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玮点点头,忽然一笑。

他很少笑,平日里笑不是冷笑,就是讽笑,今日却笑得没那么多含义,只是笑了笑。

“走吧,娘娘心情好,别忘了叮嘱御膳房多进些笋子。”

册封郡主之事,本来磨磨蹭蹭,可宫里陛下身边的老太监一出马,礼部那边就一路顺当。

吉祥的封号一连选出十个,只等呈送陛下钦定。

皇帝特意交代过,他要自己挑一个,礼部那边自然是不敢怠慢,不只是礼部,内府的朝服也一早妥当,郡主府也早早圈出地方,就等着翻新装修,恭迎新任郡主娘娘住进去。

吏部那边也很利索。

第一批外派官员的名单,很快就定下来,第一个就是欧阳浩,让人一竿子支到西北去,还是个偏远小县城,去当县令。

能第一次就捞个县令当,哪怕是进士出身,也算中规中矩,很是不差了,可那是西北,还是匪患一大堆的不毛之地,也不知道欧阳浩中进士之后的喜悦还能剩下几分。

没过几日,宣旨的太监便到了。

大体意思便是,从今天开始,红尘从一介民女,晋级为荣安郡主。

红尘她们一早就知道消息,但还是不免愣了一下,尤其是红尘,简直大吃一惊。

荣安?

封号到不算很特别,一看就是大路货的样儿,但是用了一个荣字。皇帝册封的郡主其实不少,宗室也有好些,功臣之女有时候也会册封,但有封号的很少,而且荣字更为罕见,只有皇家正经亲王的嫡女才有此殊荣。

半晌,红尘才想起让人拿荷包打赏,送走了这些太监们。

内府还派了两个嬷嬷,教导她一些规矩,还有册封礼的步骤,大周册郡主比较简单,可再简单那也得穿着朝服去皇宫折腾一圈,哪一步出错那都丢人。

罗娘心里直打鼓,好生请了嬷嬷进门,一接触才松了口气,这两个嬷嬷都和善的紧,并不像她们想象中一样威严刻板,红尘到是半点儿不怯,应对自如。

内府的人向来看人下菜碟,要是他们对待你公事公办,冷漠的紧,说明你在上面的人眼里根本不重要,可一旦你是上面皇帝或者娘娘十分看重的,这些人能马上春风化雨。

当然,其实就是有点儿些微的差别,不是聪明人还不一定能看得出,这些人,最知道什么叫与人为善。

学规矩还挺简单。

红尘又不是要进宫,也不是丫鬟奴才,是个郡主,当主子的本来就自由得多。

两个嬷嬷都觉得红尘小姐十分有灵性,任何一件事,只要说一遍对方就能记住,要是哪儿有不对,她们指出一次,对方就再也不会犯第二次。

要是宫里那些小主子们都这么省心,两个人觉得自己还能再干个十年才退休。

不过两日工夫,两个人就教无可教,拿了丰厚的红包,高高兴兴回内府。

罗娘去送,红尘客客气气地道谢,两个嬷嬷都乐了:“这谢我们是受之有愧,郡主娘娘的规矩本就好得很,便是没有我们,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这话挺真心,她们一时间都怀疑宫里流传的八卦消息是假的,说什么这位荣安郡主乃是个乡下人,能得陛下的青眼,那还不知道是走了多大的运,可看看人家,行走坐卧,哪一处也不比那些正经主子们差!

出门上了宫里来接的驴车,两个嬷嬷对视一眼,齐齐吐出口气。

一个老嬷嬷苦笑:“别的都好,就是压力大。”

“你还算好,我教郡主规矩时,都不敢看她的眼睛,一抬头就觉得是对着咱们娘娘。”

两个老嬷嬷早年也是宫里任职,还伺候过皇后,一见红尘的脸,压力自然骤增。

她们两个有压力,罗娘也有压力,这两个嬷嬷走了,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轻轻打开黄花梨的箱子,看了眼里头的郡主朝服,再看看上面摆放的金冠,呼了一口气:“这朝服可真是精致,绣工极好,上面的鸾鸟像活的,尤其是这双眼,充满灵性。”

红尘看了看,也忍不住捧起缎子,伸手摸了一下,朝服做得确实很好,而且不像一般内府制作的制式朝服,她以前也见过郡主穿朝服的样子,花色虽类似,可真正见了,其中好坏也清清楚楚。

“还是宫中藏龙卧虎。”

小严向来对针线绣活特别感兴趣,罗娘就招呼她也来看看,一行人正仔细看,外头就有个充作婢女的小丫头敲门进来:“小姐,有个妇人跪在门口儿,说是求小姐救命呢。”

红尘愕然。

罗娘皱起眉头:“小姐先别动,且让我去看看。”她带着小严一块儿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满脸无奈地回来,哭笑不得:“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没完没了了,又是那个欧阳浩闹幺蛾子。”

这些时日,本来欧阳浩偃旗息鼓,没动静了,大家都放下心,没成想还没几日工夫,竟又出了事儿。

“来人自称韦氏,乃是欧阳浩的母亲,说她儿子病重卧床,久治不愈,再耽误下去,恐怕误了朝廷限定离京的期限,到时候惹得万岁爷不喜,他儿子的前程就没了,所以希望红尘小姐能前去探视。”

红尘:“…”

小严气得脸色发青:“这都什么跟什么!”

红尘又不是大夫,有病去医馆,找她们家小姐作甚,乱七八糟的!

“我让人哄她走了,要是再不走,我就报官。”罗娘气哼哼地嘀咕了声,“不知道郡主府建在什么地方,那个公公不是说,万岁爷会赐下府邸,咱们赶紧搬走,这里的环境还是有些乱。”

红尘叹气。

她刚刚布置好园子,想要搬家,还要把园子里的各种机关消息原封不动地搬回新家去,那是个大工程。

第二日,天还没亮。

红尘就被杂乱的唠叨声吵醒。

罗娘和小严在外头正说话,虽然还是压低了声音,但对她来说远远不够。

听了两句,红尘坐起身,彻底清醒——那韦氏又到门口来了,而且这次还让人带着她昏迷不醒的儿子。

一老一弱,戳在门口,‘蔚然成景’。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尸骨

“红尘小姐…”

不知道是不是冷风一吹,欧阳浩从昏迷中苏醒,一张口,就迷糊糊喊了一句。

韦氏的眼睛登时通红,连声安慰:“我儿,我儿你别怕,我带你找他,带你来找他!”

下一刻,欧阳浩张着嘴,却顿时失声…脸色煞白,眼睛到是睁着,可是一动也不能动,只有眼珠子滴溜溜转,面上露出惊怖欲绝的表情来。

眼角微微湿润,流水涟涟。

他母亲半搂着儿子,一脸的焦虑癫狂,在门外嚎啕大哭,口无遮拦地大喊:“求求你,红尘小姐,你就大发慈悲,出来见一见我儿,我知道我们家儿子配不上你,可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只有这一个儿子,要是欧阳家绝嗣了,那我也不活了!”

这就显出房子不够大的弊端,外面吵吵嚷嚷,里面除非堵住耳朵,否则钻到最里面也还是能听得到。

红尘苦笑着摇头。

韦氏这般一闹,罗娘她们反而心平气和了,事实上生气也没用。衙门的人这次来得极快,没等韦氏下一轮号丧,就利利索索地把人提溜走。

还分出一排衙役暂时帮她们家站岗。

红尘如今到底不像以前,身为一个郡主,哪怕还没有正式完成册封典礼,那也差不多是正经的有了爵位的人,总不能随便哪个平民百姓就给冲撞了。

那边衙门的人也头痛。

欧阳浩是个新科进士,他们好歹多少给一点儿面子,拖着韦氏走,却也不至于直接把人关大牢里去。

不过,韦氏并不是傻瓜。

被人往京兆尹面前一带,她就知道那位小姐不是可以随便得罪的,京兆尹别看只是个四品官,可能在京城当这个官的人,那绝对不能是一般人。

早年陛下还当过一段京兆尹。

后来陛下的亲侄子礼王爷也兼任过一年。

由此可见,这个位置在大周来说,绝不是在北燕、大雍那种憋屈的憋屈职位。

现任京兆尹姓于,叫于泽,京城名门,那位鼎鼎有名的于太夫人就是他一个远房姑母,关系不算近,但也看得出于家势力之广,在京城大部分事务,他还是应付得了,为人也圆滑,轻易不去往死里得罪人,但那些犯了事儿的王孙公子们在他面前也不敢太炸毛,大体上会老老实实按照他的想法,该赔钱赔钱,该受罚受罚。

当然,要出了大案子,也免不了有各种扯皮,要是背景不硬,还真不敢执政京兆。

眼前这事儿到不大,就是挺腻歪人的。

于大人板着脸训了韦氏一顿,韦氏很老实地听了,连连保证,绝不敢再去骚扰人家小姐,这才让人放了回去。

他们一个老,一个弱,真关大牢也不合适,还会损害那位小姐的名声,真让外人说一句仗势欺人,那是本是有理也变得没理。

这事儿过去,韦氏的确安安分分的,再不敢到红尘门前捣乱,只是,京城隐约有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大部分是说红尘冷血无情,连人家欧阳公子都快不行了,也不肯去看一眼。

就算不喜欢别人,可对方毕竟是个一心爱慕自己的男人,连这点儿面子都不肯给,未免过分了些。

韦氏到没说什么,只是去各个医馆求大夫救命,私底下有人向她探问消息,她也只会哭,一言不发。

这么一来,到还真有人觉得红尘欺负人。

世人不说愚昧吧,但在传播消息方面,无论什么时候,都习惯传那些阴暗的,晦涩的,让人听了刺激的消息。

这等事不敢当面说,却也是暗流汹涌。

罗娘和小严一连数日,脸色都不大好看,红尘到一点儿不着急:“你们也别急,这是京城,不是杞县,一点儿流言蜚语伤不到人。”

要是在京师,连这点儿流言都能毁了一位圣上亲封的郡主,那荣华郡主早不知化作枯骨几百年,红尘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桌子整理了一下,取来一张符,投入炭盆,又扫了坐在桌前很无聊的老参一眼,使了个眼色,对方就轻飘飘飘出去。

两年来,老参早就挣脱束缚,能很自由地行走,他那本体也长得越发粗壮。

红尘用了个巨大的盆栽用的花盆,这才能装着它到处走,连眼下宅子里那么大一花园,都没敢把它埋进去,到不是装不开,纯粹是这地方毕竟只是暂住,老是埋进去挖出来的,也很麻烦。

老山参打算找一块儿风水宝地安家,然后自己跟着红尘四处走便是。

大不了让红尘给它布置个防御阵法之类。

老山参出去溜达了一圈。

回来的时候,门帘后面就跟了一个单薄的黑影。

罗娘还是有点儿害怕,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不过两年过去,见到的妖魔鬼怪到也有几只。

有时候妖魔不吃人,吃人到是自己的同类。

红尘敲敲桌子,修长雪白的手指上略带了一抹灵光,又一伸手,那黑影就被吸引过来,老老实实地在书桌前落座,满脸迷糊,不过神情到是变得清醒不少,一抬头乍见红尘,吓得猛然跃起,又扑通一声坐下。

“你,你…”

红尘身上的光灼得她心神动荡。

“你叫什么?”

舌尖含着一口灵气,红尘轻声道。

“小妇人娘家姓周,小字薇薇,后嫁欧阳家为媳。”

红尘心下了然:“说说你是怎么死的,为何纠缠欧阳浩?”

周薇薇一怔,面上浮现出一抹茫然,好半晌才道:“小妇人也不知,不知为什么离不开我夫君…”

罗娘皱眉,居然是个糊涂鬼。

她见鬼的时候不多,不过偶尔听红尘讲故事,到是说起过有些鬼死后脑子容易迷糊,生前很多东西都记不得,只是若有冤情,或者有所牵挂,会本能地按照生前的执念行事。

红尘吐出口气,摇摇头,又取了一张符,随手扔到前面桌上的炭盆里。

轰一声,火苗飞溅。

老参很有眼色,刺溜蹿出门去干活,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屋里寒气迫人,黑雾弥漫。

周薇薇吓得脸色煞白,“鬼,鬼啊啊啊!”

罗娘:“…”

红尘一巴掌拍在桌上,下一瞬,屋内瞬间平静,连被风卷飞的书卷,也老老实实又落回原位。

这次来的那个影子却比周薇薇凶暴,一脸狰狞,是上一次红尘在欧阳浩肩膀上见到的那一个文静少妇,只是这会儿一点儿都显不出先前大家闺秀的仪态。

红尘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向她泼了一下,这个凶暴少妇一个激灵回神,身体疼的瑟缩,黑气却散了,见到红尘,显见是认识,竟然扑过来将将挨着桌子:“小姐,千万不要嫁到欧阳家,欧阳浩是疯子,他娘也是疯子!”

“别急,慢慢说。”

安抚了一句,这妇人才冷静了些,或许是终于有人能听见她说话,她也憋得久了,一口气恨不得把满肚子话都倒出来。

“…妾身初嫁给欧阳浩,也没觉得不妥,他很有才气,能作文写诗,长得也相貌堂堂,我家只是小门小户,能得一读书种子为夫婿,爹娘都很高兴,可没过多久,妾身就发现他的脾气不像表现得那么好,很是暴躁,有一次也不知在外面受了谁的气,竟一脚踹得妾身吐了血,半天起不了身…”

少妇说到这儿,周薇薇身体一抖,一下子缩头抱住肩膀,整个人都钻到桌底。

“呜呜,不要打我!”

罗娘大吃一惊:“竟有这等事?”

红尘也愕然。

要说这些日子,欧阳浩母子两个捣乱,她们是觉得挺烦人,但最多也就感到欧阳浩这人有些拎不清,脑子糊涂,可不知道他还有这种毛病!

在外面打听,这个欧阳公子的名声其实很不错。

那些文人都认为他彬彬有礼,才气十足,事实上,能在那么多士子中,二十几岁的年纪就考中二甲进士,谁也不能说他没有才。

“妾身虽然委屈,可他事后伏低做小赔不是,保证再也不犯,妾身也就原谅了他。”

这事儿很正常,红尘苦笑,女子都嫁了,这年头也是讲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挨了打,恐怕还要为自己的丈夫遮掩,毕竟是家丑,怕是连娘家都不乐意让知道的。

“我本以为他真能改好,可之后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我实在受不了,就收拾包袱想回娘家。”

少妇脸上挂了两行泪,“想我虽非百年名门世家,家父也算是有些名望,妾在家中父兄疼爱,生活也安乐快活,若不是不幸以前的未婚夫出外行商遭了劫匪亡故,我也不至于嫁给他一普通举子,哪里能忍受这些?”

“那日我下定决心,要给爹娘写信,告知一切,好与他和离,我宁愿青灯古佛一生一世,也不愿意受这等屈辱,不成想,不成想…”

少妇蜷缩在地上,嚎啕大哭,“那欧阳浩不要脸,竟仿造我的字迹给爹娘写信,只说我,我与人私奔去了。”

罗娘浑身颤抖。

红尘也板起脸,虽然见到少妇的鬼魂,已经知道她必然遇害,但听到世间竟有这等无耻之徒,她也难得胸中怒气澎湃,脸上的表情却是越发沉重。

少妇低着头,声音转为凄然:“欧阳浩把我关在地下室里,日夜折磨,我实在受不住,就绝食自尽,后来还没死,迷迷糊糊中记得他把我抛到欧阳老宅后的枯井里面了。”

“爹娘知道之后一开始还不信,后来见我当真不见踪影,又想女婿不至于在这方面说谎,何等丢人,只能恳求欧阳浩不要宣扬出去,要不然我家姐妹怕是也名声不保。欧阳浩就对外宣布我的死讯,还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这些年,我们项家没少帮衬欧阳家,误把仇人当恩人,连他读书科举,大弟也没少资助,甚至助他遍访名师!”

房间中一片安静。

前一个少妇周薇薇瑟瑟发抖,好半晌抬头,声如蚊蝇地道:“原来是项姐姐,我,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虽然他也打我,可我从没跟家里人说起过。”

周薇薇脑子似乎还不大清醒,有些困惑,“我只当他是读书太累,在外头受的委屈多,一直逆来顺受,对婆母也孝敬,嫁妆都用来贴补他的笔墨…我是怎么死的?”

红尘叹了口气,低声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没有执念对你也好。”

欧阳浩娶妻三人,这项氏和周薇薇是他第二任和第三任妻子,第一任却不在这里。

红尘试着找了一下未曾找到,应该没变作鬼魂,让罗娘拿了只葫芦过来,暂时先把她们两个收了。

项氏欲言又止。

“项姑娘放心。”红尘一笑,“我必然让人能入土为安,也让你爹娘安心。”

只是项氏的爹娘贸然知道女儿不是私奔,而是死了,也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项氏盈盈拜倒,满脸感激。

欧阳家的老宅多年未曾翻新过,本是破败了些,这阵子儿子金榜题名,本来打算翻修一下,韦氏却有心另外找一个住处,只是老宅毕竟住了多年,到没想着售卖,只让人推倒,打算重新翻建整理,暂时封存,将来家里添丁,说不得还能用得上。

韦氏上个月都托了中人留意这方面的匠人,现如今却顾不上,一门心思为儿子求医。

天边落下细雨。

韦氏立在门口,焦急等待,她今天让人帮忙请了个百年老字号药铺的坐堂大夫,只是那大夫出诊去了,约定好下午才能过来。

左邻右舍几个妇人正坐在旁边树下洗衣服,顺便和韦氏聊聊天。

隔壁肖家的太太,和欧阳家的关系一向亲近,彼此之间说话也直接,一边洗衣服,一边皱眉问道:“浩哥儿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病了,我听说是得了相思病?老嫂子,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别太懦弱,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些,哪来的狐媚子…”

她一边说,韦氏只是低着头,面露愁容,一言不发,周围邻居越发气愤,议论纷纷。

正说话,一队衙役浩浩汤汤杀到欧阳家大门口。

个个气势汹汹。

那些说闲话的邻居登时就收了声,一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弹。

韦氏一愣,竟见项家的老太爷和小少爷,脸色铁青地跟着一起过来,抖了抖,颤声道:“老亲家,这…”

项老太爷的表情怪异,似是犹疑,又似是藏着几分愤恨,也不看她,自顾自扭头。

一群衙役簇拥着一辆马车。

车门帘一撩开,里面下来的两个女子,让韦氏吓了一跳,瞳子收缩——竟然是那个什么红尘小姐!

韦氏忽然有一种奇异的不安,两步过去,脸上带笑,不过还不等她说话,红尘就四下看了看,指了指里面:“走吧,后院。”

那些衙役点头,一行人一拥而入,踹开大门就直接向里面走。

红尘想了想,又冲项老太爷道:“劳烦老太爷多叫些人,阳气足一点儿,她这宅子晦暗,人多了才好。”

项老太爷有些心不在焉,不过还是应了,扭头交代了几句,也不知道他们家的小少爷出去说了些什么,乌压压竟来了十好几口子,多数是左邻右舍,还有从街面上拉的,都是身强力壮的大男人。

一行人冲进欧阳老宅。

韦氏吓得脸色雪白,急忙追过去,拦着这个,又阻那个,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们,你们私闯民宅,到底想做什么!我,我儿可是堂堂进士,我要去告你们!”

为首的一捕快皮笑肉不笑地道:“有灵师卜算出你家私藏尸骨,按照规矩,咱们必须要搜搜看。”

大周的灵师的确有这等权力,若是卜算出什么,能调动官府做事,当然,也不是所有的灵师都可以,还得看有没有面子,不过,大部分灵师吝惜自己的名声,绝不会轻易这般大张旗鼓行事,因为只要有一次出错,那不光是下一次再没有做这等事的机会,更重要的是还要受到严厉惩罚,甚至再也做不成灵师。

说到底,灵师最重要的乃是口碑,一次失误,身份地位就直线下降。

但凡有人需要用灵师了,那必然是遇上绝不容许出错的情况,自然要选择从不出错的高人。

周围好些人听了捕快的话,个个来了兴致,老百姓们总是爱看热闹的很,也不怕了,一拥而上,韦氏整个身体一僵,随即回过神,拼命追赶。

一路追到后院。

红尘抬头看去,就见须发雪白的老参坐在一块儿石头上,得意洋洋地笑。

她眨了眨眼,指了下那块儿巨石:“就在下面,先把石头搬开。”

衙役点头应下,连忙走过去,那韦氏猛地一扑,整个人合身扑到石头上,破口大骂:“住手,谁敢动我家的东西,你们都住手,今天就是我死了,也不许…”

红尘看了一眼,握住腰里震动不已的葫芦,拔开葫芦塞子,一道黑影飘出去。

捕快很不耐烦,刚想让人把韦氏拉开,就见她忽然捂住脖子,声音戛然而止,踉踉跄跄地从石头上滚下来,一路滚到边上,挣扎半晌站不起身。

仿佛一阵阴风吹过。

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

好几个衙役吐出口气,他们尸骨什么的都见惯了,到是不怕,唾了口吐沫,喊着号子把石头搬开。

红尘挥了挥手,后面就有人扯开一条红色的帆布,拿竹竿挡住,后面才有负责打捞尸骨的人上前。

衙门里经常处置这些,自然专门养了人做这种活儿,别看不怎么干净,可赚钱赚得多,做一回得的赏钱,比那些正经衙役干一个月还要多些,平常拿的工钱也高。

专门使唤的,和耙子差不多的工具慢慢下入井中,缓缓搅动,也不过小片刻,上面干活的脸上就显出喜色:“有了,有了。”

他拿火把照了照,“是尸体,完整的,看样子应该是一具女尸。”说着,又小声嘀咕,“泡得虽然久了,可看样子竟没腐。”

话音未落,周围就一片哗然。

项家老太爷本来还硬挺着立得稳当,闻言晃了晃,倒在他小儿子肩膀上,嚎啕大哭:“我的妞妞啊!”

众人转头,只见韦氏根本没有被捆着,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压制,却面孔扭曲,在地上扭来扭曲,挣扎半天愣是站不起身。

大家心里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