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这个玉天王当年还被朝廷诏安,好像多年之后,才让当时的皇帝,也就是现在那位九殿下找了个借口砍了头。、

他死的那一日,尸体被分抢一空,有百姓生啖他的肉,一边吃一边哭自己的儿子。

原来这人生下来不足三岁的孩子,让玉天王抓去,一半烧烤,一半清炖,还是当着人家父母的面儿吃下了肚,吃饱喝足,又说这一家生的孩子挺合胃口,希望他们夫妻两口子再多生几个给他吃。

那人眼见自家儿子惨死,为了被吓疯了的妻子,愣是忍下这口气,溜须拍马,竟从玉天王手底下逃出一命来,但心中的愤恨痛苦,恐怕只要是人,都不可能不理解。

这一生,红尘没有刻意去改变那些大势,她也改变不了,不过,因为她的到来,到是避免了几次天灾,所以也就少了人祸,大周朝还没有天下大乱,这个玉天王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蛰伏。

红尘此时想起来,到有点儿后悔。

上辈子她是深闺妇人,像玉天王那种人,人人忌惮,没有人会在她面前提起,她也没想过多了解了解,到不知道这人出名之前究竟在什么地方。

不过这会儿见到吴姑娘,红尘觉得也是缘分,她上辈子没有报答人家收容之恩,这辈子总要弥补一二。

红尘的心思,这边师徒都不知道,但师徒两个对这位荣安郡主的印象却好得不行。

薛神针自己知道,她因为丈夫的缘故,到没有受过别人的白眼儿,但那些贵人们心里根本看不起她这等手艺人,她就是刺绣再好,再会制作衣服,在那些高人一等的贵人眼中,也就是个伺候人的。

自家弟子替人去做活,也没少被人轻视,不过都习惯了,只专注自己的手艺,到也没人计较,这次却不同,荣安郡主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可言行举止之间的敬重,却是自然而然,让人和她相处,如沐春风。

别的不说,至少薛神针带着弟子们给红尘量好了身体,收拾东西准备离去时,师徒几个都对红尘的印象大好。

薛神针也十分满意,她本来是个从不多话的,而且最近为了孙女的病,心情抑郁好久,总是带着愁绪,这会儿居然也开了几句玩笑:“荣安郡主的身段儿再标准不过了,就是随意找几个绣娘给裁身嫁衣,穿在郡主身上怕也要艳惊四座,咱们师徒几个的手艺到是无关紧要。”

两个弟子也是深以为然,她们做衣服也不知道做过多少,一看荣安郡主就有动手的欲望,这位主儿身量高,体型匀称,气势足,也不似有些贵女只求窈窕,显得单薄,能让她们尽情发挥。

要知道,做衣服也是个巧活儿,做出来的衣服必须恰到好处,不是说一身衣服做得好看,就什么人都能穿的,她们做出天衣来,让某些人穿,恐怕那人也不敢穿,但凡穿了,只能衬得自己黯然失色,衣服不可喧宾夺主,这谁都知道,但哪个有追求的绣娘,不愿意尽全力做到最好,做出最优秀的作品?只是更多时候,难免要为了穿衣服的人妥协一下。

红尘也失笑,客客气气地送几位出门,送到大门口,忽然想到薛神针的小孙女,不免关心:“宫里黄太医最擅长小儿症状,薛神针不如带着孙小姐去看一看。”

薛神针连忙应了,脸上也带出几分轻愁。

她孙女的情况确实不太好,前几日到不错,要不然她也不会带孩子进宫去,要知道,病人进宫其实是很忌讳的事儿,若非娘娘发话,她也不敢带着去,这几日孩子却真不大好,就是皇后娘娘传召,她也只能谢罪,不敢带孩子进宫了。

不只是怕孩子再受凉,万一传上宫里的贵人们,他们恐怕真要万劫不复。

江南大儒的名头好听,平日里皇家也要敬上三分,但要是他们不懂规矩,让宫中疫病流行,那万岁绝对容不下他们一家子。

薛神针想起孙女,叹气道:“多谢郡主挂念,哎,今年天太冷了,孩子忽然染了风寒,这一直不好,我和老爷也很着急。”

红尘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客气了几句,目送薛神针离去,她却迟迟没有回转,忽然想到什么,面上带出几分严肃:“罗娘,你马上去一趟李国公府,找文杏儿小姐,请她把自己贴身的东西拿一件给我看看。”

罗娘愣了愣,还是领命去了,按说未出阁小姐的贴身之物,不可能随意给旁人,但红尘想要,想必那位文小姐不会迟疑。

果然,没多久罗娘便取了一方绣帕过来,是文杏儿娘亲留下的东西,她随身携带了十几年。

红尘拿过来闭上眼仔细感受了下,皱眉摇头:“虽然不完全一样,但还真有几分类似,奇怪,好像天底下的禁术邪术忽然全冒出来了。”

她也就念了一句,心里也没太当回事,说是禁术邪术,其实也不过是术法罢了,怎么使用,端看个人。

像她认识的人里,就有一个专门修习邪门之术的家伙,也没见他做出什么让天下大乱的事来,到是自己如丧家之犬,只能躲在别人的庇护之下。

“走,去一趟薛神针那儿。”

红尘沉吟片刻,从家里拿了几张符纸,顺便又拿了一壶灯油,就带着两个丫鬟追着薛神针而去。

薛神针家在江南,在京城却是没有宅子,一开始租赁了个小院子住,后来皇后娘娘为了方便,派人给他们安排了住处,离红尘的郡主府挺近的,走了没多一会儿便到了。

这一家子的人显然没想到刚刚分开,荣安郡主就登门拜访,很是慌乱了一下。

幸好高家多是那等从容冲淡,不慕名利的性子,也不至于进退失据,薛神针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亲自迎出来,心下也是惊讶:“郡主怎么来了?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说着,便连忙去叫自家的两个弟子。

“我这两个徒弟都不是蠢笨之人,若是郡主不放心,不如就让她们暂去郡主府呆几天?”

红尘失笑摇头:“不必劳动两位师傅,我这次过来…”沉吟了下,红尘才轻声问,“不知孙小姐可在?能不能让我见一见?”

薛神针不由愣住,不过这种要求,她也没什么好拒绝的,“小绣在房里,郡主请。”

她连忙亲自带路,领着红尘到她孙女的房间,推门而入,里面就冒出来一股子刺鼻的药味。

两个丫鬟正熬药,帐子落了下来,薛神针的孙女显然还在休息,薛神针不觉放轻了脚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只是更加忧心忡忡。

“小绣刚刚用过药,怕是正睡呢。”

红尘的目光落在帐子上,下一秒就变了脸色,两步冲过去,一把撩开帐子。

薛神针被吓了一跳:“郡主?”

红尘一伸手把被子掀开,伸手探了探小女孩儿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身体,脸色凝重至极,薛神针被她吓到,匆忙窜过去,一低头就见自家孙女躺在床上,脸色煞白,气息奄奄,再一探鼻息,居然似有若无。

她这些年为孙女操碎了心,久病成良医,再说,就是不懂医术,看到孙女如此,也觉得不好。

那两个丫鬟更是不知所措,差点儿打翻了火炉:“婢子,婢子刚刚还瞧过小姐,小姐刚才还好好的。”

薛神针哪里顾得上追究她们,叠声吩咐叫大夫过来。

大夫就在家里住着,来得也很快,只是一见这等状况,也是个个满头雾水,把脉也把不出病因,齐齐摇头不语。

第四百二十九章 嘲笑

薛老太太一看那些大夫们的表情,登时就变了脸,身上虚脱无力,脚下一软,甚至不顾红尘还在就坐倒在床边,抱着自己的孙女嚎啕大哭。

这动静之大,连高一行都给惊动了。

他老人家本来在书房正编书,打算编一部史书,每次进入书房,除了偶尔让人送一壶茶水,便再不许任何人打搅,规矩之严,高家人都心里有数,若不是火烧眉毛了,没人敢扰了他老人家做学问。

不过这次孙女生病,别说他正在编史书,就是编的是天书,他也坐不住了。

老头子跑过来一看,顾不上安慰自家妻子,脸色惨白,默默垂泪:“这可如何是好,要是小绣有个三长两短的,咱们将来就是入了土,也没脸见儿子媳妇。”

红尘也被吓了一跳,刚想说话,就听外面传来一道佛号。

“阿弥陀佛!”

声音十分洪亮,明明是在墙外传来的,却清清楚楚地钻入人的耳朵里。

薛神针愣了下,勉强起身,走过去开门,外头就有丫鬟匆匆忙忙冲过来,急声道:“老夫人,外面来了个大和尚,说咱们家有病人,身染晦气呢。”

“打发他滚,什么时候了,还来招摇撞骗!”

高一行气得脸色发青,暴怒道。

他虽然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可其实性子特别暴躁,这一点儿也是众人皆知,到是他教出来的弟子不类他,大部分都是圆滑之人,偶尔有几个耿直的,也脾性温和。

红尘猜测,可能正是师父的性子太躁,当他的弟子才要更多十万分的耐心,没有耐心的很难熬出头来,估计待不了几日就找个借口溜之大吉,自然也无法出师,算不上高大儒的入门弟子。

高一行这人最讨厌那些神棍,当年他的儿子重病,久治不愈,找了不少名医都没办法,他也病急乱投医,去求来一个江南还算有一点儿名气的灵师。

那灵师说的到是好听,让他们家的人徒步磕头上山上寺庙求神拜佛,求上七七四十九天,自然能转危为安。

他们一家子都去了,连儿媳妇一块儿,可求到半路上就听闻儿子…没了。

他那儿媳妇也大受打击,回来才知道,儿媳妇竟然已经有了身孕,但因为过于劳累,没有好好保养,加上丧夫,更是心伤,生孩子时难产而亡,生下来的小孙女也是体弱多病,闹得两位老人心力交瘁。

从那以后,高一行对这等神棍是恨之入骨,总觉得要不是神棍过分,他继续去给儿子求医问药,也不一定就真没有用处,再不济,好歹儿媳妇可能能平安无事。

如今小孙女小小年纪没了爹娘,他们夫妻两个年岁那么大了,还不知道能护着孩子几年,每日都有心于此。

此时孙女病了,高一行正着急,结果转头就发现又冒出个什么大和尚,他不生气才有鬼。

薛神针失魂落魄,闻言到是回神,连忙拦了被吓一跳的下人:“…别这样,何苦迁怒旁人,让人打发走便是,我这里有一些银钱,你们拿去给人家。”

毕竟是京城,薛神针自己知道,京城这边的高僧大能有不少,谁也不知道那和尚是什么来头,他们初来乍到,孩子还病着,实在不好随便和人家起冲突。

几句话的工夫,外头那大和尚居然已经进了门,高家的下人们都一惊,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来的。

“阿弥陀佛,原来荣安郡主大驾在此,老和尚我到是不该班门弄斧。”

这大和尚看到红尘,皱了皱眉,语气到还平和,他长得慈眉善目,一副高人风范,若不是高一行有心结,恐怕对他的观感不会很差,即便是有心结,见到这人,居然也少了三分戾气。

大和尚看了红尘一眼:“郡主在此,怎的还不救人?”

红尘看了看他身上的服饰,想了想转头冲薛神针道:“老夫人,既然大夫暂时没办法,不如先让我试一试。”

“啊?”

薛神针愣了愣,半晌才想起红尘除了是位郡主,好像还是个灵师,脸色顿时变了变。

高一行的面色也不大好。

可眼前这个是朝廷册封的郡主,他们即便心里不高兴,也不至于表现出来。

红尘轻声道:“诸位放心,我不给孩子用药,就是看看她而已,即便没用,也绝不会害处。”

二人一想也是,如今他们都在眼前,和当时儿子的情况不同,人家郡主又没让自己不去求医问药,想试试那就试试,他们也不相信堂堂一位郡主娘娘会骗他们两口子。

红尘看薛神针放松了精神,也不多等,走上前去,在自己掌心里涂了一层透明的灯油,又把符纸贴上去,然后朝着小女孩儿的天灵盖一盖而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众人只觉得眼前金光闪烁,耳边还传来一声闷响。

那大和尚满脸肃穆,眯着眼使劲盯着红尘。

红尘手还没抬起,只听床上的女孩子呻吟了声,缓缓睁开眼,薛神针大喜过望,刚想扑过去,却见那孩子迷惘地看了眼她,又闭上眼,脑袋一歪,没了气息。

“小绣!”

薛神针心里扑通一声,眼泪迸射。

红尘:“…”

大夫们急忙过去看,看了半天,全都摇头,只叹道:“小姐脉象极乱,我等实在无能为力。”

高一行面上也是极为失望。

“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那么失望,房间里忽然传来狂笑声,让众人心里更是不舒服,转头看去,就见那大和尚哪里还有那副高人一等的姿态,摇头晃脑,身体乱颤,高兴得嘴巴都咧到耳后去。

“没想到啊,大名鼎鼎的荣安郡主居然驱除不了这小小的连脉转命煞,真是,真是…”

红尘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她失败很稀奇吗?她又不是神仙,就是神仙也不可能从来没有施法失败过吧,而且,她就算失败一次,至于让大和尚这么高兴?他们又无冤无仇的!

大和尚显然看出红尘的意思来,恨恨道:“真想让师兄弟们都来看看,荣安郡主是怎么出的丑!咱们都多大一把年纪,每天师父训斥我们,第一句话都是——‘你们看看人家荣安郡主,小小年纪就道行如此高深,你们学了这么多年,就学成这样?’…”

红尘:“…和尚,这么看来,你的定力确实不足,显然是修行不够。”

大和尚吐出口气,又恢复得道高僧的模样,叹道:“郡主也别见怪,实在是憋屈日久,难受!现在痛快了,舒服多了。”

也不能全怪这和尚张狂,实在是他在寺内时,每天耳朵里都被念叨不知道多少遍荣安郡主的名字,任何一个人,还是自认为很有能力,本事不弱的人,被这么折磨,都要发疯。

高兴了一会儿,他就走上前,想靠近床上的女孩儿。

高一行皱了皱眉,一步跨过去挡住。

大和尚也不生气,笑道:“阿弥陀佛,施主何必如此,小姐身上的煞再不解除,恐怕真有性命之忧了。”

高一行一时犹豫。红尘就道:“这大和尚是万佛寺的高僧,万佛寺与大云寺都是我大周一等一的寺院,出来的高人也非为非作歹之徒,高老先生何不让他试试?”

薛神针点点头,拉着她丈夫的衣袖走开,刚才她已经看出来了,虽然红尘最后失败,但是红尘做得事情,对自家孙女明显有用处,既然如此,不如也让这和尚看一看。

“哎,大夫现在束手无策,咱们什么办法都该试一试!”为了孙女,面子有什么要紧。

一看高一行闪开,那大和尚满脸矜持,大踏步地走过去,伸出食指和中指,轻轻在小女孩儿的眉心上划过,高声喝道:“唵嘛呢叭咪吽!”

声震如雷,所有人耳朵都嗡了一声!

然后,大和尚踉跄后退了几步,又几步,靠在门上一张口就吐出一口血来。

“啊!”

高一行夫妻两个都大惊失色,只见他们家孙女面孔瞬间狰狞,似乎特别痛苦的模样。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大和尚也是目瞪口呆,一边吐血一边抬头看向床上,满脸的迷茫。

红尘叹息,过去给他喂了一把药,走过去摸了摸小绣的面颊,那孩子的容貌就又恢复成平和状态。

高家夫妇让这接连变故给弄得昏头转向。

那大和尚却满脸颓废,一个劲儿地嘀咕:“看着就是连脉转命煞,虽然是厉害的禁术,但,但凭我的法力,应能手到擒来!难道我看错了?怎么可能看错?我真看错了?”

眼见这人再钻牛角尖,说不定真要疯,红尘摇了摇头:“大师没有看错,确实是连脉转命煞,有人把这孩子本来的命格给夺了去。”

“那怎么会没用!”

“只能说,这里面恐怕还有因果,夺走这孩子命格的人,应该和她是至亲。”

大和尚愣住,半晌才道:“…我怎么没想到!却是可能。”

薛神针听得一头雾水,此时到有几分明白,急道:“郡主,大师,我孙女究竟怎么了?什么至亲,我们只有这一个孙女,高家人口一向单薄,可没什么亲戚。”

这一点儿红尘和那大和尚都知道,所以一开始,大和尚才没有往深处想。

高家以前到是大家族,要不然高一行也不会有能力读那么多的书,还成为大儒,能被称为大儒的,绝大部分都出自很有底蕴的家族,但他们家多年前就遭逢大难,最后只剩下高一行一根独苗,高一行也子嗣不丰,只得一子,儿子又只得一女,可谓一脉单传,就是想找旁支的兄弟姐妹都难,更别说还什么血脉至亲。

红尘的目光落在高一行身上,就见他浑身颤动了下,仿佛想起什么恐惧之事,脸色苍白,低着头坐在孙女床边,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孙女的鬓角,一言不发。

薛神针急得满头大汗:“郡主,这,这什么煞导致我孙女生病?无论是什么,可能破解?”

红尘沉吟片刻:“一般的连脉转命煞解除不难,事实上我最近已经见过好几个类似的,都是换命转命一类的事儿,哪怕找不到施术者,只要破解了术法,对方也一样遭到反噬,但有一种情况例外,换走小姐命格之人,若是血脉至亲,二人本就血脉相连,不可分割,强行分离只会伤了小姐。”

薛神针惊呆,完全不知所措。

红尘却也犹豫:“若只是血脉至亲,找到此人,我也能想办法破解一二,就怕…这里面另有因果。”

看薛神针还是一头雾水,红尘犹豫了下道,“比如说,最有可能的情况,换走小姐命的那人,在之前曾经替小姐挡过灾劫之类,若真如此,除非对方放弃,身为灵师很难强行插手了。”

“不可能!”

薛神针神色渐渐镇定下来,“我家小绣,除了我和她爷爷之外,没有什么亲人了。”

红尘没说话,转头看向高一行。

高一行低着头看着孙女,还是一言不发,红尘无奈,苦笑道:“高老先生,您要是真什么都不肯说一句,那我就实在无法可想,您二位只能继续求医问药,看看有没有哪个神医能力挽狂澜了。”

床上的小绣气息奄奄,能请的名医都请了个遍,看着老妻脸上的泪痕,高一行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叹道:“没想到,我就做错了那么一件事,没报应到我的头上,居然报应到了孩子身上。”

所有人抬头看着他。

高一行开了口,到也就镇定下来,眉眼间带出几分追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家里父母长辈也都在世,我还年轻,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贪玩好动,有一次去游湖,在花船上留宿,正遇见一个擅长弹琴的花魁,花魁美貌多情,我也年少,贪恋美色,流连了差不多有一个多月,等我走时,舍不得那花魁,还出钱将她赎下,置办外宅,安顿了她。”

薛神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谁也没想到,向来脾气倔强耿直的大儒,居然还有这么一段儿黑历史。

第四百三十章 复杂因果

所有人静静地听眼前这位倾诉。

眼见这位大儒面上露出几分极度羞愧,甚至痛苦的神情,薛神针居然看不出来走心还是不走心,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安慰他:“少年才子,心高气傲,风流倜傥,不是罪过,谁年轻的时候没有荒唐过,我当年还有好几次想离家出走,甚至动过远去他国的心思,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这么平平安安地过来了。”

高一行面上一暖,忍不住伸手拉着自家老妻,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后来我遇见了阿薛,她长得不好,瘦瘦弱弱的,脸上老是没什么血色,说话呛人,性子也倔,第一次见面就没给过我一个好脸儿,明明是个绣娘,做活儿居然还挑人,说什么看不顺眼的不做,要不是她手艺确实好,又机缘巧合结交了几个好朋友能护住她,恐怕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哪里还能有今天?”

似乎想到往事,高一行面上的表情柔软的不行,“我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就想,我得护着她,我要是都不护着她,恐怕她早晚有一日要被人欺负死的。”

“从那之后,我就给琴娘,就是那个花魁留了一大笔钱,让她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去,琴娘花魁出身,性子也不是软和的,不哭不闹,从一开始就可能没打算和我太长久,没多费心思她就一个人走了,我当时根本没多想什么。”

红尘听了这一番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说这位大儒忒不要脸,一个孤身女子,即便有些钱,当今这世道又怎能活得下去,恐怕还得沦落风尘,好歹是和他好过一场,没有爱情也不可能无情。

但天底下这样的男人多了去,说给别人听,指不定还能得一句迷途知返,夸他浪子回头。

就说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为了成亲把小妾通房通通打发了,肯给考虑周到,安排个婚事的那就是好人,哪怕给安排的是个什么瞎子,瘸子,各有毛病,那好歹也给女人一条活路,至于为了好名声,直接塞点儿钱把人赶出门,其他都不管不顾的,同样众多,而且绝不会有人把这种事太放在心上。

恐怕就连即将和这样的公子哥儿成亲的女子,说起来也觉得开心,女方家里更会认为女婿为人不差。

大家考虑得都对,结发妻子那才是正经的妻子,带着大笔的嫁妆,人脉关系嫁进家门,相夫教子,祸福与共,至于其他的女人,只是买来的玩意儿罢了,形同货物,无关紧要。

红尘叹息,谁对又谁错?不知道这清风明月,上天土地,能不能分辨得清楚!

高一行脸上渐渐露出几分恐惧之色。

“我和阿薛成了亲,后来终于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我的浩儿,浩儿是好孩子,书读得好,又很听话乖巧,特别贴心,都说抱孙不抱子,可我的浩儿,是从小在我肩膀上,臂弯里长大的,娇宠万分,等他长大,又给他娶了一房贤惠可爱的妻子,是我老友的女儿,也是我看着长大,和浩儿算得上青梅竹马,成亲之后夫妻和睦,从来没有拌过嘴,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可谁能想得到,老天不疼好人,我那儿子竟染上恶疾,药石罔效。”

每每念及此事,高一行就忍不住热泪横流,“那一日,我走投无路,想起儿子的病情,恨不得以身相替,方大师出现了,他是出家人,慈眉善目,说是和我有缘,又看我可怜,给我指一条活路,接下来你们都知道,恐怕少有人不知,我带着妻子,儿媳妇,跋涉千里,一步一磕头,到江南石头峰上的食安寺上香祈福,想为我儿挣一条命,奈何后来儿子没保住,连儿媳妇都,都只留下一个可怜的女儿,难产去了。”

众人都知道这些,高一行的面色却逐渐显得有些复杂,“你们知道的事情,到这里就结束,可是你们不知道,我这孙女出生之后,几次都很危险,好多大夫说她先天不足,很难活下去,那一天晚上,方大师又一次出现了,他跟我说,可以救我孙女一命。”

“我自然不肯信他,上一次信他,害死了我的儿子,难道还敢信他不成?但方大师只一挥手,我的身体就不能动,只能听他说话,他说,本来是一番好意,看我是好人,想要救我儿子,没想到我儿的命薄如纸,居然根本等不到祈福结束,人就没了,他也觉得不安,和我结下了这桩因果,这一次才又来帮忙,想至少给我儿子留下一条血脉,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高一行脸上露出几分古怪:“我亲眼见他法力无边,而且他的话也有道理,就当我病急乱投医,让他帮忙也无妨,他说,要给我的孙女换命,这换命,需要用孩子血脉亲人的命才最合适,我当时就道,希望拿我自己的命还给孩子,只要孙女能好,我这把老骨头又算得了什么,方大师却说,要是用我的命,一来年龄上相差太远,不大合适,二来,若是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留下一门的孤寡,那可就真没了活路。”

“听他那么说,我都快绝望了,我家里人丁单薄的,上哪里找个血脉亲人,给我这孙女换一条生路回来,方大师沉吟了许久,就告诉我,他算出来,我还有一女流落在外,那个女儿算起来,可也当得上是小孙女的亲姑姑,是至亲骨肉,同样能拿来换命,我那女儿的年纪,也超过外孙女甚多,但总比我差距小,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高一行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一个是儿子留下的骨血,我盼着出生的宝贝,另一个都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我又怎么可能不选我的孙女?”

薛神针的脸色又一次变了。

高一行心里难受,握着妻子的手叹气,“我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个君子,哪怕我一直教导我的学生们,要做君子,但只从这一点儿,任谁都看得出来,我不是个君子。”

他转头看向床上病弱的孙女,轻声道,“后来这孩子果然一天比一天好,活了下来,而且聪明伶俐,讨人喜欢,虽然身体还是弱几分,可毕竟是早产儿,算是不错了。”

“那之后我也想办法查过,最后查到琴娘身上,她离了我之后,也没再嫁人,也没离开江南,反而自称是寡妇,拿着我给的钱开了一家小书肆,果然生下一个女孩儿,听说那女孩儿生得极为美貌,也特别的聪慧,才十几岁的年纪,就写得一手好字,作诗也极佳,颇有才名。”

一边说,高一行的嘴唇都微微颤抖个不停。

“但是,但是就在我家小绣身体开始见好,活下来之后,那孩子便仿佛走了背运,忽然让歹人给掳走,三天三夜才逃回来,回来之后人几乎要疯了,她们母女两个,家中无男丁,本来就是非多,闲言碎语无数,还有无赖登门闹事,那孩子受不了这些,人越发疯癫,琴娘没办法,正好遇见个道貌岸然的书生,说是倾慕那孩子良久,什么都不在乎,只想娶那孩子为妻,琴娘为了女儿好,就答应了这门亲事,没成想,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书生,是个骗财骗色的恶棍,骗走了琴娘变卖家产才凑齐的嫁妆,带走了那孩子,直接把那孩子给,给卖到了那等肮脏地处,琴娘也是很久很久之后,无意间才从以前一个姐妹嘴里知道这件事,可她知道以后,就听闻女儿似乎已经香消玉殒,一切都结束了,她讨不回女儿的尸骨,没了念想,一把火烧了书肆,把自己烧死在里头。”

高一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但他浑身都在发抖。

他就算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遇见这种事,也很难淡然处之,何况他这人实在算不上恶毒。

薛神针更是满脸的不敢置信,整个人木木呆呆的:“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半晌,眼睛一红,“怪不得,我想起来了,你那一阵子失魂落魄的,吃饭都跟吃药一样。”

薛神针说着说着,便沉默了。

红尘他们也不由一脸唏嘘。

“这大概就是我的报应,可是小绣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全是我的错,现在报应来了,也该是我死,郡主,我只求求你,把我的命换给小绣,让她,让她活下去。”

高一行痛哭道。

红尘皱眉,耸耸肩:“这事儿有点儿不对,你说的这情况,到挺符合连脉换命这事儿,若是你先把人家的命跟小绣换了,现在对方又给换过来,甚至掠夺小绣小姐剩下的气运,那的确会出现这种很难打断的情况,可是有一个前提。”

高一行慢慢抬头看她。

旁边站着的大和尚叹口气,道了一声佛号,轻声道:“连脉换命的人,至少要是活着的,人若是死了,阴阳两隔,即便对方有心害死小绣,也不会是现在这等情况,我看,要不就是另有其人,要不然就是你那个,咳咳,女儿并未死去。”

高一行一愣,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我仔细查过,那孩子绝对是去了,当年琴娘没查到,我查到了,那孩子被一席草席,扔到乱葬岗,我特意花了大代价,找人带路,找到了她的尸骨,起出来和琴娘合葬一处…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红尘点点头,要了高一行的一根头发,也不知道鼓捣些什么,半晌沉吟颔首:“唔,这到没错,高老先生命中一子一女,皆已经逝去。”

众人:“…”

许久都没人说话,薛神针好半天才抱着自家的孩子,哀声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最重要的,我家小绣,我家小绣要怎么救回来,怎么才能安安全全地长大,用我的命行吗?既然能换,拿我的命来换!”

高一行更是涕泪横流,一力要求拿自己的命换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