉莉摆放在窗台上,也让它看看外面的景色。

虽然茉莉花到了大冬天依旧鲜绿鲜绿的,让外人看到肯定会觉得很奇怪。

不过最近几个看见的人都没表现出什么,好像还很理所当然。

小猫和小狸也没问,只是每日照常照顾小茉莉的时候,变得温柔细心了些。

红尘也是过了好些日子才反应过来,大约在他们心目中,自己身边要是不发生些异常事件,才不正常。

在茉莉枝条温柔的缠绕下,红尘又给它加了些水,还忍不住拿灵力喂它,喂了两口,就听见林旭在外面说话,还有癫和尚的声音,红尘怔了怔,忙披上衣服出去。

就见癫和尚果然站在院子里,一脸和蔼,面含微笑,正小声同几个扫地的小丫头说话。

小丫头们都挺高兴,手里抱着各色糕点。

“颠大师?”红尘怔了怔,连忙正容道,“您老怎么来了京城?”他不是三嗔,乃是普济寺的高僧,红尘在杞县时,没少受他照拂,连罗娘她们也有好几次得他恩济,这才在杞县安安稳稳地生活了两年,从不曾受到任何骚扰。

可以说,三嗔在知道内情的人眼里那就是个假和尚,没什么大不了的,癫和尚却真真正正属于必须尊敬的高僧。

“这不是又要选灵女。”癫和尚叹了口气,“今年普济寺也受邀参加,我只好来了。”

也是,朝廷的面子绝不能不给,别看寺庙瞧着高冷,其实建在大周,就要服大周官府的管束,僧人也是人,得罪了官员照样没好果子吃。

朝廷选灵女乃是本朝盛事,各地的寺庙道观,受到邀请来参与大典,那是荣耀,不来就是蔑视朝廷,癫和尚便是不乐意也不能不来。

红尘笑了笑,忙把大师让进屋,低声问:“三嗔也来了?”

“他不放心,非要跟着,这会儿在外头看马车,说是就不看女檀越显摆了,真不知道这孩子想什么。”

红尘:“…”

也就癫和尚敢把那个邪僧当孩子,那家伙以后死了绝对去不了西方极乐世界,下十八层地狱都是宽容。

“对了,这位是于君于檀越,他和我恩师有交情,今日求到我头上,我也不好拒绝,只能带他同来,还请女檀越莫怪。”

癫和尚指了指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于家父子。

红尘皱眉,只好把视线落过去,这才短短时日不见,于君还好,于逸的脑袋又一次被包裹着,气色不好,脸上苍白无血色,显然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她还没说话,于逸已经一揖到地,轻声道:“这次冒昧来访,并非是强求小姐帮忙,只是听说小姐能制作阴阳和合符,甚为灵验,于某愿意高价求购,请小姐务必允准。”

红尘一下子就乐了,失笑道:“我知道了,看来你是找到有些修为的灵师,想到解决的法子了?”

于君面上也多少轻松了些,加重声音道:“于某祖上还有几分薄面,国师虽闭关潜修多年,上一次也说我儿无恙,可还是愿意施展无上妙法,助我儿心想事成,只是以国师的身份,阴阳和合符这类,自然是不宜亲自动手制作,能点于某一句,已经感激不尽,师公子说,小姐画的符才是真正灵符,眼下京城再找不到第二个能够比拟。”

话虽然是吹捧,可明显也是把红尘当不入流的苦力了。

和合符这种东西,很是寻常,但大周朝的灵师轻易不会画,也就那些野道人,神婆神汉,招摇撞骗的人愿意动手。

到不是符有什么不妥,纯粹是正经修行之人,都不爱沾因果,而这世上,最容易沾染因果的,正是婚姻夫妻之事,人的一生太过漫长,夫妻两个会不会一辈子恩恩爱爱,谁也不得而知,沾染这种事儿人,那就是自找麻烦。

就连癫和尚听了他的话,也眉头紧锁,忍不住开口道:“永安月老庙有卖和合符的,檀越如果想要,自去买便是。”

不过,红尘这回没生气,也不怕麻烦,还真很随意地让小猫准备黄纸,朱砂,画了一张符给他。

于君面上带出几分得意来,再神秘莫测,装模作样,还不是照样要做他的生意——

“开个价儿!”

红尘笑眯眯地摇头:“不用,这回友情奉送,看在颠大师的份上。今年可是大年夜,于家主还是早些回去阖家团圆为好,我这里就不留客了。”

于君点点头,事实上今夜登门的确不妥,要不是大年初一国师就要做法,他这会儿该在家里守夜。

看着于君父子转身而去,红尘才笑着又追了一句:“明天于家主千万把令郎带在身边,莫要离开才是。”

于君没听懂,这会儿心中快意,也不在乎红尘说什么。

癫和尚到是觉得红尘话里有话,只是他莫名其妙的在大年夜登门,还领着恶客来,有些过意不去,只顾着大把大把地给红尘家上下塞护身符,红包,一时间就没有多想。

夜深了,天也冷,宵禁时间将到,红尘就没让癫和尚走,留下他在客房将就一晚上。

“我们初来京城,置业仓促,房子太小,您可千万别嫌弃。”

癫和尚已经感动得热流盈眶:“已经很好了。”

确实特别好,当今陛下近年来变得特别小气,皇宫有十几年没有修过,很过宫室坏得不能看,干脆直接封死,把宫妃迁出去与别人同住,也不肯重修,给臣下赏赐的钱币,都用旧的,耗损严重的,更别说给他们来京各路和尚灵师安排的住所了,那简直是拥挤,黑暗加透风,被褥也单薄。

有门路的根本就不肯住,像他这种没门路的,只好勉强住下去,每天都半夜冻醒过来,若不是他还有点儿根基,估计没几日不给冻死也要冻得生病。

躺在柔软舒适的床铺上,癫和尚一睡就扎扎实实地睡着,一夜无梦,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让一阵阵哭喊声惊得从床上蹦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着火了?阿尘出事了?”

癫和尚连法衣也没穿好,随便裹了件外套就冲出去,刚一进院子,就看见外面黑压压一片人头。

家里的下人,还有罗娘她们都围在那儿指指点点。

他走过去一看,于逸哭丧着脸,扶着他爹立在院子里面,他爹于君脖子里缠了好些鲜红的丝线,鼻子和嘴巴上面还贴着一叠,至少有十几张黄纸,简直比被镇压的僵尸还凄惨,整个人身体僵直,连动也不动一下,目中却流露出强烈的恐惧来,双目含泪,哼哼唧唧。

第九十八章 月老

红尘也出了卧房,她一出来,周围围着看热闹的下人们就让开一条路。

走过去看了看,红尘忍不住一笑。

于君被封住口鼻,呼吸困难,脸色都开始发青,他儿子伸手一撕扯,那符纸又嗖一声,跑到他儿子鼻子上,于君总算喘过口气,大口大口地吸了两下。

也就两下的工夫,那符纸再一次糊了上去。

于君又被憋住。

癫和尚都看得于心不忍,脸上露出些许忧急:“这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于逸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道:“今天早晨我去给爹爹请安,就发现爹爹身上缠了好多红线,脖子上也有,怎么摘也摘不完,还没弄清楚,按照国师的要求,贴在墙上的符纸就都莫名其妙地飞过来,除了我还能揭下来一会儿,别人动都动不得,碰一下这符纸就往我爹肉里钻。”

不只如此,于逸试过拽下来就用火烧,用水淹,结果一入火,他爹的衣服就着了,一入水,他爹浑身上下就湿透了,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他爹爹都快被折腾得没了气,一看不好,连忙去找国师,可国师在宫里陪王伴驾,哪里有工夫管这个!

于逸一下子想起红尘,就赶紧带他爹来求救。

“红尘小姐,您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还请您施以援手,大恩大德,必不敢忘!”

红尘摊摊手:“这可不关我的事儿。”

不过她还是耸耸肩走过去,笑道:“神君,且让我问他几句话。”话音未落,那符纸就飘下来,悬浮在半空中,微微打转,明明只是几张黄纸而已,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气势在,压得周围围观之人不敢抬头看。

众人愣了愣,顿时觉得周围一冷,忍不住抬头看天。

“阿弥陀佛!”

颠和尚都不觉念了声佛。

于家那些人看红尘的样子,更是和看神仙差不多。尤其是于家父子,他们身份高,平日里也不是没见过灵师,连国师都能偶尔见一见,可国师也没做过如此神异之事。

红尘看着捂着脖子咳嗽不停的于君道:“于家主,您还没想清楚?自己究竟有什么毛病?”

“毛病?”

于君嘶哑着嗓子,急得满头大汗,“没有啊!”

他刚一开口,那符纸呼的一下,就向他逼近,吓得他急急向后缩:“我想,我想,我再想想!”

拼命地搅动脑汁,于君这么一个堂堂家主,脑门上冒虚汗,真快要哭出来。

于帅当年七十岁尚且挂帅出征,何等英雄,红尘想到老人家,也有些心软。

“你再琢磨琢磨,怎么得罪了红喜神君,就是月下老人。”

红尘这么一说,于君一怔,脸色微变,好半晌才道:“难道是?那,那…都是十七八年前的事儿了。”

于君和他的老父亲不同,自小就是娇生惯养,反正他有四个哥哥在呢,继承家业也用不着他,他就是自由自在玩一辈子,于家养他一辈子便是。

长辈们对幼子,尤其是老来子,总是多几分怜爱。

于君年轻时自然也是个喜欢玩闹的主儿。

十八年前,于君新婚不久,他送母亲和妻子去月老祠还愿,因为他漫不经心,说了几句怪话,嘲讽月老娘娘腔,不像个正神,让他娘亲气得揪着他的耳朵训斥了一顿。

于君当时就不高兴,面上没敢表现,私底下很是不耐烦,回头就找小伙伴们半夜放了把火把月老祠给点了,大火烧得夜色通红,十分壮观。

当然,没太严重,就烧毁半个正殿而已。

不过,在月老祠呆了一阵子,于君高高在上地看一堆痴男怨女去求姻缘,居然还挺有意思,也是无聊,闲来没事儿做,秦楼楚馆去几次尝尝鲜便罢了,家里媳妇在,不好让她闹心,酒楼里的菜也就那么回事儿,还比不上家里的小菜,出游,打猎又不能天天去,他一转念弄了身法衣穿上,装模作样给人家免费算卦去。

他相貌堂堂,读书又多,能言善道,一看就一副高人风范,那些过来求姻缘的男男女女都很信他,结果这位玩上了瘾,对每个找上门的人都忽悠人家这不好,那不好,未来妻子或者相公不是性情刁钻,就是生不出孩子,甚至会给他带来巨大的灾祸,最可气的,愣是诽谤祠里供奉的月老是个伪神,狐狸精附着的,专门祸害人家男女的家庭。

本来区区一月老祠,也没多重要,他身份又高,没人敢管,愣是让这位玩了小半个月才尽兴。

之后好好一个月老祠,半年没恢复元气。

于君想起旧事,满心不可思议:“怎么可能?这,就为了这点儿小事儿?”

永安城内像他一样无聊的纨绔子弟多得很,前年荣华郡主不是还捣毁了大云寺两间大殿,就因为她未婚夫发誓,宁愿去当和尚也不娶她?

人家还不是好好的,无病无灾,依旧名满永安城。

正说着话,半空中的符纸震动了一下,威胁似的又向于君靠近,吓得他连连后退。

红尘摇了摇头:“不只是这些。地上的神像大部分都是泥塑的,并无灵性,就算有些灵性,月老也不会因为一介凡人些许不敬之举就大动干戈。”

叹了口气,红尘盯着于君,道,“但你心中既然不信这些,就不该屡次戏弄月老。”

她一伸手,拉住于君的袖子,把他袖子里的一团红线抽出,扔在桌子上。

别人看不到,事实上这些红线都泛着一丝金光,但是金光已然十分暗淡,一落到桌子上就化作烟尘,散于空中。

于君一看这些线,脸上浮起一抹红,讪讪而笑:“…这不是开玩笑呢。”

红尘盯着这些红线,上面浮现出来的影像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还是能从中感受到愤怒和怨念。

于府的老封君是个虔诚之人,时常求仙拜佛,虽说月老不常拜,见到了也会为孙儿孙女的姻缘去上一炷香,前些年她老人家重修月老祠,老庙祝就送了她一组法器,是一男一女两个瓷娃娃,还有一团红线。

瓷娃娃为中空,只要往里面放入男女的出身来历,姓名,生辰八字,再系上红线,据说就能促成姻缘。

是不是真的老太太不知道,反正就讨个吉祥,便把东西送给了儿媳妇。于夫人把东西摆在卧房,却落在于君的手里,别看人到中年,这人还是促狭性子,闲极无聊就瞎捣鼓,这对娃娃也成了他的玩具,经常随便编造些生辰八字塞进去装模作样地玩,一边玩还一边念叨:“你要是真能成真,那我一准儿得断子绝孙。”

这也就罢了,他偶尔练字,甚至写大公鸡一只,配老母猪一头,母老鼠嫁给公蟑螂什么的,写完就往娃娃里面塞,到更来更是当垃圾桶用,当磨脚的踩在脚底下玩,百般不尊重。

“既然戏弄了鬼神,就该承担后果。”红尘看了于逸一眼,“你一开始作弄月老时,你妻子已经怀了身孕,月老看在生灵已经入世的份上,就没有绝你的根苗,但如今你想你儿子顺利娶妻生子,做梦更快一点儿,尤其是你得罪了红喜神,还敢用国师亲自打造的姻缘法器,用我亲自写的和合符,那可是带真灵的,能通上天,也许月老本来没惦记你,这下也惦记上,非教训一顿不可。”

红尘话音未落,半空中的符纸一转身,背对着于君,轻轻颤抖。

于君面孔僵硬,眼神呆滞。

红尘深吸了口气:“在我看来,你儿子于逸比你好,知道尊重,你问问他,他有没有去跟月老求过什么。”

于君一扭头,看向自家儿子,于逸的脸一白,半晌才支支吾吾:“爹,我不想娶王千金,张千金,刘千金什么的,也不想娶太史家的千金。”

“…那你想娶谁?”

整个京城,他儿子能接触到的,差不多都是这个圈子里的女孩子,无论哪一个当媳妇,他都没意见。

事实上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份上,别说京城了,就是外头穷山恶水出来的小姐,只要平平安安嫁给他儿子,于君也把对方当祖宗给供起来。

于逸哼唧了半天,才说他这几年,每次爹爹要给他定亲,他都去月老祠念叨一遍不愿意。

于君:“…”那月老对别人家的姻缘,爱答不理,从来不显灵,怎么就盯着他们于家不放了?

红尘失笑:“别人家没有当朝国师眷顾,也不会有钱去买那些很有灵性的风水法器,引不来真神,你们家却不同。”

于君愣了半晌,连半空中漂浮的符咒都顾不得,盯着儿子看:“你说吧,看上了哪家的小姐?”

于逸闭上嘴只摇头。

急得于君破口大骂:“你到是说啊!只要家境差不多,哪怕差一些,只要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儿,我都答应你,马上就找媒人去给你说亲,你快说吧。”

于逸还是一言不发。

红尘却没耐心看他们父子两个在自家的院子里闹,皱眉道:“你们想吵,回去再吵,小猫,替我送客。”

于君一怔,心有余悸地去看那些符纸。

红尘伸出手,轻声道:“有请神君归位。”

唰一声,所有的符纸都落在她的手心里,叠好,红尘自己揣怀里了,于君张了张嘴,也没敢要,只能满怀心事,一步一回头,被小猫送出院门。

“行了,打发走讨厌鬼,咱们吃早饭。”

天已经大亮,红尘把癫和尚让到上座去,一家子围在一起吃了一顿香喷喷的素斋。

素斋还是癫和尚身边的小沙弥做的,这位可是高手,一个人做素斋做上十年,想不高也难。

大年初一,一年元日,本该是热热闹闹去拜年的日子,奈何红尘她们初来京城,亲戚全无,连金青都不愿意到别人家打扰,毕竟科举在即,所有的士子都一门心思读书,过年什么的,也要向后面排。

吃完饭,癫和尚又去念他的经,红尘和林旭就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地聊天。

“现在还好,等金青金榜题名,那件事一开始,你不想回夏家,夏家也要找到你的头上,至少族谱要入的。”

林旭拈着棋子,盯着棋盘,看似全神贯注。

红尘点头:“我也没想不入族谱。”

夏安…爹爹是极为理智的一个人,她上辈子就很清楚,那个人不会有多爱她,却也绝不会害她,哪怕记入夏家的族谱,那个人也许在她遇到各种危险和麻烦的时候,会权衡利弊,不会全心全意地帮助她,但也决不至于拖她的后腿,成为她的麻烦。

而且,怎能容忍夏蝉那么开心做一个真正的夏家小姐,怎么能让她仗着夏家的势,自由自在地去发展势力,勾搭厉王,做她的皇妃,过得那么肆意快活!

林旭抬头盯着红尘看,忽然一扬眉:“真弄不懂你们女人在想些什么,明明本身能力那么高,却一门心思只想憋在四面围墙之内,和另外的女人斗来斗去,争夺的竟是男人的心?在家争爹的心,出嫁争丈夫的心,很有趣儿吗?困守在四面墙之后,勾心斗角,辛苦钻营,要的竟只是那么普通无趣的家庭生活?”

红尘:“…身为一个男人,竟说得出这种话,你难道不觉得离经叛道!再说,无论你现在想的是谁,至少我不是你说的那种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