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忻那时候才十八岁, 就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 找男人未必要找个爱的,但一定要喜欢他,喜欢才是相处的粘合剂。

林忻是从小地方来到大城市的, 她家境小康,父母都已经离异再婚, 无人管她, 可她的心却很大, 也不服软。

她当时身边有很多追求者,但褚父是最有钱, 也是最舍得给她花钱的那个。

林忻也想的开,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不会遇到一个爱的男人,也可能学不会爱,那倒不如找个喜欢的, 有钱的,用自己的资本去换她想要的物质。

跟了褚随远,林忻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也不用再为了赚学费去打工,她就把时间空出来学习喜欢的东西。

林忻没上过大学,但很有语言天分,她在外面找老师学了法语,又一直在进修文学和艺术,心里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探索的欲望,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满于现状,不会因为物质不再匮乏就安心。

有人说,自小在金钱上没有获得安全感的人,长大了就算挣再多的钱,心里的空虚也填不满,反而会更怕失去。

林忻就是这样的人,她的物质都是褚随远给的,他现在可以爱她,那么将来也可以不爱她,等到他不爱的时候,她该怎么办呢,再去找下一个男人么?

这时候的林忻,还不知道这种空虚感将会伴随她一生。

而对于褚随远来说,他只是犯了一个大多数男人都会犯的错——自负。

因为他的条件太过出色,又有背景和财富加持,他能感受到林忻看待他的目光带着崇拜和羡慕,也能感受到她对他的依恋和依靠,所以当林忻拼尽全力的去学习,丰富自己的时候,褚随远还以为,那是因为林忻自惭形秽,想要在各方面提升自己,进而去配得上他。

后来家里要给褚随远安排相亲结婚,褚随远也曾为林忻争取过,但是无果。

比起他对林忻的爱,家业和他自小培养出来的责任感,更为重要。

如果连这些他自小赖以生存的东西和信念都失去了,他和林忻的关系也不可能继续。

褚随远将家里的安排告诉林忻。

很意外的,林忻竟然没有哭闹,反而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她也愿意只当个情人。

褚随远这时仍以为,林忻是太爱他,这才委屈自己。

他们之间的关系真正的发生改变,还是因为后来林忻怀孕了。

那一次纯属意外,连林忻自己都很诧异。

褚家人找到林忻,给她两个选择,一是生下孩子,她可以一次性获得一笔巨款,也可以选一个她想去的地方,褚家会尽力帮她办理移民手续,二就是拿掉孩子,那么她就可以继续留在褚随远身边。

褚家人可以认这个孩子,却不会允许这两个孩子被两位母亲抚养长大,这就是未来家族内斗的隐患。

林忻直接选择了前者。

褚随远这才终于明白,林忻并不爱他,她没有一点犹豫,就用这个孩子和离开褚随远作为代价,和褚家人换了一大笔钱。

而后,林忻选择了移民法国。

***

故事讲到这里。

褚昭始终看着窗外,耳朵里嗡嗡的。

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生他女人,说她没心没肺、铁石心肠,还是自私自利?

过了一会儿,褚昭问:“你对‘那个孩子’,从没有一点感情?”

林忻很平静的说:“我以为我没有,可是生下你之后,我很难过,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我没有反悔的资格。去巴黎的前三年,我的心情一直很糟糕,我换了几次心理医生,才慢慢走出来。那段时间我很痛苦,可是我不后悔生下你,如果我当时选择了第二条路,那么……”

听到这,褚昭自嘲的笑了:“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给了我生存的机会了?”

林忻顿住了。

隔了几秒,她才轻声说:“我知道你恨我,我这次回来,没想过要求得你的原谅,其实我早就决定,永远不再见你。只要不见,就不会有念想,你在褚家的日子也会更安心。”

褚昭看向她:“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回来。”

林忻:“我现在的丈夫,他病得很重。医生说,也就这几个月了。他想回到这里落叶归根……还有,你爸他托人找到我,告诉我你的事。他们也觉得,一直不让你见我,对你太残忍,人总要寻到自己的根才会有归属感。他还说,你一直在外面飘着,对这个家没有依恋,这性子和我一样,所以……”

褚昭很烦躁,又一次将她打断:“所以他们就把你叫回来,让你拴着我,逼我对这里产生归属感?真是太可笑了。”

就这样,母子俩第一次谈话不欢而散。

褚昭将林忻请了出去。

他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就拿着手机离开了褚家。

没有人拦他。

当晚,褚昭一个人留在店里修片,整宿没有阖眼,等到天濛濛亮才睡了一小会儿。

快到中午时,男徒弟敲响休息室的门,跟他说有客人找。

褚昭睡得很懵,踏出门口时还在回忆,他约了什么客人。

直到他在棚里看到了林忻,和一个坐在轮椅里,病恹恹的男人。

褚昭的眉头当即打了结。

林忻却扬起微笑,仿佛面对的只是个陌生的摄影师,还说想和丈夫拍一张合影。

褚昭忍了忍,最终也没有将他们敢出去,转而把妆发叫进来。

就在化妆师给那中年男人上妆的时候,林忻也来到正在整理器材的褚昭旁边,低声说:“他不知道咱们的关系,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见见他。”

褚昭没理林忻,随即面无表情的走向那个男人,以一个摄影师的角度问他,想拍什么样风格的照片。

中年男人笑着说:“就黑白照吧。除了和我妻子的合照之外,我想再来一张半身的,将来告别式的时候,作为遗照拿出来,也算体面。”

自这以后,褚昭和中年男人许久都没有再对过话。

等到林忻和中年男人的合照拍完了,轮到男人拍独照。

林忻的手机响起来,她很快跟男人打了个招呼,走到棚外去接。

褚昭安静的看了中年男人一眼,将相机从架子上取下来,走近了几步,将镜头对着他。

中年男人露出一抹笑容,忽然说:“她其实早就可以回国,是我拖累了她。”

褚昭一顿,对着他按了一下快门,随即放下相机:“原来你知道我是谁。”

中年男人点头:“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会活的很潇洒,留在我身边,也是因为我当年帮过她,她要报答我。她只是想送我最后一程,等我走了,你们母子就可以团聚了,请你再给她点时间,最多也就两个月。”

褚昭吸了口气,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又一次按下快门。

***

其实褚昭心里有数,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已经别无选择,回到家里是迟早的事,眼下他最多也只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而令他彻底做出选择的,还是第二天褚诚突然被送进医院。

没有人说得清褚诚的情况为什么一下子急转直下,虽然送医及时,很快把他的情况稳定下来,但以他当时的状态,原本已经安排好的周末行程,他根本没有体力履行。

那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商务会面,如果褚诚不出现,合作方一定会起疑,褚家又不能告诉对方真实原因,快要签合同了,公司决策者稍有个闪失,都会动摇合作。

这事其实褚父和褚昭的二叔也可以出面,但长辈们认为这不是长久之计,公司还是需要一个年轻的健康的门面。

就这样,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褚昭身上。

褚昭看着躺在床上,面容灰败的褚诚,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不得已,他只能换上束手束脚的西装,跟着公司安排的主管和助理,一同去机场。

虽说这次只是“临危受命”,但他心里很清楚,有些事一旦扛起来了,就放不下了。

***

自那以后,褚昭就逐渐担起公司的责任。

他最初也以为,一切都可以安排妥当,不会有冲突。

照相店的生意他可以逐步交给许游,生活上他会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公司,慢慢的放下摄影,淡忘这个圈子。

他和许游的关系也不会有太大改变,有了那家店,他们的生活仍会牵扯在一起。

许游开始正式接触商拍和店里的生意后,最初那段时间她遇到不少坎儿。

这个过程褚昭是经历过的,他非常有耐心,也用尽自己的一切关系,去帮她解决问题。

但在技术和感觉上,还得她自己有本事迈过去。

许游走出来的比褚昭想像中的还要快,她纠结时很痛苦,但那时间并不长,早在她十几岁时,生活就教会了她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

他们的生活虽然经历了这番波折,但似乎并没有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有那么一段时间,褚昭几乎自欺欺人的觉得,他是可以接受这种转变的。

但事实很快就证明了,他太高估自己了。

过去的关系并不是说断就能断的,褚昭在摄影圈有太多的朋友和客户,他们有彼此的朋友圈和微博,只要点开就会看到这个圈子里的故事和动态。

那每一条,都是一根稻草。

每一天,都会压下来几根。

心里的不甘、痛苦,越积越多。

直到两个月后,林忻的丈夫去世。

结果才办完后事,林忻就带着他的骨灰消失了。

褚家只查到林忻买了一张去法国的机票,但是当褚家人赶过去时,林忻却并没有回原来的住所。

可能,她一到法国就转去了别的国家,她根本不希望任何人找到她,所以连手机号都注销了。

褚父告诉褚昭,不要急,他们会一直找下去。

但褚昭却说:“不用了,让她去吧。这里根本没有她留恋的东西,把她强行留下做什么?我不会离开公司的,你们也不需要用她来做筹码。”

***

林忻消失后,褚昭的心里更空了。

他失常失眠,午夜梦回时,总在自问,为什么他做不到和林忻一样狠心。

只要他够坚决,家里的责任不往身上扛,那么他完全可以继续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又或者。

他狠狠心,和摄影,和过去彻底断舍离,不再怀念,不再惦记,无情一点,那也很好。

最坏的结果就是像现在这样,喜欢的东西放下了,亲人离开了,此后许多年,都要生活在这个他不喜欢的牢笼里,处理他最厌恶的事,去维护那些虚假的人际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