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您说我是不是很坏,我想忘了青哥,想要新的生活,想继续走下去。”

文杏儿的眼泪滚滚而落。

红尘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谁也不能说你错了。”人本来就是善忘的,再悲痛欲绝,随着时间流逝,也能渐渐抹去那些痕迹。

“可是青哥不肯原谅我,自从我,我婚期定了以后,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青哥他时常出现,偶尔在我的床边,偶尔在我的水盆里,镜子里,有时候微笑,有时候阴测测地看着我,从那以后,我就再也睡不着觉了,一点儿都睡不着!”

文杏儿脸上终于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

红尘摇了摇头,往她手里塞了一杯茶:“不是,文小姐放心,一切都结束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问题从来不是青哥,青哥是心甘情愿走的,我想,他走的时候留下的是对你毫无保留的祝福,所以,那祝福在保护你,而不会伤害你。”

第四百二十六章 渐近

红尘很少哄人的,她也很少有这样的温和柔软,平时便是温柔,也总带着几分锋利。

文杏儿恍惚抬头,听着她的声音,居然当真有些释然。

也许是时间太久,无论是爱还是愧疚,都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淡了颜色。

红尘又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轻声道:“你可以看看青哥离开时的样子。”

文杏儿愕然。

“闭上眼,好像去想,看看你心中想的那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迟疑片刻,文杏儿有点儿害怕,但还是很听话地闭上眼,眼前仿佛真得出现了一道光,青哥就在那儿。

不是她这些年****相伴,那种麻木可怕的样子,他年轻了,脸色红润,就和两个人感情最浓烈之时一般,笑得又温柔又体贴,还伸出手来,虚虚地点她的额头。

是了,青哥从来都是个很温柔的男人,对待她,就像呵护自己的宝贝。

这样的青哥,又怎么会伤害她?

两行清泪,默默流淌。

文杏儿又哭又笑:“青哥,你走了,你走好,走吧!”

红尘松了口气,她还怕自己忽悠得不够,其实一个灵魂滞留人间多年,魂飞魄散,哪里还能再次出现?她不过是赌一把,拿了一点儿幻香,让特定的人产生幻觉罢了。

不过,周围这些捕快衙役,连同其他人可不知道红尘的小动作,一时间毛骨悚然,看着文杏儿的脸都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左顾右盼,生怕沾上鬼气。

“一别之后,两地相思,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锉断,十里长亭我望眼欲穿…”红尘忽然想起在玉珏空间里看到的词句,忍不住念了一念,却陡然停下,脸上露出几分哭笑不得来。

玉珏空间里不知哪个大能偷窥她呢,一听她念这个,就把作者卓文君的生平都详详细细地诉说了一遍。

看完那些,红尘哪里还念得下去!

哪怕扫一眼,她也不想念了,看来,她这个文艺人,总做不了文艺的事。

回过神,面对这些捕快衙役,还是得解决文杏儿面对的问题。

“哎,你如今这副模样,不是因为青哥,是因为被下了咒,这种咒到也奇特,我多少了解一点儿。”

红尘揉了揉眉心,沉吟道,“听闻它本来是百年前一位巫医研究出来的,那个巫医有一对儿女儿,大女儿相貌秀美,人也聪明,二女儿出生便身体孱弱,长得很平凡,后来又一病伤了脑子,两姐妹的感情却很好,姐姐看妹妹总是郁郁寡欢,有一次就和父亲说,要是能让妹妹变得好起来,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巫医是个性子执拗之人,居然真把大女儿的话听在了心里,正好他发现了一些残缺的秘方,很是神秘玄妙,似乎能把一个人的气运转借给另一个人,他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复原这个残方,竟然真的成功了,就发明了这种咒,利用这种咒,他把大女儿的气运借给了小女儿,后来小女儿的脑子恢复,人也越长越美,虽然大女儿失去了高人一等的聪慧和美貌,但这也是她的愿望。”

红尘娓娓道来,其他人都听得入了迷。

“可惜,巫医发现这种术非常危险,成功了还好,一旦出现问题成功不了,那施术的人就要惨遭反噬,而且施术需要的引子也很难寻,他就再也没有把术法传给别人,后来随着自己埋入坟墓,大约后人中有盗墓贼,把东西又给翻了出来,百年过去,这种术到是渐渐又在人间流传。”

红尘叹息,“术本来到不是当邪术用的,可惜现在它不是邪术也变成邪术了,毕竟能强行借去别人的气运,滋补自己,让心术不正的人学会,肯定要出大乱子,说不得不光是福运,连人命都能轻易掌控收割。”

文杏儿皱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我中了这术?”

红尘耸耸肩:“显而易见。”她瞥了那边的丫头一眼,“受益的人也找到了,看样子还是个施术的,只是也不知道是谁教她的术,学得不伦不类,用得也是最糟糕的法子,恐怕这一反噬,从此以后就不成人形了。”

文杏儿刚才精神恍惚也就没多注意,这回一回头,看到那丫鬟,愣了一下才迟疑道:“你是…秀妮?”

那丫头这会儿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连动也不能动一下,只是一抬头,看向文杏儿的目光再也不是那种尊敬,反而变得凶悍无比。

让她这般看着,文杏儿仿佛觉得有毛茸茸的虫子从自己的背脊上爬过,难受的要命。

“你…为什么害我!”

这个秀妮是跟着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虽然不是家生子,却也在她身边伺候了有些年头,以前一直做些洒扫之类的粗活儿,后来还是文杏儿觉得她性子活泼可爱,把她选到身边来伺候,虽说也不是最倚重的那种,可也没亏待了她,而且文杏儿的性子好,待下面的丫头都比较宽仁,在她身边伺候,比在别处可要好得多。

文杏儿皱了皱眉,迟疑不解,“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

秀妮却只是一脸复杂地瞪视,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红尘看了她一眼,冷笑:“背主之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想怎么处置,处置了便是。”

秀妮却忽然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粗气。

“凭什么?”她嗓子嘶哑,一字一顿地道,“当初救了青哥的人是我,给他熬药的人是我,连夜照顾他的人也是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到是你得了他的倾慕,能和他快快活活地在一起,我反而什么都没有,他甚至连我的模样也记不住?”

文杏儿愣住。

当年她和青哥的缘分,源自一场美人救英雄,那年她还小,也就七八岁吧,和母亲去大云寺礼佛,后来她去后山玩,身边丫鬟发现了一个小男孩儿,被毒蛇咬伤了,正好她身上带着药,就让人把对方救了下来。

当时她年纪小,缺少玩伴,结交这么个小伙伴自然开心,两个人也很说得来,于是虽然身份有别,还是成了朋友,年复一年,情窦初开时,便动了心,动了情。

文杏儿再也想不到,自己身边的丫鬟居然有这等想法!

秀妮闭上眼,好像身体上的痛苦也有些缓解,嘴唇让她咬出大片的血丝,“是了,你长得漂亮,是大家小姐,能读书习文,能为青哥红袖添香,他当然会喜欢你,他怎么会喜欢一个什么都没有,还长了一张麻子脸的小丫鬟?即便他夸小丫鬟可爱,也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罢了。”

文杏儿一时无言。

秀妮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她,竟能让她惊得冷汗淋漓。

“可是,你也不过是寻常商户女,而我,当年却是官宦人家的千金,若非家父蒙冤,惨遭杀害,家破人亡,我也是被娇养长大,也能当一个比你高贵不知道多少的千金小姐,你不过是有运道罢了,因为你运气好,所以什么好的都是你的,连青哥也对你情深意重,愿意为你去死。”

秀妮冷冷地道,“你不知道,这些年我看着你,就恨不得你哪一天潦倒不堪,低贱如尘埃,看看到时候,你还能不能端得住大小姐的架子,还有没有勾引男人的本事,甚至不知道多少次,我都想杀了你…可青哥喜欢你,连人都没了,还放不下,为了青哥,我也只好认命,谁让我命不好呢,但你呢,你是怎么做的,有了青哥,居然还主动去参加选秀,被万岁指婚给王爷…你是何等风光?马上能成为王妃,从此锦衣玉食,有着超品的诰命,寻常女子几辈子也享不了的福分,你唾手可得,青哥只能绝望而去了。”

她冷声笑起来,“我一点儿都不后悔,是有人给了我下咒的办法,说能让我剥夺你的一切,我也能拥有美貌,说不定还能夺走你的福运,让我也变成身份高贵的大家小姐…”

红尘嗤笑:“你是傻子吗?”

秀妮慢慢停下口,扭头看她,心中忌惮,瑟缩了下,脸上也流露出惊惧害怕。

她终究还是怕红尘,实在是红尘整治她的手段太厉害。

“原来也是欺软怕硬的货色。”红尘摇了摇头,看向文杏儿,轻声道,“要是别人运气比自己好,都能成为害人的理由,这世上也就没有活人了,这种自私自利的小人,小姐也不必为她烦心,她已经自食恶果,就让一切过去吧。”

秀妮低下头,身上也没了力气,瘫在地上,除了微弱的呼吸,恐怕都看不出这是一个活人。

文杏儿看了她半晌,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总不能说,其实她当这个千金小姐,也当得很累,这等话就是说出来,那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捕快和衙役看了一场戏,自然不可能再继续找红尘的麻烦,当然,他们一开始过来,估计也没想着能找人家荣安郡主的麻烦。

文小姐身上的咒也被解除,这不难,至少对红尘来说不难,至于幕后黑手,也不是没有线索,交给林旭去查一查便是,查出来也好有个防备。

红尘觉得,文小姐这么倒霉,到不全是她自己的缘故,恐怕对方只是正好碰见这件事,然后顺手就拿来用一用,要是能阴红尘一把自然最好,就是不行也无关紧要。

说白了,文杏儿的身份不够重要,别人拿她当棋子,当得很顺手。

红尘也无所谓,转头还对气鼓鼓的罗娘笑道:“生什么气,你当对方能好过?”

光一个没有修为的秀妮,哪里掌控得住这种邪术,恐怕幕后之人身边也有高手在,但今天这一下子,那高手也要跟着倒霉,就是轻,也得损耗大半功力,若没有好好调养,丢掉小命也不是不可能。

确实如她所言,宫里一个老太监身形一瞬间变得佝偻,大口大口地喷了好几口血,脸色苍白如死人,若不是他呆的地方显少有人来,恐怕会被当成重病之人拖出宫门。

“肖老?”

门口守着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宫女吓了一跳,脸上血色顿失。

老太监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气,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半晌才道:“你去告诉她老人家,我这个老货算是废了,要是她还顾念旧情,念着我这条老命,就别再来找我,让我安安生生地过这最后一段儿日子。”

那宫女噤若寒蝉,终于没敢再说什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老太监叹了口气,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从床底下摸出一个药瓶,吃了一把药,气色却是越发的灰败。

“明明不该招惹那位郡主的!”

他忍不住苦笑,但人生在世,多少事情是本不该做,却不得不去做,连他这等无根之人,也躲不开宿命。

大雪纷飞,年关将近,万岁终于选定了日子,定在来年十月初十,为荣安郡主和鬼谷高徒林旭的成亲之日。

日子一定,礼部那边就更忙了,郡主那边不用他们给制作礼服,可还是得派人过去帮手,而且要确定样式什么的,更大头的是嫁妆,这位郡主可不是一般人,不能糊弄,皇后那边几乎是一天三问,今天说要古董文玩多一些,明天又说珍贵的贡缎布料更实惠,各种奇珍异宝,都恨不得全塞给那位郡主娘娘。

礼部到不是舍不得,问题是别管列出多少来,皇后娘娘似乎都不很满意。

也幸亏荣安郡主不是那等多事之人,只提了几句,希望成亲的时候,礼仪越简单越好。

这到容易,本来就有前例,按照前例办便是,然后万岁那边也不知道为何,居然也递了话过来,说是荣安郡主成亲时,规格要高一等,名份虽然没有,礼仪要按照公主成亲的规格来。

礼部上下登时抓瞎,纷纷挠破了头,觉得这可比正正经经的公主成亲还要麻烦几十倍!

第四百二十七章 聘礼

虽然不知道万岁抽哪门子风,还是纯粹就是想讨好皇后,不过红尘也不在意,麻烦的又不是她!

林旭到挺紧张的,主要是红尘的嫁妆大部分由朝廷负责,但他的聘礼,却得自己来操办。

鬼谷那边的人,个个幸灾乐祸,几个长辈到正正经经地给他道喜,却没有一个想起来,林大公子还需要一笔聘礼,才能抱得美人归,至于鬼谷先生,他老人家根本就连人都找不到,据说年前去云游天下,孤身一人,没带任何一个弟子。

林旭自己都挺担心的。

到是鬼谷先生其他的弟子们完全不当一回事儿,他老人家别看年纪一大把,可放到外面,就是鬼谷弟子们加起来都出了危险,也轮不到他。

“这些是什么?”

红尘最近很清闲,闲来无事,林旭干脆就把她接出来,接到自家顺便哄着她给自己手底下那帮人上上课。

自家小姑娘教导人的本事,林旭还是十分信任。

鬼谷的小弟子们个顶个的,不说天资出众吧,至少都是品行很好,让红尘来教,红尘也乐意,反正她没少写各种教案,如今当个教书先生,直接把教案拿出来就能用,半点儿都不费事。

这日,照例到林旭这边,刚上完两堂课,打发学生们自己去练习,回头就见林旭站在库房门前,神思悠远,面前还停着一辆驴车,车上堆着十多个大箱子。

木箱子瞧着很陈旧了,不过擦洗得十分干净,木料也还算好。

“过来看看。”

林旭回过神一笑,伸手把自家小姑娘拉过来,自己亲自动手,拿刀割开麻绳,打开一口箱子给红尘看。

这口箱子里头,装得是密密麻麻的书,红尘翻了翻,有普通的经史子集,也有很多农事之类的技术类书籍,还有一些游记话本,书籍有新有旧,有些还有好几个版本。

“我家里人…送来的,给我当聘礼。”林旭笑道,声音略有些飘渺。

“送了不少,我看都很好。”

红尘的脸也不觉一红,连耳朵都飘起了一丝粉色,聘礼什么的,哪有当着她的面说这个,不过,她还是走过去挨个看,林旭家里人送来的东西,多么难得,林家受了这些年的苦,家业早年都被抄了,这些东西怕是积攒得极为辛苦。

银子两箱,古董文玩一箱,各色宝石珍珠首饰一箱,红尘慢慢看,其它的香料布匹,居然一样不少,或许那香料不够好,或许那布料也远远比不上宫里送来的贡缎,可是,想必搜集这些,也极为艰难。

林旭从箱子里拿出一对儿银镯子,很素淡,伸手给红尘戴上:“我记得这镯子,还是老侯爷那一辈传下来的,算是祖传之物,没成想还能留下来。”

红尘皓腕如雪,配着银镯子,竟然很美。

镯子也不显得旧,大约是保养得好,或者重新清洗过,瞧着上面那些旧意,也只显得古朴雅致。

红尘和林旭兴致勃勃,花费了一下午的时间,就整理这一堆东西,其实这点儿东西,连平时皇后娘娘一次赏赐都比不上,但它的价值,不在于它的珍贵,而在于它的意义。

收拾完,林旭郑重地把东西都收在库房里,打算送聘礼的时候,光明正大地直接给自家姑娘送去。

到是帮着整理的那几个鬼谷弟子,忽然送聘礼的活儿不太好做了,要是他们只拿着这点儿东西,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路人的吐沫星子给淹了。

要娶人家郡主,不说金山银山吧,好歹也要像话,如今谁不知道荣安郡主的嫁妆丰厚,恐怕远远不止十里红妆,比公主还气派得多,他们的聘礼不说和嫁妆等价,相差太远了,那实在是不好看。

鬼谷的弟子们个个精神抖擞,决定还是回去想想办法,跟自家的师父,师叔,师兄们说说,林大公子好歹也是鬼谷先生的嫡传弟子,关门弟子,是他们鬼谷的门面,真让他丢一个大人,其他兄弟们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一时间,江湖传言,鬼谷弟子在此处搜集各地的奇珍异宝,到弄得那些想和鬼谷拉关系苦于没有门路的人大为心动,从江湖到庙堂,无数人四处奔波,各地的珍品宝物价格直线上升,等林旭抽出空儿,打算置办聘礼的时候,才陡然发现自己的小金库可能不太够用。

林旭本来就没什么钱,他要办的事情很多,要养的人也多,不光如此,他还养了一个大马场,养了一批军中残疾的军士,还有一堆的鳏寡孤独,虽然赚钱的本事也有,但大体上收支比较平衡,近年来更是有入不敷出的征兆,如今真想攒一份体体面面的聘礼出来,那可得伤筋动骨了。

回过神发现原来是被自家师兄弟们坑得不轻,林旭也是欲哭无泪。

红尘心下好笑,忍不住就劝他:“没事儿,到时候我借给你些,我库房里的好东西不少,你尽管用吧。”

身外之物,她是不怎么在意,钱这东西,没了还可以继续赚,红尘花钱的地方也不比林旭少多少,但她赚钱的本事,显然比林大公子好得多。

林旭:“…”

若是沦落到要拿红尘的东西当聘礼,把红尘娶过门,呃,他其实不怎么在意的,可若让师父和两位师兄知道…别的不说,鬼谷先生肯定乐陶陶地大肆宣扬他家爱徒的能耐,对于师父的节操,林旭表示完全不信任,到时候脸一准面全要丢光了。

林旭自认为,自己的脸皮还厚不到那种程度。

“放心吧,娶红尘的钱,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能凑出来。”

那只能随他。

把难得俗一次,为钱发愁的林旭丢下,红尘转头就进宫陪皇后。

皇后娘娘这里最近很热闹,万岁寿辰临近,各地的藩王,龙子凤孙们都入了京城,这一次,万岁的生辰看样子是想大办一次,听说就连外头的地方官,但凡过了四品,都可入京贺寿。

林旭觉得奇珍异宝特别贵,大约也有万岁爷过寿的功劳在,皇帝大寿,寿礼自然要争奇斗艳,谁都想出一回风头。

那些龙子凤孙们还好,他们不能献太珍贵的,献礼珍贵了,说不得不光讨不到好处,还要被万岁骂一句奢靡,官员这边也不敢太过分,献礼最好不过不失,如今国库空虚,他们若真耗费千金置办寿礼,谁知道万岁爷会怎么想?

到是各地有头有脸的大商人,可以联名进献寿礼,别看他们都捞不着宴席吃,礼物方面却毫不含糊,别的不说,若是自家准备的礼物能入了万岁的眼,万岁当众提上那么一两句,他们能得到的好处就数之不尽。

首先地方官员都要多给几分颜面,遇见事情也比较好解决,至少没人会随意招惹在外岁面前挂了名号的人,再来,礼物选的精巧,还能起到很好的宣传作用,就说当年茶商郭瑞,献上自家珍藏的好茶饼作为寿礼,茶香四溢,万岁当时就让人递到眼前,品尝之后,大为赞赏,从此他家的茶叶远销四国,和付出那点儿东西相比,得到的好处可是太大了。

有这么个例子在,万岁过寿,寿礼方面绝对没人敷衍,年还没过,如今京城的奇珍异宝价值就升上去好多,幸亏这些东西对寻常百姓来说毫无意义,就是价格不攀升,老百姓也买不起,那都是权贵人家的玩物。

老百姓们也就当个饭后谈资,聊上几句便是了,到有一点儿好处,今年要是寻常人家有嫁娶什么的,聘礼嫁妆方面稍微差一些,估计也不会有人挑理。

万岁过寿,皇后自然也要送礼物,不过,皇后这儿千篇一律,每年都是自己做点儿衣服鞋帽之类,便是两人感情最寡淡,几乎不见面的那些年也是同样如此。

现在两个人的关系亲近许多,皇后也没打算改变,红尘到的时候,她正拿着针线,有一下没一下地缝一个小皮帽子,帽子不怎么好看,灰扑扑的,像是狼皮。

“狗皮,还是素娘给找的,挺不好找。”

皇后笑道,“狗皮帽子暖和,比别的也不差,当年我和他在外头的时候,我都是给他做狗皮帽子戴,他这老家伙从年轻的时候就怕冷,一到冬天恨不得躲在屋里不出去。”

漫不经心地说了两句,回过神,皇后就笑了:“说这些无聊的做什么,我们红尘肯定不爱听,正好,今天我招待一个有意思的老太太,不是那等无聊的人,红尘也作陪,陪着说说话。”

红尘诧异地扬眉,往日娘娘见客,可从来没找她作陪过,总是说和那些人虚与委蛇,累得慌,她自己做都觉得无趣,自然不乐意让红尘也受罪。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没想着我们红尘也要嫁人,既然要嫁,有些交际还是很需要。”

皇后叹气,“人啊,想完全凭着自己的心意,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便不用做什么,到底是难。”

红尘笑应了,她的交际能力绝对没问题,这辈子虽说没有几个贴心贴肺的知己好友,那是她忙,事情本来就很多了,交朋友的事儿自然搁下,可平时和人逛逛园子,参加个小宴,熟人也遍地都是,不说人人道她好,到底没什么仇家,名声也不差。

今天皇后娘娘见的人,的确很有意思,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和煦,身边还带着她一个小孙女,今年九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是太小的年纪。

别人来觐见皇后,不说穿金戴银,至少要打扮得体体面面,她的穿着打扮却寻常的很,很普通的棉布衣服,深青色,头上只插了一只银钗,她身边的小姑娘到是打扮得颇为漂亮,虽说也是棉布衣服,袖口裤脚却精心地绣了精美的花纹,简简单单的双丫鬟,戴着一对儿珍珠珠花,显得俏皮可爱,只是孩子的脸色不太正,唇色有点儿浅,还带着些青灰,显得不大健康。

一介绍才知道,这老太太的来历还真不简单,她姓薛,外号薛神针,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刺绣名家,擅长双面绣,年轻时曾经绣过一幅长达百米的锦绣河山图,万岁出游江南,无意得见,惊为天人,亲自写下‘神针’二字相赠。

这位虽然也是个绣娘,和普通的绣娘却大不一样了,而且她的夫家更是不简单,夫婿乃是江南大儒高一行,高一行门生故旧遍布四国,门下弟子既有身在庙堂,占据高位之人,也有一直在野的名士,若不是这人性子倔强,不肯入朝为官,皇帝肯定许以宰相之位。

当然,人家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又安贫乐道,并不追求功名利禄,谁会愿意入朝为官,搀和到朝堂这烂摊子里头!

看在高一行的面子上,薛夫人的身份也是水涨船高,偶尔有一幅作品流落出去,更是被千金竞价。

“咱们红尘也是幸运,往年万岁圣寿,高大儒和薛夫人可没来过京城,今年既然来了,那就是缘分。”

皇后笑盈盈的,“我这丫头正好要出嫁了,也不敢求薛老夫人给她绣个嫁妆什么的,只要您身边的弟子愿意出手,我家丫头想来就很满意。”

红尘:“…”

老太太很严肃地应下:“回娘娘,老身已经老眼昏花,久不动针线,不敢耽误了郡主的喜事,要是郡主不嫌弃,我身边正好有两个弟子已经出师,就让她们为郡主效劳。”

得,省事儿了,家里罗娘和小严整天为嫁衣发愁,现在冒出来这么大老头的绣娘,她们也该放心。

说了几句话,红尘就看出这位薛夫人进京的目的,原来是来求医问药的。

好像薛夫人身边这小孙女身体特别不好,小时候到好些,就是近两年,一下子变得病病弱弱,动不动就卧床不起,老太太只有一个儿子,儿子只生下了这么一个孙女,平日里带在身边,天资又高,小小年纪就把老太太的绝活学得似模似样,自然倍加疼爱。

近来万岁的身体不大好,各地名医聚集京城,她也是想到或许能请名医给调理一下,就趁着万岁过寿时进了京城。

第四百二十八章 旧识

这一家子能为了自家孙女,劳师动众至此,显见是极疼爱小孙女的。

皇后听了薛神针的意思,心里也高兴,她自己是女子,自然喜欢别人家看重女孩子。

大周朝还算好的,女子的地位不是特别低下,但历朝历代都重男轻女,大周朝自然不能免俗,只看每年下头报上来,被溺毙的女婴数目,也足以说明男女地位之不平等。

皇后年轻不懂事的时候,没少因为这个抱不平,说出来的话逗得她的先生们哭笑不得,记得当年她一个女先生,听了她愤愤不平的话,只是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女儿是艰难,想过得比男人更好,就要做好吃十倍百倍苦的准备,还得是机缘,运气,一样不缺。”

这个女先生是家中长女,也是出身,她是个有见识的,虽然家中长辈,尤其是祖母重男轻女,可是她就是拼着一边做绣活,一边在书房门前偷学,也一定要读书识字。

她的兄弟们每天除了读书,就是玩耍,她每日帮家中做各种家务,要烧火做饭,养鸡喂鸭,学习刺绣女红,给父母兄弟缝制衣服,还是挤出一切空闲时间,拼命练字,讨好兄弟们,好能借读他们的书本,只要有空就站在墙壁上拿毛笔沾了清水练字,多年下来,家中读书读得最好的,不是家里人倾注心血的兄弟,而是她!

后来她自己报名考上女学,得了先生们的看重,之后又留下做了女先生,名扬远播,到比几个兄弟都出色,在家中的地位也从此不同以往。

人人都说这个女先生是个有能耐,有运道的,只有她自己知道,能到今天这一步,她走得有多么艰难。

好几次她都忍不住想,若是生为男儿,她的成就绝对不会局限于如今。

皇后年轻时不理解她的先生,毕竟她在家中一向受宠,比自家兄弟们都更得父母疼爱,可嫁了人,开始面对这一切时,见识得多了,终于明白身为女子的可悲。

“薛神针只管放心,我看你这孙女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个有福的面相,肯定能逢凶化吉,平平安安。”

皇后笑道,“至于大夫的事儿,你就不用操心了,宫里御医要是治不好,京城也还有众多名医在。”

薛神针急忙郑重谢过,也松了口气。

得皇后娘娘这一句话,胜过她辛辛苦苦跪多少神医的门槛,那些神医,也不是想见就能见,想去求医,就能求得着的。

这会儿心中感激万分,对红尘的嫁衣的事儿,那是更上心了,不光一离开宫门就把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招来,自己虽然不动手,却还是愿意坐镇指挥,亲自去郡主府给红尘量体裁衣。

红尘也只能无奈地由着她们折腾。

很明显,皇后娘娘特意招了薛老夫人过来,除了确实看她顺眼,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

前阵子就听皇后娘娘数落,说礼部那边给她准备的礼服也好,嫁衣也罢,都俗气的不行,瞧着就不好看。

其实所有的嫁衣都是一个样子,端看做工和装饰罢了,又有什么俗气不俗气的。

到是一见薛神针其中一个弟子,红尘吃了一惊,这是个熟人。

要不是今天碰上,红尘可能都想不起来,毕竟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上辈子红尘流落江湖的那阵子,曾经见过这姑娘,只知道她姓吴,大概出师不久,在一个小县城的绣房里干活儿,当时红尘孤身一人,不光又累又饿的,而且还被本地的混混们骚扰,幸亏这姑娘本身是个仁义且热心肠的,收留了她一晚上。

后来却出了事儿,红尘听鬼谷先生说,救了她一次的吴姑娘,因为亲手打造了一件鎏金软甲,刀枪不入,结果让举兵造反的玉天王抓去大寨,要她负责打造这等宝物。

但吴姑娘的师公是当世大儒,最恨那些不顾民生疾苦的恶人,所谓的玉天王根本就是个土匪头子,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实则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

那个玉天王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民众被搜刮一空,裹挟而走还不算,他还以食人为乐,尤其喜欢吃幼儿,曾经就说过,世间最美味的食物,就没有能超过人肉的。

这种人,吴姑娘自然不肯为他效力,数次逃跑不成,最后没办法,撞死在石墙上,一了百了。

红尘想起旧事,也不免有些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