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好声好气地送了母亲回屋休息,此时天色渐晚,他吃过饭就交代说要温书,不让人打扰。

没过多久,夜色降临,万籁俱寂。

红尘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高士棋也在,静静地立在车外,手里抓着的一把长剑,汗津津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也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头晕,身子晃了晃,忍不住伸手撑在车厢上。

立在一边的一个家丁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搀扶,却让他一把给挥开。

红尘推开车窗,看了一眼。

高士棋就低下头,夜里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可这人的声音里却带着哭腔。

“都是我的错,我明明知道她那么不安,可我还和她吵架,和她闹,她不要我了,我,我还不知道去赔罪道歉,这种时候,还要什么自尊心,人都没了,自尊心有个屁用!”

这位世子在外人面前,其实一向是个斯文人,说话也带着点儿世家公子的骄矜傲气,像今日这般失态的情况,很少见。

红尘默默不语。

她是外人,没办法劝别人什么,上辈子方知和南阳侯世子就没有走到一起,蒋婵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但谁知道是不是这两个人本来就有缘无分?

要是缘分足够,今生没有蒋婵搅合,他们之间还是波折重重,都订了婚,居然还能退婚,方知竟然还嫁给了王越,何等可笑,又可悲可叹!

高士棋显然也大恨,恨得无处发泄,猛地用头撞在车板上:“要是找到了方知,我,我…”

他能怎样?要是方知没嫁给王越之前,他还有希望,最大的难题不过是母亲罢了。

父亲对这桩婚事没有多大不满,方知在夏家的地位不低,自己又有能力,那一手本事,谁家都想要,父亲也想。方知嫁进门,至少自家的儿女都能有一技傍身,多好的事儿?

南阳侯贵为侯爷,却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之人,他很清楚,眼下的荣华富贵好归好,却也危机重重,朝局动荡,他们家很想躲开,可万一躲不开,有一个能撑得起家的,强硬些的儿媳妇,那就是好事儿了。

高士棋越想越后悔,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被什么东西蒙了心,忽然就变得不是自己,作天作地,愣是把好好的媳妇作没了,居然还不知悔改,眼睁睁看着她嫁入王家,竟然没有举动——再不济,再不济他应该去抢亲,当一回恶霸又能怎样!

伸手抓头抓了半天,红尘轻咳一声:“来了。”

高士棋猛地抬头。

不远处就是王家的角门,开了一条缝隙,里面钻出来一人,身上穿着普普通通的粗布衣服,下人打扮,牵着一匹马,四下张望了几眼,就上马而去。

离得比较远,天色又暗淡,看不清楚那人的脸,只能借着月光看见个影子,可高士棋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王越。

他忽然有些不安,小声道:“也许,也许王越和…她闹着玩呢,把她藏了起来…”

只一句话,他就再也说不下去。

这事儿都惊动了皇后,王越哪有那么大的胆子?而且,拿自己妻子的名誉开玩笑,怎么可能!

巨大的不安让高士棋一时都不敢上马。

红尘轻飘飘地从车里出来,上了马,她的马都是好马,宫中训练出来,特别听话懂事,站在地上一声不吭,马蹄上都缠着棉布,落地无声。

轻轻夹了夹马身,漆黑的马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趁着夜色,众人轻轻巧巧地跟在王越身后。

王越左顾右盼,时不时回头张望,似乎很不安,惊魂未定,也很谨慎,若不是此时天色的确暗了,红尘他们跟得也不近,巷子众多,容易隐蔽,还真不大好跟踪。

走了一段,王越越来越着急,加快了脚步,一路还要避开巡逻的士兵,精神紧绷,此时永安城宵禁,晚上被人抓住在街上游荡,二话不说先关进大牢里吃几天牢饭再说,要是碰上什么要紧人物,直接被砍了都没地儿说理去。

终于,王越停下来,在一个简陋的小酒馆前面下了马,左右看了看,犹豫半晌,来回踱步,看着有些踌躇。

这时,大门一开,有个人举着灯出来,一对脸,王越吓了一跳,脸色煞白。

门里的人却轻声笑了,紧接着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传来:“好人,没想到你还想着奴家,这大半夜的,难道你想…”

王越的脸色登时更难看,压低声音:“别说了,我…带我去下面。”

那女人一愣,转头就见王越从马背上的取下一个坛子,还有一把大砍刀,面色忽有几许复杂:“哎,你可真是个狠心肠的,男人啊,太可怕了。”

话虽如此,那女人还是领着王越转身进了屋。

“那是麻油…”高士棋浑身都在发抖,他鼻子并不算灵,可隔着这么远,他忽然就害怕起来,本能地觉得王越带的是麻油,一瞬间,腿脚剧烈抖动,既想扑过去把那人咬碎,又不肯放任自己脑海中的想象。

“阿知她一定好好的呢,说不得正在什么地方笑话我,她一定好好的…”

红尘不管他,举步就跟上去,罗娘和小严两个,也丝毫不觉得私闯民宅有什么不对。

所有人的脚步都放轻,夜里其实不算特别静,此地是东市,有些不怕宵禁,彻夜营业的青楼正热闹着,吹拉弹唱,说说笑笑,嘈杂一片,可现在是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感觉上还是很紧张。

穿过酒馆的大堂,隔着油腻的布帘子,就是个堆满杂物的院子,穿过院子,绕到一口干枯的水井处,王越和那女人居然站住脚步,低声开始说话,声音很低,后面听不见,都是王越再说,那女人偶尔轻笑一声。

远远看去,借着月光,王越的面孔扭曲。

高士棋浑身发抖,终于忍不住,咯嘣一声,踩动了砖石。

前面说话声戛然而止,王越猛地回头,拿出火折子点起来,眯着眼睛打量,终于看到隐藏在一堆柴火垛旁边的红尘一行人,火折子登时落地。

那女人也变了变脸色,只是比王越要显得镇定许多,高声道:“哪里来的小贼?这大半夜,私闯民宅,不怕官府吗?”

红尘叹了口气,带着众人走出去,她一出来,那女人就闭了嘴,紧紧闭上。

其实也没多少人,五个侍卫,加上一个铁牛,还有高士棋,和他身边两个家丁。

但每一个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都浓郁的很,让人一看便知道不好惹。

王越一看是红尘,脸色涨红,竟然扑通一声跪下,鼻子泪水都落下来:“郡主,是我混账,管不住自己的花花心思,这都快要科举了,我也是,我也是太紧张,所以这才来,这才做下这等丑事,还请郡主大人大量,别和我这小人一般见识…”

他的模样,作态,从哪里看都像是和外面的野女人私会,结果让抓了个正着的样子。

红尘却一概不理会,忽然就问:“你用什么杀的方知?你怎么杀的她?用刀?用石头?”

王越全身一颤,声音戛然而止。

高士棋也瞬间脸色惨白。

王越艰难地抬头看向红尘,讪笑道:“…郡主这是什么意思…我,我可听不懂!”

被红尘的一双眼盯着,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来,他举着石头,用力砸在方知的头上,那个女子,身为他妻子的女子愕然回头,满脸的不可置信,可他疯了一样,恶狠狠地砸下去,一下,两下…不知道多少下!

王越死死咬住牙关,脸上勃然大怒:“我敬你是郡主,可你也不能胡说八道,我夫人和我新婚燕尔,感情和睦,我为什么要杀她?她不见了,我也很着急,这几日愁得连觉都睡不着,****担忧…”

红尘冷笑:“你要是能高枕安眠,我还要夸你一句枭雄,看来,你做不到。”

说着,红尘转头看向那口井,“方知在下面吗?”

话音未落,高士棋已经扑了过去。

第三百三十一章 作呕

井口显得有些斑驳,枯井在夜里一眼看不到底,高士棋却想都没想,一跃而下。

王越呆了呆,腿一软,扑通一声倒地。

红尘心中忽然有一股强烈的不安,其实她已经猜到了,方知恐怕生还的可能性很小。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不太想动。

井下忽然传来一声惨哭,宛如孤雁失群,让人听了毛骨悚然,王越整个身体都瘫软下来,就如一滩烂泥,不成样子。

到是一直立在一边的那个女人,目光诡谲,只是嘴角稍稍露出一点儿嘲讽的笑容,还很轻佻地开口:“这会儿到怕了?下手时,可有一股子狠劲儿,让奴家分外欢喜。”

王越抬头,恶狠狠地瞪她,却是咬破了嘴唇,一句话都不说,不过到渐渐镇定下来,目光闪烁不停,脑子里还不知道转着什么主意。

红尘转头看了那女人一眼,皱眉。

她前阵子刚见过这个女人,就是个长得漂亮的女人罢了,显得很年轻。

因为药的事儿,她和她丈夫都被宫里带去问话,后来听说是给放了,大约宫中也不觉得他们两个小老百姓,敢在万岁爷面前耍花样,估量他们更不敢随便不听话离开京城,就谁都没在意。

只是受了惊吓,丈夫一病不起,妻子到是看着没事人似的,照样经营酒馆,怎么想怎么奇怪。

想她一个普通人,被这般一吓唬,不说被吓死,至少也要好几个月缓不过劲吧,怎能如此平常?

这会儿也是,自己来者不善,是人就看得出,她这人也不知有什么依仗,这般不惊不惧的。

但这会儿,还是要先知道井下的情形。

红尘使了个眼色。

铁牛挥挥手,一早有高士棋手底下的家丁扑过去,点了火把照着,下了井。

刚一下去,又是一声惊呼。

不多时,下去的家丁便上来,跪在地上,轻轻摇头,也不敢痛哭,只是把头埋在地上流泪。

红尘闭了闭眼,吐出口气:“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铁牛,你下去收拾一下。”

铁牛有点儿为难。

罗娘和小严一左一右护住自家小姐,轻声道:“放心,咱们必拼死保护郡主。”

再说,还有侍卫在,这里是京城,怕什么。

铁牛拿了一卷绳子下去,也就片刻工夫,再次上来,犹豫了下道:“郡主,您要不要避一避?”

“…我有什么没见过,上来吧。”

铁牛终于上来。

红尘终于看到了方知。

虽然怕惊到她,铁牛提前想办法整理了下,可是,方知的模样还是让红尘瞳孔收缩,手足发颤。

高士棋迷迷糊糊地被拎上来,跪坐在方知身边,木木愣愣的,完全没有反应。

他身边的家丁吓得一时连动他一下都不敢。

红尘猛地回头看向王越,目光阴森,王越脸色一变,浑身颤抖,一边抖一边痛哭:“阿知,阿知,我的阿知!”

他把头埋在地上,一眼都不看方知的尸体。

“为什么杀了她?”红尘丝毫不被王越的表现迷惑,只是心中惊疑,“杀了她,于你能有什么好处?”

王越一愣,就像含了多大的冤屈似的,大声吼道:“你身为郡主也不能随意冤枉人,她是我的妻子,我怎么会杀她,这,这一切都是巧合,巧合!”

红尘冷冷地看着他唱作俱佳地哭喊,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揪住王越的头发,把他按在方知身前,让他跪倒,脸对着方知已经略略变了形的头:“接着哭,接着说!”

王越怎么说也是一介书生,哪里见过这个,登时吓得浑身发软,嗓子干涩,只会啊啊啊地叫唤。

罗娘和小严都有点儿担心,不大乐意自家小姐碰这么个男人,只是看小姐发作,她们想了想还是没有动。

红尘到越发冷静,声音冷如寒冬腊月:“你带来了油,我看看,三个火折子,还有砍刀,你想做什么?对了,你得毁尸灭迹,你想让方知从这个世上彻彻底底的消失?”

王越整个人再也说不出话,瞳孔收缩,仿佛看到了很恐怖的东西。

红尘深吸了口气,松开手,任由王越连滚带爬地滚到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盒子,在里面拿出三根香,点燃,放在方知身前,轻声道:“头七未过,方师姐,不为这个男人,为了世子,你也回来看一眼吧。”

她话音落霞,但周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高士棋渐渐恢复了知觉,转头四顾,握紧了拳头,目光也渐渐黯淡。

王越却是整个人瑟瑟发抖,好像看到了很恐怖的东西,他咬的嘴唇血肉翻白,终于忍不住大声吼叫:“不要来找我,都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跟踪我?为什么?你是我的妻子,只要听话懂事就够了,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该做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咆哮半天,又变了一张脸,“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知道,阿知你也不舍得伤害我,我是迫不得已的,都是她,是她逼的我,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人报仇,也该去找她,去找她去!”

王越的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旁边的那个酒馆老板娘。

老板娘忽然就轻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男人啊,真是有意思。”

她到是大大方方,似乎到了这个地步,本来拼着杀人也要瞒着的秘密,竟无所谓了,笑眯眯地道:“我只是个生意人其实吧,不是什么大事,郡主想必早就知道,我们当家的祖上是前朝的太医,有几个配方,能制出好药来,王公子最近为了科举,精神疲惫,也来我这儿讨了几丸逍遥散,普通的药罢了,不只是他一个人用,也不算什么。”

“可偏偏他娶了一房精明媳妇,鼻子灵的不行,眼力又好,这夫妻两口子,一张床上睡的,他媳妇怎会察觉不出?一察觉到,便私下里暗自查探,偏偏那又是个能耐人,顺藤摸瓜,竟摸到我这儿,逮了个正着,哎,说实话,我最佩服有本事的女人,这位方夫人,那就是个顶顶有能耐的,一下子就看出我这里炼的药不简单,我也是一时情急,就用机关把这两夫妻都给关了,也没想把他们怎么样,关到我的事儿办完,再来看看怎么处置也不迟。”

“哎,我可真没什么坏心,就算方知看起来特别适合拿来配药,她灵气足,有潜质,我想了想,还是没朝她下手,这么聪明的女孩子,让我给配了药,也未免可惜了些,方知也是厉害,口舌便利的很,在我面前不卑不亢,身处险境也丝毫不露半点儿怯意,瞧那模样,应该有后招,她也果然厉害的很,我那儿的机关,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连我自己都有些研究不透,她竟然不动声色,悄默声地就给破了个七七八八,差一点儿便能逃出去,却不曾想,我们这位看着懦弱斯文的王公子,居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脑子里不知道灌进去什么东西,临到能逃走之际,居然拿石头把自己的妻子给砸死了,那狠辣的模样,别说方夫人死得糊涂,就是我看了…也觉得这人很有意思,值得和他玩一玩。”

红尘闭上眼,一时说不出话。

高士棋看着那女人的嘴一张一合,声音扭曲怪异地传到耳朵里,他自己却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越整个人缩成一团,看高士棋慢慢转过头看他,猛地回神,高声道:“你们不能信这个女人,这女人是个毒妇,她,她还不知做什么勾当,我看她不只是一个私下里卖药的,我,我和她交往,全是为了查探她想干什么…”

哐当!

高士棋从旁边地上举起一块儿石头砸过去,吓得王越尖叫,他整个人合身扑上,按住王越,一拳又一拳,拳拳到肉,砰砰砰,用尽全身的力气厮打。

王越一开始懵了,被打的剧痛,也忍受不了,拼命抓挠还击,两个人滚作一团。

那女人捂住嘴唇,轻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高:“真有意思,不过天快亮了,哎,老娘也看不成戏啦,小郡主,我看你可爱的很,反正…就告诉你个消息吧,你们那位皇帝陛下,没有几日活头儿了,放心,我可不是什么阴谋家,也不为什么人做事,就是个普通的女人,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世俗间的恩怨情仇而已,说白了,我就是和你们大周有仇,和你们那个皇帝,更是仇深似海,只要他不好,我就好了。”

她的声音带着点儿轻佻。

铁牛一甩手上的锁链,把这女人给缠住,那女人动也没动,任凭他动手,嘴里还道:“最近两年,圈子里出了个奇怪的女人,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还来见了我一面,见了面只说我做的事儿,甚合她的心意,还给了我一些奇奇怪怪的药物配方,都很罕见,也邪气的很…”

她声音越来越低,渐渐轻不可闻。

红尘叹了口气:“罢了,留下来的只是一个影子,没想到,这人也是修炼邪术的,怪不得区区一小酒馆,阴气逼人,看着就让人不想踏足。”

果然,铁牛的锁链一空,地上只留下一块儿枯木。

那边王越已经快没气了,高士棋也遍体鳞伤,只是他身边的家丁护院不是吃干饭的,不会让自家世子吃亏。

红尘看了看,心中空落落的难受。

原来…方知真的死去了,果然是她的性子,死就干干净净地去,不肯回魂,丝毫也不留恋这世间的一切。

上辈子她就英年早逝,这辈子又是如此,甚至更为悲惨,只希望来世,她有个完美平静的人生吧。

夏家失去方知,是一巨大的损失,小一辈里,固然出类拔萃的人物不少,师风和方知,却是其中最出色的,尤其是方知,更是被寄予厚望。

红尘抬头看了眼,天边有了亮光:“通知衙门,封锁这里,上下查探,小心些,恐怕有些机关陷阱在。”

那位老板娘不像说谎的样子,她说这里有机关,当初能布置机关困住方知,必然是有。

等衙门的人来了,王越已经只剩下半口气,高士棋不是不想杀了他,只是红尘觉得,他死得太容易,未免太便宜了他。

红尘拎着这位南阳侯世子,慢吞吞地出来,此时太早,街上无人,高士棋也不骑马,失魂落魄地走,两个家丁在左右护着,他还是东倒西歪。

“…他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高士棋喃喃自语,“我了解阿知,她最有责任感,那么拼命地破解机关,一定是想救王越出去的,她一定觉得,是自己害王越落入险境,她有责任,所以要努力去救他,让他离开…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杀了她?”

“因为被知道了。”

红尘冷声道,“王越是京城贵公子,名声一向很好,人人都说他谦虚斯文,心地纯善,为人更是正直可信,他的人品是洁白无瑕的,但现在被方知知道了真面目,我可以想象得出来,王越当时的表现一定很不堪,也许他跪地求饶,满脸丑态,也许还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在方知头上,发誓自己绝不会把看见的东西说出去,求那个老板娘放过他,这一切,都让方知看在了眼睛里。”

轻轻回过头,看着被两个家丁夹着在地上拖行的王越,在他目中看到了强烈的诧异和恐惧,红尘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不由冷笑,“看,我就知道,我说的不错,所以,方知怎么能活着?你怎么能让看到自己丑态的女人活着出去?你一定也很害怕,怕方知出去之后乱说,怕自己变成个小人。”

红尘的声音渐渐黯淡,忽然意兴阑珊,没精神再说这些,方知就这么白白死了,死得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可以想象,她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丈夫,自己的枕边人,居然会对自己动手!

“在我所有见过的男人里面,你是最让人恶心的一个,不对,你根本不是人,只是一堆腐烂的肉。”

红尘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前世,竟然嫁了这么一个男人,想一想也作呕!

第三百三十二章 林旭回京

红尘觉得很累。

她一点儿也不想去跟各方通告方知的死讯。

至于王越,拜托南阳侯世子送去衙门关押,她也懒得再折腾,甚至片刻也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红尘不是没见过死亡,她和方知,说起来并不是多么亲密的关系,这一世几乎没有交集,只能算认得,上一世,交情也不过泛泛罢了,可也不知为何,此时就是有一种渗入骨子里的疲惫,和似有若无的哀伤。

对于方知的印象,忽然深刻起来,很多早已经遗忘的小细节,再一次充斥脑海。

她记得方知看见她站在剑庐外面,手足无措,便亲切地领着她进去,还把自己刚刚炼制出的一把佩剑相赠。

她还记得,刚得到青锋的时候,方知说那是一把好兵刃,教给她很多很多保养兵器的知识。

记得回到夏家第一年,大雪漫天,方知给亲近的人亲手做大斗篷,给她也做了一件,扣子特别贴心,用的她最喜欢的墨玉制成,别人的也各不相同。

那是个很细心,很可爱的女人。

红尘想,她现在在这里记挂着她,因为她的死,无可避免的悲伤,或许只是因为一个好女子死得太不值得,太冤枉了,这不应该,不免连高士棋那个人都觉得讨厌,无论有多少理由,多少误会,放任自己喜欢的女人嫁给别人,落到这么一个地步,他就是可恨。

懒洋洋地回了卢家,红尘甚至有点儿不想理会那个老板娘临消失之前说过的那些话。

有什么关系!

没有她多管闲事,天也塌不下来!

京城走邪路的灵师还不知道藏了多少个,多一个少一个的,并无大碍。

一连数日,红尘窝在房间里不出门,不是看书,就是抱着一大叠资料当话本读。

皇后得了方知的消息,王越被判死刑,王家却不甘心,王家那个太太,四处说儿媳妇不孝,殴打婆母,还不守妇道,出去偷人,王越一气之下才失手杀妻,这等瞎话,随口就说出来,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样子真实的不行。

王越此人,对外表现向来温文尔雅,他会杀妻这等事,很多人就有些不信,让王家太太一搅合,更是流言纷纷,许多人都有些信了。

高士棋暴怒。

只是他刚冲去王家要去抓王家那位太太出来,师风先赶过去把他痛殴一顿,打得他说不出话来,冲进门,一刀抵着王家太太的脖子,拿绳子拴上拖着她在街上走,每走一步,就让她给方知道歉,若不道歉,一鞭子下去。

衙门那边也让王越戴枷示众,母子两个头对头按在街上,师风怎么逼迫,王越死咬着牙不肯说话。

他这种人,哪怕自知必死,临死还是要个名声,要不是为了名声,怎会做出杀妻的事儿?

他即便是私下里偷偷摸摸去买个什么不好的药,遇到危险想舍弃妻子,只代表他人品太差,也罪不至死,竟为此就杀人,还是杀死枕边人,可想而知,他对自己的名声看得有多重。

他不肯开口,师风和衙门的人替他说。

皇后娘娘明发旨意,叱责王家家风,痛骂王越,堂堂一朝皇后,在懿旨里面愤恨到叱责痛骂的地步,凡是旁观者,谁还敢信王家这母子两个胡言乱语。

想方知的为人,也不是不为人知的,她是夏家的骄子,曾被皇后钦点,入宫献祈福舞,为人爽朗大方,与京城许多贵人交好,人品人人称道。

一场风波,王越死了。

活活戴枷挂在木架子上,愣是给站死的,死之前,连自杀的力气都没了。

红尘只听了一句,忽然觉得有些荒唐。

其实,她嘴里不说,面上不显露,在重生后有那么一段时日,甚至一直都有,她想看看王家的下场,想风风光光地出现在王家那位太太,还有王越面前,让他们一家子看一看,她夏红尘这辈子已经不是那个不得不委委屈屈地呆在王家,替他们家筹谋一切,扶持王越上进,最后被弃之如敝履的女人了。

这种想法似乎很看低了自己。一个王家,哪里配得上她来费这个心思,没见连罗娘和小严两个,都没把王家放在眼中,到现在,不过是提起方知,略有些唏嘘而已。

红尘苦笑,难得平心静气,端坐在屋子里练字,抄写经书,她从来不怎么抄经,最近却用一笔异常飞扬的一笔书,抄写各种经文,锐气都能从纸面上透出来。

连乔氏都看出她的心情不大好,瑶姐儿几个,也不自觉地少了好些话,也不大再缠着她叽叽喳喳,红尘不知道,罗娘和小严这俩丫头,背地里愁的不行。

这段时日,宫里也不知有什么事儿,竟连皇后也没召郡主进宫去,两个丫头都念叨了好久,就盼着宫里传个话,好让红尘出去走动走动,老在屋里憋着,明显心中有闷气,这不好好发泄出来,对身体可是没什么好处。

“都是那个王越,混账东西,不是人,好好的妻子也说杀就杀。”

罗娘气哼哼的。

她不认识方知,可既然自家小姐为这个女子神伤,她自然就会同样为之愤怒。

小严叹气:“也没听说小姐和方知有多深厚的交情,没想到小姐这么难过。”

两个人对坐着发愁,愁着愁着,忽然得了消息——林旭回京城了。

消息刚一到,罗娘就松了口气,连忙进屋去传信,她可是知道,自家小姐等林先生等了许久,给那位做的衣服,都装了三大箱子,还一直不让送出去。

一说林旭露面,红尘果然大松了口气,笑道:“小荷呢?跟着一起回来了没有?”

话音未落,外面院子里就响起一声轻笑:“我还当阿尘更惦记我,没想到,最惦记的是小荷。”

红尘推开窗户,林旭就立在门口,律风荷站在他身边,眯着眼睛笑,脸上略有些粉润,特别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