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绣衣额角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紧紧盯着那初初转醒的女孩儿看。

红尘再检查了一下,见没什么问题,就开始收拾行囊,收拾完,盯着那个面具御史道:“鬼火焚身,你手上既然受伤了,说明你与亡者有约,但你没有履行,现在我告诉你你听好了,这个女人只能活三天,你要在三天之内,完成约定,消除她心中的怨恨,否则…后果自负。”

那个戴面具的绣衣御史没有吭声,但从他忽然瑟缩了一下的身体上也看得出,他心中的确有许多惊恐。

张绣衣派人送了红尘回去,曲乌却没走,看她的样子,是想在绣衣楼守上三日。

红尘回到郡主府,罗娘她们也松了口气。

两个人都吓坏了。

“郡主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去那等地处?”

罗娘现在想起来还发抖。

红尘摆摆手,让她们赶紧上些吃食:“尽量简单,能饱腹即可。”

她也饿得前胸贴后背,在绣衣楼也不好意思喊饿。

好在厨房的汤菜永远都热着,大部分主子爱吃的东西也是常备,没一会儿就上来一碗面,配上各色的切好的小菜,牛肉,调上酱汁,红尘热热乎乎地吃上一碗,总算是舒坦了许多。

舒服地歪在榻上,枕着个迎风枕,红尘才有精神扫一眼玉珏空间。

任务进度果然进了一截。

可事实上,这一次根本就没有详细的任务描述,红尘这次是真正发现,其实她这玉珏空间虽然偶尔会有正经的任务出现,可大部分时候,其实都是在试探性地,按照她的心意,她关注的东西来布置任务。

很有意思啊,就像自己思想的一部分,不是别的东西,而是自己!

她还是习惯叫自己的这个空间是玉珏空间,但事实上,现在玉珏和书都化入她的身体,看不见,摸不着,成了虚幻的东西,不过叫习惯了,随意就好,也用不着改口。

这次任务完成之后,有十点积分,十点积分在商城里能买一捆马草!

也就是说,她那么辛苦地做任务,做完了,也只值一捆马草,换了别人非要气死,也再没有积极性,红尘却只觉得非常有趣。

想了想,到底还是有点儿不放心,红尘就叮咛了小严几句,让她盯着点儿荣华郡主那儿,有什么异动,马上通知一声。

红尘当日看,到没觉得有大危险,就算那个戴面具的绣衣御史没处理完他那点儿事,最多就是吃点儿苦头,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可她终究是有七八分怀疑,戴面具的那个,就是最近风头正劲的郡马王国栋,要真如此,还要顾忌郡主府别被波及到,关注几分为好。

绣衣楼里不知为何,总是缺少镜子,好像楼中众人来去匆匆,很少常驻,也不需要这等生活用品。

杏核以前也不用铜镜,今天却忽然特别想看一看自己的模样。

她入楼十五年,从三年前开始做暗子,这些年下来,就没有一次仔细看过自己这张脸。

曲乌翻出自己手边的铜镜递过去,那是个八卦镜,也能当铜镜使唤。

杏核微笑,小心翼翼地接过去,拢了拢头发,调整了下头上的珠花,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还不老呢。”

曲乌也不知为何,忽然就有点儿烦躁:“我问你,你想活下去吗?继续活着。”

杏核一愣:“…”

人哪能不想活?

“我有一秘术,从没有施展过,是一种借命之法,你要是能马上找到愿意借给你一半寿命的人,就能试一试。”

曲乌说这话时,也是咬牙切齿,肚子里一阵阵翻江倒海。

这确实是秘术,她曾经听说,夏红尘,那位郡主娘娘,曾经为人续命,还成功了,所以翻遍家中典籍,也寻到一法,此法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而且据说是绝不可能成功之法,她看了到不觉得不能成功,不过,也不可能轻易就尝试,毕竟灵师做这等逆天之举,也要付出代价。

此次…只当她是犯傻一回。

再说,这可是招魂成功的样本,多么难得!

杏核的目光闪了闪:“愿意为我献命的?到有人说过愿意。”

她的目光落在门口一直不曾离去的身影上面。

三日时光匆匆而过。

绣衣楼那边到是毫无动静。

不过他那种地方,没动静就是好事。

红尘的情绪也松缓下来,这两日一直闭门写书,为薛柏桥准备礼物。

她想来想去,正经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到是云家大小姐那边,特别喜欢红尘写的书,她就想用神文配合译文给那两口子写一本。

这可要小心推敲,就是不用灵力,神文也不能乱写。

为了这个,连续好几****都在家闭门不出。

这日,忽然打了两声闷雷,雨水到没落,可天气闷热的难受。

“郡主,郡主府出事儿了。”

红尘正在家写书,小严匆匆进来,脸上惊惶中带着强烈的愤慨。

“慌什么,咱们家能有什么事儿?”

如今家中侍卫闲得天天逮老鼠玩,她又老老实实不出屋,能有何等了不得的大事发生!

红尘一挑眉。

小严顿足,喘了几下:“不是咱们家,是荣华郡主府里…郡马忽然持刀去追杀郡主,还杀了郡主身边的两个小婢女,听说满院子的下人们都傻了眼,连那个十一娘都让砍了一刀,正好砍在眼角,也不知道眼睛能不能保得住!”

“…”

红尘慢慢放下手中的笔墨,深吸了口气。

小严咬牙:“此事已经惊动陛下,都说是郡马喝多了酒,跑去耍酒疯,陛下下令不许声张,令禁军押送王国栋进了宫,现在还没出来,皇后娘娘也把荣华郡主叫了进去。”

“我进宫去看看。”

红尘吐出口气,轻声道。

事情不对!

她也顾不上别的,把排场摆得十足,全套郡主仪仗都摆出来,一路横冲直撞就进了宫门。

一进去,先不去皇后的寝宫,她扫了一眼,直接弃了舆车,径直往勤政殿去。

皇帝陛下这会儿正在小歇。

即便陛下醒着,红尘这般过去也不妥当,引路的宫人紧随其后,脸色都绿了。

侍卫们更是连忙阻拦。

红尘是郡主,又从没有这般不守规矩,一群侍卫也不知所措。

好在红尘刚到门前就停了,到没有冲动闯宫的意图,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跪在不远处的那个王国栋,脸色一下子阴沉,一顿足扭头就走,先去皇后娘娘那里,进去就把娘娘屋中的摆设全换成自己箱子里的东西,尤其是卧室,铜镜上,床头全贴了黄符。

皇后这会儿醒了,靠在床头,看红尘里里外外的忙活,抿着嘴唇轻笑。

荣华坐在窗前。

阳光洒下来,洒了她一头一脸。

她的容色还是那么艳丽,神色间略略有些麻木,却也没有太多的痛苦,只是不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

皇后也不劝她,反而把红尘叫来问:“咱们宫里又犯了什么煞不成?不稀奇。”

就宫里这藏污纳垢的破地方,隔三差五地不让灵师清理清理,连她们这些人都觉得阴冷难过,更不要说那些宫人。

红尘蹙着眉,想了想还是道:“娘娘这几日千万莫要见那位郡马,离得越远越好。”她是真没想到,曲乌竟然还敢挑战人性玩借命,而且用的还是那个王国栋,那人身上沾染的因果层层叠叠,说不定又是什么前生孽债,今生再作孽,积累下还不完的债,绝对碰不得!

她提起郡马,谁都知道是哪一个,可荣华郡主的表情却纹丝不动。

皇后的心中也不好受:“他以前是个好孩子!”

能选中做荣华的郡马,宫里那是下了好大的力气,仔仔细细遴选出来,万里挑一也不为过,王国栋自然出类拔萃的很。

自幼就饱读诗书,虽为世家子,却不曾和一般纨绔子弟一样,只等着享用祖上留下来的基业,一路苦读,又兼习武,文武双全,深得陛下信任,前途一片大好。

只是有一点儿,拼搏地太过头,到是耽误了婚姻大事。

陛下爱重他,才把京城最美的明珠之一,荣华郡主许给了他。

荣华郡主虽然因为种种缘故,在姻缘上有些不顺利,但配给王国栋,也算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谁曾想,王国栋婚后居然就变了个人似的,流连花丛,一见郡主就阴沉着脸,大发雷霆,连面子都不顾。

皇帝简直要气疯掉。

连王家那边,也弄不明白自家相当看重的嫡子这是要做什么。

荣华郡主差一点儿就绞了头发。

可是两个人已经成亲,真要让皇家因为男人贪花好色,在妻子面上冷冷冰冰,越发变得糊涂起来,就让两个人和离,也没那样的道理。

要是差不多能过去,这事儿就稀里糊涂地过去算了,男人嘛,好色不是大毛病,但如今发展到持刀杀人的地步,皇帝却不能不管了。

总不能让人说,朝廷欺负功臣之女。

而且荣华郡主的娘家人也不会答应。

荣华郡主的父亲成平王早年为平叛而战死,家中如今叔父当家,叔父虽然也有一子二女,却待她极好,极为疼爱,比对待自家女儿还要好些。

王国栋的事暂时还没有掀开,所以风平浪静,可这事儿也不可能瞒得住太久。

皇后难得沉默下来,半晌叹气,抬头看荣华郡主:“你哭几声,哭不出来也哭,别憋着。”

良久,荣华郡主忽然嚎啕。

“墨染,墨染,墨染,墨染!”

她哭得撕心裂肺,一声连着一声。

红尘连忙帮皇后娘娘把被子盖上。

皇后被噎了下,好半天顺了顺气,她老人家记性还好得很,想了想,哭笑不得。

墨染是荣华郡主家的一匹老马。

她记得荣华小时候,她父亲送给她的,不是特别好的马,很温驯,就是让她学着骑一骑,以后长大了,学骑射自然要换更好的。

她记得荣华一早就不骑墨染,比较常用的坐骑是一匹胭脂红的红云。

“墨染都不肯陪着我。”

荣华郡主还哭。

红尘眼睁睁看着一匹特别矫健,特别漂亮的大白马围着她打转,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还拿尾巴在她脸上拂过,抖搂抖搂泪珠子水花,心里拿点儿烦闷抑郁,一下子就散了,差点儿忍不住笑出声。

这会儿可不能笑!

也不能让郡主看见这些。

她现在有经验了,若是主人能看得到,这匹马永远也不会肯离去。

它会一直一直陪在主人身边。

那其实不好,生命有始有终,它该走的时候,还是要走。

在皇后这儿待了一会儿,红尘心情平静舒缓,再不生气,看了看皇后的脸色,到还算好,就由着她老人家绞尽脑汁地去想怎么安抚那位郡主,自己出了宫门回家。

红尘回到郡主府,就在花厅里看到了一个‘贵客’。

“曲大师刚来。”

罗娘小声道。

这可是个稀客,也不知道怎么招待。

红尘点点头,板着脸进门,坐在曲乌对面看着她道:“恭喜曲大师更上一层楼,借命续命的手段都施展得这般炉火纯青,难得难得。”

曲乌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得意来。

红尘简直要气笑了,不过一口气哽住,想了想,叹了口气,面上的神色略微变得柔和,连语气也变得温柔些:“曲大师,你很有天分,也很幸运,如果换了以前,我绝不会劝你,可这些天,我忽然发现女子不易,能有所成就更难,所以我想说,不要走歪路。”

曲乌静静地坐着,是啊,当然不能走歪路,她从小到大,得到耳提面命的教训就是不走歪路,她也不会走。

第二百三十八章 去哪儿?

无论如何,救人都不能算歪路,这话也是家里长辈常常说起。

曲乌以前不当回事儿。

她修行为自己,世间庸庸碌碌众生,生死富贵,她都不放在眼中,这些人,也是她修行路上的工具,但后来遇见了夏红尘。

她看不到夏红尘做她心目中身为灵师该做的事,那人陷在滚滚红尘中不得自拔,心不够硬,遇见闲事就要管,也不看是不是对自己的修行有益,大部分的行为,落在她眼中,不过浪费灵力,浪费生命,可她偏偏好好的,修为精进,出类拔萃。

曲乌从不赞同她的道,可那日见了杏核,却忽然有一种做点儿什么的冲动!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清茶,她忽然想到,也许是因为杏核是特别的,她是夏红尘又一次违背自己常识的证据,她忽然想在这个人的身上,跟夏红尘一较长短——你能让她还阳,我能让她长寿。

这次总是我高一筹。

红尘如今和曲乌坐在一起,彼此之间,其实有一点儿微妙的心意相通,她甚至隐约能感受到曲乌的想法,干脆就开门见山,不绕弯子了。

“我也听说曲家有很多秘术,虽然不知你是怎么给那个女子借命。”

“她叫杏核。”

曲乌忽然道。

红尘一愣,也不知为何,一颗心忽然就更柔软下来,“好吧,杏核。”

就算是飘萍一样的女孩儿,也应该有个名字。

曲乌有些变了,她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出来,但她从一个大冰块儿,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是个难得的姑娘!

红尘在现代呆了那些时候,回来后嘴里不说,面上不显,其实多少有些不适应。

那种不适应,潜藏在梦里,时不时就翻滚出来。

她要是个男人又该如何?

世上没有假如,她也知道没有假如,可管不住自己的心去那么想一想。

红尘叹了口气:“世间续命的法子还是有几个,多积功德可续命,这是最堂堂正正的法子,没有任何后遗症,借命的法子自然也有…”

父母借命给儿女,儿女借命给父母。

有时候面临亲人的死亡,悲痛欲绝之下,真是什么都愿意的,要是能把命借出去,别说借出去一半,就是全部都给出去也无妨。

红尘不光是从书中,玉珏空间里了解到那些事儿,以前和王半仙聊天,也经常遇见想要把命和亲人们分享的事情,王半仙自己从来不接这种生意,接了他也做不来,到问过红尘。

此事绝不是嘴里说说那么轻松。

要是命都能借来借去,阎王殿必然是大乱。

她就知道一种方法,一种祈祷的仪式,负责主持的灵师要许愿,发下一些大宏愿,若是上天答应,仪式就可以开始,无论成功还是失败,灵师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有人还因此猝死。

其它种种刻薄条件就不说了,关键是这个心甘情愿借出命的人,他不是一时心甘情愿便罢了,要一世都心甘情愿,只要有一丝不甘,就会出现缝隙,且生出煞气,神魂混乱,最终导致两个人一个都别想活。

曲乌有点儿意外,到也不是太意外。

红尘知道这类法子,再正常不过,她听长辈们提起过,有一种人,灵窍一开,才气天生,至于能领悟多少,全看悟性。

显然,她绝不能怀疑荣安郡主的悟性。

“你不要小瞧了我,我既然做了,就有我的打算,也有几分把握。王国栋一开始神魂不稳,让脏东西冲了身,导致狂性大发,现在已经没事儿。”

曲乌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道,“过来就是知会你一声,别大惊小怪的。”

红尘:“…”

她还是怀念当初不通人情世故,骄矜高傲的曲乌。

事已至此,红尘也只好翻出一把静心凝神的符咒塞给曲乌,至于丧气话就不说,二人神交已久,谁还不知道谁的性子!

曲乌也没客气,这些符咒光是研究价值就很高,她早想要些,只是再怎么样,也不能主动找红尘去要。

红尘送走了这位,皱眉沉思:“只希望一切顺利。”

“郡主?”

“没什么,回去歇一会儿,累了。”

罗娘在一边也听得模模糊糊,交代下人收拾桌子,自己跟郡主回去休息。

一晃眼暑气越来越重。

家里人都开始裁制单衣,连小宫人们也一个个换上清淡的颜色。

罗娘把库房打开,搬出来好几箱子绢帛,各色的都有,全是新的。

“别的都好,就是这类料子储存太难,穿上几次就旧了,实在可惜。”

有些衣服做起来很难,可穿上三五次,洗的时候再小心,颜色也会发黄暗淡。

“还是穿大红的好看,也鲜亮,就是天色太热,月白的,粉色,杏黄,鲜绿这几类也好。”

红尘没什么偏爱,罗娘和小严把她装扮成一朵大红花,还是装扮成嫩绿嫩绿的小草,她都接受,身上金银的首饰都摘下,换上一套白玉的,稍显素淡,配上一些彩色丝绦,稍稍点缀,到也可爱。

正好罗娘她们的冰铺子开张,红尘干脆就和罗娘去看看,也享受一下。

铺子里客人不少,大部分都是家境殷实的人家,到是在外头喝免费绿豆汤,还有在后门小窗口那儿买少量冰块儿的,都是些普通人家。

红尘坐下算了算客流量。

这一共是上下两层,雅间六个,外面的桌子是二十张,始终满座,或者只空一两个空位。

的确该是如此,红尘亲自给挑选的店面,调理的风水,就是王半仙那个半吊子过来,一看客人的情况,也能说出无数溢美之词。

“咦?”

罗娘正拿过账本来打算看一眼,目光扫过去,愣了下,“是荣华郡主和郡马爷。”

红尘怔了怔,隔着二楼的藤蔓,一眼便见荣华郡主和郡马站在门前说话。

郡主的脸色有些苍白,可气色却不算特别坏。

郡马低声说着什么,目光略有些空洞。

“两个人和好了?”

罗娘叹了口气。

红尘抿着嘴唇,一只手按住扶栏,凝神看过去,只见那一匹雪白的,健康的马,此时毛色发污,目光焦虑,一个劲儿地想把王国栋顶开,却一碰触,便哀嚎一声,大颗大颗的泪珠儿滚滚而落。

原来马也是会哭的。

红尘一瞬间决定对家里的那几匹马,尤其是那几匹老马要好一点儿。

草料里多加把黄豆?把家里的霜糖给它们吃些?

王国栋忽然低声咳嗽了几声,荣华郡主的脸上就露出几分忧虑来,两个人相携而去。

“…死了两条人命!”

红尘在舌尖上蹦出这句话。

罗娘都没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