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不敢管,宫妃们不敢劝,也只有皇后,发下话去,为了给发妻面子,皇帝硬着头皮也得喝。

喝了醒酒汤,第二日就免去头痛,他们这帮伺候的,也不至于为此挨板子。

“一大把年纪,还想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他吃得美,我管不着,可不给他灌一碗汤,明早儿就得头疼,伺候的都要受罚,几个公公伺候他大半辈子,这都半截入土的年纪,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他不心疼,我还没那么狠心。”

皇后也跟红尘说着闲话,“你年纪大了,以后也要嫁人,需得记得,作为女子,第一要爱惜自己,第二要守住规矩,你是郡主,是贵女,规矩会保护你,你自己立得稳,做得好,哪怕男人不着调,也伤不到你分毫。”

看着红尘笑眯眯地点头,就又给她添了一筷子蜜果儿,才扭头看着不远处一脸担忧的愉贵妃,“你的心思都不在烟火上了,早些回去歇吧,万一陛下找人伺候,还是要你安排。”

一桌的妃子都低头。

愉贵妃也不敢言语,老老实实地退下。

宫宴吃到后半夜,皇后困倦退下,红尘也有些疲惫,就告退出宫去。

还是小乔公公打着灯笼相送,从小路走,又清净又免人打扰。

小乔公公也是个爱凑趣儿的,一边带路,一边嘻嘻哈哈地笑道:“今天我可讨了个便宜差事,陪郡主多轻省,那几个哥哥都被抓差,要去宫外赐菜呢,万岁爷交代了,要快马加鞭,不得耽误,几道菜的油都大,一冷可就真没法子吃,别人家还好,去宁侯府上的,要敢赐一道冷菜,宁侯回头知道,非告状不可。”

红尘也笑。

因着宁侯和万岁爷关系好,经常拉闲篇,宫里的下人们伺候这位主儿,从来不敢轻忽。

据说去年某日,世子夫人给宁侯世子的脸上添了一道爪印,他这个做公公的怕儿子脸上留疤,想给他找个大夫,又不好意思让儿媳妇以为他偏袒儿子,头疼要命。

宁侯一烦闷,直接半夜三更进宫,把万岁爷从愉贵妃的床上弄起来,非要他给出个主意。

宫里人都说宁侯太放肆了些,皇帝却就爱他从小到大一个脾性的样儿。

一路说说笑笑,绕过太液池,前面忽然有灯笼的光亮。

小乔公公登时皱眉:“宫宴还没散呢…莫不是哪个小主儿出来躲懒?”

前面显然也发现对面有人,都停下来。

举高了灯笼看了看,小乔公公就松了口气:“应该是陛下哪位美人。”

果然,来人是夏美人,脸色雪白,面有病色,见了红尘,连忙见礼。

红尘也回了半礼。

美人的品级不高,也只比才人高一级罢了,不过,毕竟是天子妃嫔,红尘也不好太过失礼。

夏美人长得很漂亮,一双柳叶眉,高鼻梁,大约有些外族的血统,眼睛略略染了一点儿碧色,大周本来不欣赏这等杂血的特征,架不住她长得好,肌肤雪白雪白的,精致至极,只看五官的话,红尘觉得满后宫的嫔妃,也只有皇后能稍微胜出一筹。

这样一个美人,也不过是磋磨后宫的一粒微尘,皇帝说不得都记不住名字。

一打照面,夏美人身子就摇摇晃晃。

红尘皱眉:“美人可是哪里不舒服?脸色不大好。”

“奴家无碍。”

夏美人柳眉微蹙,脸上露出三分怯懦,更是楚楚可人,一咬牙,扑通一声,竟跪在硬鹅卵石的地上。

红尘吓了一跳,这一下可不轻,膝盖都可能破了,她连忙退了几步,避开去。

小乔公公连忙上前护住,冲那几个同样呆愣的宫女怒道:“还不扶起来!”

宫女这才慌慌忙忙俯下身劝慰搀扶。

夏美人歪在宫女的臂弯里,轻轻啜泣:“郡主,我也是没法子,宫里过年不让请太医,可我有一心爱丫鬟,病了好几日,高热不退,再这样下去,怕要闹出人命,我就想着,郡主慈悲,不知能不能替我…”

红尘一转头,冲小乔公公道:“的确人命关天,马虎不得,我记得宫里的宫女患重病,就不能伺候,要挪出去,正好小乔公公给记一下,不是年后要放一波宫女出去?添她一个名额,提前送出去求医问药吧。”

小乔公公连忙应下。

夏美人一愣,泪珠儿滚滚而落:“这,这怎么行,那丫头我视为姐妹的,实在舍不得。”

红尘眨了眨眼,脸上露出几分迷惘:“美人若喜爱惜她,岂不是更该为她着想?娘娘放归宫女是德政,美人您应该谢恩才是。”

“…”

夏美人脸上顿时又白了三分,张了张嘴,还待说话。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呵斥:“你们在做什么?今日大年夜,陛下和娘娘与天下同乐,此时欺负人,也不怕陛下厌恶?”

第一百八十三章 龟甲

众人一回头,就见不远处的凉亭那儿,冒出来一个男子。

差不多三十岁左右,留着胡须,一脸正气,脸上略带酒意,正用挑剔不赞同的目光看着红尘。

小乔公公当时就落了汗——这里怎么会有外男!再仔细一看,脸上抽了抽,登时没言语。

周围也有些太监宫女在,谁都装没看见,他也不用多事了。

一挥手做了个手势,口中道:“郡主?”

红尘耸耸肩,不再看温柔娇弱的夏美人,大大方方地便越过去走人。

亭子中那男子,还摇头晃脑地道:“这就对了,虽说宫里的女人们,从上到下都免不了争斗,可也不要太欺负人才好,须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为人心中有正气,那比什么都重要!”

众人:“…”

此时红尘也听出来,这人是醉得厉害。

红尘懒得跟一个醉鬼计较。

小乔公公也是视若不见,很快就出了宫门,还能听到后头那醉鬼跳着脚喊:“这位妹妹,你是哪个宫里的?别怕她,怕什么,你硬气些,才能不受欺负,这人啊,什么都能没有,就是不能没骨气,不能不够硬气!”

夏美人脸都绿了,连哭也不敢哭,抽抽搭搭,眼看着那人竟然还从亭子上一跃而下,冲着她走过来。

几个宫女连忙护着主子掉头就跑。

要是自己私会外男的消息传扬出去,这个‘外男’怕没什么事儿,她却不知道要遭遇什么。

小乔公公一直送红尘回郡主府,骑着马,凑在车窗边小声道:“夏美人前些时候刚让愉贵妃罚跪,又罚了闭门抄经,说是冲撞贵妃,她宫里的人,还有好几个受了鞭笞,还死了一个。”

“郡主也别恼,宫里的娘娘们整日憋闷,弄出些花样来,咱们皇后娘娘也就当看个热闹。”

红尘摇了摇头:“公公只别忘了我答应的事儿,人家那小宫女真病了就快送出去治病。”

至于没大病,出不出去就让皇后斟酌罢了。

小乔公公连连应了。

这都是小事儿。

别看他只是一个小太监,在宫里算不得什么,按理说,怎么也管不到人家美人的宫女,但眼前这位发话,那自然不同,别说皇后娘娘正又要裁撤宫里的人手,便是宫里人手不够,她一句话,别说送出去个宫女,就是个女官,也并不难。

红尘叹了口气,低声对罗娘道:“做人要知足,我们现在已经很好了。”

其实夏美人做的事儿,再直白不过,连算计也说不上,她当年在京城也算见多识广,夏美人这般的,在玉珏空间里那帮人看来,已经算得上傻白甜级别。

她找上红尘只要太医。

红尘年纪轻,还是个郡主,更要紧的又那么得宠,如今一个皇帝的嫔妃找上门,苦苦哀求,只为求一太医,郡主怕是有七八分能答应帮忙。

要是一惊动太医,等年后,必然有人要跟皇后提一嘴,帝后的性子都较真,一查便能查出,愉贵妃端庄大度的模样,那都是装给人看,没见她怎么磋磨不起眼的小嫔妃呢?

至于会不会得罪愉贵妃,已经无所谓。

愉贵妃那人出了名的记仇,她不过有一次言语轻慢,被记在心里,那位就让她大半年见不到陛下,整日寻衅折磨,既然如此,再得罪一次又何妨?

愉贵妃在这后宫里,要说还有个忌讳的,那必然是皇后,此事入了皇后的耳朵,说不得那位贵妃为了圆场,表明自己大度无私,指不定真能把她轻轻放过?

就算荣安郡主不答应,她也不吃亏,甚至,她这番话,也一样有可能传到皇后那儿去,说不得照样管用。

可谁曾想,郡主轻飘飘一句话,把她的亲信丫鬟给打发了走,而且这么一闹,谁都看得出郡主是嫌她多生事端,便是皇后知道,怕也要厌她心思多。

“临到过年,除了要紧的主子们,宫里不惊动太医,虽然不是明文规矩,却也是约定俗成,哪怕是陋规,也该皇后娘娘处置,我一外八路的郡主,哪里能管这个?”

红尘叹了口气,“那夏美人和我无亲无故,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为了她一点儿小心思,就上赶着找事儿,还要无端得罪一位贵妃。”

她往日进宫,皇后娘娘甚至没让另外哪位娘娘出现在她眼前,可见是想她身边清静些,她也不想卷入宫里那些娘娘们的是非中,后宫之事,于她来说不算麻烦,可后宫牵涉朝堂,无论是大周,还是哪个国家,都避免不了。

“好热闹啊!”

罗娘探头出去。

街面上酒楼茶舍商铺栉次鳞比,行人摩肩接踵,还有好些冰灯在,不少孩子拿着各种面具四处乱跑。

罗娘略显得忧虑些,“不知道街上巡逻的士兵多不多,这种时候最危险不过。”

红尘知道她是有点儿伤感,一到年节,拐子猖狂,每次都不知道被拐走多少孩子和少女,多少家庭为此蒙上阴影。

“郡主安心,我听说万岁爷在封印之前就特意叮嘱过此事,衙门那边都加派了人手。”

红尘点点头,她也曾为打击这帮拐子出过大力气,可这些人,那是屡禁不止,怎么折腾,也如野草一般,割去一茬,冬去春来,照样还要长。

大过年的,罗娘连忙岔开话题,不说这些让人不舒坦的事儿,指着外头热热闹闹的街市嘻嘻哈哈。

红尘一时也动了游兴。

“过年呢,回去也是闹腾,派个人回去,跟家里那些说一说,都出来逛逛吧,平安它们也都带着,人手带足,不要单独行动,不要跟人挤,都谨慎仔细些便是。”

罗娘应了声:“郡主放心,安全的很。”

郡主府如今也今非昔比,有侍卫在,那帮姐妹们,都是吃过大苦头,个个都正经学了防身术,****练习,比男人更重视自己的武力,她们心中都有解不开的结,只有自己拥有一身的好功夫,能打得过男人,保护得了自己,她们才能安心,才会不再做噩梦。

现在就算让她们单独上街,还很不幸的遇见了拐子,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逛街,妙在一个逛字,坐马车没意思,红尘就领着罗娘,还有几个侍卫下了车。

一路慢慢走,遇见感兴趣的便停下来看看,偶尔欣赏欣赏道边花车上,教坊司行首们的绝活。

大年夜是个大日子,普通青楼名妓们到不好说,教坊司的行首们,却是要与民同乐。

也只有这一日,京城百姓们能毫不费力地欣赏只有皇族才能欣赏的美人美景。

烟花在半空中炸开。

连红尘一时间都不免有一种心胸开阔的感觉,难得有几分童心,一眼扫过去,见角落里还支着好几个卦摊儿,算命看相的,她也过去凑了凑热闹,三言两语吓跑了四个大老爷们,还有一对算卦的师兄弟打了起来,唔,师弟偷了师兄的老婆!

罗娘:“…”

她们家小姐竟然调皮起来啦!

不是前几天才教训她们,真想做相师,卦师,先修闭口禅,语言珍贵,轻易不要乱说,小姐到好,主动跑过去找事儿。

“骗子多了去,咱们王半仙不就是,小姐不和人玩得挺好,何必呢?”

“王半仙可不会拿人家独子的性命,去骗一个穷寡妇!”

红尘忽然正色道,“我辈邀天之幸,能够修行,比普通人要幸运得多,遇见该做的事,就要去做。”

罗娘:“…小姐怎么知道他们做事无底线。”

“秘密!”

总不能说,京城大街上有两棵古老的树木,有点儿八卦,也有些慢性子,现在正嘀嘀咕咕地说三道四呢。

红尘已经能控制了,没有必要,一般很少随意去主动探听那些灵物,毕竟也很累人,奈何总免不了碰上一些灵智极高,想不听也难的种类。

溜达了一圈,红尘就看到角落里,一处卖野味的摊子后面,挤着一个小摊位,摊老板正笑眯眯地和一个小姑娘说话,脸上的表情十分猥琐。

那小姑娘年纪一丁点儿,脸上还带着点儿羞涩害怕,却又像是很被吸引的模样,侧耳倾听。

红尘一下子就站住脚,扭头问罗娘:“我记得,王骗子一早说,想淘一套正经的古董装饰他那家店铺?”

“可不是,那位生意越做越大,他那儿素净了点儿,摆放法器不是不好,可法器那东西,乌压压一片显得不够专业。”

法器毕竟是实用物件,需要才摆放,一口气摆太多,寻常人也就罢了,懂行的看见要笑话人。

王半仙如今已经不是只骗骗普通老百姓就算完事儿,他的买卖越做越高端,世家权贵,甚至灵师,都有可能登门,必然是想要把谱摆得更大些。

“不过,他想买古董,又不想花费太大,还不愿意要刚出土的东西,所以为难了好久。”

罗娘也是无语。

王骗子骗钱比她正经做生意可快得多,都家财万贯了,偏偏连一点儿小财都不肯舍。

他又是半只脚踏入行的人,信那些神鬼怪事,出土的文物弄回家,他放着心里不自在,生怕闹出事端。

红尘笑了一下,就朝着那小摊子走过去。

她平日里捡漏也不是捡过一次两次,最擅长这个,闲来无事,捡些好东西,那种成就感,还真是蛮不错。

有时候,其实不是买不起正经名贵的物件,只是,凭‘眼力’把好东西从垃圾堆里淘出来,完全不需要出高价,自己就会觉得很满足,正经买宝贝可远远比不上。

大周好些贵族,纨绔子弟,喜欢玩古董,哪怕次次打眼,交了不知多少学费,还是都要上街装内行人捡漏,恐怕也是同样的理由。

红尘走过去看了看,里面摆放着好些古董摆件,大部分都是假的,不过做得很精细。

其中一个防的莲花台观音像,还是一个镀金的香炉,造型别致精巧,哪怕是仿制品,也是极有品位的仿制品,很是漂亮。

红尘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一个奇怪的小摆件上,是雕塑品,底座为精巧的象牙床,上面纸坊密密麻麻的朝笏,东西很奇怪,雕工绝佳,估计雕刻它的人,和宫里的匠师比,水平也差不多。

“这个多少钱?”

摊贩一抬头,看见红尘,连忙把视线从小姑娘那儿转移过来,笑眯眯地道:“哎哟,小姐真是有眼光,看看,这雕工,这材质,可是前朝宫廷里出来的老物件,不知道哪一任皇帝把玩过的,您要诚心要,我也不给您报虚价儿,三千两银子您拿走。”

红尘耸耸肩:“别开玩笑,明明是新近雕成的,最多不会超过三个月,三个月前,郭老爷子八十三寿辰,他那七子八婿,全是朝廷命官,人人手持笏板,笏板堆满了一床,这‘满床笏’的传闻才出现,想必雕刻这玩意儿的人,也是听说了那件趣闻,特意雕刻,怎么扯到前朝去?”

那小摊贩脸色变了变,略有些尴尬,他可不知道什么满床笏不满床笏的,但一看人家小姐这架势,也知道对方肯定是懂行的人,讪讪一笑:“别管怎么说,我这是好东西,看看这雕工,你在大街上去别处找找,能找出几个这么好的吗?”

红尘笑了笑,这话到也不错,有几样东西雕工很细腻,那种细腻,可能一般普通人来看不出来,就说其中一个花里胡哨的莲花台观音像,普通人见了,也只能说不错,红尘却知道,观音莲台上雕刻的经文,那种小篆看着很平常,但笔力雄厚,刻这个的,一定擅长书法,且还要有很强的腕力。

不过,她中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一块儿龟甲,只有半个拇指大小,是残片,扔在角落一堆龟甲,八卦里面,灰扑扑的,形状古怪,很是不起眼。

这块儿龟甲到没有和她说话。

只是隔着老远,就仿佛能感觉到隐隐约约的气息,平静,浑厚,充满了神秘的力量。

红尘多年来逛这些小摊子的经验,像这种东西,你要一开始就直接拿它问价,说不得引起摊主警觉。

别以为这些小贩什么生意都愿意做,他们通常做买卖谨慎的很,一察觉有猫腻,立马会出一个你绝对付不出的大价钱,把东西留下,宁愿事后发现那确实是个垃圾,卖不出去丢掉,也不愿意明晃晃地让人捡便宜。

心里想着,红尘目光并不向那边看一眼,目光落在满床笏上面,略略露出几分喜爱又隐忍的表情,故作平静地甩了甩:“这东西也就雕工看着还行,还不到巴掌大的残破象牙雕的,不值三千两,你给个实在价儿!”

那小摊贩立时眼睛亮了亮,他再清楚不过,像眼前小姐这样讨价还价的,那才是正经想买东西的样儿。

他立时就舌灿莲花,一口气把这东西吹得天上有地上无:“您也是个识货的,这叫什么满床笏,有来头,有故事,就算它新,可材质好啊,这么白的象牙,还这么大,少见的很,不是世家大族可拿不出来,我看您也是诚心要,两千八百两,饶您二百两银子算我亏。”

红尘鼓了鼓脸:“你这就是瞎要价儿了,这一摊儿所有的加起来,值不值个一千两都不好说,要是它真能值那么多,你直接卖给对面八珍楼不就得,何必辛辛苦苦摆摊受累!我再给你加二十两,七十两,就看中这雕工,买回去研究研究。”

“那可不行,材料钱都抵不过呢。”

两个人磨磨蹭蹭,一蹲一站,在那儿嚼舌半天,小摊贩出价出到一千两,说什么都不肯再降低,红尘蹙眉,略略沉吟。

小贩登时就松了口气,心里知道,这桩生意起码有八分能成。

果然,红尘鼓了鼓脸,沉吟片刻,一拍手:“也罢,罗娘,你有什么喜欢的,也选几样,给小严她们都选,既然怎么也是花钱,咱就花痛快点儿!”

小贩更是眉开眼笑。

罗娘应了句,刚刚走过去,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嗤笑:“好大的胆子,这玩意也敢随便卖?”

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抢了小贩手里的东西,眯着眼睛瞪他,又转头看了看红尘。

“原来是你啊,别人也就罢了,这东西真落到你这种随便欺辱人的恶女手中…哼!”

说着,他把东西向后一扔,立时有个小厮抄住,塞在马背上的背囊里。

这人轻描淡写地扫了小贩一眼,转头就走。

那小贩简直吓坏了:“抢劫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京畿要地,你们怎么敢?”

他一喊,那人就回头,也看不出他怎么出手,长剑出鞘,抵在他的下巴上,冷笑:“抢劫?你想要多少钱,直接去护国侯府取,要多少,我给多少!”

那剑尖冰凉刺骨。

小贩的额头上登时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红尘一扬眉,面无表情地道:“东西确实和护国侯府有缘,公子想要,拿去便是,何必为难他一个老百姓。”

这人脸上还带着酒意,正是刚才红尘在宫中遇到,为夏美人打抱不平的那个。

虽然是在宫里,但宫中灯火通明,彼此都看得清清楚楚,事实上,不说红尘这样的容貌气质,只要见过,怕是隔个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忘记,就是这人的气质相貌,也同样不俗,只是刚才在宫中,他面相偏于忠厚,眉眼之间,颇有正气,可此时在宫外,却多少几分暴戾。

红尘也不觉得奇怪。

人的气质面貌,本也并不都是一成不变的,很多人都会有很多张脸孔。

他看了看红尘,嗤笑一声,拖着剑一摇一晃地上了马,那小贩还待追赶,红尘一把压住他,低声道:“别追,这人就是钦赐护国侯郭殷郭老将军的女婿!”

小贩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连他这等小人物也清楚,护国侯已经被万岁爷赐封为异姓王,得了王爵,只是他老人家更喜欢别人叫他护国侯,所以外头众人还是称呼护国侯的多些。

郭老侯爷满门煊赫,在大周朝那绝对是——‘他人不在朝堂,朝堂始终不缺少他的传说!’

“不过你别担心,去护国侯府,只管要钱,他们家不会赖账的。”

红尘抿着唇笑了笑,刚才让那位挤兑了几句,也不怎么生气,她要是总对别人的误会,闲言碎语生气,事事放在心上,每日就只剩下发愁。

小贩苦着脸,要那真是护国侯府的人——他哪里敢去要!

索性那东西也是有人拿到自己这儿来抵债的,没花什么银钱,丢了也就丢了。

红尘笑眯眯又选了几样有趣儿的东西,什么铜钱,瓷瓶,玉雕,还有那个莲花台观音像,顺手把龟甲也捞进去,吩咐小贩打包:“行了,过年呢,高兴点儿,这些给我算算价钱,别太虚高,懒得和你继续折腾,刚才辛苦那么久都做了白工,累得很,你一口价吧,我觉得合适就要,不合适拉倒。”

小贩也没了心思,扫了一眼,见没几样值钱的,随便开了八十两的价儿。

红尘算了算,觉得还行,就让罗娘掏钱,拿着东西上车走人。

小荷坐在前面赶车,扭头道:“他打不过我。”

那是,除了大宗师以外,世上对上小荷能稳赢的可不多见,人家学的那是战场上杀敌的工夫,一身的杀气,有如实质。

坐车回郡主府,罗娘几个,连同小乔公公都忍不住八卦了几句,实在是那护国侯郭殷郭老爷子,实在让人羡慕。

大周的皇帝们,包括陛下在内,大部分都是敏感多疑的性子,能侍奉两代帝王,三起三落,却始终没有丢掉陛下的信任,恐怕也只有他一个。

这么一个人,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嫉,穷奢极欲而人不非,虽然尚不到盖棺论定的时候,可他老人家八十多,人生也到了终点,在朝为官的…谁不想当第二个郭殷?

回到郡主府,送走小乔公公,红尘就把这郭家放在脑后,从自己那堆东西里面,把她选好的龟甲拿了出来。

罗娘连忙扯了帕子垫着,那东西也太脏了些!

第一百八十四章 玉石

一家子人围着龟甲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新鲜的。

“我在药房见过很多这东西,都比它更漂亮精致,还能治病救人,是上好的药材。”

红尘拿帕子细心擦拭,擦完之后,黄乎乎的龟甲看着还是很脏,上面沾了些黑色斑点,罗娘看了都有些恶心。

“帮我拿了炉子,再拿一陶罐儿。”

小严他们很快就把东西搬来,陶罐里面装上很多水,红尘又抓了一把盐搁进去。

不多时,炉火旺盛,水就咕噜噜翻滚起来,龟甲扔到水里,随着水花浮浮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