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唯一留在他身边的,就是许游。

唯一的,最初的,最纯粹的。

可是一想到许游,褚昭心里就开始犯慌。

哪怕是许游,似乎也注定了会离开。

***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

几个月后,褚昭接到一个国际快递,里面装着几本日记,和一封信。

包裹是一个在法国的艺术品经纪人寄给她的,她叫倪雨芬,褚昭并不认识,可倪雨芬寄给他的日记和信,却是林忻留下的。

倪雨芬告诉褚昭,林忻在半个月前去世了,死于用药过量。

褚昭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读着那封信和那些日记的内容,这才通过这些断断续续的碎片式记录,了解了林忻这二十年的故事。

林忻生下他之后,就患上了产后抑郁,她所谓的在巴黎看了三年的心理医生,慢慢好转,实际情况并没有她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林忻几度自杀,而当时唯一帮助她,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是一位姓倪的心理医生,也就是倪雨芬的父亲。

他陪伴了她三年,把她从那极端的,自我毁灭式的情绪中拽出来。

到了第四年,林忻投入了一段新的感情,长达三年。

而后又是下一段,又谈了几年。

等到关系结束,林忻恢复了单身,也失去了再去找下一个的兴致。

她和倪医生也从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变成了朋友。

林忻这些年,都没有再出现过情绪问题,她和倪医生的医患关系也结束了。

这之后,他们从朋友变成了恋人,又从恋人变成了夫妻。

数年前,倪医生和前妻离婚后,他的前妻便带着孩子离开了法国,这些年联系淡了,倪医生和倪雨芬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倪医生生病后,也一直瞒着前妻和女儿。

直到林忻回到欧洲,将他的死讯告诉她们。

也因为这次见面,倪雨芬和林忻开始联系。

但她们都是在网上对话,没再见面。

林忻将倪医生这些年的事,一点点说给倪雨芬听,也经常提到褚家,和她唯一的儿子。

倪雨芬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病得那么重,到生命的最后阶段,都没有告诉她。

林忻对倪雨芬说:“因为他怕失望,怕给你们添加负担,也怕最后一点惦念会变成埋怨。”

倪医生父女的关系早就淡了,偶尔见面,都不知道该如何对话,比陌生人坐在一起还要尴尬。

如果告诉了倪雨芬,他又能指望她拿出什么样的态度呢?

嘘寒问暖?羁绊似乎没有深厚到这个程度。

漠不关心?那不是在伤口上撒盐么?

这样的心情或许只有林忻可以明白。

留在国内,她不知道该如何和唯一的儿子相处,就算是弥补,也已经晚了,而且有些所谓的弥补,只会让人更无所适从。

在林忻和倪雨芬联系期间,林忻从未提过自己一直在服精神药物的事。

自倪医生离开,林忻多年不曾犯过的情绪病,又回来找她了。

倪雨芬得知林忻的死讯,还是她们最后一次通话的三天后,警方找到她,说是在林忻的住处找到她的联系方式。

那是倪雨芬第二次见到林忻,她替林忻办了后事。

倪雨芬托人整理了林忻的遗物,发现其中有一个口袋,里面装着一封信和几本日记,上面写着“请帮我转交给儿子褚昭”,里面还有褚家的地址。

而后,倪雨芬就将这袋东西寄了出去。

***

这些事,褚昭从没有和许游提过。

他早就习惯了把这些事放在心里,不与任何人讲。

如果突然从头讲起,把这些一股脑的都告诉许游,他不知道她会怎么想,怎么看,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结果。

同情,还是怜爱?

这些复杂的情绪,沉淀在他心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消化处理,如果就这样把许游一起拉进来,抓住她这根救命稻草,这也许就能把她永远留在身边了。

她在明白他的难处和痛苦之后,绝不会潇洒的离开。

只是这样的想法在心里徘徊了许久,褚昭都没有付诸行动

他就那样放任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

此后大半年的时间,褚家开始给他安排相亲。

褚昭都拒绝了。

褚父、褚母也委婉的跟他说过,他们不会强制他在感情上做选择,也知道他在外面有一个很喜欢的女人。

他们给了他一个选择,就和当年褚家为他做的选择一样,允许褚昭和许游保持着现在的关系,但褚家也需要一个适合这个家的儿媳妇。

褚昭冷笑道:“这种事,只要我不愿意,你们还能逼我?”

褚父说:“我们是逼不了你,但你要想清楚,你和她的关系能维持多久?你不结婚,她也一辈子不结婚,就这么跟着你?你若非她不可,我们也支持你的决定,你们结婚,让她进褚家。如果她也爱你,我想她也会愿意为你放弃一些个人追求,这样的结果,我们也乐见其成,我们愿意接纳她。”

褚昭当下只觉得荒谬极了。

接纳?

连他都无法接纳这个家,他们凭什么觉得许游可以?

一旦进来了,他们也会试图把许游打造成另外一个人。

而后,还是褚诚看不下去,私下里给褚昭指了另外一条路——中东。

一旦中东的工厂投标成了,未来两年,褚昭就有藉口离开这里,又不至于完全放下公司的担子。

国内自有几位主管帮忙处理日常,其他决定可以通过视讯会议来讨论。

这或许不是一个好办法,却可以令褚昭得以喘息,令心里的橡皮筋不要绷得那么紧。

褚诚说:“千万不要像我一样,明明扛不住了,还要死扛下去。”

***

就在褚昭顺利拿下中东项目的参投资格的那天,许游一直在那个商务公寓里,等他到晚上。

他们度过了那几个月以来最温情的一夜。

褚昭却没有睡几个小时,天刚亮就起来了。

他心里装着事,根本睡不着。

而促使他将中东之行告诉许游的,还是第二天纪淳的一番话。

在雕塑展上,纪淳对他说:“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应该很清楚。也许你觉得能拖一天是一天,可是这样做,对大家都不好。”

一直到离开雕塑展,褚昭的情绪都不高。

他知道,他必须尽快做个决定。

一旦选择了,就不能再反悔。

如果他把过去的所有,都告诉许游,包括他的出身,他母亲林忻的故事,然后让许游做选择呢?

这样做,可能会出现两种结果。

一种是,许游可以做到只爱自己,那么就算这个故事再动听,他再可怜,再需要慰藉,她也会做出最理智,最有利自己的决定,离开他,就像二十年前的林忻和褚随远一样,而不是留在这个坟墓里,陪他一起下葬。

而反过来,许游但凡有一刻的心软,她可能都会陪他一起去中东,放弃国内的一切,赌上未来两年的时间,而后和他一起回国,嫁给他,进褚家的门,努力适应牢笼里的生活。又或者,他们永远不结婚,维持着现在的关系,相依为命,就像二十年后的林忻和倪医生一样。

这里面最糟糕的结果就是,就许游出于同情,不和他分开,却也不去中东,他们就这样保持着异地恋的关系。

他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把她占住了,消磨她的青春。

得出这样几种结论之后,褚昭心里渐渐沉了,却也有了答案。

他选择把故事放在心里。

所以当许游先一步提出分手时,褚昭其实并不意外,只是心里有些失落,有些疼,原本那块空落的地方,好像更深了。

可与此同时,他也松了口气。

最起码,他没有制造出另外一个林忻。

***

褚昭去中东那天,很意外在肖像展上见到了许游。

他知道,消息是纪淳告诉她的。

他最后一次抱住她,心里又渐渐满了。

在去机场的路上,褚昭给纪淳发了微信:“你把我今天走的消息告诉她,就不怕我会把她一起带去中东。”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句玩笑话。

纪淳回了一个字:“怕。”

隔了几秒,纪淳又道:“不过怕是没用的,比起逃避、自欺欺人,我更愿意选择面对。”

这大概就是纪淳和他最大的不同了吧?

自从纪家出现变故,纪淳而后又替贺绯背锅上身,这些年他经历的每一件事,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主动出击。

褚昭笑了下。

片刻后,纪淳又发来一条微信,问他:“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开始之前,你给我打过一通电话?”