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在张家向来是说一不二,她一发话,那几个大汉就一拥而上。

韩家小孩子们也会几手功夫,奈何一来年纪小,二来寡不敌众,个个吓得面色如土,觉得这一回在劫难逃了,却绝不肯放弃自家姑姑。

韩桐目中带泪,暗暗握住匕首,想着就是一死了之,也绝不受辱。

这杖刑可不是一般的杖刑,那是要脱掉衣服打,真要让张家如此折磨,她还不如死了,一咬牙,一狠心,韩桐就要自裁,呼听耳边传来诧异惊呼声,抬头看去,众人都愣住。

那三个大汉一转弯,狰狞地朝着那老妇人抓了过去,张俊吓了一跳,高声大叫:“你们干什么?七哥,你疯了。”

但那三人却听而不闻,一把把他甩开,不顾那老妇人疾言厉色地呵斥,抓住她就拖走,往早准备好的凳子上一按。

这下老妇人可再也没有刚才的硬气,脸色煞白,头发乱糟糟,拼命挣扎嚎叫,惊恐万分,周围的人也看傻了。

张家一群人都来不及反应,就见老妇人被扒了外衣,两个汉子举着木板,恶狠狠地打下去。

只几下,老妇人就翻了白眼,连叫声都变得细弱。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因为这些汉子太过凶悍,又有其他十几个人包围着,连张家的那些长辈,一时都说不出话,也不敢阻拦,只是窃窃私语,心中暗自惊讶。

红尘也咋舌,这可真够厉害的!

韩家的那些救兵,此时才匆匆忙忙,着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第三百八十六章 争辩

韩家一帮子,三兄弟,加上拖着病体,说什么也要跟过来的老太太,一到地头,看到那围着的人群,再一看众人古怪的神情,都是都变了色。

尤其是老太太,她生平只有韩桐一个女儿,爱逾性命,这次女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她心里是又愧疚,又痛苦,觉得是自己太愚蠢,竟然好几年都没有察觉到不妥之处,愣是让女儿走投无路,差一点儿香消玉殒。

就这几天的工夫,她不知道做了多少个噩梦。

如今女儿在自己家,在她的保护之下,竟然又给丢了,她能接受得了才奇怪。

现在赶过来一看,还以为女儿已经遭难,浑身冰凉,猛地挣脱开人群就向里面冲。

“娘!”

韩家的那几个兄弟也脸色煞白,最小的一个韩家老三,一把把腰里的刀拔出,那刀还是当年皇后所赠,宫中为万岁爷锻造兵器的时候,一起打造的,上面有内造的标记,十分显眼,平日里他虽然随身佩戴,却鲜少拔出让旁人看。

这会儿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要是在自己眼前,老娘和姐姐都受辱,他还不如一头撞死,活着也丢人。

三兄弟挤开人群冲进去,心下又惊又惧,生怕看到可怕的场面。要是姐妹有个万一,恐怕老娘也…也…

“娘!”

“妹妹!”

“姐你别怕,小三子来了,我,我…”

韩家这几兄弟一睁眼,声音戛然而止,通通愣住,老太太也僵立当场。

还是韩桐反应快,扑过去嚎啕大哭。

那边几个韩家的小辈儿,冲上来爹爹叔叔伯伯一通乱喊,看着自家长辈们迷迷糊糊的,他们也迷迷糊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呃,那老婆子要打姑姑,然后就被打了…”

好像,还真的只能这么说。

眼看着张家的那个老妇人都快没了声音,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再打下去,非出人命不可。

那边几个族老才回过神,脸色大变,连忙招呼人阻拦,至于张家的张俊,整个人完全没有反应,只知道哭个不停,嘴里一个劲儿地喊:“住手,都住手。”但自从他被推倒在地,就再也没有动过。

但凡他有点儿血性,至少也该冲过去替自家亲娘挨上几下才是。

张家乱作一团。

韩家老太太这会儿到镇定了,只要她女儿平安无事,她就是人生阅历丰富的老太太,什么没见过,绝不会举止无措,一边把女儿护在身后,让韩家的人上前保护,一边带着人退后,先不去搀和。

这机会多难得,看着敌人自己打自己,再痛快不过,能多看一会儿就多看一会儿。

半晌,张家那边总算从混乱中稍稍平复,毕竟人多,都是自家亲戚,一开始那是没反应过来,这会儿也不可能真放任这闹剧继续下去。

那边几个打人的,被泼了一桶井水,总算清醒。

张俊这才扑过去看自家的老娘。

“娘!”

“娘亲!”外头又来了个十六七岁的女子,是韩桐那个小姑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现在才冒出来,花容失色,满脸是泪水。

“娘亲,您,您怎么样了!”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周围张家的人都看得心有不忍,纷纷劝慰,指责那几个乱打人的实在不像话。

这几个也满头雾水。

“不对啊,刚刚我们打的明明是…”

众人四下张望,看到韩桐,脸色骤变,忽然有些害怕起来,刚才那事儿,实在是太古怪。

张俊那个妹子张雯哭着抬头看了韩桐一眼,哀哀痛哭道:“嫂子,你也太狠毒了,小侄女体弱多病,现下去了你伤心,我们谁不伤心,你怎能因为这个就害我张家,现在连我娘,我娘都被你害成这般!”

所有人都一愣,先是反应不过来,随即就开始怀疑,也是,本来是要教训韩桐的,现在莫名其妙变成下命令的老妇人遭了秧,随便一想,也是韩桐的嫌疑最大。

众人的目光登时不善。

韩桐冷笑。

韩家的人也冷笑。

这事儿虽然他们也一头雾水,但无论是谁做的,他们都鼓掌叫好,愿意送上重礼道谢。

韩家老三虽然是个粗人,爱动手多过爱动脑子,却长了一张特别好的脸,属于如今读书人中最吃香的那类,一看就一脸正直,这会儿也一脸严肃地呵斥:“我姐姐嫁入你们张家,多年来替你们操持家务,尽心尽责,这么多年,对那个老太婆晨昏定省,丝毫不敢怠慢,每天就没有在正常的饭点儿吃过一顿热乎饭菜,你们不但不知道感恩,还害死了我的小外甥女,甚至捏造罪名,构陷姐姐,举头三尺有神明,别以为你们随便几句话,就能颠倒黑白!”

声音洪亮,气势也壮,就是张家那些自家人,都不免心虚,略有些半信半疑。不过,张俊还有她家老太太,在家族里名声都不坏,不像是那等不讲理的,再说,人心本就偏,比起韩桐,他们自然更相信自家的人。

张俊和张雯同时露出一副受了大冤屈的表情。

尤其是张雯,一边哭一边道:“娘亲最是慈爱不过了,嫂子入了门,娘就把管家的事儿都交给她,自己再没有插过手,世上哪家的婆婆,能做到我娘这份上,比起亲娘也算不上差。”

红尘一下子就笑出声来,难得放纵一下,越笑声音越大:“罗娘,我好像记得,张家在娶了一个冤大头儿媳妇进门之前,只剩下三亩良田,而且还差点儿要卖了?”

罗娘点头,翻出个本子,特别仔细地把当年张家的资产说了一遍,一点儿都没落下,连那个老太婆当年陪嫁的五两银子也计算在内,又把冤大头儿媳妇的嫁妆一说,再把张家现在那实在算得上丰厚的家产一提。

众人都傻了眼。

这么一对比,他们张家以前拼命积攒的银钱,连儿媳妇的嫁妆一个零头都比不了,和现在的家产更是天差地远。

人家说的有理有据,这般详细,也不像是假的,再说,这也做不了假,谁都不是瞎子,张家一群人,此时才隐隐约约地想起来,是张家很幸运地娶到一个好媳妇,之后才开始越来越发达。

红尘冷笑。

韩桐是什么人,韩家的心尖尖,就是她惹得家里再生气,嫁妆也没少她一分一毫,那是张家历代瞩目留下来的所有嫁妆,都塞给了她,还有皇后娘娘在,也不可能让她吃半点儿亏。

当年出嫁,光是明面上的嫁妆那就是十里红妆,至于私底下的,恐怕连计算都很难计算,金银好算,那些知名的字画,古董,各种书籍孤本要怎么算?

张家能娶到韩桐,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他们却越发贪婪,半点儿也不知足。

或许,他们一开始也知道是占了便宜,只是后来,韩桐表现得太好,他们到开始觉得那一切本就是属于他们的。

此时让红尘一口点破,张俊和他妹子,脸色瞬间惨变,几乎恼羞成怒,却说不出半个字反驳。

半昏厥的张老太太这会儿让灌了一碗水,还是气息奄奄,却强撑着睁开眼,呻吟道:“都是那个恶婆娘,她,她坏了祭田,坏了我张家的基业,无论如何不能容她…”

张家好些人都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接。

罗娘和小严很有眼色地搬来好几把椅子,都是上好的,也不知道她们怎么这般神通广大,随手就能弄到。

铺上垫子,让自家郡主舒舒服服地坐下,又招呼韩家的人一块儿坐,拿来点心茶水,先让他们吃着喝着。

两个丫头这般一招呼,韩家的人也多少觉得放松了些。

一放松,身体就有点儿撑不住,尤其是老太太,韩桐连忙扶着母亲坐下,喂了些茶水,看着母亲的脸色恢复,这才放心,要是因为她,让母亲出点儿什么事儿,她就是死也不会原谅自己。

韩家其他人也养了养精神,心下对红尘是十二万分的感激。

虽然还不知道这姑娘的身份来历,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出手相助,可他们不能不感激,尤其是韩桐,张家老妇人挨打之事,她猜测,至少有八九分和红尘有关,就是不知道这位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她真有法力,是个高明的灵师?

红尘轻笑一声,并没有和韩家的人寒暄,给罗娘使了个眼色,罗娘就清清朗朗地把红尘的身份一说。

这是万岁爷亲封的荣安郡主!

张家的人基本上都傻了,张俊的脚甚至开始酸软无力。

韩家这边能稳得住,最多互相使了个眼色,虽然没见过,可谁也不会没听过荣安郡主的大名。

张家这些,说白了就是很会装模作样的市井小民,红尘把身份一亮出来,他们不傻眼都难。

那可是郡主!

红尘见这帮人都不敢再多话,才慢条斯理地道:“我日前夜观天象,发现京城重地,竟然出了个恶妇,惹来自家祖宗的痛恨,以至于怨气冲天,连祭田都跟着遭殃,就有些好奇,特意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张家众人:“…”

奇怪,这位郡主不是个韩桐出气的?

他们还以为红尘说的恶妇,指的是韩桐。

张俊的脸色也稍微和缓了些许,刚想开口跟着痛骂一顿,就见红尘伸手一指,指向张老妇人。

“你说说你个恶妇,到底做了多少天怒人怨之事,居然连自家祖宗都痛恨你,刚才还借自家晚辈之手教训于你,哎,此事居然发生在京城首善之地,实在是,实在是让人心惊。”

众人一愣。

张家的那一群人简直目瞪口呆。

张俊也吓了一跳,连声大呼冤枉,至于那个老妇人,虽然不能动,这会儿居然也哑着嗓子高声喊冤:“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她还想说,忽然想起红尘的身份,到底没敢,只是双目含泪,“谁人不知,我早年守寡,辛辛苦苦为张家养了这一儿一女,一辈子都是为了我张家活着,说别的也就算了,说我,说我获罪祖宗,我绝不能认!”

话音未落,晴天霹雳!

张老妇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其他人也发呆。

连张俊都有点儿害怕——难道真是母亲她,她做了什么错事,让祖宗怪罪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张俊是他母亲的心头肉,还是比较了解娘亲的,知道他娘亲没有在外面表现出来的那般慈眉善目,不过,他也只觉得母亲是早年受了苦,所以才性子刚硬,当年母亲守寡吃了很多苦头,如今也该享享清福,他是个孝子,可没觉得孝顺亲娘有哪里不对。

张家那老妇,也因为这忽然来的雷脸色苍白,却还是硬挺着坚持说自己绝不错处,所作所为,没有一样不是为了张家。

在场的人也都是半信半疑,总归信那老妇人的多些,毕竟相处多年,没见她有劣迹。

红尘轻笑,到也不恼怒。

“当然,空口白牙的,也不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唔,这样吧,你个老妇人不是说,祭田是你媳妇给毁了的,种什么毁什么,在我看来远不是这么回事儿,就是你获罪祖宗,招了祖宗的怒气,才得了报应,到是你这儿媳妇福缘深厚,是个有大福气的,今天你们从别处拿出点儿菜苗或者野草什么的,让韩桐亲手种一种,过两日看它枯不枯。”

此话一出,张家那老妇人就冷笑。

连张雯都略有些幸灾乐祸,高声道:“不必过两日,大家都看见了,这一大片地无论种什么,随种随枯,肉眼可见。”

红尘无所谓地摊摊手:“好吧,我不插手,省得麻烦,你们自己去寻菜苗,种子到不是不行,只是太耽误时间,我可没空儿盯着。”

张家的人面面相觑,到也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真去别处先连泥土一块儿挖出不少菜苗,都是小白菜。

张家那老妇人似笑非笑地扫了她这个儿媳妇一眼。

她可是知道,韩桐根本没种过地,哪里会种?就是嫁入张家之后再被磋磨,张老妇人也不至于支使她去下地,真出去下地,岂不是告诉别人,她在磋磨这个儿媳妇?

第三百八十七章 轻易

韩桐自己都懵了一下。

种地这种事儿,呃,她真是一窍不通,就是去了张家之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变得家务精通,甚至能烧火造饭,养鸡喂鸭,可外面庄子里那些差事,她是万万不会的。

红尘轻笑:“为了对比,也为了让韩小姐能知道怎么种植,就请咱们张老太太先示范一下如何?”

张家那老妇人浑身酸痛,她儿子连忙扶着母亲想开口说话,欲要替代母亲去做,但老太太冷笑阻止。

“也罢,作为张家妇,我家耕读传家多年,不会种地的少见,老妇人虽然久不活动,这活儿也能干。”

说着,张老妇人就顽强地自己站起身,踉跄地走过去,咬牙接了族人递过来的农具。

其实这也没什么难的,并不用除虫拔草施肥,就是挖个坑把菜苗埋进去便是。

张老太太浑身都疼得要命,但这点儿活儿,还是随手就做了,看样子颇为熟练,显然以前也没少干。

张家那些人,登时就有些感慨,她老人家当年为了张家,也是吃尽了苦头,家里有这一儿一女,又没个男人,日子有多难过,大家伙儿都能想象得到,他们家能有今天,着实不容易,一时间,对于老太太可能对待儿媳妇不太好的事儿,也都多了几分宽容,毕竟天底下的婆媳,关系好的也并不多见,有些矛盾才正常。

她三两下就把活儿干完,气喘吁吁地立在道边,满头虚汗,举目一看,脸上顿时僵硬,其他人也吓了一跳。

那些刚刚种下去之前还青翠欲滴的小白菜,一颗一颗地黄了叶子,枯萎的程度肉眼可见。

他们是知道这片地已经不行了,但谁也没想到,竟这般恐怖。

一时间,所有人自动自发地退后了好几步,生怕再沾上什么不好的毒物,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张家那老妇人也眼眶一酸,落了泪,大哭:“这,这是做了什么孽,我家有这等破门的媳妇!”

她在那儿哭,韩家的人也脸色不太好,韩老夫人更是一把把女儿护在身后,生怕那疯妇再伤了宝贝闺女。

韩桐心中也很不安,偷偷看了红尘一眼,红尘冲她示意了下,她一咬牙,总觉得眼前的郡主不会害了自己,轻轻从母亲身后出来,毅然走过去。

张老太太气喘吁吁,却冷笑道:“怎么?难道你们以为,这块儿地不是被祸害了,我这个儿媳妇去种,它就能恢复如初?”

她声音拔高,充满讽刺。

张家的人都摇头。

那不可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眼下大家伙都看着,他们家的祭田种上菜一瞬间就变得如此,难道换个从没有种过地的小娘子,就能变了?所有人看向红尘的目光,都有些古怪,不知道这位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但连张老太太在内,敢去说韩桐,却不敢带上红尘,身份差距太大,让人不能不有所顾忌。

红尘到是老陈在在的,还笑眯眯地替韩桐递小铲子,还有那些菜苗,递过去就道:“你给张家的老祖宗们商量商量,让他们显显灵,看在你这个张家救星的份上,先别闹了,除了那一小片小白菜,其它的恢复了吧。”

韩桐满脸懵懂,只知道点头,其实脑子里一团乱,僵硬生疏地挖开地,随便挖了几个小坑,把菜苗歪歪曲曲地塞在里头,又给填上土,动作简直不要再生疏,期间好几次差点儿摔倒,差点儿踩坏了苗,还揪下来一大片叶子。

周围的人都觉得惨不忍睹。

张家老太太一直在冷笑,张俊和他妹子到看不出什么,但张老太太直接就忽视了那片土地,冲着族老们道:“不是我斤斤计较,张家妇竟害族中祭田,实在罪大恶极,若不惩处,岂不是对祖宗不敬,我可做不出这等糊涂事,即便得罪了贵人,今天也要韩家给我们张家一个公道!”

她一个平民出身的老太太,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到真有点儿腹中有诗书的模样。

那个族老一开始也听得很认真,渐渐的,脸色却变了,直愣愣地看着前面出神。

其他族人也都目瞪口呆。

哐当一声,还有人扔下手里的棍子铁锹之类。

他们本来拿着这些东西,是为了吓唬韩家的人,给自家人撑腰,现在个个面色如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老太太滔滔不绝地说话,说着说着,忽然感到寒气逼人,声音渐止,心中略感不妙,一时间,竟连头也不敢回。

不可能的。

祭田如何,她亲眼看过,亲自试过,还为此难过许久,那祭田肯定是被人下了毒,或者使了手段,但坏了就是坏了,毁坏容易,修复却难,寸草不生的土地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稍有改变,难道那个贱妇,还能耍出花样来?

“哈哈哈哈哈!”

背后忽然传来韩桐的大笑声,张老妇人的身体更加僵硬,脸上阴晴不定。

韩桐却笑得落了泪。

“原来天地有公道,原来张家的祖宗,竟还是明理的,知道什么人是搅家精。”她一边喊,一边笑,一边又哭了,大声地哭,好些把多年来积攒在心中的郁闷委屈都给哭出来,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韩老夫人抱着女儿,眼睛也有点儿湿润。

张老太太终于强撑着精神,慢慢回头,一眼看过去,眼前一黑——怎么可能呢!那一片祭田,寸草不生的祭田上,韩桐种下的菜绿油油的,精神抖擞,甚至从她种下菜苗的地方开始向远处蔓延,枯草回春,大地复苏,除了…自己所种的菜苗。

对比之明显,恐怕外人看了,都会以为这是专门故意做出来的效果。

她张了张嘴,努力去想各种借口,猜测原因,她想说,是韩桐运气好,种的地里没有毒素…但韩桐不会种,种得歪歪扭扭,一点儿都不争气,有好几颗菜苗都种到了自己那些菜苗的中间去,离得那么近,几乎挨着,这种借口,她说出来又有谁能信?

她一时都不敢回头看,怕看到那些族人的表情。

所有人都不说话。

红尘笑眯眯的,声音起伏不大,平平淡淡地道:“我说过了,张家出一恶妇,作恶多端,自家祖宗看不下去,所以才降下惩罚,韩小姐为张家做牛做马多年,立下汗马功劳,虽然如今和张俊合离,不再是张家人,可张家的祖宗,显然还是明理的。”

这话一点点钻入众人的耳朵。

所有人都无法反驳。

有些还想说什么,可红尘站在那儿,堂堂郡主,自有威仪,谁又会在这种时候强出头,反正似乎也牵扯不到自己。

那老女人虽说是张家的媳妇,但平民百姓家里,出个败家媳妇,也不算大事,说是名声受累,受牵连的也是那女人的娘家,他们张家到是受害者。

谁也不是傻子,几乎一眨眼的工夫,张家这边就多出好些心思,想着怎么把事态平息,让自家的损失减到最小。

张老太太心里咯噔了一声。

她能带着儿女过这么多年,越过越好,就不是个傻子,只要看那些人的眼神,也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但此时此刻,她却有一种黔驴技穷的感觉,过去让她无往不利,尤其是在儿媳妇身上无往不利的手段,似乎都用不出来了,使出来也不会有用。

扑通。

张俊一下子跪倒在地,嘴唇颤抖:“祖宗息怒,祖宗们息怒!张家子孙张俊,愿代母受罚!”

张老太太一愣,咬了咬牙,却没说什么,她儿子果然长进了,这种时候,退一步认错,反而是聪明的选择,虽然这一下子,就等于儿子主动把黑锅扣在了母亲身上,认下这祭田之所以如此,是她这个张家妇做了孽,祖宗才给予警告。

张家的人,也都无语。

张俊磕头不止,一转身,又匍匐着向韩桐挪动过来。

韩家几个小辈不约而同,站起来挡住。

红尘摇了摇头,转身看了韩桐一眼:“韩小姐,你还想看后续吗?”

韩桐脸上阴晴不定,目光却终究渐渐冷淡,轻笑道:“不用看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她觉得身上一轻,又有些不可思议,原来,张家这些人,竟然这么容易妥协,她本来以为,她的前夫和前婆婆,都是死硬到底的人物,绝不会这般轻易认输,在她的脑子里,也许把这一家子都给妖魔化了。

红尘微笑,她有点儿理解韩家小姐的心思。

她也见过的,一个女人嫁入一个家庭,因为付出太多,得到的太少,被人****控制折磨,于是就形成了错觉,觉得那一家子是高山,根本无法对抗,可其实,那只是一个小土坡,抬抬腿就能跨过去,甚至想铲平了,也费不了多大的力气。

可以说,她带着郡主的身份站在这儿,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张俊还在声泪俱下地说着什么,韩桐却已经听不见,原来,只要自己不想听,就真的可以听不见了。

红尘也不看这个男人,只对韩家人笑道:“合离的事尽快办好,想必不需要朝廷下旨,干涉这等事了。”

惊动朝廷也不是不行,但韩桐毕竟不是什么公主郡主一类的皇家人,皇家干涉,就显得不太妥当。

韩老夫人咬牙切齿:“郡主放心。”

要是连这点儿事都干不了,她也没必要继续活下去浪费粮食,真当韩家没人在朝中任职,他们就成了没了牙的老虎不成?

红尘点点头,转身而去。

韩家人也连忙护着韩桐走人,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大家都身心俱疲,韩桐的身子也不好,还是早点儿回去调养要紧。

至于张家,就没什么人在意了。

韩老夫人抱着女儿上了车,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冲自家三小子道:“你去送一送郡主,我看郡主带的人不多,别让人冲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