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小姐?在下欧阳浩,二甲进士,排名四十三,家有良田三百亩,在京城中也有三间铺面,乃是积善人家,父亲早逝,母亲韦氏,性情一向温柔和善,若是小姐有意,在下这就请官媒来,正正经经登门求娶!”

罗娘和小严:“…”

红尘到是镇定自若,脸色丝毫不变,笑盈盈道:“多谢抬爱,红尘福薄,不敢高攀,还望欧阳公子早日觅得佳妇。”

欧阳浩脸上一白。

红尘扫了他一眼,略略皱眉,忽然又道:“小女本不该如此孟浪,但公子都到了我眼前,我总要提醒一句,才对得住良心。”

她的目光在欧阳浩的肩膀上扫了一圈,“公子还是想一想,自己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东西,请位有道高人化解一二才好,这段日子,别随意出门了。”

欧阳浩脸上由白转青,估计以为红尘故意埋汰人,脸上隐约有点儿黑。

红尘却没再理会,话音未落,就踢了下车门,那车夫忙不迭驾车走人。

走了老远,罗娘才气得跳脚:“哪有人这般无礼,简直,简直不要脸!”

要是真心的,自己登门像话么?应该是先请长辈来探探话,双方有意,才能请媒人上门,他如此随意,还不是欺负小姐没有娘家依靠,换了别家的大家闺秀,有人敢如此孟浪,打死都不算什么!

红尘失笑:“恼什么,人家是真心觉得自己如此做乃是直率,咱们不光应该体谅,还要受宠若惊。”

大周其实在这方面说保守也不算保守,小女儿私底下相中什么人,门当户对,彼此有意,请长辈说和一点儿都不难。

欧阳浩此举的确过分些,但真让那些读书人知道,最多也就说一句他是风流多情,也不会有多糟糕的坏名声。

文人嘛,放浪形骸那也是潇洒,谁管人家家的女儿会不会困扰!

红尘拨动了下车窗上的纱幔,施施然去看外头那些叫卖的小贩,罗娘一边摆弄针线,到是嘀咕:“小姐,刚才那疯子身上真有不妥么?”

“嗯,肩膀上坐着个女鬼。”

罗娘:“…”

她发现自家小姐说起这个,那是越发云淡风轻了,明明以前只要一见到,还要忐忑个一两日。

红尘揉了揉肩膀,转过身抱着软绵绵的被子歪斜在垫子上:“以前很少见,这两年到见得多了。”

而且,它的玉珏空间有大半年没给她下过什么现实任务,那些大能都说是正常现象,因为她现在是玉珏正经主人,每个主人都要有一段儿考察期,一般考察期间,任务只要不是十分必要的,全部暂停,这是好事儿。

那些大能神神秘秘,都说只要过了考察期,她就能感受到说不出的妙处。这个玉珏空间本身就很神妙,红尘觉得,以后再遇见任何事,她都不会大惊小怪。

红尘笑了笑,忽然一伸手,把窗帘拉好,歪着头,双眼注视着空空如也的窗户,笑道:“劳烦,别挡着光。”

说着,就拿出一道符,随手贴在旁边的车厢上。

罗娘怔了怔,口里叹气,一缩身子,抓住身前的垫子蒙住头倒在一边装睡。

窗户前就有一阵阴风吹过。

一个端庄文静的少妇,端端正正地立在窗前,阳光落下来,一点儿影子也看不见。

这一只,显见不是人。

她定定地看了红尘一眼,咬了咬嘴唇,冲着她做了一个口型——别嫁给他!然后就化作烟尘,消失无踪了。

红尘贴的符只是让她现形,到没打算严格控制。鬼存在于人间,虽然有违天道,但既然存在,就有存在的理由,眼前这只明显有理智,是清醒的,外人还是别轻易插手为好。

这和煞气可不同。

欧阳浩远远望着马车,心里忽然像被一只雪白粉嫩的小猫挠了一下。

他不是没见过美人,蝶楼的宋诗诗,那也是绝代风华,可他见了,也就是觉得漂亮而已。

刚才看到的美女却不一样,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认真严肃,没有失态。

“或许是梦中见过?”

那张脸,那一双眼睛,那漆黑如墨的乌丝长发,无一处不符合他心目中最美佳丽的形象。

欧阳浩心中忽然涌起无限的涌起——我要得到她!

一瞬间,他觉得身上轻了轻,似乎年轻了好几岁,又变成十七八岁的小少年。

他一咬牙,飞身上马,一口气直奔回家,冲入家门。

他娘亲韦氏正坐在屋子里捡佛豆,似乎这几年,韦氏越发爱抄佛经,捡佛豆了,整日整日的不出门,能一直耐下性子做这个,除了伺候儿子吃喝,别的什么事都不做,就是烧香拜佛。

左邻右舍都觉得,她是一连死了三个儿媳妇,心里难受,只能寄托神佛,到不觉得奇怪,欧阳浩却不太喜欢母亲这般,总劝着她多出去走走转转,别整日弄得烟熏火燎的,看着阴沉沉,让人心情也很不好。

再说,娘亲整日这般,还不总勾着人想起那些旧人旧事来,让人心里不舒服。

“我儿,怎么这会儿回来了,没去书院?”

韦氏一见欧阳浩,脸上就露出和蔼的笑容。

欧阳浩凑过来,象往常一样扶着自家娘亲到一边坐下,轻声道:“娘,您把苏家推了吧。”

韦氏愣了下:“推了?可是苏家有什么不好?”

她仔细一想,苏家是商户,祖上做过皇商,但这一辈有两个儿子,一个考中了进士,和自家儿子乃是同科,另外一个也中了秀才,小儿子于庶务方面也有些门道,能担当得起家业,正是兴旺发达的时候,他家的小姐许给自己儿子,再合适不过,要不是儿子这次考中进士,名次不低,他家的小姐也是守了望门寡,恐怕这门亲事还不容易成。

“总之您赶紧给推了。”欧阳浩抿了抿嘴唇,“儿心里有人了,放心,您的儿媳妇跑不了。”

话没说完,他就从家里拿了一封银子,足足五十两,揣在怀里又抛了出去。

韦氏呆呆地看了半晌,摇头苦笑:“哎,这个孩子,真不让人省心,我要是哪一天蹬腿一走,他可怎么办!”

没过几日,京城文人圈子里面,十个到有八个都知道欧阳浩在疯狂追求红尘。

日日夜夜守在红尘家门口诉说衷肠,为此差一点儿让衙门捉了去,却偏偏死活不改。

一开始罗娘她们还好言相劝,想把人劝走,后来几乎要破口大骂,这家伙油盐不进,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红尘如今可是个名人。

她在颍川的事情,虽然因为涉及到很多隐秘,当时在场的人不敢随意泄露,但人数实在多,难免不泄露消息,皇帝陛下要封她为郡主之事,上面很多人都清楚,有关她的八卦,自然好些人着意关注。

而且,今年殿试结束,状元郎以花相赠,红尘在文人圈子里也有不低的知名度。

现在让欧阳浩这么一折腾。

红尘自己不去听也知道,在某些豪门大户的当家太太眼中,她快成不知检点的狐狸精了,听说薛柏桥因为和她走得很近,有好几回,他那位侯夫人的娘亲,还拐外抹角地打探消息,看看自己的宝贝儿子有没有被狐狸精灌了迷魂药。

“简直,简直是烂泥糊在脚面上了!”

罗娘她们气得不轻。

红尘叹了口气:“这位欧阳公子的人缘不怎么好。”

她到不太生气,要是一开始回来时,她还特别看重名声,为了得一个好名,什么都乐意做,但到了如今,名声就只是添头了,好自然好,不好也无妨。

一个人总不能让世上所有人都喜欢,再说,此事她很无辜,但凡正常人都能明白。

谁不知道那欧阳浩是在邹老太爷的寿宴上,因为一幅画像犯了病,才闹到今日的地步,又不是她和那人有什么私情。

这一回欧阳浩能闹起来,还是因为他的消息不够灵通,毕竟只是个平民士子,还未曾出仕,没有门路,恐怕只当她是好运考入阑珊书院,又结交了金青的农家女,现如今自己挣了些产业,不算穷苦,在欧阳浩眼里,他这么诚心诚意地求娶,那就是真爱了,要不然自己一进士老爷,讨她做小都不难。

要是有一个人肯提醒他一句,自己的身份没有那么普通,这人就是再有病,怕也不敢胡来。

红尘摇了摇头:“也罢,让他这么闹下去不是事儿,罗娘,你让金青私底下去跟他直说,就说我得了皇后的眼缘,或许将被皇后认为干孙女,到时候婚事不能自主,还望他吝惜名声,早早收心为国效力。”

罗娘皱眉:“这样不妥,小姐,咱们也不知那欧阳浩是个什么性子,他要在外头乱说怎么办?”

红尘挑眉:“也是…那不要让金青去,让薛柏桥拜托下侯爷,咱们就欠薛侯爷一个人情,请他老人家作为长辈出面平了此事。”

只要那欧阳浩偃旗息鼓,老侯爷发句话,没人议论,很快流言就消散下去,不会有大碍。

罗娘觉得憋屈,也只好应了。

其实,正正经经对付什么敌人,那红尘随便就能想出不少招数,怕就怕这等不理智的。

聪明人不难对付,笨蛋也好应付,这等自以为聪明的笨蛋,又陷在自己的幻想里出不来,那实在很让人烦恼,还是请一尊大佛过来当头棒喝,简单利落。

老侯爷这点儿面子还是很愿意给红尘。

就是只看这小姑娘自己的能耐,结下善缘,也是极好的事儿,老侯爷能平平安安地当那位皇帝几十年的发小好友,不招忌讳,与人为善这四个字,肯定都刻在骨子里头了。

果然,红尘休息了一宿,第二日门口就再也没有欧阳浩给她添堵。罗娘她们出门置办各种东西时,也觉得神清气爽。

“真清净,连天都蓝得透亮。”

让一疯子堵门堵半天,谁能自在得起来?

安仁坊,夏家

春日将尽,落红无数。

园子里春花多谢,到显出几分颓废,陈婉坐在窗前向外看,神色恍惚。

夏世杰跪在她前面,低着头也不敢出声,良久,才听母亲略一低头,问:“师风说,是你指点欧阳浩去找的红尘?”

陈婉的声音特别轻,夏世杰心中一惊,连忙屈膝过去,抬头道:“母亲别生气,儿不是故意的,欧阳浩虽然配不上红尘妹妹,可他心诚,很有诚意,我也是想,其实妹妹的婚事低一些,也并非不好,高门有高门的好处,可要是低嫁些,她能拿捏丈夫,在婆家当家做主,其实日子过起来到也舒坦,这欧阳浩要是真能对妹妹一心一意,让妹妹接触一下,似乎无妨,儿子真没想到会闹成这般!”

他这话若是让红尘听到,一定会很惊奇——两生两世,这番话竟没怎么改变!

陈婉的眉眼极冷。

她长得并不算倾国倾城,但毕竟有个倾国倾城的母亲,板起脸时,神韵酷似皇后,每次如此,夏安都要丢盔弃甲,根本违逆不了妻子的意思,如今板着脸,却让夏世杰心里发颤。

“夏世杰,你这么说,我就姑且信了你的心,但你给我记住,阿婵我养了十几年,自然疼她,但红尘是我的亲生女儿,是你的同胞妹妹,她才是你,才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以前你爹诸般理由,不让她回家,不是不疼她,是有别的缘故,是我们委屈了她,连补偿都不知该如何补偿,这些话,你要牢牢记在心里,每天都要想想。”

陈婉的声音还是很轻。

夏世杰打了个哆嗦,忽然想起一句话——一个人亏欠了另外一个人,可能会有两种反应,第一种,努力补偿,第二种,更变本加厉地去伤害毁灭对方。

我是哪一种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下旨

夏世杰从娘亲屋里离开时,心中居然有一丝彷徨,这两年他已经很少有这般情绪了,再不是小时候每做一件事都要看爹爹脸色的那个夏家公子。

“她都没正经受过大家族的教育,真要做豪门大户的主母,才是不妥,害人害己,哪怕不是欧阳浩,选个寻常些的人家也不算错。”

夏世杰吐出口气。

他安慰自己,安慰了半天,想起那一夜陪阿婵喝酒,阿婵喝醉了就说了这么一番话,是真心为夏红尘担忧,也是真心为她考虑。

话虽如此,他虽就这般深信不疑,但不知为何,心底深处还是有一点儿别扭。

如果换了阿婵要嫁给欧阳浩那样的人…

先打得他脑袋开花!

就算闹得家里翻天覆地,也不能让阿婵受这等委屈。

一瞬间,此想法在脑海中出没,夏世杰苦笑:“阿婵不一样。”是啊,阿婵是家里精心培养的女儿,能担当得起一个家族主母的位置,进小门小户的,才让人难受。

在心中默念了三遍,夏世杰走路时依旧犹豫。

师风刚从夏安族长那交代完差事,一出院门,就听夏世杰自言自语,脸上登时扭曲,咬牙切齿,飞了个白眼,冷哼:“你自己到会给自己找理由,哼,虚伪至极,是人就明白你是怕红尘小姐将来婚事太好,总在你们那个圈子里出现,提醒别人夏蝉就是个冒牌货!装什么装!”

“你!”

夏世杰皱眉,神色恼怒,师风却不看他,转头就走。

张了张嘴,夏世杰还是没多话,最近师风心里不痛快,性子和以前大不相同。

要换了过去,他就是心里藏了事,对自己不满,也绝不会这般当面给人难堪,他向来懂规矩,知道分寸,最近…他确实心情不好,自己大人大量,不怪他。

“呸,我管这闲事儿做什么,真是猪油蒙了心!!”

摇了摇头,夏世杰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忽然脑抽,插了这么一手儿!

欧阳浩再情深似海,关他何事!

夏世杰吐出口气,扭头走人,他心里也没怎么惦记,这次最多也就是指点了下欧阳浩,跟他说了声红尘的身份,没有自己,欧阳浩也能打听得到。

他又不是逼迫妹子出嫁的狠心哥哥,这么点儿小事儿何须在意!

宁国侯府

薛老侯爷从外头溜达进门,不让底下人通报,扒着窗户看了一眼,他的老妻正和大儿媳妇说话,脸上就带出点儿笑,压低声音:“我今儿去紫姑娘那儿听听曲子,别和夫人说…等下告诉夫人我回来过了。”

几个丫鬟婆子都低着头不说话。

宁侯就缩头缩脚地转身。

屋里就传出个温温柔柔的声音。

“侯爷出去一天,可真忙啊!”

宁侯脚步顿时止住,一翻身就回转,脸上正气凛然:“不忙,再忙也得抽出时间陪娘子,依依,你去陪松儿去,我和你婆婆说说话。”

里面应了声,世子夫人就很有眼色地告辞。

宁侯这才笑着进门,揽住老妻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一把特别精致的梳子献宝。

侯夫人哭笑不得:“都多大年纪,还送这个,看看我这一头白发,梳一下掉十几根。”

“哪里老,芳儿你在我眼里,永远是二八少女!”

那还不成了老妖怪!

侯夫人叹了口气,扭过头去看自家男人:“我不是不让你出去,知道你爱听曲子,咱们自家也可以养些唱曲的,唱戏的,说书的,何苦去蝶楼那等地处。”

底下人吹捧蝶楼,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侯夫人没嫁人时,也当那里好得不得了,可嫁了人,还是嫁给个侯爷,后院夫人们交流的多了才知,蝶楼可不简单。

不说别的,后宫里就不知有多少个蝶楼出来的美人,她们一年一度,调教了如花似玉的女子送各个权贵府邸中去,又哪里只是为了在京城扎根?

“咱们家太太平平的多好,你可别去惹事。”侯夫人总觉得那里面的女人心里有鬼,万一闹出大事,牵连到自家,那她可怎么办!

宁侯失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能不知道蝶楼不简单?可人家家都有蝶楼的小妾,他家仰仗一只‘母老虎’坐镇,得一清净后院,再不去蝶楼消遣消遣,留下点儿把柄,那安生日子恐怕就真要起波澜。

当然,紫儿姑娘的曲子也是真好,都说柳小曼的琵琶天下第一,他听了到觉得匠气,反而是半红不红的紫儿姑娘,那歌喉天然而成,人间罕见。

两口子说了几句闲话,侯夫人忽然想起来,扭头问:“你家混世魔王托你的差事,可办妥当了?”

宁侯嘴角抽了抽:“办了,敢不给他办吗?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没妥当?”

“那到不是。”宁侯皱眉,区区一小进士,虽然一脸清高,可从头到脚都写着想往上爬的权欲,又怎么敢在他堂堂宁侯面前炸刺,“只是这人嘴里答应,心里恐怕一字不信。”

他今天见了见那位最近在小辈中闹出笑话的小进士,叫什么欧阳浩,名字起得到好,却是个脑子有病的。

皇帝这科举取士,虽得天下英才,但偶尔也能冒出几个死读书,读的脑子发木,偏偏好运气的家伙,看来考试的制度还是不够完善,需要改进。

宁侯自以为把想说的话都透露出来,虽没明说人家夏红尘乃是万岁面前挂了号,夏家正正经经的闺秀,马上要做皇后的干孙女,得封郡主,但也点到了,那是上面人看重的千金,婚事自有皇后娘娘做主,寻常人还是不要肖想的好。

一般士子一听,肯定赶紧保证绝不再犯,不会让小姐的声名受一丝半点儿的影响,欧阳浩也应下,说不会去骚扰人家小姐,但他才多大年纪,宁侯又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此人对自己的话那是半个字都不信,只当侯府看中了红尘小姐,才故意吓唬他!

估计欧阳浩只当所谓的上面人看重红尘,指的便是他们侯府,却不想想,要真是为了小辈的儿女私情,他堂堂宁侯何必出手?也不嫌丢人现眼。

“年轻人啊,总自视过高。”

宁侯也年轻过,他到还算了解年轻士子的心态,那欧阳浩刚刚金榜题名,正是春风得意,恐怕还想着转眼间封侯拜相,做一个天下名臣。

大部分自以为有才的年轻人,恐怕都做过这等美梦,尤其是从科举大军中成功厮杀出来的,不经历世事打磨,个个都锋芒毕露,恐怕欧阳浩这会儿还腹诽,觉得侯府以势压人来着。

宁侯嗤笑:“罢了,他只要不生事,咱们儿子的要求就算达到,就是出点儿乱子,想来红尘小姐也能解决。”

薛柏桥乃是宁侯的幼子,他一生只得一妻,生育二子,最看重长子,却最疼爱幼子,要不然小时候的薛柏桥也不会被宠成个小纨绔,如今小儿子发话,他这个‘孝子’,肯定不能袖手旁观。

侯府这边轻描淡写地把事情压了下去,日理万机的圣上那儿,也得了密报,气得不轻。

“科举取士为国选才,选上来的就都是这些个东西,懂不懂什么是礼!”

皇帝皱眉。

老太监连忙过去把他老人家扔在地上的黄折子拣起来,擦了擦,又恭恭敬敬地呈到御案上去。

皇帝气了一会儿,到底不是大事,更多乃是觉得丢人,如今北燕使臣在京,任凭进士花样百出‘逼婚’郡主的消息乱传,他还要不要脸面?

北燕那一帮子,可最是八卦不过的。

“也罢,让礼部抓紧,别一件事磨叽个没完。”

红尘真正被册封为郡主,那些个小人想必再不敢随意骚扰,再说,有了郡主府,高门大户把人一装,寻常人等就不会冲撞。

其实这事儿一早定了,奈何礼部那边的工作效率,在大周也是出名。

曾经有个郡主出嫁,皇帝选封号册封,结果等人家郡主连孩子都有了,封号才出来,皇帝几乎要忘了这事儿,一想起来羞得没脸,干脆给那郡主所生的女儿赐名,也算面上好看。

皇帝低下头去继续批折子,却是很随意地道:“你亲自去礼部跑一趟。”

老太监应了,心里琢磨着以后再见红尘小姐,那得敬三分,别管万岁爷这是为着什么,至少也有两三分是给那位小姐颜面,看来颍川那事儿,万岁爷至少是觉得那位小姐挺得用。

多少年,他老人家关照过的小辈儿寥寥可数,最可心的,一个是他们那位威风满宫城的九爷,第二个是荣华郡主,那位红尘小姐排不到第三,看样子好歹能排前十。

老太监出门,回头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心下叹气,他怕是有的忙。

万岁爷只说让他跑一趟礼部,可跑一趟就算完?那得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让万岁爷满意才成。

他要连这点事,也要陛下仔细交代清楚才能办妥,那他别说站如今的位置,连这颗脑袋能不能保住,也要看天意了。

在宫里这等地处,做奴才的若说出看天意这三个字,大部分都离死不远,一次不死,下次,下下次,必是不能活。

“王公公这是出去公干?”

一转弯,阴测测的影子晃了晃,老太监心里头一惊,脸上到八方不动,抬头一看,笑道:“九爷怎一个人,可是底下伺候的不好?”

宫里能被称为九爷的,也只有一个厉王陈玮。

那是皇帝先叫出口,跟一众宗亲显贵们说,他家九爷脾气臭,要是哪天闹起性子,大家就先避一避,都他气顺了,自然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从那以后,宫里的太监都喊他九爷,当着万岁的面也这么喊,皇帝照样乐呵呵的,也不见恼。

陈玮的脸色苍白,似乎有些困倦,靠着墙,皮笑肉不笑:“我自己转转,显得清净,王公公有事儿去忙。”

“那老奴就先去,回头再给九爷请安。”

老太监弓着身子退出去,一琢磨就想起来,今儿可是五月底,九王爷可不是要进宫给娘娘请安,回头要交代手底下那帮孙子们机灵点儿,别碍这位爷的眼。

陈玮看老太监走远了,靠着墙也慢慢挪动脚步,走向甘泉宫。

皇后原来的寝宫过于荒废,又有些闷热,前阵子陛下就下令,让皇后移居甘泉宫,这道旨意下得悄无声息,是口谕,只内府的人忙活,外朝知道的晚,却也掀起暗流无数,甚至有人觉得这是皇后复宠,帝后和睦的前兆。

可惜,皇后迁宫之后,还是照样呆在宫里像尊菩萨,万岁爷也还是照旧不去看皇后,最多有事儿才去坐个一时半刻。

下面的人也就不瞎琢磨,帝后那是两尊神,他们两个再闹,底下也得小心伺候,现今愉贵妃那是宠冠六宫,年轻的主子们也不能望其项背,可在皇后面前,还不照旧不敢炸刺!

九皇子在宫里横行无忌,今日来见他这位嫡母,照样整理衣冠,恭恭敬敬的。

不过今天皇后还是只让他在殿外磕头,宫里的大宫女给他递来一碗酸梅汤,喝了就让他走。

皇后待所有皇子都一个样,春给酸梅汤,给绿豆汤,秋天是红豆汤,冬天总少不了一碗红枣姜茶。

一开始还有人犯嘀咕,后来年复一年,大家都习惯的很,要是哪日皇后娘娘忽然热情起来,怕是那些皇子才要担忧。

可今日,陈玮忽然想见一见自己的嫡母,强忍了半天,才把出口的话吞回去,慢吞吞又走了。

临走回头,正见一个身量高挑的大宫女,手里小心捧着个包袱,从侧门进了屋里。

陈玮脚步一顿,他身边本来无人,一出宫门,就有个小太监凑到眼前。

“主子,娘娘身边的姑姑去了一趟内府,要了一批缎子走,看样子是想做一身朝服,拿走的缎子里有江南进贡的上等红缎,应该是郡主用的朝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